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秀君
第一章 男孩
“世間所有的道路都通向工廠,所有的食物都來自于那里。我們要照看好眼下的一切,在我們也被送入工廠之前?!?/p>
這首兒歌是在很久前就有的,還是比爾波的媽媽現編的,他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那只用麥稈編成的搖籃柔軟又舒適,他用桃子般水嫩的小臉兒在上邊摩擦,傾聽著麥芯里抽芽的回聲。媽媽守著搖籃打毛衣,總會有幾名本社區(qū)的全職太太圍坐在她身邊。她們身上噴了濃重的香水,但由于從不洗澡的緣故,那味道就像糞車打翻在香水店門口。所以比爾波攥緊了小拳頭大聲抗議。誰知適得其反,一位情商很高、體味更濃的女鄰居,就是那個姓左拉的,連忙把他抱起來,邊看著女主人的臉色邊親切地哄著。
她們如此識趣,一方面是因為媽媽是這附近唯一上過學的女性,在那個位于小城區(qū)的學校,她竟然在一大幫頑劣不堪的男孩子間堅持到了三年級!這簡直比傳說中假扮男裝的女俠還要厲害。那被煙霧籠罩、所以從不用戴假發(fā)的禿頭老師信誓旦旦地宣布,就是把全班男生的腦漿交給最勤奮的女巫,煉上十年,也無法造出比她更聰明的大腦。當然,這只是一種不切實的羨慕吧。而且是那種比較危險的女人間的“羨慕”。
另一個原因就比較實際了,因為比爾波家是附近十個居民點兒的“食品分發(fā)處”,每到星期一的正午時分,隨著被老百姓稱為“龍吐息”的震耳欲聾的轟鳴,一只重達100公斤的盒子便會被傳送繩準確地送到比爾波家院子里的“接收井”里。那里邊有從不重樣的精致熟食,比如加了蘇格蘭奶酪的墨西哥卷餅,或是用雞胸肉填充、色香味俱全的漢堡包。她們不用再重新分配,因為盒子里分出了十個等邊的正方形格子,每個格子上都用精美的電烙文字寫著各家戶主的大名。
有時這些伙食量少得可憐,根本喂不飽家里的男人、孩子。她們就會大聲哀嚎,拼命地詛咒那些在田間地頭偷懶抽旱煙的丈夫。然后她們會像冬天蹭暖爐的貓一樣圍著女主人祈求一點施舍——畢竟,作為受工廠信任的食品分發(fā)處處長的女人,比爾波的媽媽還是有那么些特權的。
比爾波就是在這種“三千寵愛在一身”的蜜窩里長大的。他小的時候就不間斷地從女人那兒得到各種好東西。一連串的香吻呀,幾個據說灑過耶穌汗水的護身符,或真或假的有關性的暗示。最主要的,還是那些充滿了睿智的忠告——“小比爾波呀,你千萬記住,不要到河里摸魚。除非你想像我一樣,腿上長出鱗片!”“小比爾波啊,我知道像你這么大的孩子都很嘴饞,可千萬別上山上去摘野果呀。只要一小口就會讓你的眼睛里生滿白翳,然后你就永遠生活在冬天了!”
這些勸告總伴隨著“不要”、“不要”,所以在比爾波幼小的心靈里,外邊的世界簡直和他家那黝黑的地下室一樣可怕。他寧愿在門口低頭灑汗、侍弄屬于他的那小塊兒菜地,也不愿意跨過不遠處的那道籬笆墻,去看看外邊的樣子。
可他絕對想不到,這靜謐的生活竟會被打斷!
第二章 離家
一天,比爾波正在給甘藍注射凝膠溶液。他鼻子上蒙著藍布口罩,就像是在做解剖實驗的醫(yī)學生,用針管小心翼翼地插進甘藍肥厚的肚子里。綠色的經脈瞬間鼓脹起來,像是愛哭女孩豐沛的淚腺。隨著脈的擴展,葉片竟像具有了某些動物性的特質——只見它抖擻精神舒展身體,將一只昏頭昏腦的蛾子拍飛出去。
這種蔓越莓顏色的藥物是由工廠的農學家們開發(fā)的,主要是提高植物的免疫力和耐腐蝕性。據說作物都含有劇烈毒素,必須經過加工過濾才能食用。普通居民沒有這等神秘的技術,就是有這種技術也沒有那些設備,有設備也沒有成事兒必需的耐心。他們任勞任怨、仔仔細細地生產出各種食材,等待工廠集中收走,并制成食品后反饋給大家。
比爾波工作起來特別專注。那顆大如石榴籽兒的汗滴已經在他的鼻尖上懸掛了許久,但他仍沒有擦去它的意思。直到汗滴有規(guī)律地顫抖起來。很快,這種顫抖便從汗珠傳遞到他的全身,連那顆深深扎根大地的甘藍都跟著悸動起來。
一個男人騎著匹改造馬狂奔而至。改造馬是23世紀基因改造的杰作之一。它兼具馬的耐力和羚羊的爆發(fā)力,細長的腳桿兒閃著青銅的色彩,每躍一步都在夯實的路面上砸下蛛網狀的裂痕。那人背上有只暗藍色的重力盾,不時有死光槍在上邊綻開璀璨的白花。
比爾波被眼前的一幕深深地吸引,他癡癡地站在地頭兒,像是個3尺高的簡裝稻草人兒。
與此同時,男人身子不動,一只手臂猛地伸出,將他夾在了腋下。
雖然當天的霧霾很是嚴重,但后邊的追兵顯然裝配了超高焦距的紅外望遠鏡。見男人手邊有了人質,便不再密集地開火射擊,只是更加頑固地追了下來。
道路變得開闊起來,最后完全消失。原本遮天蔽日、散發(fā)著惡臭的樓房不見了。陽臺上晾曬的抹布,被時光遺忘瞪著大眼睛的童車,落滿黑斑、如同病肺的遮陽棚,統統讓位給濃厚如棉被的霧霾。每前進一步,改造馬就會噴出茶褐色的紅霧。那樣子仿佛不是在縱馬奔馳,倒像是艱難地見縫插針。
突然,一串兒沉悶的聲音從山上傳來,幾乎只用了幾秒鐘就從逃亡者正前方掠過。男子腎上腺素激增,灰白色的眼珠兒陡然變得火紅。他勒住韁繩,翻身下馬,結果一只腳透過云霧伸向了無底的峽谷。他連忙扯住韁繩,壁虎般貼在馬的側腹。改造馬強大的力量派上了用場,拽著自己的主人一路狂奔,離開了那險象環(huán)生的峭壁懸崖。
第三章 怪馬
比爾波完全有理由相信自己會死在這里。
盡管他曾無數次設計過自己的死狀——鄰居家常有嬰兒出殯,那花花綠綠的隊伍比過節(jié)時的禮拜隊還要龐大。在這個百事艱難的時代,“孩子”絕對是不容忽視的財產。比爾波很羨慕那些幸運地成為眾人焦點的孩子,所以就在潛意識中幻想出“墜井而亡”、“吃飯噎死”、“被蛇毒死”等等諸多橋段。但死在渺無人跡的“蠻荒之地”卻是意料之外的事情。真要如此,那么他將無法參加自己的“追悼會”,肯定會成為一生中最大的憾事!
所以當陌生人湊在他耳朵邊時,比爾波本能地喊起來:“別殺我!”
“咯,咯,”男人發(fā)出半機器人半動物的笑聲,他低聲說:“聽著,這匹馬叫‘丘奇,它會把你帶回家里。謝謝你的幫忙,小朋友!”說完,他用力在馬的后臀上拍了一掌,然后以猿猴般矯捷的身手,攀上了陡峭的崖壁。
后邊的追兵正要循著馬蹄的聲音前進,忽然從上方射下兩道激光射線,人們連忙下了馬,在紅外望遠鏡的指引下仰攻。一方占了地利,一方勝在人多,所以打了個半斤八兩。
沒人留意那匹孤零零的、馱著男孩的改造馬,任由它信馬由韁消失在了濃霧之中。
比爾波摟著丘奇的脖子,不可避免地睡著了……
“醒來,我的小騎士!”比爾波驚慌地睜開眼睛,夢里那碗由塑膠濃塊兒般的花椰菜燒成的羹湯還令他心有余悸。
“是誰?誰在和我說話?”他邊問邊用手撥拉著周遭的霧團兒,這種霧幾乎有固定的形狀,摸上去像摸在大狗冰涼的、不斷退縮的鼻頭。
半晌過去,可以肯定,周圍沒人。
“你在胡拉什么呢?”那聲音充滿了不滿,“在下可就在你的眼前呀!”
比爾波這才注意到丘奇后頸濃密的鬃毛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蠕動。他用手分開那濕漉漉的毛發(fā),竟愕然發(fā)現了一張人臉!準確地說這應該是一張幼童的臉——白嫩如匏,沒有半點對生活的厭惡。石榴花般的小嘴含著細密的乳牙,讓人不由想捏捏他的小鼻子,或是干脆親親那飽滿光滑的額頭。但一想到這么張可愛的人臉竟然長在一匹家畜的后頸上,所有愉悅的心情便會煙消云散,被難以克制的嘔吐感所代替。
“您是什么?”比爾波問道。
“我叫丘奇,不是告訴過你了嗎?”人臉撇了撇嘴,他的不滿更明顯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還有您這樣的人,或者還有您這樣的馬!可能是我太小了!”比爾波道歉說。
“沒關系,很多人第一次見到我都是這個表情。后來嘛,不是他們,而是我習慣了?!比四橈@然在說氣話,從他的表情看來還是很在乎別人的反應的。
“不管怎么說,謝謝你送我回家!”比爾波牢記著媽媽“若有所求,禮下于人”的告誡,這招據說會百試百靈。
“回家?沒那么容易。你得先跟我去趟工廠!”“人臉”斬釘截鐵地說。
第四章 丘奇
丘奇說他來自于斯堪的納維亞的山區(qū),出生在世代獵熊的勇士家庭。他還記得小時候媽媽沒奶時,就用塊肥白的熊油塞在他嘴里代替奶頭的。7歲時,丘奇已經在爸爸的陪伴下殺死了第一只熊崽。那是頭嘴叉邊還帶著鵝黃的小家伙,但兩寸長的腳爪已經能撕開老樹的厚皮了。丘奇把它的耳朵割下來,和些草珠子串成項鏈掛在胸口。他幻想著將來這串兒項鏈上還會出現更多、更大的熊耳,甚至比家里養(yǎng)的大肥豬也不遑多讓。
但事實上,這是丘奇人生中捕到的最后一頭熊,也是整個斯堪的納維亞山區(qū)獵獲的最后一頭猛獸。
濃密的霧霾突如其來并終年不散,徹底斷送了山里人的生計。大家竊竊私語后開始自謀生路。丘奇和很多人一樣,因利就便加入了工廠的討伐隊。他們作戰(zhàn)的目標就是消滅那些制造著霧霾、妄圖毀滅世界的“吸塵獸”——桑邦們。
那是種可怕的人形怪物,畸形的身體被改造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嗉囊形的胸口像只沉重的垃圾袋拖在地上,眼口耳萎縮在脖頸的位置,像廉價餅干上的花生碎般幾乎看不到。只有喇叭口兒狀的大鼻孔鼴鼠般四處掀動,為偶爾找到的一縷新鮮空氣而歡欣鼓舞。
討伐隊員們惱恨這幫怪物毀了自己的生活,于是便用盡一切殘酷的方法對待他們——火燒、剖腹、大卸八塊兒……但這絲毫也不能威懾這幫喪失理智的怪物。他們仍舊建造了更多蟻丘似的基地,利用地下的礦脈沒日沒夜地鍛打鑄造。紫紅色的霧團從排氣口逐隊而出,散發(fā)著比尸臭更甚的硫磺怪味兒。
如果不是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在第八次世界大戰(zhàn)時毀滅殆盡,發(fā)射重型電磁火炮又可能在霧海中形成連鎖爆炸,討伐隊早就把這些地球的“瘡疤”盡行抹去了。饒是如此,他們還是想盡辦法取得權限,將死光的殺傷力調到最高。也就是說,即便是那種高達50米左右,有著堪比鋼筋硬度的混凝土基地,在經過一陣“死光雨”的洗禮后也必將轟然倒塌。
在一次近乎瘋狂的沖鋒后,丘奇率先到達了位于地下100米深的“教堂”。桑邦們就是這么稱呼這個約占地500平、裝著玉石燧柱、花崗巖天花板的大屋子。在那個被當做“約柜”的牛皮柜子里,他發(fā)現了一本奇怪的書。
天生好奇的丘奇絕想不到,這本叫《桑邦的歷史》的薄本兒會改變他余下的人生。他將書當做戰(zhàn)利品帶回了營地,晚上閑極無聊時便借著夜視鏡的熒光翻了幾頁。
當合上書時,他決定一定要到工廠的核心區(qū)看一看,哪怕要冒被死光槍打成篩子的危險。
軍隊里大多是思維活躍的年輕人,并非是鐵板一塊。所以丘奇很快聯絡到十幾個志同道合的同伴。他們在討伐隊開拔去下一個“攻擊點”的半路上有計劃地開溜了。
晚飯時,隊長很快發(fā)現并布置了搜捕隊。但很遺憾,沒人能想到他們正日夜兼程地朝戒備森嚴的“中心區(qū)”疾馳。一件驚天大事正在濃霧的掩蓋下有條不紊地發(fā)生。
第五章 決議
工廠下達了長達一個月的“禁止令”。
所謂“禁止令”,是一種讓老百姓談虎色變的懲罰手段,禁令開始時,被稱為“工廠四柱”的四個巨型風扇便會減少一半的功率。那比歷史上荷蘭最大的風車還大百倍的風扇,看起來像是中世紀神話中巨龍盤踞的“魔堡”。每天不間斷地朝四面八方發(fā)出強勁的颶風,這些風從上千米的高空襲來,像洗刷萬物的洪水般將籠罩在周遭城鎮(zhèn)上的霧霾變稀變淡。雖然不能完全清除,但仍然可以維持生活的正常運轉?,F在人們卻不得不都躲進地下的隔離區(qū),依靠從過濾網滲過來些微空氣勉強活命。
人們開始紛紛傳言,說是因為有嘩變的士兵試圖劫持工廠監(jiān)理博愛五世,惹得他老人家大發(fā)雷霆,才下達了這道要命的命令。至于那些膽大包天的混小子們,已經受到了最高委員會的嚴厲制裁,不能說萬劫不復也差不多。
處罰的最后一天,當天空中棉被般的霧塊變成半透明的塑料袋的顏色,人們歡呼著從幽暗的隧道跑出來,領受了接收井里三倍的食物后紛紛喜極而泣。大家對博愛五世的寬宏大量有多么崇拜,就對那些造反的混蛋有多憎惡。
然后很多年里,這場不大不小的災難就進了大家潛意識中的黑洞。沒有人再主動提起它,提起那整整一個月與濕漉漉的蚯蚓以及植物根蔓為鄰的苦日子。就在一切即將無聲無息地過去時,一人一馬卻出其不意地逃出了那吞噬萬物的“黑洞”,帶著渾身血淋淋的傷口回到了現實之中——這分明告訴人們,“反叛事件”仍在暗中發(fā)酵!
