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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在墻上的弦子

2022-05-06 02:55劉慶邦
小說月報 2022年3期
關(guān)鍵詞:弦子宣傳隊頭兒

這地方的弦子多用于為戲劇伴奏,劇種多,弦子相應(yīng)就多,每一個劇種都伴有特定的弦子。弦子是弓弦樂器的統(tǒng)稱,還有一個叫法是胡人的胡。比如:給豫劇伴奏的弦子叫板胡,給曲劇伴奏的弦子叫曲胡,給墜子劇伴奏的弦子叫墜胡,給越調(diào)伴奏的弦子叫四胡等。胡胡胡,就這么有戲臺處皆有胡。

板胡也好,曲胡也好,墜胡也好,四胡也好,雖說后面都帶一個“胡”字,但它們的造型、音質(zhì)和作用卻各不相同。板胡的琴桿較短,音瓢是堅硬的椰子殼做成的,拉起來音質(zhì)嘹亮,穿透力極強。曲胡的琴桿較長,長得琴首超過了坐在那里操琴者的頭頂。曲胡的共鳴箱像一只放倒的筆筒,“筆筒”的一端繃著蟒皮或蛇皮,另一端敞著口子向外擴音。曲胡拉起來悠長、高亢,內(nèi)里還有著一種渾厚的力量。墜胡的發(fā)音含蓄、內(nèi)斂,聽起來稍稍有一點悶。這是因為墜胡下面所墜的扁扁的音箱幾乎是封閉的狀態(tài)。墜胡不太適合為大戲伴奏,比較適合在鄉(xiāng)村的月光下拉著墜胡唱墜子書。打著簡板唱墜子書唱得好的多是女性,而拉著墜胡伴奏的則多是盲人。四胡大概是從大胡、二胡、中胡排下來的,排到了第四位。這四胡之中,排行老二的二胡名氣較大一些,除了它有著以阿炳的《二泉映月》為代表的諸多名家名曲,還因為二胡可以為任何一個劇種伴奏。把二胡說成萬能胡也可以。四胡也叫上天梯、四股弦,是為越調(diào)伴奏的主要樂器。說越調(diào)有的人不一定知道,但一提著名的越調(diào)表演藝術(shù)家申鳳梅所唱的《收姜維》,也許人們就知道了。四胡的音質(zhì)介于曲胡和二胡之間,拉起來既有曲胡的豪放,又有二胡的柔和與細膩,很適合抒情。

高新月家里的墻上掛的弦子是一把曲胡。曲胡沒有被裝進琴盒,也沒有被裝進布袋,就那么無遮無蓋地掛在床邊的北墻上。墻上揳有一根用楝樹的原木做成的木頭橛子,橛子上拴有一個用五彩的布條編織成的繩套,曲胡頂部一側(cè)的紐子就套在繩套里。曲胡的弓子是用竹子和馬尾做成的。竹子是斑竹,上面隱隱可見一些紫色的斑點。馬尾是白色,可以判定是從白馬的尾部采取下來的。弓子被緊貼著琴桿豎起來,扣在琴首一側(cè)的紐子上。曲胡在拉響的時候,兩根琴弦是緊繃的,壓在琴弦下面的是用高粱莛子做成的琴碼,放置在琴筒底部的中間位置。封在琴筒底部帶花紋的蟒皮同樣是緊繃的,在曲胡暫時不拉的時候,高新月不僅把琴弦稍稍放松,還把琴碼移到琴筒的邊框那里去了,這樣就可以防止琴碼把蟒皮壓得塌陷下去,不致影響音響的質(zhì)量。曲胡掛得比較高,可謂高高掛起。高新月伸手能摸到琴筒和琴桿,她女兒踮起腳尖都夠不到。

弦子屬于高新月的丈夫潘明華,全家人只有潘明華一個人會拉。如今潘明華外出打工去了,高新月不會拉,女兒更不會拉,弦子便上了墻,閑置下來。

當年潘明華要出去打工時,對他的弦子看了又看,摸了又摸,似乎有些不舍。

高新月看出了他的不舍,問他:“怎么,你想帶著你的弦子嗎?”

潘明華沒有回答想不想帶弦子,他問的是另外的問題:“你想跟我一塊兒出去打工嗎?”

