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文軍，兒童文學作家，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見于《兒童文學》《少年文藝》《十月少年文學》等雜志。著有《異星筆記》《打印地球》《銀河擺渡人》《凡平的奇幻森林》《慢慢說書人》等。曾獲小十月文學獎等諸多獎項。

1

我叫阿星，是個銀河擺渡人。

也許你會問我，什么是銀河擺渡人。我不妨大方地告訴你，銀河擺渡人是在茫茫星漢之間穿梭，登陸一顆顆星球，了解那里的天文地理、風土人情，并盡己所能幫助人們的人。渡人也渡己，是我這樣的銀河擺渡人的宗旨。

一千多年來，我去過很多稀奇古怪的星球。

其中最令人難受的是規(guī)矩星球。在規(guī)矩星球，做每件事情都有異常嚴苛的規(guī)矩，違反了就要關禁閉。那些規(guī)矩都很荒唐可笑，比方說：過馬路的時候，必須先左顧，再右盼;看風景的時候，必須先東張，再西望;和人聊天，必須先用南腔，再用北調;哪怕被壞人追趕，逃命的時候也必須先走南，再闖北……才待了小半天，我就先上躥再下跳地回到了我的飛船，溜之大吉了。

最令人無語的是證證星球。在證證星球，做什么事情，都要有許可證。早晨起床，要有起床證，否則只能睡懶覺;上課回答問題，要有舉手證，否則只能坐著聽。你以為這很開心？才不。當你想喝汽水的時候，得有喝汽水證，想上廁所的時候，得有上廁所證，想玩游戲的時候，得有玩游戲證，否則啥也不能干，連發(fā)呆都不行，因為發(fā)呆也要有發(fā)呆證。好在眨眼不用眨眼證，呼吸不用呼吸證。

最令人頭大的是吵架星球。在吵架星球，不管大事小事，都要靠吵架解決。吃雞蛋是敲大頭好，還是敲小頭好？吵一架！做番茄炒蛋是先炒番茄，還是先炒蛋？吵一架！咖啡里能不能加韭菜？吵一架！沒有西瓜和小龍蝦的夏天是不完美的嗎？吵一架！要不要設立“今天不打小孩日”？吵一架！我去吵架星球的那天，為了要不要給我接風，他們還大吵了一架呢，直到我離開，還沒吵完。

要說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星球，那肯定是杞人星球。

乍一看，杞人星球上的一切，和地球上的沒多少區(qū)別，但仔細看的話，區(qū)別可就大了。誰讓杞人星球的原住民是憂天族人呢？他們最擅長的事.就是杞人憂天呀！

杞人星球的樓房，不高也不矮。太高，怕被風吹倒，太矮，怕被水淹了。

杞人星球的窗戶，不大也不小。太大，怕被彈弓打碎，太小，怕采光不好。

杞人星球的馬路，不寬也不窄。太寬，怕車開太快，太窄，怕車開不快。

杞人星球的路燈，不亮也不暗。太亮，怕引來太多蟲子，太暗，怕照不亮路人。

杞人星球的食物，不好吃也不難吃。太好吃，怕一個個都吃成胖子，太難吃，怕一個個都沒有食欲，餓暈過去。

杞人星球的電視，不精彩也不無聊。太精彩，怕一個個都看成近視眼，太無聊，怕沒人看，電視臺不得不倒閉。

杞人星球的每棵行道樹上，都撐著一把巨大的傘，那是怕它們被太陽曬壞;每一把傘上又戳了一千個洞，那是怕它們得不到雨露的滋潤。

總之，任何一件芝麻綠豆大小的事，他們都會當成比宇宙爆炸還嚴重的大事。

2

我去杞人星球旅行的那天，正趕上他們一年一度的狂歡月開始。按理說，我會度過一段快樂的時光，事實卻并非如此。

“阿星先生，在您加入我們的狂歡隊伍之前，請在球鞋外面套一只鐵鞋，再在鐵鞋外面套一只棉鞋，謝謝！”剛下飛船，就有一位熱心的官員提醒我。

“為什么？”

“套上鐵鞋，是怕有人踩傷您。套上棉鞋，是怕踩您的人硌到自己的腳?！?/p>

“好吧?！蔽抑缓米寵C器人臨時給我打印出一雙大鐵鞋和一雙超大棉鞋。

“阿星先生，請戴上這只降噪耳塞?！蹦侨擞终f。

“為什么？”

“不戴耳塞，怕狂歡的聲浪吵到您，戴兩只耳塞，又怕您啥也聽不見。”

“好吧?！蔽抑坏媒邮芩暮靡?。

“阿星先生，這是本星球的地圖，有了它，您就不會迷路。這是地圖雷達，萬一地圖丟了，您可以用它來尋找地圖。萬一兩樣都丟了，這是我的名片，您可以打我電話。萬一名片也丟了，這是名片雷達……”