丘奇不同意男孩原路返回的建議。一方面他確實有事要去工廠,另一方面,兩人的后路已經被緝捕隊封死。在這萬山環(huán)繞的山谷腹地另辟蹊徑,找路回家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而那根橘紅色的傳送帶就低低地壓在大山的主峰上,在乳白的云霧中顯得分外顯眼。這根大蜈蚣似的錳鈦合金裝置由核動力驅動,每天分幾次將從外地收集來的食物原料用集裝箱送到工廠的外沿區(qū)域。
本來對這種高高在上的機器,人們是可望不可即的。但這里高聳的大山卻為敢于接近者準備了天然的大梯子。丘奇告訴比爾波,如果他敢做一個小勇士的話,就能看到許多人終其一生難以看到的“奇景”。等到了工廠的食品分配區(qū),他再負責找到通往比爾波家的傳送帶。到時他就能神采奕奕地出現在媽媽驚異的目光中,賺盡老阿姨們的贊美與喜淚!
比爾波考慮片刻,竟然同意了。
第六章 飛箱
這里的山勢和別處不同,它就像一只鉛球掉進水面,朝四面八方激起的王冠狀的浪花。這種違反自然規(guī)律的山勢誕生于“第八次世界大戰(zhàn)”后期的一次核打擊。鑒于實質上的“惡戰(zhàn)”已經過去,所以指揮部給它取了個“小水滴”的名字,誰知竟歪打正著造成了一片“奇景”。
一共有三根傳送帶穿越這里,他們的目標是最高處的那根。現在的問題是從山腰到山頂至少還需要3個小時的路程,而物資傳送箱卻只會在正午時分以風雷之速經過一次。
很明顯,他們趕不上了。
這時丘奇厲聲說:“快從挎包里拿把刀子來!”
比爾波摸索著他渾圓的大屁股,終于找到了那只牛角包狀的長挎包。他取出只骨柄小刀,想交給丘奇,但猛然想到對方并沒有手,所以刀子停在了半空。
“給我干啥?”丘奇嘆了口氣 “你把我兩肋上的皮劃開!”
“什么呀?我怕血!”比爾波幾乎嚇得從馬上掉下來。
“放心,是死皮。就像你剪指甲一樣,不會出血的。但一定要淺一些,大約半顆玉米糖的深度!干吧,說不定我會獎勵你一顆那樣的糖果!”
比爾波手指顫抖,他這一生唯一用刀切過的活物只是條肥頭胖腦的毛毛蟲。那暗綠色的液體順著髓石刀把兒沾到了他的手指。比爾波討厭那股氣息,連續(xù)兩天都不愿意用那只被“污染”的手去抓面包。而這次要他劃開那溫潤潔白的馬肋,簡直就像讓凈飯王子去殺生一樣困難。
但他已經沒有時間猶豫了,遠方的云層中傳來巨龍吐息般的連續(xù)轟鳴,傳送箱正掠空之鳥般全速而至!他瞇著眼,盡量想像自己在切開大白奶酪板結的表殼。
馬皮下并沒有錯綜復雜的筋絡或是扭結如纜繩的肌肉。相反,從里邊伸出了一對柔韌、輕靈,天使般的羽毛翅膀!
如果以前有人對比爾波說你會和飛龍一樣在天上飛行,比爾波一定會懷疑他是否神經有病。因為從他爺爺的爺爺的爺爺那代,高空便被攜帶著核物質的放電云團所盤踞。人類飛行器如果敢于超過300米的高度,便會像爆花機里的玉米一樣炸開。世界政府解體后,一向以軍火企業(yè)自居的“工廠”迅速崛起并取而代之。他們利用強大的制造能力,用蛛網般遍布全國的“傳送帶”取代了飛機的運力。在漫長的100年間,只有一個發(fā)了瘋的退役飛行員,在得知自己得了絕癥后,開著老掉牙的戰(zhàn)斗機鉆入了云層。地上的人們引頸而望,飛機爆炸的火花如閃爍的淚目,宣告著人類“飛行夢”的終結。
現在,比爾波在飛!有假包換地飛!雖然周遭的云層愈加濃密,揮汗如雨的飛馬恍如在臺階上攀援。但透過那些忽隱忽現的縫隙,仍能看到地面模糊的碎影。變形的山脈像整形手術失敗的乳房,顏色晦暗、丑得令人絕望。干涸的河道如同被人廢棄的陰溝,連散發(fā)臭味的資格都沒有。只有在些隱秘的谷地,能看到些微綠色。但那就像春天的殘雪般轉瞬即逝,仿佛只是倏來倏去的幻像。
強烈的山風幾乎讓比爾波窒息。丘奇盡量地順著螺旋形的“風梯”爬行,但還是不可避免地遭到了幾次“亂流”。不時會有被剝落的巨石當面砸來,有次幾乎是避無可避的。好在另一塊門板大的石頭從反方向飛到,兩兩相撞,化為齏粉。
當一人一馬灰頭土臉地出現在山頂時,遠方出現了正午雛菊色的太陽。能看到如此奇觀,比爾波不由得歡呼雀躍。因為之前的教科書上,都把“太陽”形容成世間最美妙的東西。古代的阿茲特克人甚至用勇士的心臟獻祭給它。眼下的太陽一定很久沒吃過這種青春的美餐了。它老態(tài)龍鐘,像是磨砂玻璃中倒映出的老婦的衰容。它在霧霾的圍困中艱難地跋涉而行,絲毫看不出君臨萬邦、普照四海的氣度。
但,比爾波還是高興得手舞足蹈,花里胡哨的臉頰上掛滿了烏黑的淚水。這種快樂并不長久,因為丘奇正迎著那流星趕月般的傳送箱踴身跳下!
被氣浪壓碎的云團從身邊掠過,由于傳送箱的速度幾近音速,所以要想跳上去分寸必須妙到毫巔。丘奇四蹄甫落,巨大的慣性便將它朝后邊甩去。它連忙收攏雙翼,蹄子上生出細密的、果蠅般的吸盤,牢牢抓住箱頂。比爾波像只皮球般飛了出去,丘奇一口叼住他,將他臉朝下牢牢按在冰冷的箱面兒上。
“快看,那些紅色的按鈕。輸入‘500204!快,我堅持不住了!”丘奇頸上的人臉喊道。
“‘500204,‘500204!”男孩努力地睜眼,但眼前仍混沌一片。他隱約看見鼻子跟前一圈紅色的數字。它們被霜花包圍,如同蛋糕奶油上模糊的生日祝語一般。他也不知道按對了沒有,反正腳下的鋼板“啪”地打開,他倆頭重腳輕地掉了下去。
鋼板隨即封死,里邊是另一個潮濕、溫暖的世界。海量的豆莢被營養(yǎng)液滋養(yǎng),慵懶地吐著咸腥的怪味兒。為了避免擠壓造成損失,豆莢被彈力薄膜均分成幾層,比爾波和丘奇正掉在最上邊的那層上。丘奇用翅膀包著比爾波,無數豆莢爆裂的噼啪聲從他身下傳來。
“我想,我的左翅膀斷了?!彼麌@口氣說。
“這是啥兒?”比爾波從那毛茸茸的翅膀下鉆出來。
“這是一小盤蔬菜沙拉中的一小撮配菜。我想,除非你爸爸威脅要揍你,你是不愿意看它一眼的。”丘奇開玩笑道,“現在幫我站起來,注意千萬別碰我的翅膀!”
比爾波站起來,半邊身子陷在彈力膜里。就在他手足無措之際,擁有記憶功能的薄膜飛速恢復了板直的形狀。
“你仔細地摸摸,這箱壁的某處應該有個紅色的按鈕。會很顯眼,不難找的!”比爾波按著丘奇的指引,順著冰冷的鋼板摸索著。鋼板上掛滿了大片的霜花,很快讓他的手指失去了知覺。比爾波不得不時時停下來用嘴呵呵通紅的小手。終于,他感到了一處與眾不同的“凸起”,就像是被人遺落在冰面上的一顆紐扣。他激動地呻吟起來,丘奇厲聲提醒道:“千萬別按,至少現在千萬別按!”
“為什么?”比爾波和所有男孩子一樣,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習慣。
“不為什么,但如果你不想從1000公尺的高處摔下來,你就不要亂動!”丘奇頓了頓,原來他身上馬匹的那部分被豆莢吸引,正在大口小口地偷吃,“那是為了給工廠的裝卸工省事兒安裝的液壓裝置,輕輕一碰,箱子就會像‘驚奇玩具盒一樣爆開。哇,我不得不說,這些來自遠鄉(xiāng)的豆莢十分鮮美!我都能感到那綠色的甜漿在順著馬的喉嚨流淌了。小家伙,你不吃些嗎?”
比爾波做了個要死的鬼臉兒。他躺在軟軟的墊子上心想家里的玩具手槍還沒有子彈,于是偷偷地撿了些豆莢用食指碾破。一顆顆冰涼的豆粒兒像夏天的冰雹在他手掌心兒滾動。他呵得笑了起來,可馬上覺得這很失禮,于是咬緊了嘴唇。
“我們現在大概在穿過沙漠地帶,你不會感到那種地獄般的灼燒感,因為傳送箱里的溫度調節(jié)系統在發(fā)揮作用。但對速度的感覺不會錯,這箱子大概提速了20‰。太陽的威力在這里更加強大,多余的能量從電纜里溢出,就像瞎子在往水盆里瘋狂注水?!鼻鹌骖D了頓,接著問道:“小孩兒,你見過沙漠嗎?”
“我想我沒有!”比爾波肯定地說。
“嗯,這么說吧,如果之前的幾萬年人類史都是對大自然的褻瀆的話,‘沙海絕對是最喪心病狂的侮辱。如果你能透視的話,就會發(fā)現下邊是一片無垠的沙丘。最高的能插入云霄,輕易擋住飛行甲蟲的大軍。如果你走在那松軟的沙地上,一定要仔細那來自地底的雷鳴。就像地獄大軍進攻天堂前的誓師大會,充滿了痛苦的哀嚎和欲望的呻吟。不一會兒,就會有長滿了髯鬣的沙鯨用鋒利的、旗桿狀的背鰭刺破地面跳出來。在它們的身后,是無限多的海洋生物跳躍翻滾,利用瞬間的空隙吞咽陽光與空氣。你明白怎么回事兒?世界大戰(zhàn)的最后關頭,有人用威力最強的核彈對轟。結果大陸被夷平,它腹地的沙漠被整個掀起,將附近的海面全部覆蓋。幾百年后,沙子和海水混合,一片恐怖的‘沙海出現了。海洋動物也隨之進化,成了類似于鼴鼠般的穴居生命。它們以腮和新進化出的肺呼吸,艱難地在這巨大的烤箱里求存。你聽了沒有?!”丘奇喝道。他定睛一看,馬上收住聲,因為比爾波已經躺在豆莢床褥上睡著了。
第七章 女孩
傳送箱在減速,軌道上原本因磁懸浮而“0”接觸的地方有了些微的碰撞。淡藍色的電火像倏開倏滅的金蓮花,被勁風卷著飛向虛空。下邊的煙霧漸漸變稀,呈長方形的塊塊農田像古代武士身上的甲片一般整齊。嬌嫩的水稻經過數次移植,顯現出晶瑩的綠色,在機器人的精心侍弄下欣欣向榮。這里的房屋高大而堅固,屋頂上竟然配備了稀罕的太陽能接收裝置,說明里面隱藏了更為寶貴的獨立發(fā)動機。別墅區(qū)的盡頭是工廠冰冷的鋼墻。霧霾被它阻擋,像珍珠卷簾般從高處流下,在離地10米左右高的地方麇集成肥厚的毯狀物。
“小子,準備開跳!”丘奇語氣嚴厲,不像是開玩笑。
“為什么?”比爾波問道。
“知道嗎,當你聽到電子爆的聲音,就說明咱們要通過工廠的電子監(jiān)測網了。那里是生命體的禁區(qū),如果你不想被電成肉干兒,就趕緊準備跳吧!騎到我的身上來!”比爾波一不小心碰到了它的翅膀,丘奇痛苦地呻吟著,用力地甩了個響鼻兒?!叭グ茨莻€按鈕!”
比爾波閉著眼一拳捶下。整整一箱珍貴的豆莢,像風中的蒲公英般上下揮灑。丘奇張開巨大的翅膀,略欠平穩(wěn)地滑翔。他本來瞄準了一塊肥沃的卷心菜地——玫瑰形的菜心剛剛露頭兒,大塊巧克力色的松軟土地裸露著,散發(fā)著誘人的氣味兒。這是氧氣的“噴泉”,足以讓任何一個外圍區(qū)的來客當場迷醉。比爾波貪婪地呼吸著,卻突然感到丘奇的身子一偏,朝著相反的方向撞去。
——
莉莉的父母都在工廠里做臨時工。她平時除了和機器人老師學習一些沒用的知識外,就是和農業(yè)機器人一起侍弄自己家的農田。地頭高聳的水塔下邊是用可伸縮的納米材料制成的滴灌管道兒,可以用區(qū)區(qū)1公升的水滿足100畝地各式作物的需要。但很遺憾,水塔中的電腦有點“菽麥不辨”,還沒有區(qū)分雜草、稗子及正常稻穗兒的本事兒,所以人工除草還是必須的。
農業(yè)機器人明顯缺乏耐心,每當莉莉碰斷了稻秧兒,它就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警告聲,輪動章魚狀的足腕奔過來。小姑娘明白她會像做錯事的小貓般被掐著脖梗兒拎走,然后狠狠地摜在“師傅”面前。
“師傅”是中世紀人對教師的尊稱。那時的老師多由級別最低的見習牧師兼任,身上的法袍滿是熏肉的咸味和牛油蠟的污漬。幾千年后的“師傅”似乎也秉承了前輩不修邊幅的特點,胸口的電極管發(fā)出接觸不良的“滋滋”聲,關節(jié)處由于加的機油太多,已經滲出了片片油花兒。它有個扶眼鏡的動作,盡管其秋毫立判的視力系統連接著半永恒核電爐。這個多余的動作總會一次次引起莉莉的捧腹大笑,這次也不例外。
“師傅”非常生氣地在莉莉面前踱步,他噼啪亂響的腦子里正動用超大功率的計算功能,尋找適合給這個年齡兒童的懲罰方案。最后,它得出的結論是這些小毛頭膽大包天且厚顏無恥,任何懲戒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另一種游戲罷了。它在仔細考慮后決定用“蝴蝶效應”來告誡莉莉。
“一只美洲蝴蝶扇動翅膀,就可能引起太平洋上的風暴!”“師傅”做著意味深長的手勢,仿佛它就是那只罪魁禍首的蝴蝶?!岸泗斆У男袨椴恢箷獢嘁活w秧苗。也許,也許,會害得流星改變軌道,砸到這個本已很可憐的地方!”
