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上班時很恍惚，一方面是因為昨晚大腦高強運動后太疲憊，二是因為那場旅行的結(jié)局懸而未決。雀斑被扔在地鐵的深水里，但愿她能自謀出路。在接下來的幾天里，我給了雀斑一百個結(jié)局，但沒有波浪在一旁設(shè)置變數(shù)和障礙，這些結(jié)局都顯得虛空又站不住腳。這是一件奇怪的事，我自己頭腦中的東西，自己卻決定不了。

對那個時代的好奇心抓住了我。我每天讓智能小蜻蜓查找從三、四十年代的“歷史事件及軼聞趣事”，編成個視頻資料給我，下班了我就躺在床上看。我由此得知，2034年的確發(fā)生了一場海嘯，但海水沒有倒灌進城市，只是摧毀了些海邊的建筑，有沒有導(dǎo)致地鐵進水，這個我還沒有查到。海水進地鐵這件事發(fā)生沒有，因為查不到，所有也沒法確定波浪是不是作弊。我由此發(fā)現(xiàn)，電腦允許有事實基礎(chǔ)的偏差的，而且，參與者的想象如果與當(dāng)時的事實現(xiàn)關(guān)，在對壘的時候，更容易得到電腦的支持，贏面更大。

除此以外，我還了解到那些年里很多有趣的事：

2027-2032年，市政開始了對城民所有的信息進行全面采集和構(gòu)建的“喜馬拉雅”工程。那幾年誕生了、也消滅了很多的收集信息的爬蟲公司。

2028年，邯城開展了第一屆空中飛艇大賽，冠軍得主得了獎以后，開足馬力在城市上空飛旋，本想炫技，一不小心達到第二宇宙速度，沖到了中流層上方，還好他運氣不錯，從中流層降下來，再向上沖就可能把自己變成一顆流星。

2030年，寒凌河畔有一場炫目的巨型燈光秀，第一次用到了高空4D——“海市蜃樓”技術(shù)，在天空出現(xiàn)了數(shù)百敦煌飛天飛臨，百鳥來朝的壯觀奇景，而后又出現(xiàn)了幻象天梯，通向一座輝煌的空中宮殿。

2031年，位于30公里近地軌道的移動空中的太空公園開放，迎來了第一批體驗太空環(huán)境的游客。（2049年，這座公園被整體推至火星軌道，開始了它的星際旅行，計劃2089年移至土星）

2033年，基因動物園里一只獅子攻擊了人類，好在它的牙齒基因修改為嚙齒類動物的，造成了該人輕傷。

2035年，因黑客大規(guī)模入侵，大量數(shù)據(jù)受到篡改，喜馬拉雅工程不得不停滯一年，以對數(shù)據(jù)進行重新核對。

2041年，元宇宙場景終于逼真到以假亂真，人們本指望元宇宙成為旅游勝地，卻成了最佳的劇本殺和密室脫逃的場所。

2043年，元宇宙的天空中開始飄著一朵卷成繪畫祥云狀的卡通云朵，無論陰晴皆可見，以標志其虛境本質(zhì)，不與現(xiàn)實世界混淆。

2049年，服務(wù)于個人的AI協(xié)作矩陣上市，擁有AI矩陣的一個人可以開一家大公司。大量的人開始從事給AI打工的行當(dāng)，比如我，爬蟲程序員職業(yè)。

……

我發(fā)現(xiàn)在我在干這些事的時候，有一個習(xí)慣，手里老是想捏硬東西，就得在桌上找個小瓶蓋小橡皮之類的東西捏，要不就有些發(fā)慌，很難集中精神，后來我恍然大悟，買了一個骰子，在手指尖捏上，馬上就平靜了。

我知道，這是這場虛擬旅行對現(xiàn)實生活產(chǎn)生影響的唯一實質(zhì)結(jié)果。既然是可以產(chǎn)生實質(zhì)結(jié)果的，那么，也許還可以有很多結(jié)果，等著我去發(fā)掘。

