王歐雯
在火車上,我們兩個人有著相同的習慣,都喜歡貼在窗邊看經過的風景。火車剛剛駛離了站臺,駛過了接站的人們,定格在窗口的移動畫面還是有著稀稀落落的高樓的煙火氣,我們對即將開始的旅程都滿懷欣喜,愛屋及窗外的風景。火車不斷提速,視線稍近的樹木飛速地移動。
其實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第一次學習駕車的時候就是這樣和火車并行,你沖著它吹口哨,扔垃圾紙,發(fā)泄青年的精力。你看著窗外的風景更加開心,因為你不必帶著破損的舊車離開你的城市。
于是你率先脫離了窗外風景的束縛,用零食將我拉回車廂。車廂里的人們也紛紛走出了玻璃外固定的流動世界,車廂內開始充滿生機。零食被擺放在簡易的桌子上,和我們同齡的年輕人耳朵上掛著耳機,孩童在座位上上上下下地打鬧,偶爾從孩子們鄰近的卡座傳出不滿的嘟囔聲。
“我記得我從家鄉(xiāng)來的那趟火車上,小孩子要安靜一些?!?/p>
我們兩人都被吵鬧聲折磨得心生厭倦。
“你那時乘火車的時候趕上了開學,車上的小孩當然比假期時少?!?/p>
你說得不無道理,但是對話結束時我悵然若失。
“你看那個老人——”我們都隨著他人的聲音轉了過去,望向隔座,一個六十多歲的男子灰白寸發(fā),絡腮胡,面色鐵青,雙目低垂。這下我們知道為什么不斷有人關注他,他臉上泛著青黑的光,陽光直射時他的眼睛也緊閉著。一條灰色的圍巾覆于胸前,暗示著他已經入睡,不需要打擾。最令人驚訝的是,他的懷里居然捧著一束鮮艷的玫瑰。白色的、粉色的、紅色的玫瑰,像一座小小的馥郁的花園。
“他是去看什么人?還是誰送給他的?”
我們相互對視,眼睛里寫著相同的疑問。
最初的興奮已經過去,我在等待一股不斷生長的情緒,你在忙于講述火車的型號和汽車的引擎,有什么東西在推動綠皮火車的奔馳,那么就一定會有什么讓我們也不得不向前。
火車逐漸駛入了鄉(xiāng)野,風景和之前大不相同,也讓習慣了家鄉(xiāng)大山風景的我眼前一亮。現(xiàn)在火車駛在南方的鄉(xiāng)野上,土地太過平坦一覽無遺。我們兩人再次貼在了窗邊看風景。紅色瓦蓋的白磚房擋住了藍色瓦蓋下的磚房,藍色瓦蓋的磚房又層層疊疊擋住了綠色的黃色的磚房。鄉(xiāng)野的人們在稍遠的地方釣魚或者看著種滿水稻的種田,褲腳卷得很高。偶爾火車路過低矮的丘陵,近的擋住我們的視線,遠一點的點綴了平坦的鄉(xiāng)間。那些勞作中的人散發(fā)著太陽的光澤,皮膚黑得如同鄰座的老人一般。
我興奮地告訴你我少見低整的平原,我張大著嘴,舞著手向你描述我記憶中家鄉(xiāng)的山:“在我家鄉(xiāng)那里,山都是很高的,很多大山你望不見頂,看不見頭。山頂或山腰云霧繚繞。風吹過的時候,大片的樹林向一個方向傾去,在一帶山林中卻像是湖中的一點漣漪。這江南的土地上不過幾座低矮的丘陵?!?/p>
你用幾座知名的大山的名字和南方山脈的地理常識反駁我:“南方也是不缺大山的?!?/p>
我抬起身子:“這是不一樣的。在我的家鄉(xiāng)那邊,我們的車無論怎么開都在深綠的山脈上環(huán)繞,長距離地開車不過是從一個山腰前往了另一個山腰。”你立即又舉例反駁我。你也告訴了我,我得和你一樣學會駕車,要自己開出狹隘的山脈。
但是真的是不一樣的,就像我告訴你車廂的小孩子的吵鬧不同一樣。我一時半會兒卻找不出例子了,只能憋著情緒告訴你整體的感覺大相徑庭。
你也許覺得我本性好強一定要和你爭個高低,我也許覺得你見得少所以不肯承認差異,但是我們此時都太過執(zhí)拗了,在那個窗邊,其實你也知道,我只是想告訴你,我想家了。于是,我提起了行李。
我經過那個沉睡的老人,走到車尾。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你并沒有跟來。我只好繼續(xù)向前走去。窗外的遠山慢了下來。車停下的時候,我聽到乘務員和一位匆匆趕來的車長交談:“沒有,他從來沒醒來?!蔽一腥粦浧饎偛糯掖乙黄?,那位老人懷抱著玫瑰,在山脈穿行間沉睡了過去,他一定夢見了我們沒有看見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