莉莉不再嬉皮笑臉,反倒?jié)M臉驚恐地望著它的身后。
“師傅”回頭一看,只見一團不明物體,正重重地飛向它家的屋頂。
“嘭”一聲巨響過后,警鈴響起!
這個警鈴系統非常特別,是雙向觸發(fā)的。它既可以起到外圍報警的功能,又能由工廠的中央處理器隨機啟動,用來警告任何懷有私心雜念的人們。數百年來,幾乎沒有一個“近郊居民”報過警——工廠已經給了他們保留農作物甚至私自進行小規(guī)模貿易的權利。出現在“近郊人”餐桌上的除了各色菜蔬與主食外,甚至還會有被稱之為“恩物”的鮮肉!莉莉的爺爺生前曾不止一次地回憶到,有一年過年時工廠竟給大家分發(fā)了足額的葡萄酒!許多年輕人根本不會喝這種瓊漿玉液,給辣得齜牙咧嘴,痛苦不已。爺爺還向那幫可憐蟲演示了正確的喝法,就一塊略微發(fā)綠的羊奶酪兒,一小口兒一小口兒地細品。
在這個希望泯滅的末世,能享受到如此待遇已屬不易,誰還會去無緣無故地制造事端呢?所以當警鈴響起后,工廠的機器衛(wèi)兵還特意花了幾分鐘檢查了自己的接收器,看看是否出了問題。然后,它們在坦克兵和猛犬部隊的簇擁下沖向了事發(fā)地。結果,除了被砸爛的屋頂外它們什么也沒發(fā)現。
對此,“師傅”的解釋是一顆冰隕石造成的,“兇手”已經在太陽能板的熱力下被完全蒸發(fā)了。
衛(wèi)兵小隊長用高頻電子眼掃描了事故現場,發(fā)現有幾處被擦拭過的血跡。它一把把“師傅”拎起來,把死光槍塞進它能言善辯的嘴巴讓它解釋。
莉莉跑過來,噙著眼淚說那是小貓“南希”的血,它已經被“安葬”了,就在被它捕殺的那些老鼠和小鳥旁邊。
由于機器人必須恪守“不得傷害或懷疑人類”的基本規(guī)則,小隊長只能相信了莉莉的一面之詞,它剛一離開,莉莉便拽著驚魂未定的“師傅”來到菜園邊的地窨邊,小聲地說:“你們可以出來了!”
第八章 家宴
比爾波嚇得心都快跳出來了,不是因為他剛從2000英尺的高度栽下來,也不是因為他被包在丘奇的翅膀里才與死神擦肩而過。而是一個陌生小女孩兒竟然不由分說地吻了自己!
莉莉喊他“我的‘白馬王子”!這種稱呼他有生之年還是頭一次聽到!媽媽曾經提到過一回“王子”,那是在她連續(xù)三天從食品柜里取出酸黃瓜餡兒的三明治后,她憤憤不平地說“工廠”里的監(jiān)理們一定吃得像個“王子”。不過那時她的神情分明是非常憤怒的,甚至可以說像一頭發(fā)狂的母獅。
而眼前的這個女孩,說這話時兩眼竟然閃著花露般的閃光,粉嫩的臉蛋兒像剛打過蠟的蘋果。她撅起嘴唇在等待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什么東西,比爾波就更不懂了。他只能絞著雙手,向日葵般低垂著腦袋,一個勁兒地說“對不起”。
丘奇艱難地站起身,望著工廠方向殷紅的警示燈喊道:“快把我們藏起來!不然,就要完了!”
莉莉家的菜窨子已經有很多年的歷史,它原本不過巴掌大小,能放進幾百斤土豆、白菜就不錯了。但有一年,莉莉的爺爺在加固它的一面墻時一鏟子下去竟連到了一處荒廢的礦洞。那里邊縱橫交錯著蛛網般的巷道。一處處落滿塵土的安全平臺還保留有不少礦工們的生活用品。爺爺幾乎馬上用這些破爛把自己裝備起來,然后半跪著走進了狹小的巷道。他繞過懸崖,摸過峭壁,最后在最里邊發(fā)現了傾蹋的洞頂。一只雪白的骷髏手臂從石塊下伸出,在離它指尖不過幾分米的地方,躺著只裝滿金塊兒的粗布口袋。
爺爺什么也沒動就離開了那里。活了一把年紀的他深知“黃金實乃罪惡淵藪”的道理,即便在這個自由貿易幾乎絕跡的地方也是如此。他并沒有完全封閉礦洞,而是把其中足球場大的一塊隔離出來,預備將來再遇到核戰(zhàn)爭時作為全家的避難地。
現在,丘奇和比爾波正好可以享受到這貴賓般的待遇。丘奇用包了鐵掌的蹄子踹了踹冰冷的地面,發(fā)現從遠處竟傳來了陣陣回聲。他激動地打了個響鼻兒,圍著比爾波跳起了“皇家舞步”。
“我的小騎手啊,你一定不要讓那個小姑娘傷心??!讓她笑得像水中的蕩漾的水仙花吧,因為咱們進入‘工廠的鑰匙可就捏在她的手中??!”丘奇別有深意地說。
“我該怎么做呢?”比爾波問道。
“什么也不做就行了,上帝會做最好的安排的!”大馬在擠眉弄眼。
“你們要吃些什么呢?”莉莉把客人讓進屋里。原本彎曲變形的屋頂已經被手腳麻利的警衛(wèi)隊趁搜查間隙修好了。這幫家伙雖然粗暴,但還算是能恪盡職守。
她在橡木方桌上鋪了塊新的桌布,那擦得锃明瓦亮的咖啡壺、牛奶罐正好映照出小客人的尷尬面容。
比爾波面前放著南瓜形的細瓷茶杯,一只東方獨木舟形的櫟木長盤里放著熱騰騰的全麥面包。丘奇則簡單得多了,一只枕頭大小的臉盆,放滿了切成碎塊的陳面包和煮熟的麥仁兒?!皫煾怠辈痪o不慢地上著菜,介紹著由青菜、蘿卜組成的頭盤和作為大菜的肉腸。丘奇讓比爾波每樣都切一些給自己的人臉嘗嘗,莉莉看到那張隱藏在馬鬃里的臉感到異常惡心,但出于禮貌還是沒有問這問那。她受過相當的家庭教育,“賢淑溫柔”可是“師傅”反復強調的末世女孩生存要義之一。
莉莉沒有問他們從哪里來。她有禮貌地打著“擦邊球”,詢問比爾波的故鄉(xiāng)是否有很多陽光,有亮的像玻璃瓦一樣的天空。那時的《圣經》已經被改過無數遍,穿著兜襠布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早已變成了初代“工廠”廠長莊博士。他們除了都長著山羊胡外毫無相似之處。守天堂大門的老彼得被機器士兵所代替,顯然死光槍的威力遠勝于那串兒銅鑰匙。《圣經》上信誓旦旦地說新時代的撒旦已經被輕易處決,他頭上的羊角被收藏在博物館里不顯眼的一角兒。關鍵是“天堂”本身也在變化——原來流著牛奶的河道,飄滿棉花糖云彩的朦朧世界,變成了青天白日、秋高氣爽的綠蔭場。人們總是把生活中沒有的獻給上帝,這也是萬千種“虔誠”中特別慷慨的一種。
比爾波被喉嚨里的面包“梗”住了。他臉紅脖子粗,求救地望著丘奇。丘奇用馬尾巴偷偷掃了掃他的屁股,然后說了句:“他失憶了!”比爾波對丘奇的機智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他微微一笑,表示贊同。莉莉便不再問,而是一個勁地請比爾波品嘗她親手制作的草莓布丁。
吃完飯,丘奇問莉莉,最近“工廠”方面有什么異動?莉莉不理會一直在偷偷發(fā)警報的“師傅”,十分直爽地說:“機器衛(wèi)兵巡邏得更勤,幾乎隔幾天一次。而且……”她不知道這算不算“異動”,也許這只是小女孩的異想天開。她還在猶豫要不要說,但一看見比爾波那因為喝了蛋酒紅撲撲的臉蛋兒,她就有點忘乎所以,竹筒倒豆子般說:“你知道嗎?我們家好像在‘鬧鬼!”
第九章 死訊
“鬼”,是比爾波耳熟能詳,甚至是耳朵里磨出繭子的一個詞兒。不喝蔬菜粥會被“鬼”抓走,上床太晚會被“鬼”抓走,偷偷拿走自己定額(雖然是家里最高)以外的食物,也會被多事兒的“鬼”抓走。好像那討厭的“鬼”只是為比爾波一個人準備的圣誕禮物!
可莉莉家的“鬼”截然不同,它非但不招人恨,反倒有那么一絲絲可愛。每到夜幕降臨時,它都會用鋒利的牙齒啃咬莉莉的床腿兒。那種聲音遠比偷偷摸摸的鼠嚙聲來得理直氣壯,甚至當莉莉用她的小拳頭輕敲床腿抗議時,它也沒有絲毫停頓的意思。但每當這枯燥的工作停止,這只善解人意的小鬼就會按著《催眠曲》的節(jié)奏“彈”上一段,幫莉莉忘記剛才的心煩意亂。
莉莉非常認真地說,她希望和那個小鬼見上一面,要像媽媽對她一樣先批評再表揚它一頓。
就在這時,莉莉的父母回來了。
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就像早上“師傅”沒有給自己揩夠油就到處亂跑一樣??赡莾蓚€站在門口,擋住了明媚陽光的身影確實是莉莉的爸媽。他們穿著亞麻布的連襠工裝,胸口處有幾個用大針腳兒縫的口袋。每個人肩后都背著個小小的口袋,里邊裝著自己少得可憐的洗漱用品。單從外觀來看,連莉莉也分辨不出他們誰是誰。她瑟縮著站在他們中間,望著兩張瘦削、丑陋,被機油搞得變形了的臉。終于,她從他們的眼睛里看出了分別——父親目光陰沉,像暴風雨前的海面。而母親眼里則有著那么一絲猶豫的亮色,就像海面上飛掠而過的電光。她伸開手臂,撲向媽媽的懷抱。母親右手摟緊她,左手從腰后拔出了一只蛇形匕首。
與此同時,父親也從挎包里拽出了一只大口徑左輪手槍,他扣開準星,在丘奇的兩張臉間游移瞄準。
莉莉喊道:“別開槍,他們是我的朋友!”
“朋友?”父母愕然地相互望望。這是一個充滿“古典意味”的詞兒,它飽含著對死亡和對權勢的蔑視,是人類為了對抗自然界不知名力量而結成的鋼鐵同盟。“朋友們”像緊密的履帶,負載著人類社會的戰(zhàn)車披荊斬棘,一路向前。直到“最終大戰(zhàn)”結束,人們的心靈為恐懼和絕望支配,后來這些負面情緒又被無盡的污染和饑餓所加強,大家再也不去有意地獲取朋友。他們的關系止于工廠組織下的“利益共同體”。比爾波對此深有體會,他經常把那些圍繞著媽媽的鄰家婦女想象成五顏六色的烏鴉。因為這些經?;ハ喑鲑u的女人給人的感覺確實如此。
父親垂下了槍口,然后飛快地掩上房門。母親也心有靈犀地關上了所有的窗戶,這讓比爾波嚇了一跳。他連忙鉆到丘奇的翅膀底下尋求庇護,“人馬”發(fā)出“咻咻”的鼻息,慢慢地退到屋子一角兒。那里有只立式碗櫥,就算最瘋狂的房主也不會沖著心愛的瓷器開火。
它的擔心是多余的。因為父母馬上解下肩包兒,臉上換上了慵懶的微笑,一邊招呼比爾波就坐,一邊讓“師傅”再去煮壺咖啡。媽媽從口袋里掏出幾塊米黃色的糖果,盡管硬得像剛拔出的龍牙,但這仍是彼時對兒童最大的善意。她把糖塊兒“叮叮當當”地放在一只茶碟里,招呼兩個孩子來吃。
比爾波嘴里含著糖,盡量讓每一滴甜甜的口水都在嘴里慢慢轉上三圈,然后才咽下。他已經把這對剛才還兇神惡煞的夫婦當做了好人,或者說至少是“80℅”的好人,誰讓他們是莉莉的親人呢?!
他眨著眼睛說:“剛才你們可嚇著我了。還有,為啥要關門,是怕我們跑了嗎?”
“不不不,我的孩子,”父親喝了一大口滾燙的咖啡,脖子上隨即凸起了兩根青筋?!拔覀兪遣粫选笥丫苤T外的,雖然我們并沒有什么朋友?!?/p>
“我們主要是怕‘桑邦!”媽媽邊切著人造黃油邊說。
“住嘴,不要把可怕的事情講給小孩子!”父親生氣了,他用力地頓了頓杯子。
“工廠里會有‘桑邦嗎?”比爾波從小就是聽著關于這種怪獸的傳說長大的,他有理由害怕。
“瞧你說了什么!”父親埋怨了一句,接著說:“沒關系的,只是有一兩個,頂多三四個家伙迷了路,轉到了工廠附近。你們也知道,那些家伙智力低下,根本分不清東西南北。”
“那為什么你們不呆在工廠里呢?”丘奇踱過來,細長的鬃毛擦著父親的臉頰。
“你這‘改造馬的好奇心還蠻重的嘛!”父親抿了口茶,燙得臉紅脖子粗。他為了遮掩丑態(tài),用小湯匙敲著磁盤的邊沿。
“你不該對孩子說謊的!”媽媽瞪了他一眼?!把巯旅總€人都有知道真相的權利!”
“唉,好吧!”爸爸投降了,他盡量壓低聲音說:“我們都被排除出來,是為了方便‘大搜捕——監(jiān)理博愛五世被‘桑邦殺死了!”