高新月雙手把自己鼓起來的肚子摸了摸,說:“我這個樣子怎么跟你一塊出去呢,我要是出去了,是我打工,還是工打我呢?”又說,“你不用考慮我,想帶弦子你就帶著吧,歇工的時候想拉就拉一拉吧。”

“你不在我身邊,我拉給誰聽呢?”

“你可以拉給別人聽嘛,不知有多少人喜歡聽你拉弦子呢!”高新月說著微笑了一下,她笑得有些調(diào)皮,又似乎大有深意。

潘明華明白自己妻子的意思,承諾說:“你在哪里,弦子就在哪里,今后弦子我只拉給你一個人聽,一輩子都是這樣?!?/p>

潘明華在外面打工沒有固定的地方,有時在建房子的工地搬磚,有時在修路的工地和泥,還有時在小煤窯里挖煤。他外出打工四五年了,每年只有在過中秋節(jié)或過春節(jié)的時候,才回來一次或兩次。潘明華每次回家,不等高新月提要求,潘明華都會主動把弦子從墻上取下來,轉(zhuǎn)一轉(zhuǎn)軸子,調(diào)一調(diào)弦,為妻子拉上一兩曲。這讓高新月很是滿意,甚至有些感動,像重溫了舊夢一樣。

這年離中秋節(jié)還有三天,老天爺下起了雨。雨是秋雨,也是連陰雨,哩哩啦啦下個不停。雨夜里下,白天也下,下得沒黑沒白,到處都濕漉漉的。地是濕的,天仿佛也變成了濕的。石榴樹的葉子是濕的,連院子里那根在好天好地時晾曬衣服的鐵絲,都掛滿了晶亮透明的水珠,鐵絲仿佛也變成了濕的。黃母雞躲在柴草垛的檐下避雨,因柴草垛也被雨水淋濕了,黃母雞避雨的效果不是很好,使雞的翅膀變得深一塊,淺一塊。黃母雞把一只爪子提起來,藏在身子底下,喉嚨里不時發(fā)出一些聲音。那聲音像是嘆息,又像是呻吟。天這樣不開臉,雨這樣不斷線,到了中秋節(jié)的那天晚上,恐怕看不到月亮了。高新月最近沒有收到潘明華的信,她估計丈夫在過中秋節(jié)的時候不會回家來了。在高新月的心目中,潘明華既是他們家的太陽,也是他們家的月亮,潘明華過節(jié)不回家,就如同遇到了下雨天一樣,家里既沒有陽光的照耀,也不見月光的光華。

高新月家的屋子只有兩間,墻是土坯墻,頂是麥草頂。連陰天雨氣彌漫,地上返潮,屋里充滿泥土和麥草的氣息。這天早上吃過早飯,高新月無法帶女兒盼盼下地干活,對盼盼說:“咱們接著睡覺吧。”她們在床上躺下,聽見窗外有一只秋蟲子在叫。高新月聽不出是什么樣的蟲子在叫,也猜不到蟲子躲在哪里。盡管外面淅瀝地下著雨,蟲子的叫聲仍然很清晰。也許下雨的聲音對秋蟲的叫聲所起的是烘托的作用,越是下雨,秋蟲的叫聲越顯得突兀。隨著天氣越來越?jīng)?,秋蟲大概也感覺到,留給它的時日已經(jīng)不多,再不叫就沒機會叫了,再不唱就沒機會唱了,所以它要抓緊最后的時間鳴叫,彈唱。它唱得斷斷續(xù)續(xù),聲音已不似夏日里那般嘹亮,頗有一些凄涼的味道。高新月轉(zhuǎn)臉看見了掛在墻上的弦子,翻身起來了,拿起一個用紅藍雞毛扎成的雞毛撣子,著手清理弦子上的灰塵。其實弦子上干凈得很,不管是琴冠、琴軸、琴桿、琴筒,還是琴弓、琴弦,都干干凈凈,稱得上一塵不染。因為她過一兩天就用雞毛撣子把弦子上上下下?lián)垡槐?,絕不允許灰塵在弦子上停留。這樣一來,她用雞毛撣子輕輕接觸弦子,其意義不光在于清理灰塵,好像是她必修的功課,又像是她的一種精神寄托。雞毛撣子不是弓子,當雞毛碰到琴弦時,本來沒發(fā)出什么音響,可高新月仿佛產(chǎn)生了幻覺,竟然聽到弦子悠悠地響起來,一響就響得很遠,與外出打工的丈夫聯(lián)系了起來。