兩星期之后的一個晚上，我站在陽臺上，前方是城市的燈光叢林。在這叢林外，黑暗大海的上空，“粉”飄蕩在那里。我決定再去一趟。

我在上次的位置坐下。今天的顧客多，嘈雜的人聲混著音樂壓縮在暗銀色的小空間里。吧臺后沒有侍者，吧臺下也并沒有一個人蹲在那里清理地面。我對著臺子角上的點單器要了三瓶300毫升52度的酒。

吧臺上懸掛的移動機械臂——而不是侍者，很快給我拎來了三瓶酒。我打開一瓶，喝了一小口，酒香在唇齒間回繞，但卻身邊無人，這種感覺不是滋味。我不禁想起那《古代詩集》中的另一首詩，“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惫湃四苎铝翆︼?，我卻只能獨酌，這個喝法只會助長孤獨。我又打開點單機，決定退掉兩瓶，這時，我看到點單機上與打印AI聊天的選項，我點開頭像看看，正是那位AI她。旁邊注釋每小時1000的價格擋住了我按下去的沖動，我決定找個服務(wù)人員咨詢咨詢。

我按了人工服務(wù)的鍵，過了不知多長時間——等人的時候是很難確切知道時間的，總算有一位白凈的男侍者小跑到吧臺來取酒，順道問我需要什么服務(wù)。

“我等很久了。”我毫不掩飾不耐煩。

他慢慢把幾瓶酒碼好，才淡淡地像是對空氣說：“今天人手少?！?/p>

“那機器服務(wù)員也沒有呀?！?/p>

“現(xiàn)在經(jīng)濟不好，維護起來太貴，老板把它們都關(guān)了?！?/p>

“和AI聊天……價格怎么樣？”

他立即停下里手里的活，轉(zhuǎn)身問我：“你的時薪是多少？”

一聽這話，我把慍怒擺了一臉，不想和這廝再聊了。他過來說道：“先生，你誤會了，我這么說不是瞧不起你，是不建議你買，太不劃算。你不就是想和AI在Realtrip上拼腦力嗎？我跟你講哈，一小時1000塊，你要是雇個腦子好使的人跟你一起玩，只要500塊?！?/p>

“還可以和人對決？”我驚訝問道。

“是啊，同樣可以通過腦力建立實景，同樣以競爭的方式體驗刺激，關(guān)鍵是，對方是人，聊好了，沒準還能讓你幾道，變成兩人大戰(zhàn)電腦，不象AI，又精又死性，一點不讓人。”

看我沒松口，他一邊調(diào)酒一邊嘮叨：“你知道打印耗材有多貴，就不會抱怨價格了，所以，你根本不用去找什么AI。人，才是宇宙里最便宜又好使的家伙。”

“可我怎么覺得這個AI是我見過的。”我指指點單機里那個AI。

“一般我們打印了一個，也不會立即去銷毀，會存下來給并不挑剔的客人，誰也不知道AI是新的還是舊的。”

“400也不便宜啦。”我松了口。

他聽到這話，立即湊過來，用胳膊肘撐著桌面，小聲對我說：“如果我們接私活，你要不嫌棄的話，我只收你300?！?/p>

“你？還是免了吧?！?/p>

“女孩，行嗎？今晚還有一位女孩當(dāng)班，她來和你對決，男女搭配干活不累。酒吧的晚上的活兒我包了，費用我們分，她得200我得100。你知道嗎？我們的AI就是照著她的樣子做的，上次有位客人非要做成她的樣子?！彼鎺衩?。

聽到這句我心里一發(fā)緊，我慶幸沒在臉上表現(xiàn)出來，要不然多尬。

“唉，反正是私活，今天人又少，200也行。這個價格，我不能確認她來不來。”他又降了價。

“水平比AI差遠了吧?！?/p>

“那你可錯了，她可是這里的頂級頭腦殺手，完全可以冒充AI的那種，因為她經(jīng)過訓(xùn)練，現(xiàn)在無論多長時間都可以不進入沉浸態(tài)，完全可以匹敵AI，這種人可是萬里挑一。”