第十章 弒君
博愛五世渾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他直瞪著散滿血絲的眼睛,溝壑縱橫的臉上汗毛直豎。如果把這幅尊容移植到只巨腹癩蛤蟆身上,你一定會覺得恰如其分??陕冻鲞@幅表情的竟然是當今世界的大統領,有“人類庇護所”之稱的偉大人物。就不由不讓人懷疑起他的身份。
難道他面對的是跨越了茫茫維度、滿懷殺機的外星侵略者,亦或是具備了種種神通、能將鋼鐵瞬間粉碎的變種人?還是心懷叵測、準備武裝逼宮的護衛(wèi)隊將軍?可惜,以上統統不是,他面對的只是一杯盛在高腳玻璃盅里的葡萄酒。
那杯酒是長著杏眼、帶著臂釧的侍者剛從黃金酒壺里倒出來的。因為冷藏過,上邊結著一層細密的霜花。杯沿還插著翠綠的、裝飾成松樹形的迷迭香。這種酒是工廠的“特產”之一,博愛五世以及他的歷代前輩們信不過外地糟糕的釀造手藝,所以寧愿費些周折,把大量葡萄干運到工廠的釀造車間。那些禿頂的技術員們,拿出中世紀修士們的耐心,用顯微鏡將每一顆葡萄按個頭、甜度、色澤分開。釀造出透明的、不透明的,起泡的、不起泡的各式佳釀。經過鑒酒師細心的品嘗,最后被端進“空中花園”、成為監(jiān)理人桌上的佐餐酒的,絕對當得起“滴滴精純,貴如黃金”的評語。
往日,博愛五世總會在心里默念幾句“祝酒詞”,不是感謝那個面如黃蠟的可憐圣子,而是敬謝頭頂巨型雕花玻璃屋頂上灑下的金箔般的陽光。正因為有了這最稀罕的絕世珍寶,他才有機會享受生活并一點點實現“造福全人類”的目標。然后,他會非常解氣地猛喝一大口,鮮紅的酒漿從嘴角滲出,仿佛剛從獸身上扯下塊肥美的鮮肉。那種強烈的滿足感,會一直延續(xù)道午后某個嘈雜的“核心會議”上。到那時,他又會在心里祈求下一杯美酒的拯救。年年歲歲,日日夜夜,這種毫無起色的生活周而復往,無限循環(huán)。
今天,這根看似沒有盡頭的“繩子”被斬斷了!
在他的希臘式躺椅旁邊,跪著個捧著銀盤的奴仆。頂在頭上的盤子里堆著用桃花鹽和蜂蜜腌漬的咸橄欖。往日博愛喝完頭一口酒,總會來上一顆助興。他戲謔地把這種下酒菜稱作“夏威夷舞裙”。奴仆不知道“夏威夷”是什么意思,這怪不得他,早在第三次核大戰(zhàn)時那個有名的旅游勝地便已沉入大海。在他的印象里,“夏威夷”應該是博愛五世年輕時的某個火辣情人。因為每當提到這幾個字,他那飽經滄桑的老臉上總會浮現淫蕩的笑容。今天,當博愛面對著美酒做出一副難看已極的“便秘相”,他便自然而然地以為應該奉上盤中佳肴助興。
誰知,博愛五世竟像見了鬼般狂叫起來。霎時,幾名健壯得好像萬神殿雕像還了魂兒的士兵沖進花園的角門。他們略一遲疑,便鷹抓瘦羊般撲向那個滿地亂滾的倒霉仆人,把他和打翻的橄欖一道兒“清掃”出去。
等周圍一片寂靜,博愛五世才從餐桌下的暗格里取出一打紅色封皮的文件。翻開第一頁,一只空洞的骷髏頭赫然入目??赡苁菫榱思訌娍植赖男Ч俭t下顎處還寫著行讓人肝膽寸斷的小字——“什么都別吃,什么都有毒!”
博愛五世顫抖著翻開下一頁,面色愈加沉重起來。他想繼續(xù)閱讀,但似乎沒有足夠的勇氣。掙扎一番后,他將文件扔得遠遠的,捂著臉哭了起來。
他沒有注意到,有個黑影正從屋頂的“換氣口”悄悄潛入。它并沒有按照牛頓力學所規(guī)定的直線墜落,反而沿著光滑的墻壁扭著“之”字形前進。在它爬過的地方,留下一條銀亮的粘液,好像由于天氣太熱,房子本身出了汗一樣。
那個黑影頓了頓,仔細地觀察了地面的情況。它似乎對博愛五世目前的狀態(tài)非常滿意,翹了翹身后長長的、尾巴形狀的東西,展開肋下的翼膜俯沖下來。博愛五世聽到空氣撕裂的聲音,剛一抬頭,黑影已經把“尾巴尖”伸到了他面前。原來,那是一把鋒利的類似槍錐的東西。
博愛五世猛吸了最后一口空氣,永遠閉上了眼。
黑影趴在地上,陀螺般旋轉著搜索四周。它發(fā)現了那疊躺在茉莉花叢邊的文件,滑過去,用樹枝般的長指頭抓起,塞進了嘴里。
第十一章 軍官
博愛五世的治喪活動規(guī)模小而規(guī)格高。有繼任可能的“五大佬”悉數參加。他們臉色凝重而不悲傷,每個人身邊都站了雙崗,厚厚的避彈衣讓他們看上去活像兩頭冬眠前的胖熊。
“大佬”們此行的目的僅限于有限地瓜分頭領遺留的權力真空。之所以說“有限”,是因為那把令無數人覬覦的“監(jiān)理寶座”此刻卻是個燙手的山芋。在沒有抓住兇手和其背后的人前,沒誰敢貿貿然坐上去。就在大家從評功擺好發(fā)展到互相揭短,最終不出意外地開始謾罵攻戡時,護衛(wèi)隊里唯一的人類——隊長本杰明·弗蘭昂首闊步走了進來。
弗蘭并不算一個完全意義上的“人”。因為他的左臂和左腿都已經裝上了機械義肢,里邊藏了不少致命性武器。讓人感到可笑的是,那個軍火部門的首席義體專家在實施改造的時候自作聰明地將武器系統和弗蘭的神經線相連。結果只要這位脾氣火爆的武夫想要大發(fā)雷霆時,他的手臂里便會發(fā)出“噼啪”的響聲,活像豆子吃多了后的腸胃反應。
“‘雷神,你不知道參加我們的聚會要有邀請函嗎?”一位禿頂的大佬不懷好意地挑逗他。方才這位政客正憑借如簧之舌把對手逼進死胡同,眼下那家伙終于有借口開溜了。
“哼,”出乎所有人意料,弗蘭并沒有生氣。他沉重的左臂并沒有發(fā)出公貓發(fā)情的叫聲,臉上卻帶著最近十年都沒有見過的微笑?!案魑徽埬銈兛纯催@個錄像,雖然只有‘監(jiān)理有權觀看,但我認為眼下可以破個例!”說著他按動左肩上的快門,一道光墻在半空孔雀開屏般打開。
只見錄像中有個瘦小的身影徑直跑向“空中花園”的大門,和門衛(wèi)耳語幾句后便走了進去。他臂窩里夾著分看似卷軸的文件,光屏下角的時間顯示是今天中午。
“那個看上去像咱們的首席科學家嘛!”“對,對!”“大佬們”今天頭一次達成了一致。
“不錯,他是‘博愛先生生前最后一個恩準接見的人,緊接著,兇案便發(fā)生了!”
“你的意思是他謀殺了‘博愛?”“科學家”殺人本來就駭人聽聞,更何況是用如此殘暴的手法更是不可思議。
“不不不,他不過是某人的一枚棋子,用不了多久我就會把那個混蛋揪出來。不過,到底誰才有權力指揮一個身份地位如此高的人鋌而走險,去做一件明顯有違他處世原則的事呢?”弗蘭環(huán)視著大佬們,血紅的左眼放出鷹隼般的兇光。
“你的意思是……”大佬們本能地朝保鏢們身后縮去。
“我的意思是你們都有嫌疑!”話音未落,弗蘭抬起吼叫的左臂,一道十萬伏特的交流電光激射而出。那十名訓練有素的壯漢同時發(fā)出小姑娘踩到蛇時的尖叫,橫七豎八地癱在地上。
他滿意地看著眼前的景象,用對講器對外邊的手下吩咐道:“你去通知所有人,工廠進入‘軍管狀態(tài),其余一切照舊。讓老百姓不用擔心!”
——
與此同時,恐怖卻在以可怕的速度蔓延!
工廠里的布局其實很簡單,它像是一只圓圓的大蛋糕,被十字開花分成了四份兒。南北較大的兩份是“加工凈化區(qū)”和“平均分配區(qū)”。這兩個機械轟鳴、人煙稠密的地方好似巨獸利維坦的嘴和肛門,不停地吃進吐出無數噸的食物。只有在監(jiān)理生日的“圣誕日”打嗝般暫停一下。護衛(wèi)隊的裝甲車往來穿行其間,把一切消極怠工或意圖不軌的不法之徒集中“處理”。但如果你心懷坦蕩就不用在意那些氣勢洶洶的機器人,更何況這里幾乎是人類最后的希望,所以每個工人差不多都興高采烈、信心滿滿地工作著。偶然也會有一些機器故障——或是軌道堵塞,或是某個隱秘的鋼板后脫落了只不起眼的螺母兒。這時蜂鳴器就會響起,“科學家部隊”的專家們便飛速而至。用熟練的手法將問題解決,決計不會耽誤任何一戶人家的晚飯。
當夕陽西下,東、西兩個區(qū)間的閘口便會打開。東區(qū)是在工廠工會控制下的“職工生活區(qū)”,凡是建廠工人的后代抑或姻親都有資格入住。里邊的設施也非常全面,不僅有放松身心的仿古羅馬式浴場,而且還有徹夜開放的“酒吧”?!昂染啤痹谶@個糧食匱乏的末世絕對是一種超級享受,據稱,那里存放著的幾百種名酒都是用加工區(qū)出清的“下腳料”制成。曾有場外的“酒徒”被邀約前去狂歡,清醒后告訴別人,頭一口下去腦袋上就像挨了記悶棍。那種真切的感覺絕不是“下腳料”能帶來的。
相對而言,西區(qū)的夜生活就要單調得多。他們都是臨時從廠外的“蠻荒之地”征調來的工人。每天要承擔更加繁重甚至危險的工作,比如到含有高濃度酸液的下水道中清污,配合軍隊狙擊變異鼠群對倉庫的大舉進攻。但盡管流血又流汗,他們卻沒有任何報酬。
按工廠的解釋,能讓他們在附近幾乎零污染的“黃金區(qū)位”生活,便已是最大的恩賜。這些衣著破爛、神情索寞的男男女女,住在類似于“蜂箱”的集體宿舍。平時最大的希望就是替補人員快點到崗,好讓自己及時回家侍弄田間作物。所以盡管干得不錯,監(jiān)理們還是不自覺地將他們當成潛在的“威脅”。于是,護衛(wèi)隊的機器人入夜后就會到西區(qū)巡邏。它們血紅的鐳射眼螢火蟲般飄來飄去,雖然接受過“不許在生活區(qū)開槍”的訓令,但足以粉碎鐵板的臂力還是會讓人們?yōu)橹畟饶俊?/p>
今天,在一晚上心驚膽戰(zhàn)的自我禁足后,西區(qū)的大街小巷里出現了許多印刷品。封面上無一例外地印著一只齜牙咧嘴的骷髏,像是在嘲笑護廠機器人的疏忽大意。
第十二章 遠足
當然,莉莉的父母知道的并不多。他們甚至連那些傳單的內容都不大清楚。衛(wèi)兵幾乎收走了一切印刷品,上面也在第一時間公布“博愛五世”被潛入的“桑邦”殺死的消息。據稱,這些喪心病狂的家伙還會繼續(xù)在廠區(qū)興風作浪。為了減少傷亡,盡快抓到它們,不得不請外圍區(qū)的工作人員暫時撤離。他們連行李都沒來得及帶便被驅逐,機器人一邊重復著“不要慌,你們的東西會通過傳送帶送歸”,一邊用槍托招呼落后者的肩膀。
有個小伙子把暗戀對象的照片落在了宿舍,這個被愛火沖昏頭的家伙當夜從下水道爬了回去。進入宿舍區(qū)后,他透過井蓋上的網格子看見了驚人的一幕——護衛(wèi)隊的機器人正在自相殘殺!沒有那種火花四濺、槍聲不斷的電影橋段,它們仿佛回到了中世紀,拖著醉漢歪斜的步伐,用木棍、石塊狠砸對方的腦袋。原本像兩只櫻桃般血紅的眼睛,不時閃出詭異的綠光。如果不是此起彼伏的機甲碎裂和電腦宕機的咽氣聲,你準會以為是某個馬戲團的“小丑訓練營”。小伙子一聲不吭地往回爬,這可怕的一幕不僅治好了他的單相思,還在之后的很長時間讓他成了“外圍區(qū)”街談巷議的焦點。
莉莉提議明天去附近的小山上采菊花。一來家里的菊花茶喝完了,二來她好久沒有被爸媽牽出去玩了。在媽媽懷里撒嬌,騎在爸爸脖子上瞭望風景,這可是任何小孩都夢寐以求的“高光時刻”。盡管對未來充滿了疑懼,但又有哪個父母會拒絕女兒的小小要求呢?更別說還有丘奇從旁慫恿,它說如果因戰(zhàn)爭引發(fā)饑荒,盡量多曬些野菜當口糧還是十分必要的。
“師傅”正端著盆夜來香在人們身后轉悠,突然湊過來,眼睛直勾勾地瞪著丘奇。它生銹的胸腔機甲內發(fā)出完全不屬于它的刺耳咆哮:“你這個該死的入侵者!”就在它要不由分說用花盆拍死丘奇時,爸爸一把將它背后的集成電路卡拔了出來。“師傅”冒著幽藍的火花垂下了頭。
“該死,我忘了,它的原始程序是和工廠的‘超級電腦相連的。一旦有緊急事態(tài),這種聯系就可能被激活!”爸爸的臉色在燈光下顯得凝重無比。
比爾波根本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他癡癡地問道:“是不是明天就不能出去玩了?”
莉莉也附和說:“‘師傅生病了,就不能玩了嗎?”
“可以的,”媽媽抱著比爾波滿是卷發(fā)的小腦袋,“你們用不著害怕!”