在女兒盼盼看來,媽媽不是在為弦子清理灰塵,而像是用雞毛撣子給弦子撓癢癢。媽媽每次給她撓癢癢,她都會禁不住笑出聲來。她以為媽媽給弦子撓癢癢時,弦子也會笑。雞毛那么花,那么軟,掃在皮上那么輕,誰會不笑呢?可不管媽媽怎么給弦子撓癢癢,糊在琴子筒上的蟒皮還是緊繃著,弦子桿的腰桿還是挺直著,一點都不笑。弦子的表現(xiàn)真讓人嘆氣。盼盼也知道,媽媽不會拉弦子,只有爸爸會拉弦子,爸爸回家的時候,弦子才會響起來。她問媽媽:“我爸爸什么時候回來呀?”

“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想你爸爸啦?”

女兒點點頭,眼睛看著媽媽。下雨天屋里有些暗,但女兒的大眼睛亮亮的。

“告訴媽媽,你哪兒想爸爸呢?”

女兒的眼珠轉(zhuǎn)了又轉(zhuǎn),眉頭皺了又皺:“哪兒想爸爸呢?這個這個……”她的手指頭突然往墻上一指,“弦子!”

“你是說弦子想你爸爸了,對嗎?”還沒等女兒回答對不對,她又說,“弦子又沒長心,它怎么會想你爸爸呢!”

女兒卻說:“弦子長心了。”

“你這孩子真能瞎說,弦子的心長在哪里呢?你說,你說!”

女兒伸出一根指頭,把弦子從上指到下,似乎也不能確定弦子的心長在哪里。女兒笑了,笑得似有些害羞。

“你這個小鬼頭,原來你是蒙你媽媽呀!今年過年,要是你爸爸也不回來怎么辦呢?要是你爸爸不要咱娘兒倆了怎么辦呢?要是你爸爸在外面給你找個后媽怎么辦呢?”窗外秋雨綿綿,媽媽放下雞毛撣子,把女兒的毛毛頭摸了一下。

女兒的鼻子哼哧了兩下,嘴唇撇了兩下,就哭了起來,邊哭邊喊:“我不要后媽,我就不要后媽!”女兒一哭,眼淚嘩啦地流下來,似乎比屋檐上的雨水流得都歡實。

高新月知道自己把女兒給惹了。小孩子都心實,你說的是假設(shè),到她那里就成了真事;你假設(shè)的問題是三個,到她那里就有可能變成一百個;如果你的假設(shè)有些悲觀,她比你還悲觀,會沿著悲觀的路一條道走到黑。高新月趕快把女兒抱住了,將女兒的臉貼在她懷里,等于用自己的衣襟為女兒擦眼淚,安慰女兒說:“媽跟你說著玩呢,你怎么能當真呢!你爸爸過年時一定會回來。他舍天舍地,也舍不了咱娘兒倆。你爸爸絕對不會給你找后媽,這一條我敢替你爸給你下保證。還有一條你要記住,你爸跟我說過,他的魂就在這把弦子里藏著,只要弦子在家,你爸的魂就在家。只要你爸的魂在家,等于他一天到晚跟咱們在一起,下雨天跟咱們在一起,下雪天也跟咱們在一起。好了,乖孩子不哭了,你爸的魂聽見你哭,他該心疼了。剛才你說弦子長心了是對的,你爸爸藏在弦子里的魂,就是弦子的心哪!”

雨還在下著,院子里起了一層水霧。媽媽所說的魂,讓女兒有些好奇,還有些害怕。她聽村里的老奶奶說過,人好比是一只氣球,人的魂就是吹進氣球里的氣,有氣在氣球里頂著,氣球才會圓,才會飄起來。要是把氣放出來呢,氣球就會變得松皮邋遢,掉在地上。老奶奶的意思是說,氣和氣球不能分開,人和人的魂也不能分離。而爸爸的魂要是藏在弦子里面的話,等于爸爸和魂分在兩下里,那爸爸怎么有力氣干活呢!女兒不哭了,從媽媽懷里側(cè)過臉去,露出眼睛,重新打量掛在墻上的弦子。她猜想,爸爸的魂有可能藏在弦子下面的筒子里,因為從筒子那里往上看,不是光桿,就是細弦,沒有任何可以捉迷藏的地方,要是隱藏的話,只能藏在那個里面都是黑影的筒子里。

媽媽對女兒說:“你會越長越高,等你爸爸再回來的時候,我讓他教你拉弦子怎么樣?”