看我稍點了點頭，他走到離我遠些的地方，對著電話說了不短時間的話，可見電話那邊的人可不太好說服。過了一會兒，他走向我，說實話，此時我內(nèi)心忐忑。

“她來！她已經(jīng)幾個星期泡在這里沒有回家了，就為了攢錢去一趟過去，至于嗎……”他臉上飄過一秒鐘的不屑，然后自言自語嘮叨：“當(dāng)下有什么不好的，過去有什么好的？”

她從樓梯上走下來的時候，我不自覺地站起來，看到她的面貌，恍如久別重逢。如果她臉上有雀斑，我覺得我不必再去虛擬房，她是最好的替代品，直接拉著她的手回家好了。她無言走近，帶著恬靜而溫暖的笑容，這笑容讓我第一時間就確信她是很記得我的。我握了握她的手，她的手可能剛接觸冰塊或冰酒，又軟又涼，我下意識地多握了會。她的手很放松，讓我放下時有些舍不得。

“記得我嗎？”我知道她會給予肯定的回答，問就是為了體驗這種肯定嘛。

“上周六，你來過的?！彼曇糁行裕袅坎淮?。她側(cè)身坐上吧椅、她把挽起的袖子放下來、她立了立歪掉的領(lǐng)子、她又從吧臺后取出兩只小小的白酒杯，這一系列的動作，像切開的動作組合，在一起又那么和諧美妙。

兩只酒杯放在我們面前，都被她倒?jié)M。她臉上沒有斑點，笑容在這么細膩而白凈的臉上浮著，怎么都好看。上次打印IA她也是坐在這里，然而那個她帶童稚的妖艷，而她卻是一身質(zhì)樸，如此相同，又如此不同。

“你記性真好?！蔽艺f道。

“還行。還接著上次，還是開始新的？”

“上次我輸了?！?/p>

“上次的時間太短了，沒有足夠的時間是難說輸贏的。”

“沒可能贏啦，人工智能的能力決非人類可比，即使光和NPC玩，我的贏率也大不過擲骰子?！蔽易猿暗?，“其實，人生如果一到選擇時就擲骰子，沒準比一輩子勞神去選擇的結(jié)局還好?！?/p>

“哈，你可以試試重新開始一個故事，全程擲骰子，看看結(jié)局如何？”

“那我又會不甘心的?！?/p>

“是啊，沒有人會接受全程擲骰子的人生，虛擬旅行的樂趣恰恰來自于選擇。所以還是接著上次的，是嗎？”

我點點頭，和她輕碰互干。這白酒好喝得很，醬香，柔綿醇香中又有清冽甘爽。

“你為什么回來？”她問。

我嘆道：“上次我沒有贏，這感覺不太好，上次那位IA說，贏了她，才能把滿足感帶入現(xiàn)實?！?/p>

“以我所知，大部分來這里的人，都沒有贏過AI，或是我。人們來，也許不是為了把滿足感帶回現(xiàn)實?！?/p>

“那為了什么？”

“你從虛擬旅行中帶走的，不光是失落感和滿足感這些，更重要的是，你從虛擬旅行中得到的認識和經(jīng)驗，因為虛擬旅行中運行的邏輯，是電腦基于無數(shù)的真實事件和千萬年的歷史進行提煉的?！?/p>

“那你贏了那么多次，豈不是通透人生了？如果你的這些旅行里設(shè)定自己的心愿的話，以你的對決能力，豈不是心態(tài)一直會很好？”