“多謝，多謝，多謝！”我連連鞠躬，希望他少說幾句話。

“阿星先生，祝您玩得還湊合，不然您會認為我們憂天族人招待不周，也請不要玩得太盡興，以免您樂不思蜀?！?/p>

“好啦，我心里有數(shù)?！蔽覕[擺手，大步流星匯入人群，不想再聽他嘮叨。

杞人星球的狂歡月，活動還挺多，都是我熟悉的。有套圈、氣槍射氣球、飛鏢扎山楂、摩天輪、海盜船、激流勇進，還有皮影戲、吞寶劍、胸口碎大石……

只不過，每樣活動都不失憂天族人的本色。怕誤傷到人，氣槍的子彈是芝麻粒，飛鏢的鏢頭是面粉捏的。怕引起驚嚇，摩天輪還沒長頸鹿高，海盜船的晃動程度還沒搖籃劇烈。怕小朋友得不到禮物哭，套圈游戲的其中一個圈圈上有磁鐵，確保能套中一個最小的禮物。怕出現(xiàn)事故，吞劍者吞的寶劍是巧克力做的，且也就手指那么長，怕吃了長蛀牙，巧克力里邊還不含蔗糖。大石頭是棉花糖做的，怕戳到肚皮，中間纏糖絲的棒子和簽子是奶酪做的，砸石頭的錘子則是瓦楞紙折出來的?！?/p>

我亳不猶豫地走向了激流勇進，這是我小時候最愛玩的游戲。

“這位先生，坐上橡皮筏之前，請先去領取裝備。”管理員彬彬有禮地說。

“裝備？您說的是防水雨披嗎？”

“是的。除此之外，怕您暈船，我們準備了暈船藥。怕您害怕吃藥，我們準備了糖果。怕您長蛀牙，我們準備了漱口水。怕您溺水，我們準備了救生圈。怕救生圈漏氣，我們準備了打氣筒和膠布。怕這些都沒用，我們還準備了氧氣面罩……”

“謝謝，我今天有點兒累，不想玩了。”我很勉強地擠出一個笑容，轉身離開。

“先生，您不用怕的。怕氧氣面罩打不開，我們還準備了浮潛呼吸管?！惫芾韱T還想勸我回去。“不啦！”我頭也不回地擺擺手?！岸?，呼吸管的材質是食品級硅膠，保證無毒無害無異味。顏色也多種多樣，保證有您喜歡的那一款……”我走很遠了，管理員還在說個不停。

真掃興！

真討厭！

真煩人！

我踢掉超大棉鞋，丟掉大鐵鞋，氣呼呼地回到了自己的飛船。

3

一連喝了好幾杯清火茶，又吃了好幾塊降火餅，再啃了好幾個去火果，我的心情才平靜下來。正想按下啟動鍵離開，不知怎的，腦海里突然浮現(xiàn)出了憂天族人愁云密布的臉。

誰不想每天開開心心、輕輕松松的呢？他們也不想成天擔心這個，害怕那個吧。身為穿梭于茫茫星系之間、見多識廣的銀河擺渡人，我應該幫助他們吧。

這么想著，我重新設置了路線，飛向了不為人知星系的無所不知星球。

無所不知星球的某個山洞里，隱居著知無不言先生。它是一只碩大的蜘蛛，住在一張巨大的蜘蛛網上。這張網的每一根絲線都是具有超能力的網線，能在一瞬間查詢到銀河系中的所有知識。

“您好，我想知道杞人星球和憂天族人的歷史?！?/p>

“杞人星球誕生于10億年前，是銀河系最安全的星球，沒有之一。10億年來，沒有地震，沒有海嘯，沒有火山爆發(fā)，沒有極端天氣，更不曾發(fā)生過戰(zhàn)爭。”

“那為什么憂天族人還這么杞人憂天？”

“不為什么，這是他們的天性?！?/p>

“有什么辦法改變他們呢？”

“有。有一種神奇的植物，叫忘憂草。”

“忘憂草我知道，地球上有很多，學名是萱草，是中國的母親花?！?/p>

“不，忘憂只是萱草的花語。我說的是真正的忘憂草，長在杞人星球赤道附近的怪獸山里。只要聞一聞它的花香，就能不再整日戰(zhàn)戰(zhàn)兢兢、擔驚受怕。不過，忘憂草朝開暮落，一旦花謝了，就沒有忘憂的作用了?！?/p>

“多謝指教，區(qū)區(qū)小禮，不成敬意，還請收下?！蔽彝菑埓缶W上放了幾只面包做的飛蛾，又駕駛著飛船，回到了杞人星球。

“阿星先生，去怪獸山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您得做好萬全的準備?！眲傁嘛w船，又有一位熱心的官員向我走來。