“不,我不學拉弦子?!?/p>

“為啥?”

“我笨,我學不會?!?/p>

“誰敢說我閨女笨,我閨女聰明得很。你要是學拉弦子,說不定比你爸爸拉得還好聽呢!”

“我聽人家說,就是因為你愛聽我爸爸拉弦子,才嫁給了我爸爸,是這樣嗎?”

“是呀,我就是愛聽你爸爸拉弦子,你爸爸拉弦子就是拉得好聽嘛?!?/p>

“我還聽人家說,你嫁給的不是我爸爸,嫁給的是弦子?!?/p>

“這可是胡說,弦子都是靠人拉的,沒有人拉,弦子自己是不會出聲的。同樣的道理,弦子和你爸爸相比,爸爸才是主要的,是你爸爸拉弦子,不是弦子拉你爸爸。是你爸爸拉弦子拉得好,弦子又喜歡讓你爸爸拉它,互相變成了對方的知音,他們才做到了合二為一。我說這些你還不懂,等你長大了,聽你爸爸冬天拉弦子拉得多了,慢慢就懂了?!?/p>

丈夫潘明華曾在公社宣傳隊拉過弦子,為曲劇《收租院》等戲伴奏。在宣傳隊期間,潘明華每月可以領(lǐng)到十五元的生活費。每天可以在食堂跟公社干部一起吃飯。宣傳隊在公社駐地演出,也抬著戲箱到鄉(xiāng)下演出。只要有曲劇演出,潘明華作為宣傳隊里拉曲胡的頭把弦,都會坐在戲臺一側(cè)的突出位置。那些日子,他和宣傳隊里一幫青年男女每天都是拉著弦子過,都是唱著過,都是跳著過,過得很是快樂。他們不在意宣傳什么,上面讓宣傳什么,他們就演什么,只要能在宣傳隊里吹拉彈唱、演戲跳舞就行。比起全公社那些穿著補丁衣服、打著赤腳在田里辛勤勞動的青年,潘明華他們意識到了所處位置的優(yōu)越,幾乎有一些出人頭地的感覺。他們想,宣傳隊永遠辦下去就好了,他們在宣傳隊里永遠快樂下去就好了。然而正如人們所唱的那樣,好花總是不常開,好景總是不常在,宣傳隊在頭年的初冬成立,到第二年遍地的小麥剛剛甩穗,宣傳隊就解散了,宣傳隊的存在前后不過半年多時間。

潘明華從宣傳隊回家之后,樣子像是有些失落,精神頭提不起來。他在宣傳隊的時候,生產(chǎn)隊里每天給他計十分工,而且一天不落。他回生產(chǎn)隊割麥、鋤地、栽紅薯,生產(chǎn)隊里每天卻只給他記八分,趕上他哪天早上睡過了頭,未能出工,隊里的記工員就會給他扣掉兩分。加之生產(chǎn)隊隊長跟他爹有些矛盾,把氣出在他身上,時常給他臉子看,這讓他的心情苦上加苦,悶上加悶。苦悶實在無法排解,在下雨天或下雪天,他就關(guān)起門來,把弦子拉一拉。這時村里有人給他出主意,說他既然掌握了拉弦子這門技藝,可以去游鄉(xiāng)要門頭兒。在家里種地掙工分,每天累得少皮子沒毛,也不過掙一兩角錢,出去拉弦子要門頭兒呢,每天輕輕松松至少也能掙一兩元。潘明華聽說過要門頭兒這種說法,也見過要門頭兒的在村子里走動。一般來說,要門頭兒者都識些字,身懷某種技藝。有的手拿毛筆和墨盒,在人家門邊的墻上寫兩句吉利話;有的手拿竹板對著人家門口唱一段帶有祝福意思的蓮花落子;有的是拿著弦子,到人家院子里拉上一曲等。要門頭兒的,不被說成要飯的,因為要門頭兒與要飯有著明顯的區(qū)別:要門頭兒的多是男人,要飯的多是婦女;要門頭兒的不背筐,不端碗,只要錢,要飯的眼里盯的是可以吃的東西,一口剩饃,半碗剩稀飯,都視為可以填肚子的食物;要門頭兒的要到誰家門口,先有一定付出,他們付出的是文化,也是藝術(shù),而要飯的只會說兩句行行好吧,給口吃的吧,一點付出都沒有。這樣比起來,要門頭兒似乎比要飯高一個等級,要門頭兒與門頭兒被要,有交換的意思在里頭。盡管如此,潘明華猶豫著,還是不想去要門頭兒。在他看來,要門頭兒與要飯的性質(zhì)差不多,都是求人施舍,都有些低三下四。別管怎么說,他曾在公社宣傳隊里拉過弦子,有人在戲臺上看見過他,或聽說過他的名字,他怎么好意思把臉子一抹擦,挨家挨戶去要門頭兒呢?