次日,異常和薰的暖風讓大家緊張的心情都稍稍放緩。爸爸在屋子里裝了好幾個隱秘的監(jiān)視器,預備一旦出事,就把這次“遠足”變成“遠行”,去投奔住在深山區(qū)的幾個親戚。媽媽為此準備了幾大口袋的干糧,那幾乎是家里所有的存貨。暫時失去思考能力的“師傅”此刻變成了個合格的運輸工具,駝著口袋跟著人們禹禹而行。只有莉莉和比爾波無事可做,他們趴在丘奇的背上,用撿來的樹枝當鞭子,想象著策馬飛奔時的瀟灑樣子。
但爸爸忘了,有一個地方并沒有被監(jiān)控覆蓋到,“平衡”就是在那里被打破的。
莉莉家黑暗的地窖里,那只從巖石下伸出的骷髏手臂突然動了一下,接著它到處亂摸,像是個睡眼惺忪的人在找尋漱口杯一樣。很快,它“熟悉”了地形,努力往外掙出一大截兒。顱骨之后是胸骨,整整半具骨架冒出地面,那樣子活像卡在大木桶里的第歐根尼。不過這位“哲學家”并沒有時間思考,一只開罐器般的大鉆頭把它整個掀開。骷髏頭跳了起來,又復仇般砸了下去。黑洞中傳來聲怒罵,一口頭燈緩緩浮現。燈下是張毛茸茸的瘦臉,兩只純綠的小眼睛正閃著寶石般的光華。
中午,莉莉父母在棵大橡樹下鋪上了潔白的床單。孩子們眼巴巴地瞅著媽媽背上的“午餐袋”。爸爸臉色凝重地走過來,讓孩子們去找四塊大小相似的石塊壓住床單四角。這座山坡上只有些細碎的礫石,比爾波只好拉著莉莉的手繞到山后。爸爸連忙取出監(jiān)控儀支好,媽媽也忙不迭地湊過來看。他們仔細地分辨著屋里每寸角落的布置,有些地方已然做好了標記,一旦有人來過就會馬上暴露。就在他倆看得連眼發(fā)酸時,脖子后邊噴來兩股熱風,一張長到極點的馬臉湊了過來。
“丘奇先生,你能不能不要無聲無息地走過來?”媽媽顯然不想在這個節(jié)骨眼受打擾。
“對對對,這畢竟是你們的家嗎,就像寓言里說的,主人的眼睛是最閃亮的!不過我要提醒你們,孩子快回來了,不要把氣氛搞得太緊張??!”丘奇說道。其實他剛以超凡的目力掃視過鏡頭,斷定那里從今早后就沒人涉足過。
這頓飯吃得無比歡暢。再吃甜品時比爾波興之所來,表演了翻跟斗的“絕技”??娠@然他沒考慮過這里傾斜的地形,結果一下子蹲到了坡地上。氣氛在喝蛋酒時達到了高潮,爸爸提出讓莉莉唱只歌,就是小時候媽媽睡前教的那首。莉莉撲在媽媽懷里假裝不肯,撒了會兒嬌后終于水銀瀉地般唱了起來。漸漸得,著火的夕陽開始圍困西方的天穹,工廠方向傳來了下工時令人心情舒緩的汽笛。爸爸吩咐孩子們和師傅一起去撿一些樹枝當柴火,等他們一走,馬上扭開監(jiān)視器,他仔細看了半天,長吁了一口氣。
他們回到家時夜色已濃,倆孩子蜷在兩只大背袋里已經睡著。丘奇輕輕地晃動身體,讓蹄子踏出小夜曲的節(jié)奏。
爸爸剛用鑰匙扭開房門,忽然聽到從菜窖那兒傳來聲響動。他警覺地讓妻兒進屋,鎖死屋門,將鑰匙扔到房檐上的雨水溝里。然后從大衣口袋中掏出手槍,摸著黑向菜地走去。
第十三章 怪人
莉莉爸爸來到菜窨子前,側耳聽了片刻。確定里邊真的有人在竊竊私語,便平端著槍挪開了門。他走了幾步才覺得不妥,于是用大衣將槍口遮了起來。里邊的空氣透著異常,一股新鮮的泥土味兒清晰可辨。滴滴露水順著兩旁的巖壁滑落,匯入墻根溝槽中流入地下循環(huán)溝渠。清脆的水聲讓人產生了這樣的幻覺——這里根本沒有人,剛才的對話不過是水聲而已。
可就在他心情放松,準備收起槍時,黑暗中卻清晰地傳出聲“媽的,我要咬穿你的喉嚨!”
爸爸躡手躡腳地來到轉彎處,那有塊兒半人高的礫石,他從石縫中露出只眼,只見不遠處有兩個“人”正扭打在一起。
他心里之所以帶了引號,是因為他們的戰(zhàn)斗方式實在“野”得嚇人——一個小個子趴在對手健碩如牛的頸上,正在大口撕咬。不是年輕人間點到為止的胡鬧,而是真真切切地咬下了一塊肉來。大個子吃了大虧,發(fā)出一陣毛骨悚然的怒吼,身上濃密的毛發(fā)竟然“立”了起來。他“騰”地跳到一個可怕的高度,將背上的死敵狠狠撞到屋頂的巖壁上。這下威力之大,連遠處的爸爸都能感到從上邊落下的碎屑。小個子有氣無力地“哼”了一聲,破口袋般癱在地上。
眼見著兩敗俱傷,是個制服他們的好機會。爸爸深深喘了口氣,正準備站起來。突然兩人身后、燈光照不到之處,傳來陣刺耳的笑聲。一個身材奇長的人緩緩站起,兩足不動,已經把生滿鱗片的臉伸到了大個子胸口。
“牛頓,我要是你,就等幾天再下手。”他猛地吐出舌頭,幾團跳躍的磷火脫口而出,將“牛頓”嚇得急忙后退?!耙⒒?,也要先等他們回來?!彼盅a充道。
牛頓頹然靠在墻上,“長人”則嘴對著嘴給昏過去的小個子做“人工呼吸”。爸爸分明感到這群神頭鬼臉的人不好惹,于是決定先回去帶大家離開。誰知他剛要轉身,卻被牢牢釘在地上——一根碗口粗的“繩子”早將他的雙腿捆牢!
長人“呵呵”冷笑,而那小個子已經醒了,正罵罵咧咧地站起來。
“常龍,你的嘴太臭了。下次再敢不經我同意就親我,我就把你切成生魚片兒!”他邊說邊拼命往地上吐著口水。
“歐,對不起,我忘了我的口水里有毒了!”常龍話里沒有絲毫抱歉,只不過想再拿對方開開心?!耙谶@兒多呆幾天,我看,咱們還是要和主人好好談談。”常龍一拽尾巴,爸爸“撲通”倒地,被生拉硬拽進這場火藥味十足的聚會。
“談談吧,也許我能說服他!”那個“牛頓”捏著碩大的拳頭走過來,將齜著獠牙的大嘴湊在爸爸面前。
“你們都給我住手!再動一動,我就不客氣了!”從石梯上傳來敲磬般節(jié)奏分明的腳步聲,丘奇抖著滿頭長鬃,好像是新年慶上花枝招展的舞馬般閃亮登場。
丘奇的話在這些怪人心中很有分量。不僅“常龍”趕快放開了莉莉爸爸,而且那個叫“牛頓”的竟不住地對他點頭哈腰,那樣子就像軍隊里的廚子見了司務長。他一個勁地道歉說:“對不起,我不是在威脅您。這些年我們很少和人打交道,而伙伴們又太粗野了?!?/p>
“沒必要怕他,那頭該死的老馬!”小個子突然爆發(fā)了。這時爸爸才吃驚地發(fā)現他竟然長著尖尖的吻突,棕黑色的臉頰上有三道分明的褶皺。這是一張?zhí)幱诒┡械哪愁愨殿悇游锏哪?,只不過長錯了地方?!八?,丘奇,不再是領袖,而是該死的無恥叛徒!正是他害死了最有資格領導我們的人,也間接害死了我們!”
小個子上躥下跳地吼著,可以看出他這種過分的反應有點給自己壯膽的意思。丘奇打著響鼻兒,笑意吟吟地踱到他身邊。寬大的翅膀張開遮住他的視線,緊接著飛起一腳,結結實實地揣在此人的小肚子上。
“麥克斯,你這個只配挖洞的混蛋,想質疑我,還早了幾百年呢!”丘奇任憑麥克斯在地上打滾兒,自顧自地請莉莉爸爸坐在塊平整的礫石上,說道:“這些都是我昔日的部下,有些愛夸夸其談,可都是有假包換的好人。如果您有耐心的話,我會把一切原委和盤托出。”
——
原來,當年丘奇從怪獸桑邦那里得到的“秘錄”記錄了件了不得的事——所謂“桑邦”其實就是“工廠”歷代的領導人及其圈子人員退化的。
眾所周知,食物的污染是催生“工廠”的主要原因。天資聰慧的科學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出了“食物凈化劑”,而且越是為高層人員提供的東西凈化程度越高。誰知道這種試圖與大自然對抗的藥劑本身就隱藏著要命的毒素。長時間食用的話會引起本身基因的紊亂并促使肌體變異。
外圍人與山地族由于食物的凈化程度低,再加上人均壽命不及管理層的三分之一,所以幾乎沒人能活到“變異”。而工廠里邊每隔2百年左右,便會出現這樣的“大丑聞”。對待這個問題,監(jiān)理們總是避而不見,甚至沒到“變異潮”來臨之際,有關文件必須封存,連監(jiān)理本人也不得而知。到了火燎眉毛的時候,唯一知情的首席科學家就會把情況上報,并建議用行之有效的“老辦法”應付——就是將他們放逐到荒野中自生自滅。而對那些早已退位的“老領導”,則會采取物理消滅的手法予以“根除”。這也就是為何遭到反復屠殺,“桑邦”還能保留一定數量級的原因。
但他們萬萬沒想到的是,在怪獸混沌愚魯的表象下,竟還藏著熒熒的智慧之火。極個別的“桑邦”保留了理智與創(chuàng)造力,他們經過不斷研究已經發(fā)現,在經過了多年的循環(huán)自愈后,其實地球已經完全有能力凈化或部分凈化食物。
如此一來,“工廠”的存在基礎便蕩然無存。雖然口不能言,但“桑邦”們卻得出了驚人的一致——想辦法提純炸藥,炸掉“工廠”的中央處理器。讓人們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與需要生活。這很瘋狂,但卻是結束“瘋狂”最直接有效的措施。
這一切都被記錄在他們的《圣典》里并世世留存。曾經也有桑邦試圖和正常人交流,甚至把《圣典》的內容和盤相告。但無奈沒人相信,或者說沒人愿意相信這個足以改變現實的真相。大家覺得既然此生苦短,根本沒有“變異”的機會。那么何不安于現狀,做顆軌道上安分的小球?!
直到丘奇這個好奇心爆表的家伙,意外看到了里邊的內容,事情才有了變化。他帶領著小分隊潛入工廠,想要印證《圣典》。結果在只差一步就接近守衛(wèi)森嚴的“中心區(qū)”時,卻不幸被捕。
丘奇臨危不亂,只承認他們反對監(jiān)理博愛五世沒有意義的窮兵黷武,想組織一次對其個人的刺殺。博愛五世果然中計,他為了顯示自己的大度為懷,沒有把他們馬上處死。而是選擇了一種更隱蔽也更殘忍的懲罰,將他們交給生物科學家進行基因改造實驗。其中,半數的試驗品都被折磨致死,剩下的也已面目全非,連白天照鏡子都會嚇自己一跳。意外的是,他們竟獲得了許多“超人”的能力。
工廠的統治層在知道了這一切,感到莫名的恐懼。他們決定進行最后一步,將試驗品趕進有“米諾斯迷宮”之稱的上古地穴,直到最后的強者誕生。那里曾經是核武器的地下實驗基地,后來又被當作國立監(jiān)獄,有很多被輻射變異,又經過反復雜交的怪物縱橫出沒。更別提致命的輻射區(qū)和敵我不分的安保設施,所以這兒基本就是座活的墳墓。
可博愛忽略了一點,丘奇和他的伙伴并不是簡單的烏合之眾,而是經歷過戰(zhàn)場淬煉的戰(zhàn)士。他們超強的組織性和戰(zhàn)斗力被惡劣環(huán)境所激發(fā),一路勢如破竹地殺到了地穴深處。在那里,曾經有條奔騰不竭的地下暗河。
丘奇覺得既然不能全都出去(工廠只承認給“勝利者”活路),倒可以兵分兩路。少數原路返回,以“勝利者”的身份和管理層周旋。另一批順著河道前進,利用攀巖打洞的能力逃出生天。明知道博愛不懷好意,回去等于自投羅網。但為了掩護朋友,丘奇還是和自己的“騎士”機械猿約翰還是勇敢地站了出來。
果然,博愛對勝利者的“獎勵”非常特別,讓兩人和500名荷槍實彈的護衛(wèi)隊進行對決,想試試“基因改造者”的最大威力。鏖戰(zhàn)中,約翰幾乎打空了身體里的彈藥,這才逼出了衛(wèi)隊的“重型裝甲車兵團”。丘奇則抓住機會,利用精巧的步伐和逆天的彈跳力,踩著裝甲車頂蓋兒,過浮橋般從“斗獸場”里“蕩”了出來。
于是,才有了后邊的逃亡以及和比爾波的不期而遇。
第十四章 失敗
這時,外邊起了大風。菜窨鑲嵌在巖石上的木板屋發(fā)瘋似的搖晃。像顆活動的蛀牙,在做最后的負隅頑抗。
冷風也從咧嘴大笑的地洞里噴涌而出,地面上的小小篝火被“忽”地拔長,扭動幾下后又被按成了塊“光餅”。陸離的光影讓本就猙獰可怖的改造人顯得更加怪異。
就在這時,風吼聲變得更加凄厲。連最孔武有力的牛頓也不由得抖了幾抖,挪到遠離洞口的地方。丘奇撲打著翅膀,鼻子里發(fā)出“咻咻”的怒聲,一下跳過人群,用鐵炮般的蹄子狠狠砸向地洞邊緣。一只骨節(jié)突出、卻只有三節(jié)手指的大手慘遭踐踏,飛快地縮了回去。
“看來你們還帶來了不少客人嘛!”丘奇邊在地上擦掉血液邊說。
“那家伙追了我們一路,他好像對常龍的味道非常感興趣!”牛頓解釋說。
“他的口味可真變態(tài)啊,”丘奇盯著常龍氣得扭曲的臉說,“不過這里也確實待不得,我們要趕快想辦法!”
“我們現在是罐頭里的老鼠,進退兩難啊,這都怪誰?”麥克斯又生氣起來。
“是你讓我往這個方向挖的,你說這里沒有水,不會倒灌!”牛頓憤憤不平地說。
“我是讓你按我說的角度往上挖,那樣咱們就會出現在山區(qū),逍遙自在地去摘野栗子。而不用暴露在開闊地上等著吃機器人的槍子兒。這里是外圍區(qū),到處是監(jiān)控,你說是吧!”他沖莉莉爸爸點點頭,分明在向他求證。
“是的!”莉莉爸爸也意識到他們確實犯了大錯。
“不要著急,咱們不會去沖死光槍陣,因為很快,咱們還要回去!”丘奇看了看驚得目瞪口呆的伙伴,朝陰風怒號的地洞努了努嘴兒。
“什么?回去!”牛頓搓著手,常龍甩著尾巴,麥克斯則急得原地轉圈。
“對,我話沒說清楚,是必須回去。因為機器猿約翰和我,在那里存了個超級大禮,我們要回去給它開封兒!”丘奇語氣堅定,絲毫不容置疑。
他又緊接著補充說:“而且我們還要帶上個男孩兒!”