“我從沒有試過在虛幻旅行中實現(xiàn)現(xiàn)實心愿，我一直是陪別人玩兒，沒設(shè)定過自己的目標。因為陪別人玩，我在虛擬世界中度過的年頭，可能已上百年了。我從中獲得的對生活認識、經(jīng)驗，太多太多了，多到自己的心態(tài)像位老人，我不能再陪人做虛擬旅行了，這是最后一次。下周我就想離開這里了?！彼畔卤?，聳聳肩，“我要去真實的過去，當(dāng)你想忘掉一個人的時候，唯一的辦法，就是離開這個環(huán)境。”

看到她和路遠一樣雄心壯志要去真實的過去，又像他一樣是位情種，我不免感到擔(dān)憂，一時不知怎么勸她，也不想就這個話題展開，“你可不是陪玩的，在虛擬旅行里，你是上帝，而不是敵人，能決定我的結(jié)局?！?/p>

“你的上帝和敵人都是你自己。不過，我可以讓你一段時間，但其他的，還得照電腦里的規(guī)則來?！?/p>

“什么意思？”

“我讓你虛擬時間十五天的內(nèi)容。這十五天的內(nèi)容，完全由著你想像出來，只要符合邏輯原則即可，電腦過了，我也過。也就是說，我能決定的人物和NPC們在這段時間里都依著你的意志來?！?/p>

“這不像下棋讓子嗎？”

“十五天過后，我會在規(guī)則允許的情況下少設(shè)障礙，比如，我會想象出你的手下們，用他們來盡力幫你，這樣可以避免被電腦判定為作弊?！?/p>

“電腦是中立的，也就是說，在這場旅行里，我沒有敵人？豈不要一路開掛？”

“那也不一定，但成功概率會大很多?！?/p>

“這么好？！”我心中一陣狂喜，說道：“那我可以追加一個目標嗎？”

她愣了一會，說：“呃……你愿意追加也行呀，你滿意就行。”

“我以前只希望坐進頂層大辦公室，唾手可得之物算不上夢想，我這次追加的夢想是，成為時代的頂尖人士，最具影響力的時代風(fēng)云人物！”

我說完這句話，心潮澎湃，感謝現(xiàn)代科技呀，讓我們可以過好幾輩子的癮，總有一輩子合我意。我同時也決定，我攢的那筆錢，以后也終于有地方花了，以后這里就是我常要光顧的場所。

“我們開始吧，抓住這個雕刻你大腦意識層的機會。我會盡我所能助你這次旅途順利的。你現(xiàn)在不必把你要求的讓子告訴我，我待會可以讀取到你的想法?！彼{(diào)皮地加了一句，“哈哈，我可是第一個看到你意識面貌的人?！?/p>

我們來到虛擬實景房里，房里白成混沌成一片，只有清晰的我們坐在場景之中，如同誕生在創(chuàng)世之初。她穿著侍者的衣服，而我就是身工裝西服，我們都戴著個大頭盔，讓這個現(xiàn)代的創(chuàng)世場景顯得有種毫無詩意的幽默感。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既然我選擇了財富和權(quán)力，我就不能再把感情當(dāng)回事了，隨它去吧。對于一位無望的城市小人物來說，想去過去，無非就是想得到深具誘惑的體驗，像巨額財富、巔峰權(quán)力，以及隨之而來起伏、非凡、激蕩之事。而愛情，相對來說，太平凡了一點，平常人都有機會擁有，還是留在現(xiàn)實中去體會吧。

我決心要盡快地進入沉浸態(tài)，充分利用自己相對于過去人的基因落差、知識落差、智力落差，開動最強腦力，加上她的助力，來一場征服之旅。

只有十五天，我需把這十五天所得最大化，所以，不走捷徑是不行的。

這十五天里發(fā)生的事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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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xù)：第一次旅行失敗后，海遙再次回到酒吧，選擇人類作為腦力對抗目標。這次他給自己的夢想加碼，他能否在人類的退讓下實現(xiàn)夢想，將滿足感帶回現(xiàn)實呢？他能否再見到雀斑呢？他的宏圖偉志可以實現(xiàn)嗎？欲知后事如何，敬請期待《奇想》第十二期，《虛擬時空旅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