給他出主意的人看出了他的猶豫,進一步開導他說,他要是放不下架子,磨不開面子,跟大家一樣活受窮不說,恐怕連找對象都成問題。

人都要找對象,找對象對他來說的確是一個問題。因他家里窮,弟兄們多,媒人先后給他介紹過兩三個對象,女方一打聽他家的情況,就拒絕了跟他談對象。潘明華后來還是聽從了好心人的勸說,用一件破衣服包上自己的弦子,到外村要門頭兒去了。為了避免熟人認出他,他沒有在本公社的村莊要門頭兒,出門走得遠一些,到別的公社里的村莊走村串戶。讓潘明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通過拉弦子,要門頭兒,他不但要到了一些小錢,還遇見了一位喜歡聽他拉弦子的閨女。潘明華要門頭兒要得并不順利,不但不能讓人高興,有時還讓人感到屈辱。有的人家愿意聽他拉弦子,任他把一支曲子拉完,給他一角錢,或幾分錢。有的人家不愿意聽他拉弦子,他把某支曲子剛拉了一個開頭,人家就打斷了他,用一兩分錢把他打發(fā)走了。還有的人家根本不允許他上門拉弦子,還沒等他拉開架勢,人家就表示反對,像攆狗或攆雞一樣攆他走。人家粗暴地攆他走,他一聲都不敢吭,只能收起弦子走人,邊走邊嘆,走到另一個村莊去了。當?shù)玫綑C會能拉完一曲時,他的悲苦情緒自然而然地就融進了琴韻里,不知不覺間有些眼濕。

要門頭兒要到第三天,潘明華發(fā)現(xiàn),當他從這一家轉(zhuǎn)移到那一家時,除了有一幫小孩子在后面跟著他,不遠不近跟在小孩子們后面的還有一個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的閨女。盡管潘明華在拉弦子時耷著眼,低著眉,之前他還是注意到了,不管他到哪家拉弦子,這個閨女都會跟著聽。閨女站得并不靠前,站在一個墻角,或站在一棵樹后,在悄悄地聽他拉弦子。潘明華畢竟在公社宣傳隊里干過,畢竟是見過一些世面的人,他判斷出來了,這個閨女是一個喜歡聽拉弦子的閨女,而且是一個喜歡聽他拉弦子的閨女。嚶其鳴,求其友聲。有一個閨女喜歡聽他拉弦子,這是難得的。潘明華站下來,招招手,讓閨女離他近一些,問她:“你是不是喜歡聽拉弦子?”閨女點點頭,說是。潘明華說:“那我單獨給你拉一段怎么樣?”閨女說:“我沒有錢呀,我連一分錢都沒有?!迸嗣魅A說:“只要你喜歡聽我拉弦子,這比有錢更重要?!本驮诖褰值穆愤?,潘明華靠坐在一只石頭碓窯子邊,拉了一段曲牌為《書韻》的曲子。這是他比較拿手的一支曲子,他拉得也很投入,很抒情,很上心,以至把聽他拉弦子的閨女感動得眼淚汪汪的。收起弦子,潘明華對眼前的閨女說:“你以后聽我拉弦子,可以站得離我近一些,別人要是問你我是誰,你就說我是你的表哥就行了。我的名字叫潘明華?!遍|女點點頭,表示記住了。“我可以問一下你的名字嗎?”潘明華問?!拔医懈咝略?。”潘明華把高新月的名字重復了一下,帶著高新月向另一家走去。