常龍諷刺道:“是找個陪葬的,還是給牛頓準備的快餐?。俊?/p>
丘奇一步跨到他跟前,用肌肉分明的胸口對著他的腦袋:“都不是,是我和約翰欠他的!”
——
就在菜窖里的一干人陷入僵局時,弗蘭已經收獲了今年最重要的情報——那個殺死監(jiān)理,盜走文件的可惡家伙會出現在工廠的印刷車間。車間里人員嘈雜,擺放著堆積如山的各色食品包裝。他和手下化裝成裝卸班的工人,全力以赴地往傳送桶里塞著打包好的飯菜。這時,有個渾身裹得密不透風的家伙搖搖擺擺走了進來。不僅撞翻了幾堆聚乙烯材料,還順勢將兩個工人推倒在地。
對手如此張狂,絲毫不想掩飾自己,這讓弗蘭氣得夠嗆。他拔出死光槍撲了過去,卻被那人敏捷地躲開。一只染料袋破空飛來,不偏不倚正套在弗蘭頭上。霎時間,偌大的車間里充滿了嗆人的藍靛味道。
第十五章 入洞
道別儀式是短暫卻又刻骨銘心的。比爾波抱住莉莉的脖子,把最真誠的眼淚灑在她衣領上。
莉莉也哭得像個淚人,她不是第一次經歷生離死別,當年奶奶和爺爺去世時她也傷心無比,但從父母的眼神中她看出那是自然而然的。但這次她好像渾身中電,每一個細胞都在喊著“留下來!”但至于比爾波“留下來”后能干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只覺得如果沒說出來的話,她將后悔終生。
但最后,她還是克制住自己,把一朵新鮮的鈴蘭插在比爾波的胸兜里。他雖然弄不懂女孩為何要送這種奇怪的禮物,但還是鄭重其事地在紫色的花瓣上留下唇印。
丘奇讓比爾波坐在背上,常龍、麥克斯和牛頓環(huán)繞四周。麥克斯從背包里掏出風燈,右手攥了把鋒利的鶴嘴釬壯膽兒,將塊碎石一腳踢進山洞。那沉悶的回響像巨人熟睡時的鼾聲傳來,讓每個人都感到不寒而栗。
丘奇揚起蹄子,讓比爾波想起了圖畫冊的里準備沖鋒陷陣的戰(zhàn)馬。他也確實擁有這種鄙睨強敵的勇氣,只聽他大吼一聲,道:“沖啊,為了讓每一個人回家!”比爾波握緊了胸口的鈴蘭,也附和著喊著:“回家,回家,我要回家!”大家奮勇向前,口號聲和洞口激射而出的風聲扭在一起,轉瞬間就吞沒了嘈雜的足音。
洞里的地勢千回百折,每隔幾步都會出現一簇奇形怪狀的石筍??梢詳喽ㄟ@是太古時期的地下河造成的,但地面卻微微翹起,像人工打造的巨大階梯。
比爾波頭一次來地下世界探險,所以感到很奇怪。
麥克斯賣弄著自己的地理知識說:“小家伙,你看看有意思不,全世界的水都是往下流,但這里曾經有過條往上流的大河。雖然干了,但它還是留下了自己的骨頭?!闭f著,他用鋼釬敲了敲塊鐘乳石,一點幽藍的熒光閃了一閃。
“這是為什么呢?”比爾波很害怕麥克斯,不是因為他說話時總愛咬著后槽牙,發(fā)出恨恨地冷笑。主要是他身上的氣味和前年咬過自己的一條野狗一模一樣。那次因為沒有特效藥,他不得不連續(xù)七天喝媽媽熬制的苦藥。
“這個嘛,是因為由于老地球的‘腸子七拐八拐的,大河不得不跟著在這里轉了個彎兒。但因為它力氣比牛頓還大,跑得比我還快,結果有一部分被甩出了軌道,狠狠撞在剛才咱們進來的地方。于是便有了這段便捷的‘下坡路?!丙溈怂拐f到興頭上,腰上的“褲帶”忽然松了下來,左右開花般甩動,原來那是他的尾巴。
黑暗中,突然傳來“嘎嘎”的笑聲,然后從四面八方飛來無數碎石。
丘奇先一腳把躲進他翅膀下的麥克斯踢出去,然后鎮(zhèn)定地說:“保持隊形,敵人的氣味只有一個,他想讓我們自亂陣腳!比爾波,你下來!”
但他的話還是晚了一步,一只超大的蝙蝠從上空掠過。兩只鉤爪搭住比爾波的雙肩,把他抓進了黑暗的陣地。
——
比爾波不知道昏過去多久,等他再醒過來時正靠在塊瑩瑩發(fā)綠的大石頭上。他看了眼被映綠的手,驚叫著爬到一邊。
四周寂無人聲,他偷偷從指頭縫里看去,這才發(fā)現這塊石頭和周圍的鐘乳石大不相同——光滑得像剔過的骨頭,水滴的形狀像祖母的吊墜。比爾波被那團瑩瑩的綠色所吸引,這是他平生沒有見過的最美、最邪惡的色彩。他癡癡地向前爬去,手指尖一寸寸地伸向綠石。
就在這時,一只翅膀從天而降,狠狠地抽在他身上。比爾波順著傾斜的地面滾出去老遠,屁股結結實實撞在根石筍上。霎時間,他覺得自己要被折成兩段了。剛忍不住要喊“媽媽”,那只翅膀卻又以截然不同的溫柔蓋在他臉上。
“噓,不要動,那家伙就在附近?!焙诎抵袀鱽砬鹌鎴远ǖ穆曇?。
他話音剛落,比爾波耳邊就響起了刺耳的“嘎嘎”聲??赡苁怯兴m應,他竟然能從這摩爾斯密碼般的叫聲中聽出了幾句“人話”。
“嘎嘎,留下來,嘎嘎,留下來!”
一陣凜冽的風聲從洞頂方向劈下,比爾波感到丘奇的筋肉繃緊如銅。只見他護著孩子的翅膀不動,后蹄已飛起一腳,踹中了某個動物。肋骨破碎的聲音清晰可聞,那個倒霉蛋橫飛出去,蜷縮在地上咯血。
“不許傷害他,我這就帶他走!”丘奇收起了翅膀,顯然他知道危險已過。比爾波怯怯地躲在他身后,好奇心終于戰(zhàn)勝了恐懼,他俯下身從馬肚子下偷看了幾眼。
那東西非常獨特,如果說有什么相似,只能是中世紀傳說中的“吸血鬼”。它渾身長滿了地毯般的綠毛,薄薄的翅膀上撐著傘架般的指骨,瘦削的臉五官分明,可以說是全身唯一像人的地方??蓞s寸毛不生,且閃著油綠色的幽光。它從嘴里吐出截帶血的斷齒,掙扎著想站起來。
丘奇鼻子噴著白氣,退后兩步。那樣子像頭發(fā)怒的公牛,分明在說,敢站起來你就死定了!怪物知趣地癱倒在地,翅膀蓋臉,擺出幅臣服的姿態(tài)。
回來的路上,比爾波趴在丘奇耳朵上問:“那個妖怪為什么抓我?”
丘奇搖搖頭說:“那不是什么‘妖怪,那是個變異人的后代。他們的祖先因為反抗工廠被驅逐到這里。那種綠色的石頭從里到外改變了他們。他想讓你也變得和自己一樣,永遠留下來陪他?!?/p>
“他為什么要人‘陪?難道是怕鬼嗎?”比爾波想起了在媽媽懷里度過的甜蜜夜晚。
“不,”丘奇嚴肅地說,“‘鬼不可怕,他怕的是‘孤獨??!”
回到剛才的出發(fā)地,兩人驚訝地發(fā)現,牛頓昏倒在地。麥克斯和常龍都不見了!
丘奇一口水噴歸去,牛頓大吼一聲坐了起來。他猛地抓住根鐘乳石,當做想象中的敵人一下掰斷。
丘奇連忙喊道:“牛頓,你清醒點,是我們啊,其他人呢?”
“其他人?!”牛頓氣咻咻地瞪著他那杏仁狀的大眼,就像個起床氣滿滿,沒處發(fā)泄的礦工一樣,緩了半晌才說道:“他們竟敢從背后我甩飛錘!沒有一個敢沖上來的好漢,全是些懦夫膽小鬼!”
丘奇有些不耐煩,他暗想這么個家伙完全糟蹋了這充滿智慧的名字。他又一字一頓地問:“我是說,其他人去哪了?!”
牛頓揉揉還在生疼的腦袋,順便扭亮了頭燈。漸次而強的燈光讓他看上去更加猙獰愚蠢。又仔細想了一會兒,道:“常龍那家伙應該是被抓了,我聽見他的叫聲越來越遠。至于麥克斯,他可能是被抓走了,也可能根本沒有……”
丘奇知道再也問不出什么了,急得在原地打轉兒。比爾波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猛然想起家里如果出了什么亂子,比如爸爸媽媽又吵架了,他總是默默地去收拾屋子,那樣情況也許會好一些。于是他撿起散落在四周的水壺、拐杖,剛要拿背包時背包卻一下“長”高了。原來麥克斯把它提了起來。比爾波滿臉疑惑地看著他,麥克斯笑嘻嘻地指著地上一個十來厘米寬的石洞,那洞口處還冒著青煙,顯然是剛剛才挖好的。
“你剛才就躲在那兒?”比爾波看看他的身高,有點不可思議。
“不錯,不然還能怎樣?站在那兒等著和傻大個兒一起挨打?”麥克斯毫不掩飾他對牛頓的敵意。
“你是怎么鉆進去的?”比爾波問。
“哼,有些人天生就沒有骨頭!”牛頓終于想出了反擊之詞,得意地抽著鼻子。
“行啦!別斗嘴啦。麥克斯,有什么信息嗎?”丘奇問道。
“有的,我可不像頭腦簡單的家伙,只會狂吼亂叫,然后被人一石頭撂倒!”麥克斯從兜里掏出只針筒,繼續(xù)說:“我射出了一只飛鏢,那上邊有我分泌的油脂。嗯嗯,應該說味道很足。跟著這個氣味兒,肯定會找到他們?!?/p>
丘奇指揮大家準備武器,忽然反應過來,問麥克斯:“你射到敵人身上了?”
麥克斯冷笑道:“你以為我蠢嗎?當然是射到常龍尾巴上了。那家伙倒是一聲不吭,腦子挺靈光的,哈哈?!?/p>
前邊的路愈加崎嶇,有的地方卡得牛頓怪叫連連。麥克斯厭惡地對丘奇說:“你就不能用根繩子勒住他的嘴巴,或者別的什么地方嗎?比方脖子。我可不希望等待咱們的是幾十把死光槍!”牛頓咕嘟了一句,無奈地閉住了嘴。
前方漸漸有了光,大家自覺地關掉一切光源。路面漸漸寬闊,這應該是通向那條干掉的大河的某個主河道。眾人像在巨蟒肚里夢游一般,根本不知道前方到底有什么可怕的真相。
第十六章 機器猿
弗蘭坐在監(jiān)視屏前,恨得咬牙切齒。他絲毫沒注意到,手中的鋼制咖啡杯已在強大電流的燒灼下變成了一汪銀水兒。
他實在想不通是哪個混蛋自作聰明,將整個抓捕過程向全工廠轉播。這下他的人可丟大了,光那個頭頂染料袋的形象就夠大家樂上幾年。更可氣的是由于某些原因,他不能將這次作戰(zhàn)的成果公之于眾。這樣一來,本來就糟糕不已的事態(tài)變得更加難以挽回。
他抬起眼,指著熒屏上的自己,惡狠狠地問:“誰造成的?”
分列兩邊的機器人們還沒有發(fā)展出“感情色彩”,齊刷刷地指向弗蘭本人,“您,整個抓捕計劃都是您制定的。”
“唔,”弗蘭腦子里電光石火般想起,果然是自己吩咐過的。雖然面對的是機器人,但他仍感到有點不好意思。連忙轉移話題道:“犯人那邊怎么樣了?”
一個領頭的隊長三角形的獨眼兒閃了片刻綠光,顯然剛和別人連了連線,他用嗡嗡響的金屬腔說道:“已經進行了肢解,它的處理器已經上線,請您親自查閱!”
弗蘭扭動熒屏上的按鈕,一張酷似鞋盒子的鐵面映入眼簾。
“我是科學部的機器工程師A,樂于為您服務?!焙凶幽樥f道。接著他指指一旁的工作臺,那上邊零零碎碎放了許多金屬配件。其中有幾只酷似小孩子手腳的機器組織,在電流的刺激下反射性地抽搐?!叭缒姡溉耸且粋€結構簡單、全靠外部信號操縱的小型機器類人猿。它的處理器分外簡單,里邊幾乎沒有存儲任何有用的信息。只有一段視頻資料您可能會感興趣!”
“別廢話!”弗蘭大吼一聲,扭曲變形的面孔幾乎將對面的機器人嚇了一跳。
“好的,閣下!請記住,我叫工程師A……”機器人發(fā)現弗蘭有砸了屏幕的沖動,連忙將手中的存儲器插入了電腦接口。
“嗶、嗶”弗蘭面前閃出一片亂叫的雪花點,漸漸地,白點組合成線條,又扭合成一個怪異的形象。此人除了雙頰以上還保留著部分人類的特征,其余部分則完全是猿猴的形態(tài)——鉤狀的吻突,修長的手臂,羅圈明顯的雙腿下蹬著雙松垮垮的大馬靴。
“工廠里的傻瓜們,不管你是元老也罷,衛(wèi)隊長也罷,當你看到這條視頻時,就足以證明你們傻透了。如你所見,我就是約翰,那個曾經被你們隨意擺弄的玩偶。但眼下,我卻只憑了區(qū)區(qū)幾個‘猿寶寶分身,就把你們整得方寸大亂,丑相百出!這都是你們太大意所致。”
“對,太大意了!”這點上弗蘭倒很贊同他。
機器猿繼續(xù)說道:“迄今為止,我給你們的警告都是最輕微的。現在,我要提幾個要求,希望你們能一一照辦。第一,將食物可以導致變異的真相告訴民眾;第二,關閉工廠的電腦中樞,讓地球恢復到自然狀態(tài);第三,在徹底倒臺前,發(fā)布赦免令,放過所有人,也包括你們自己!”