“謝謝，我知道該怎么做?！蔽艺f。

“不，您知道的遠遠不夠。首先，要帶上火炬，所有的野獸都怕火，包括怪獸。怕風把火炬吹滅了，您還得帶著打火機。怕打火機沒氣了，您還得帶著火柴。怕火柴受潮，您還得帶著打火石。怕打火石丟了，您還得帶著木棒和小刀，到時候可以把木棒削尖，鉆木取火。然后，為了防止迷路，你還得帶上怪獸山的地圖、尋找地圖的地圖雷達，以及……”

“以及您的名片，還有尋找名片的名片雷達?！蔽铱焖俅┥戏雷o服，背起徒步包，揮別了熱心的官員，走進了怪獸山里。

其實，怪獸山很矮，也不陡峭，很容易爬，山里也沒有怪獸，連野獸都沒有。忘憂草也很好采，就長在石縫和低矮的土坑里，一伸手就能采得著。

忘憂草果然不是普通的花。它的葉片造型各異，有心形的，有琴形的，有圓形的?；ò陼兩?，忽而是檸檬黃，忽而是葡萄紫，忽而是獼猴桃綠，手指一碰，還會發(fā)出動聽的音樂。氣味也很好聞，是那種讓人舒服、寧靜的香。

我不忍心采摘，小心翼翼地挖了幾株，種在盆子里，回到了人群當中。

“小朋友們，請過來聞一聞這些忘憂草吧?！蔽覍σ蝗悍艑W回家的孩子說。

“我得先戴上口罩才能聞，萬一我對這個花粉過敏呢！”一個男生說。

“我覺得口罩也不保險，得戴上頭盔。”一個女生說。

“我得先用電子顯微鏡來檢查一下它的花粉結構?！绷硪粋€男生說。

“我得摘幾片花瓣，先化驗一下它的化學成分?！绷硪粋€女生說。

一個小時后，結果出來了。忘憂草的花粉上沒有勾刺，不會引起過敏，花瓣里也不含有毒有害物質，甚至可以吃。然而，這個時候太陽也下山了。忘憂草的花瓣和葉片在微風中抖了幾抖，紛紛凋零，不再具有使人忘憂的作用了。

第二天，我又去怪獸山移栽來了幾盆忘憂草，回到了人群之中。

“女士們，先生們，請過來聞一聞這些忘憂草吧。”我對一群下班的大人說。

“我得先檢查一下，這些陌生的花上有沒有入侵生物。”一位先生說。

“我得先確認一下，這些花朵有沒有感染真菌或病毒。”一位女士說。

等到結果出來的時候，忘憂草又謝了，只剩下一根根光禿禿的花梗。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盡管忘憂草早被證明是有益無害的，但人們總是有無窮無盡的理由來拒絕聞它。

“我今天剪過指甲了，還是不聞為妙?！?/p>

“我今天執(zhí)白贏了十目半，應該不能聞了吧。”

“我家的蠶寶寶快要吐絲了，就不聞了喲?！?/p>

4

面對這么多牽強附會的理由，我真的很絕望。

那夜，狂歡月恰好結束。管理員下班了，不再阻攔我，也不再對著我嘮叨。我防水雨披也沒穿，什么裝備都沒帶，坐進了激流勇進的橡皮筏里，然后拿出超級遙控器，按下了遠程啟動鍵。

我一定要放肆地玩一回，不然就沒法排遣心里的郁悶！

“咚——”橡皮筏沖進了深水里，激起了兩米高的浪花，把我澆了個透心涼。

“淅瀝瀝瀝——”兩旁的小噴泉下雨似的灑水，把我淋成了落湯雞。

“咻咻咻——”幾排水槍不斷朝我滋水，比按摩還舒服。

“嘩啦——嘩啦——”四周涌來大浪，橡皮筏左搖右晃，但沒有被掀翻。

“嘟！到站啦，祝賀您，勇士?！苯K點處，鯨魚形機器人向我道喜。

“我才不是勇士，我什么都做不了?！蔽倚睦镫y過，擊打了好幾下水面。

然而，還未走散的人群里，卻出現(xiàn)了和過去不一樣的聲音。

“看啊，這人不穿防水雨披，也沒被淋感冒。”

“是啊，沒吃暈船藥，也沒暈船?！?/p>

“還有啊，沒戴氧氣面罩和浮潛呼吸管，也沒溺水。”

“而且，橡皮筏也沒翻。”

“可橡皮筏從來就沒翻過呀！”

“是啊，那我們之前都在擔憂什么呢？”

“對啊，我們過去為什么總是那么不安呢？”

“我們真沒必要那樣?！?/p>

“對，我們要做出改變?！?/p>

我長舒一口氣，回到了飛船，按下了啟動鍵。我知道，我可以放心地離開了。這叫什么呢？大概就是地球人說的“有心栽花花不開，無意插柳柳成蔭”吧。

我將幾顆忘憂草的種子放進密封罐收藏好，打開星圖。身為銀河擺渡人，我要繼續(xù)在銀河之中游歷，增長見識，結交朋友，并力所能及地幫助他人。

[責任編輯：朱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