走過一家又一家,走過一莊又一莊,走過一天又一天。不管潘明華走到哪里,高新月就跟到哪里,潘明華拉弦子從天明拉到天黑,高新月聽拉弦子也從天明聽到天黑。終于有一天,潘明華在外村要過門頭兒往自己所在的村莊走時,高新月也跟他一起,到潘明華的家里去了。天已經(jīng)黑下來了,潘明華的父母安排高新月在潘家住了下來。他們看出來了,四小子外出要門頭兒,錢沒要到多少,竟要回了一個大閨女。他們家四個兒子,只有大兒子結(jié)了婚,有了老婆,下面的三個兒子還都寡漢著。他們沒有想到,四小子東跑西跑,東拉西拉,東要西要,自己就把對象找到了,而且找到的對象還不錯,漂亮又識字,比大兒媳婦強多了。四小子找對象,一不用媒人介紹,二不用花錢送彩禮,只通過拉弦子,就把對象拉到家里來了,這真是天大的好事。想當初,四小子小學畢業(yè)后想跟本村的一個瞎子學拉弦子,他們都不同意。四小子想學一門手藝的話,如果學習當木匠、石匠、鐵匠、泥瓦匠等,他們都不會反對。兒子提出要學拉弦子,他們認為學習的方向不對。拉弦子能當什么呢?能當吃?能當穿?還是能找老婆呢?什么都不能,一點都不實用,拉弦子也就是拉著玩玩而已,也就是沒事了聽聽聲而已。他們還認為,四小子是怕苦怕累,不愿意好好當莊稼人,才提出去跟瞎子去學拉弦子。他們不讓四小子學拉弦子,四小子就偷偷去學。

也許四小子天生適合學拉弦子,瞎子說他上道很快,比師傅拉得一點都不差,并在臨死前把拉了一輩子的弦子傳給了他。就是憑著這把弦子,四小子不但曾把自己拉到了公社宣傳隊,吃了半年多白面饃,還給自己拉回了一個老婆,你看看,你看看,天下的事真是說不準。

高新月的父母得知他們的閨女要嫁給潘明華,說啥也不同意。什么拉著弦子要門頭兒,不就是一個要飯的嘛,不就是一個叫花子嘛,他們好不容易養(yǎng)大的親閨女,怎么能嫁給這樣的人呢?他們認為高新月一定是被鬼迷住心竅了,或者是瘋了,不然的話,她怎么會糊里糊涂地跟人家走呢!他們對閨女提的問題,跟四小子的父母當年對四小子提的問題幾乎是一樣的,他們問高新月:“你聽拉弦子能當飯吃嗎?”高新月的回答是能,只要能聽潘明華拉弦子,她不吃飯都中。父母問:“你聽那小子拉弦子能當衣穿嗎?”高新月回答還是能,只要能聽潘明華拉弦子,她一輩子穿打補丁的衣服都沒什么。父母說:“姓潘的是一個窮光蛋,靠他拉弦子,要門頭兒,能蓋起房子嗎?”高新月說,蓋不起房子也沒關(guān)系,她寧可住在撂天地里,也要跟著潘明華。見高新月鐵了心,就算拴了脖子拉回她這個人,也拉不回她的心,只好作罷。父母最后給她撂下的話是,權(quán)當沒生她這個閨女,就讓她聽著弦子喝西北風去吧。

高新月嫁給潘明華后,他們夫妻結(jié)伴又游鄉(xiāng)要了一段時間門頭兒,過了一段夫拉婦隨、漂泊流浪的生活。然而,隨著分田到戶,隨著青壯男人可以外出打工,隨著農(nóng)村人也買了收音機、錄放機、電視機等,人們就不稀罕聽拉弦子了。別說聽單拉獨奏的弦子,連三月初三廟會上唱大戲,人們都懶得去聽。風向說變就變,社會說變就變,人們的愛好亦隨之變化。在這種情況下,潘明華和高新月都明白,拉著弦子要門頭兒的行當再也行不通了,如果硬要實行,只能被人說成不識時務(wù),成為笑柄。他們家也要攢錢,也要蓋房子,于是,潘明華收起弦子,告別妻子,隨著浩浩蕩蕩的打工潮流,也外出打工去了。