“你這個混蛋!”弗蘭對這個敢于挑戰(zhàn)現有秩序的家伙恨得要死。
仿佛早知道對方會這么說,約翰調皮地眨動著純黑的眼睛,搔搔兩鬢的長毛,說:“我就知道你會不同意,所以不妨請你看個把戲?!闭f完,屏幕里漾出層層波紋,一陣低頻電波讓弗蘭胳膊上的電極管爆出一片藍光。周圍的機器人聞聲而動,排成一列開始跳舞。弗蘭吃驚地看著它們組成堵冰冷的圍墻,把自己圍在核心。
——
當初工廠的建設者絕不會想到,會有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創(chuàng)建一種全新的“文明”。他們以為核廢料會一勞永逸地解決的那些犯人,竟然在痛苦中掙扎著活了下來。當然,生存的代價還是要付的。肌體的損傷,內臟的增生,食物和藥品的匱乏,讓絕大多數的平庸之輩命喪黃泉。但每個生物群落里都有著特例,一些強者戰(zhàn)勝了自我和環(huán)境,踩著同伴的尸骨活了下來。他們也試過尋找通道,回到花團錦簇的地上世界。誰知灼熱的陽光、混有雜質的空氣,卻輕松干掉了先行者。剩下的學乖了,或者說死了心。于是,一處聚集著異形人類的“地下暗城”便開始發(fā)展壯大。
展現在丘奇等人面前的便是這座駭人城市的“墻垣”。比爾波好奇地摸了把那冰冷的墻面,結果手上占了些白色粉末。丘奇用蹄子刨了一下,一塊長著尖刺的顱骨掉了出來。
麥克斯低聲說:“這是用人的骨粉壘成的,說不定待會兒我們就會成為其中的一員!”
比爾波嚇壞了,一邊拼命甩著手,一邊往丘奇寬大的翅膀下鉆。
丘奇拱了拱他那濕漉漉的小毛頭,安慰道:“別害怕,也許這只是他們葬禮的方式。誰去看看里邊的情況?”
他話雖這么說,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麥克斯身上。他好像衣服著了火般躲避著,直到被牛頓一把按住。
牛頓氣哼哼地說:“我和丘奇都太惹眼了,難道你這膽小鬼要讓孩子上陣嗎?”
麥克斯嘆了口氣,用力揉揉細長的臉頰,好像要把一切不開心都“揉”掉一般。
“好吧,好吧,你們安安靜靜待在城外當老爺吧,也許待會兒鼓樂隊就會來迎接的。就讓可憐的麥克斯去和食人族談判吧,我保證他們不會倒胃口!”麥克斯嘴里嘟嘟囔囔,手上不閑,已經多了把電動鐵鎬。這個奇怪的工具有個能固定在手臂上的把手,八只鋒利的鎬頭像是章魚的觸手。最尖處一根狼牙般的鐵矛正以極高頻率震動,凡當之者盡被粉碎。然后由飛速轉動的聯鎬清理一空。
他就憑了這么個小東西,轉瞬在墻上鉆了個大洞。麥克斯回頭做了個“必勝”的手勢,小心翼翼地鉆了進去。
第十七章 長老
當被八只機械臂扭住脖子時,弗蘭還真以為自己就要完蛋了。他條件反射地飛起一腳,結果踹在塊巨厚的裝甲上,差點折斷腳趾。潤滑油混著鮮血從眼鼻滲出,頸部的筋腱突突跳動,一句慘烈無比的怒罵被悶死在里邊。
在他眼前一片空白時,那些該死的機器人竟齊齊松了手。弗蘭緩了好半天才扒著椅子站起來。熒屏里傳出約翰嚴肅的聲音:“記住,這只是一次警告!”弗蘭踉踉蹌蹌地從已經處于宕機狀態(tài)的機器衛(wèi)隊中穿過,他頭也不回地向“科學家中心”走去。半路上,一架由機器人駕駛的反重力車停在他旁邊,司機邀請顯然有些力不從心的弗蘭上車就坐,結果被一記電力炮轟掉半個腦袋。
——
比爾波他們并沒等多久,城上便有了反應。一溜沉悶的鼓聲依次響起,穹洞里隨即爆發(fā)震耳欲聾的回音,就好像每個人的耳邊都趴了條打鼾的巨龍。等最后的鼓聲消散,尖利的喇叭又撕破黑暗。這種凄厲已極的聲音,就好像有許多瘋女人在城上扭打成一團一樣。丘奇連忙護著比爾波躲在了塊巨石后邊,牛頓攥著死光槍的大手握得“劈啪”作響,一邊往后退,一邊順手掰下根碗粗的石柱防身。
那堵青銅大門緩緩打開。重達上千斤的門扇并沒有靠電力驅動,而是靠幾條強大的胳膊抓住門杠,生生拉開。門軸上似乎灌了許多油脂,所以并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音。兩隊火把倏忽點亮,藍多紅少的火焰散發(fā)刺鼻的青煙。雖然只能勉強照亮周圍幾尺的地方,但在這里仍是顯得分外璀璨。
一群穿著長袍、帶著面罩的怪人魚貫而出,最后四個身高幾乎有他人的一倍。高高隆起的背脊上扛著只青銅歩轎,麥克斯神氣活現地躺在皮毛臥墊兒上,手里托著一盤貨真價實的水果,正在大快朵頤。
牛頓吃驚得張大了嘴,豐沛的口涎流了一片。他剛想從石頭后轉出去,丘奇一嘴扯住了他?!皠e動,也許他被催眠了。”
麥克斯馬上用行動打消了他的疑慮。一個為他照明的家伙不小心離他太近,麥克斯被刺鼻的濃煙嗆得夠嗆,他一腳飛踢在那個倒霉蛋的后腦勺兒上,怒罵道:“混蛋,你眼瞎了?!”
牛頓冷笑著拍拍丘奇,說:“放心吧,老大,妥妥的本色演出??!”他扔掉石棍,把手槍別在后腰上,大咧咧地迎了上去。誰知麥克斯見了他卻厲聲喊道:“把這個蠢貨捆起來!”
牛頓聞言大驚,急忙伸手去拿槍。麥克斯見他嚇得臉毛皆扎,呵呵大笑道:“算了吧,和你開玩笑的。現在咱們都是這兒的客人,尤其是我,我可是貴客中的貴客啊!”
丘奇讓比爾波留在石頭后邊,迎上去說:“麥克斯,別再吹牛了,實話實說,到底怎么回事?!”
麥克斯這才正經了一點。從轎子上跳下來,跑到丘奇身邊耳語了片刻。丘奇興奮地打著響鼻兒,沖比爾波喊道:“小家伙,出來吧,咱們真要去做客了!”
這是一個類似于中世紀歐洲古堡的建筑。正對著大門的是一個直通洞頂的尖塔建筑。大廳門戶大開,借著墻壁上綠瑩瑩的磷光,可以看見里邊叢雜的身影。
一個身材不高可比他人粗了兩圈的家伙站在路中央,他用手中雪白的權杖頓地,一切音樂隨之戛然而止。隨即欠了欠身,做了個“請”的動作。丘奇也禮尚往來地屈下一條前腿,并用濕漉漉的鼻子觸碰地面。
“那是他們的‘長老。請不要怪他們不言不語,這些年他們省略了不少東西,聲帶可能也退化了?!贝髲d靠山墻上安著把虎皮交椅,常龍在椅子上舒服地伸展著身體。他頭戴齒形金冠,身披錦袍,手中還拿著個盛滿綠色液體的高腳杯。從他喊時話搖搖晃晃的樣子來看,那杯中物應該是酒。
眾人在長老的陪伴下走進大廳,王座旁有一排鯨類動物脊骨做成的長凳。除了丘奇,大家都入了座。緊接著就有些矮小的面具人端來了許多壺綠色飲料,牛頓咽了口口水,不知道是該客氣地舔舔,還是索性一飲而盡。
“放心喝吧,這好像是他們從地面上偷來的,是專供‘工廠的大頭領們解渴的東西!”麥克斯已經干掉了自己那份兒,轉瞬間又倒了一大杯。
“麥克斯這家伙,好像一上來就喜歡上了?!背}埮d奮地吐著舌頭,像是他面前有塊無形的棒棒糖。他接著說:“我也沒想到,這些人竟還保留了些人類的‘好習慣,比如說‘圖騰崇拜。”他用手指向頭頂上方,人們這才發(fā)現在天花板的中央,盤著條栩栩如生的金龍。你別說,那樣子看起來和常龍竟有幾分相像。
“原來我們全搞錯了,”麥克斯補充說:“當初自打進洞后這些熱情的朋友追了我們一路,是為了迎接他們的‘祖宗回家?。 ?/p>
“早知道如此我當時就從了,還可以順便帶個‘太監(jiān)回來,對吧,麥克斯?”常龍開了個半真半假的玩笑,麥克斯馬上閉口不言。
“常龍,你可以和這些人溝通?”丘奇似乎想到了什么。
“‘溝通?還是算了吧,不過我可以命令他們,比如給我再弄些美酒來?!背}堊硪庋卣f。
“是嗎?那可太好了!”丘奇激動起來,又開始低著頭原地轉圈兒。他的兩只李子大的眼睛灼灼發(fā)光,像是海中倒映的明星。
這時牛頓輕輕拉拉他的尾巴,用他從沒用過的輕聲細語說:“喂喂,頭兒,你的‘小王子睡著了!”
丘奇轉頭一看,只見比爾波閉著眼攤在凳子上,兩個緋紅的小臉蛋像是盛開了兩朵玫瑰。在他低垂的小手下,是只打翻的酒杯。
“孩子是不該喝酒的,不過,鑒于咱們馬上要進行一場危險的餐后運動,讓他小睡一陣卻也無妨!”丘奇拱了拱比爾波要滑落的身體,對常龍說:“讓你的信徒給這孩子安排個安全的臥室,然后,就該你去發(fā)號施令了!”
第十八章 沉寂
弗蘭找到了新接任的“首席科學家”莫森。那是個瘦小枯干的老頭兒,盡量把身上的每一部分都縮進長袍里,只有到萬不得已時才放出聲尖笑證明自己的存在。弗蘭曾經很多次見過他,可從來沒記住此人的尊容。
“想來他和沙漠響尾蛇一定是親戚!”弗蘭想到。今天本來已倒霉透頂,現在還要和這種小人打交道,真令人郁悶!
他盡量客氣地請他把周圍正在忙碌的機器人助手“請”出去,莫森不置可否地“滋滋”笑著,從帽兜里打量著弗蘭?!笆艿搅诉^度驚嚇?現在是否正處于崩潰的邊緣?”沒給他再分析的機會,弗蘭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將這個小矮人提了起來。
“讓周圍的罐頭盒滾蛋,在這里只有你有權限!”弗蘭怒吼著,手肘處火花閃亮,強大電流正等著傾瀉而出。
“好吧,好吧,你想怎么做都行,哪怕是宰了我?!蹦絿佒鴵]了揮手,兩旁舉著蒸餾瓶、抱著電路板,不知所措的機器人馬上放下工作,魚貫而出。
弗蘭擦了擦頭上的汗,靜盯著莫森的小眼睛,仿佛怕他跑了一樣。
“聽著,你給我用心聽好!我要你立刻、馬上讓工廠中央處理器整個癱瘓!”
“什么?!”雖然知道弗蘭素來行事瘋狂,可莫森還是被嚇了一跳。他反問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真要這么干,誰來養(yǎng)活這個世界,誰來維護來之不易的平衡?”
“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道理,反正必須這么做!”弗蘭的話不容置疑。
“好吧,可你要知道,這種上古遺留的系統異常復雜。重啟一次需要數周時間,這還不包括意外故障帶來的延后。在這段期間出了任何問題的話……”
“我來負責,但如果不關,后果咱們誰也擔不起!”弗蘭放下科學家,急得就差尖著嗓子求他了。莫森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馬上踏上部靠墻的旋梯。拾階而上,走向位于穹頂的“倒金字塔”形中央處理器。他輕輕觸摸機器冰冷的表面,眼里的神態(tài)就像撫摸愛人的長發(fā)。
這個被歷代科學家尊稱為“媽媽”的系統,此時正在像蜂后般吞吐著全世界的給養(yǎng)。它出色完成了數百年的高負荷工作,從沒有犯下人類懈怠與疏忽的毛病。全是靠它的“哺育之功”,工廠的統治者們才得以重構社會的各個層面。用他們的話來說,就是火盡薪傳地“延續(xù)文明”??涩F在,莫森卻不得不關閉它,這簡直就是逼兒子去謀殺慈祥的母親。
他的手在空中停住,和那個紅色按鈕中似有不可逾越的鴻溝。弗蘭側耳傾聽,外邊一陣機器履帶碾壓路面的嘈雜傳來。他知道,時間已經不多。連忙調低了電壓,將手心的電流發(fā)射裝置對準莫森的后背。
一聲脆響過后,莫森強直的手臂不由自主向前伸出,接著整個人癱坐在地上。瞬間,四周只剩一片寂靜。
從那以后的一段時間,被人們統一稱之為“艱難歲月”。
頭頂上像母體臍帶般帶來食物的“傳送帶”沉寂了。一天兩天,大家除了望眼欲穿得等待,誰也想不到其他法子。
其實,各種各樣的農作物就擺在他們的面前,雖然蘿卜細如蔥,蔥就細得沒什么好比。品相實在不好,可填飽肚子還是沒問題的。但數百年前,在工廠初建的時候,人們就被作物中的毒素所苦惱。你哪怕只是吞下一粒小小的蠶豆,那痛苦的灼燒感也不會比濕婆強咽蛇毒好受。更可怕的是就算你不顧三七二十一地大快朵頤,過后身體也會在幾周內發(fā)生異變。要不全身癱瘓,皮膚潰爛生蛆。要不就直接失去人性,成了連親人都會殺的野獸。這些惡果代代流傳并雖被逐年夸大,以至于把一把新剝的麥仁塞進仇人口中,竟成了最快意恩仇的辦法!
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很偉大,但他畢竟不知道那玩意到底有沒有毒。相比而言,今天直接啃個玉米棒子都需要百倍的勇氣。據說有很多饑餓難耐的年輕人不顧父母的攔阻扯了些小南瓜、嫩葫蘆,連泥土都來不及擦就吞入口中。過后卻受不了心理壓力,為了逃避隨之而來的痛苦而自殺身亡。也有人想要去看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打點起行囊,背著全家平時節(jié)約出來的口糧走進了濃霧中,卻再也沒有回來。
人們的心情愈加陰郁,他們面無光彩,皮膚晦暗,望著腫脹的霧團,想象久已消失的陽光。終于,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人終于失聲痛哭,喃喃地說出了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我主耶穌啊!”他渾身顫抖,仿佛被火灼燒,接著便蜷伏在冰冷的地面上抖成一團?!鞍浲臃鸢 ?、“上帝啊”大家鱗次櫛比地喊出了自己也不太明了的禱詞。祈禱背后的意思卻驚人地一致,那就是“我們挨餓了,請給飯吃吧!”
——
在此期間,丘奇等人卻忙得不可開交。他費了老半天勁才說服常龍放棄他的“龍椅”,向地下人的長老打聽通往工廠的密道。起先長老并不想說實話,只是用激動的手勢反問常龍去那兒干嘛,那里有危險!常龍反復告訴他自己不過是想去取些美酒,順便鑒賞一下那些來自上古、精美的釀造設備。長老還想反對,常龍明確告訴他如果不能滿足,他就永遠離開這里不再回來。對方這才沒了話說,只是匆匆選擇了幾名武士相陪,并在其中一個胸口用瀝青畫上個“十”字,讓他走在隊伍的最前頭。
那個被選中的雖然也傴僂著腰,但已經是他們中身材最“峭拔”的一個。他反應靈敏,肌肉緊繃,盡管戴著面具,但一望可知就知道是個年輕人。出發(fā)前,他十分亢奮地跳到常龍面前,抓起他的手放在右肩上。
常龍嚇了一跳,長老連忙解釋他是在祈求“最后的賜?!薄4蠹也幻靼资裁匆馑?,長老解釋道,因為每“上去”一次,就要做出“犧牲”。這次的祭品就是這個家伙,他必定會有去無回,所以請對他寬容一點。
第十九章 小貓
通往酒窖的路是被意外發(fā)現的。這要得益于工廠監(jiān)理們非同常人的品位——他們非窖藏10年以上的美酒不會沾唇。而酒窖的位置自然是越深越好,這樣才能達到“藏風聚氣”的效果,好讓那些葡萄、橄欖在發(fā)酵中盡量釋放自己的精華。
可這些酒仙們做夢也不會想到,他們千挑萬選的地方,距離地下世界竟只隔了幾厘米厚的巖石層。雖然要形成這種厚度,地球要經過千百萬年的沉淀積累。但如果破壞它,對有心人來說,則不需要吹灰之力。長老很早就發(fā)現了這塊“寶地”,他們秘密開鑿了一個孔道。只有1.5米見方。對偌大的山洞而言,就像是北極冰原上海豹不起眼的“換氣孔兒”。但要每次都酌量從那些堆積如山的瓶罐里掠取一些“戰(zhàn)利品”,他就能借以撫慰地下世界的無數焦渴之心。這種小把戲由來已久,他們本來玩得駕輕就熟,但后來卻因為件“意外中的意外”,讓每次行動都成了如履薄冰式的“亡命之旅”。
這個“意外”就是“貓的壽命”。本來一只可愛的小貓能活到15歲就算高壽。但就是有那么一只貓在這個貧瘠的末世活到了20歲以上。它的主人是工廠的首席葡萄酒釀造師。一天,這個典型的貓奴在給寵物修指甲時,突然發(fā)現搭在他膝蓋上的“纖纖玉爪”變得大如熊掌,緊跟著,一條手巾大的舌頭便舔到了他的臉上。盡管那是種示好,但酒匠還是被嚇掉了半條命。他把自己關在儲藏間里,聽著外邊春雷般的貓咕嚕聲。
許久后才明白,自己的咪咪可能是變異了。其實護衛(wèi)隊的機器士兵就在不遠處巡邏,他只要對家里的警衛(wèi)系統發(fā)出求救信號即可。但這位滿臉胡茬的大叔偏偏是個善心爆棚的“愛貓人士”,他可不想自己的“貓主”被打成篩子。左思右想后,他決定給這個“大家伙”找個安身立命的地方。不出意外,他選中了隱蔽性極強的酒窖。于是,地下人的噩夢開始了。
不知道你有沒有在黑暗中和老虎玩“捉迷藏”的經歷,那樣你一定會在見到尖牙利爪前被自己的想象嚇死。更何況這只老虎還有貓兒的敏捷。在慘遭“抱頭殺”、“扭頸殺”、“開膛殺”后,地下人們總結出一個規(guī)律,要想喝到“生命之水”就要甘與做出奉獻。有些人甚至宣稱這個怪物的橫空出世,肯定是因為“龍神”厭惡他們的自私和貪婪。美酒不應是唯一的目的,“獻祭”才是大家最神圣的追求!
長老從心里不信這些胡說八道,但他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屈從于神棍們半威脅的建議,從年輕人里選出“肉盾”來滿足怪貓兒的食欲。
“吱呀”一塊偽裝得很好的地面被掀開條縫。周圍昏黑一片,分不清白天黑夜。甜酥酥的酒味從四面八方襲來,只稍聞一下便引人欲醉。地下人天生有夜視的能力,所以很快鎖定了香味的來源——一排排由地面壘到穹頂的金屬罐子。罐子上還寫著“節(jié)日專用”的字樣,看來是準備在“豐年祭”里頒賜給外圍民眾的“恩物”。至于能讓監(jiān)理們意醉神迷的瓊漿玉液,雖然也在這里存放,但卻是在洞穴的最里邊的少數橡木桶里。那些長滿青苔的大桶很不起眼,誰能想到酸腐的爛木頭下卻隱藏著最沁人心脾的芬芳?
被選作犧牲的年輕人非常鄭重地向眾人行了鞠躬禮,然后勇敢地爬出地穴。他手握長矛,丁字步站好,堅毅的目光環(huán)顧四周。他必須確定那只長毛怪物不在附近,才能讓大家上來。想到先前犧牲者遇到的慘劇,這名勇士仍感到不寒而栗。他幾乎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向前挪動了幾步。這時,一道冰冷的粘液準確地滴在他的面具上。勇士茫然地抬起頭,只見兩張巨大的貓臉正從酒罐組成的“山峰”上向下張望。
巨貓略弓弓背,便撲了下來。那姿態(tài)就像條從天而落的瀑布,突然有了生命,會做出種種不可思議的動作。它鎖定了躲在長矛后邊,妄圖拼死一搏的地底人。一個漂亮的空中轉向,輕而易舉地拍飛了長矛,就勢將獵物死死按住。通過爪子,它滿意地感到年輕人心臟在劇烈地跳動,就像它早年殺死的無數鼠類。它知道再這么下去,用不了幾分鐘,這個可憐蟲就會被活活嚇死。他的膽汁會滲透血液,浸泡內臟,從而毀了這本應賞心悅目的一餐。所以,巨貓俯下頭,決定馬上干凈利索地撕開他的氣管兒。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巨貓竟不由自主地飛離了地面。
牛頓是牛、獅、人的基因混合體。他以前是個孔武有力的突擊隊員,創(chuàng)造過一場戰(zhàn)斗肉搏殺敵數十、一頓午飯干光全連食物的雙項奇跡。他本就長得方頭長臉,獅子鼻配上肉感的香腸嘴簡直可以“亂入”到任何一款怪人動漫。身體突變后的樣子也沒啥大改變,所以麥克斯經常和他開玩笑,說哥們,你的樣子比以前可帥多了,至少滿臉長毛擋住了尊容!
以他的寬肩厚臀,要想鉆出洞來委實不易。關鍵時刻,丘奇揚起蹄子給了他一記“愛的動力”。一屁股坐在地上,牛頓差點沒疼得叫娘??梢灰娮约旱摹皩в巍瘪R上要葬身貓爪,他的潛意識立馬喚醒了作為戰(zhàn)士的榮譽感。拔槍,已經來不及了。他干脆兩手據地,像發(fā)狂的公牛般朝貓的側腹沖去。
由于速度太快,巨貓雖然發(fā)現了牛頓的圖謀,終究沒有躲過。它踮著爪尖竄出去好遠,那樣子就像個提著裙子跳過水洼的小女人。
第二十章 情報
巨貓馬上鎮(zhèn)靜下來,它從牛頓身上嗅到了對手和獵物的雙重味道。原始的沖動讓他頸毛炸起,四眼圓睜。柔軟的花皮只是假象,鋼鐵般的肌肉在腎上腺素的作用下急速膨脹,渴望著去碾壓、去撕碎對面的血肉之軀。
牛頓緊緊盯著巨貓,目光緊隨著它不懷好意的“之”字步伐。他一寸寸地從腰帶上拔出手槍,仿佛怕動作太大嚇壞了自己。巨貓?zhí)蛱蜃齑?,似乎明白眼前的對手不好對付。稍做權衡后,它做出個大膽的動作——先朝倒在地上的地底人假撲一下,牛頓急忙別轉槍頭救人。它卻在千分之一秒中改變動作,一下躍起三米多高,朝牛頓疏于防備的側翼抓去!
黑暗中,傳來衣服被扯破的“吱啦”聲。接著,牛頓的死光槍斜甩了出去?!班亍?,一道璀璨的火舌瞬間照亮了巨貓猙獰的毛臉。雖然耳稍上擦了一槍,但這并不妨礙它卷土重來。它見對手正跌跌撞撞沖去撿武器,立馬發(fā)揮貓兒的本能,用茶杯粗的尾巴一下絆住對方的右腿。誰知這樣卻把自己的屁股暴露出來。
說時遲,那時快,不知從哪兒伸出的一條馬腿,正好蹬在它胯骨上。巨貓在巨大的沖擊力下原地起飛,狠狠撞向最近的“酒墻”。在一陣轟然倒塌的巨響后,它發(fā)出細微的、混雜著憤怒與乞憐的“咪咪”聲。滿地噴涌而出的酒漿香氣四溢,再加上萌萌的貓叫,竟讓空氣里的火藥味兒減少不少。
麥克斯把頭探出一節(jié),問道:“我的天啊,丘奇,你是怎么從這么小的洞里鉆過去的?”
丘奇沒有回答他,先讓骨骼復位,然后展開翅膀,慢慢向洞頂飛去。他憑借夜視的能力,仔細搜索著四周,半晌落下來對眾人說:“很奇怪,不過很幸運。麥克斯,快去檢查下傷員!”
麥克斯飛快地跑到那個地底人身邊,輕輕地撫摸他的身體。
“身上沒有外傷,估計是嚇壞了。至于牛頓老哥,我不用看也能斷定,那只小貓只是‘吻了他一下而已,對吧?”
牛頓憤怒地咆哮一聲,印證了麥克斯的猜測。
“我說,頭兒,”麥克斯瞅瞅那只被酒甕活埋的巨獸,還是有些心有余悸。“你剛才又是‘幸運,又是‘奇怪的,莫非這里還有埋伏?!”
“我發(fā)現洞頂上至少安了幾十個監(jiān)控探頭,”丘奇話音未落,麥克斯已經奔到了洞邊,準備往里跳?!皠e那么膽小啊,奇怪的是它們都一動不動,上邊的紅外線燈也沒有亮。我猜測,很可能是線路發(fā)生了問題,要不就是有更嚴重的情況。所以我說咱們很‘幸運,至少目前是不會有人來打擾我們了。牛頓,你如果沒事兒,不妨幫我們的地底人朋友準備些飲料,待會送回地下王國。麥克斯,正南方就是洞口所在位置,你出去打探一下工廠的現狀。一定要小心,不要和任何人或機器產生接觸。在這個與世隔絕的發(fā)酵罐兒里,我們很需要新鮮的情報?!?/p>
——
弗蘭在滿城搜羅人手。他無比憤懣地發(fā)現,由于這些年在安保上過分依賴機器人,工廠里的男人已不能再稱其為“男人”。他們軟弱、疲沓,對提薪以外的任何事都打不起精神。因為從沒有受過切實的威脅,所以也從沒想過要去拼死保護什么人。弗蘭給他們的第一個任務是去收繳所有機器衛(wèi)兵的武器,順便拔了它們的能源卡。結果竟有近一半人開小差回去了。他們覺得在家里的口糧吃光前再搜羅一些才更有意義。弗蘭急得團團亂轉,演講嗎?可能會讓自己成為“杞人憂天”式的笑柄。抓幾個老百姓槍斃?可他們甚至連事態(tài)的險惡程度都不甚了解。到底該怎么辦呢?
這時,門口響起沉重的金屬腳步,弗蘭下意識地拔出手槍,只見首席科學家走了進來,他身后還跟著個“不速之客”——護廠隊的副隊長,武裝機器人“海格力斯”。
莫森毫不理睬弗蘭的囧相,回手拍了拍一人高的鋼鐵大腿,說道:“我平時總愛叫它‘海格,因為它腦回路清奇,笨得可愛?!币姼ヌm的手槍對準了自己的腦袋,連忙說:“放心,我不是帶它來尋仇的。你剛才沒想要我的命,只是迫不得已,我明白?!?/p>
弗蘭滿臉大汗地將槍口抬高,對準了機器人胸口處理器的位置,說道:“那要感謝你的‘深明大義了,不過你可能不明白,現在啟動這該死的東西有多危險。也許下一秒鐘,它就會把咱們搓成肉球!”
“你說它么?”莫森故作驚訝地指指“跟班兒”:“放心吧,我做了一套臨時遙控裝置,可以讓它在夢游的狀態(tài)下聽我指揮?!?/p>
“那你為什么來找我?”弗蘭可不相信莫森會有如此好心來幫自己。
“從你剛才的瘋狂勁兒,我踩了個八九不離十——咱們的中央電腦是不是出了嚴重的漏洞,而且……”
弗蘭面色凝重地接著說:“而且被我們的仇人鉆了空子。”他不想過多透露,岔開話頭說:“我說,你那個遙控裝置能多做幾個嘛?”
莫森嘆了口氣:“我的大隊長,先不說這玩意功率有限。你想想,那個看不見的敵人連運行數百年的復雜系統都能破解,只要他想,我的裝置隨時會為他所用啊。目下還是要從‘人下手,才能萬無一失!”
弗蘭一把拉開落地窗上的絲絨簾子,指著空蕩蕩的閱兵廣場說:“看看吧,這就是你想依靠的‘人。成千上萬,可惜都隱了身,連影子都看不見!”
“這就是我?guī)鼇淼脑?,將軍!”莫森對著“海格力斯”的接收器喊道:“去街上制造點小恐懼,盡量別殺人!”
弗蘭恍然大悟,欽佩地目送機器人離去。當它下了樓,又從窗戶探出頭來叫住它,重申道:“是‘盡量不殺,沒讓你‘一個不殺,明白嗎?”
機器人一個立正,兩眼冒出紅光。
未完待續(xù):
弗蘭等人能靠制造恐懼維持“工廠”的秩序嗎?丘奇小隊的地下冒險是否能夠安然脫身?比爾波和莉莉是否能順利回到各自的家?毒霧之下蕭條沉淪的人類文明將走向何方?一切謎底盡在《比爾波的霧霾之旅(下)》,敬請期待《奇想》第十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