留在家里的高新月怎么辦?她是被潘明華拉弦子所發(fā)出的音響而感動。沖破世俗的阻力,心甘情愿地做了潘明華的妻子。她原以為,只要她守著潘明華,就等于守著弦子,她只要想聽弦子,潘明華隨時都會抄起弦子,拉給她聽。誰料得到呢,潘明華留下弦子,也留下她,說外出就外出了。高新月完全能夠理解潘明華的心情,潘明華正是出于對她的愛,出于對家庭責任的承擔,出于能讓她過上幸福生活的愿望,才戀戀不舍地留下她,并留下弦子,一個人到遠方去了。

過了中秋節(jié),天就放晴了,太陽照到哪里都黃黃的,像是鍍上了一層金色。等陽光把地里曬得稍干一些,高新月就帶著女兒盼盼去地里收莊稼。別看他們家的土地只有兩畝多一點,高新月種的莊稼卻很全,有玉米、芝麻、大豆,還有紅薯、花生。這天來到地頭,高新月先拔下一棵花生,讓女兒自己剝生花生吃,她背著荊條筐,鉆進玉米地里掰玉米棒子。掰滿了一筐,她就背回家去,晾曬在院子里,再返回到地里接著掰。路上有村里的嫂子問她:“過中秋節(jié)沒看見潘明華回來呀?”高新月說:“他沒回來?!鄙┳又?,高新月因為喜歡聽潘明華拉弦子,才嫁給了潘明華,她接著問:“潘明華不回來,誰拉弦子給你聽呢?”高新月的回答讓嫂子吃驚不小,她說:“沒事,弦子自己會響,我想聽的時候,弦子自己就響起來了?!鄙┳影迅咝略驴戳丝?,說:“你嚇死我了,你不是說夢話吧,弦子沒人拉自己會響,那弦子不是變成神仙了嘛!”高新月說:“真的不誆你,在夜里人靜的時候,我想聽什么曲子,就有什么曲子?!?/p>

過了農(nóng)歷八月十五,月亮一天比一天升起得晚,到了農(nóng)歷八月十九這一天,高新月和女兒都吃過了晚飯,女兒都睡著了,月亮才慢慢地從東邊升起來。也是從農(nóng)歷八月十五作為一個分界線,日子每多一天,月亮就少那么一點點,月餅似的月亮就不那么圓了。不過,月亮雖然每天遞減一點,它發(fā)出的月光似乎一點都不減弱,仍照得院子里白花花的,像撒了一地碎銀。月光這么好,她舍不得丟下月光就睡,便躺在床上,看了一會兒從窗口透進來的月光。人間月亮共一輪,鄉(xiāng)下有月光,城里也會有月光,她猜不著潘明華這會兒在月光下干什么。她聽潘明華說過,在外面打工,加班加點是常有的事,有時白天干了一天,晚上還會接著干。這么說來,潘明華這會兒也許仍在工地上搬磚,和泥。一雙拉弦子的手,去搬那么粗糙的磚,去和那么稀爛的泥,真是有點可惜。有人問過高新月,嫁給潘明華后悔不后悔。高新月的回答很肯定,也很堅定,說一點都不后悔。她說,潘明華現(xiàn)在雖說在外頭不拉弦子了,不等于他不會拉弦子,弦子的曲子都在潘明華肚子里裝著呢,只要想拉,他回來就能拉。

回過眼來,高新月看了一眼掛在墻上的弦子。在煤油燈的燈光下,她先看到了琴筒后面白色的琴碼。因琴碼是用高粱的莛子做成的,高粱莛子的表面似有一層會反光的玻璃質(zhì),煤油燈小小的橘紅色燈頭就映在琴碼子上,床頭的箱子上面有一盞燈,琴碼子里好像也閃爍著一盞燈。她看到了琴碼子繼而看到了整把弦子不當緊,腦子里某個地方仿佛輕輕響了一下起板,緊接著,弦子的曲調(diào)就在她的腦子里幽幽地響起來。如她所聽到的并吃到心里去的潘明華所拉過的所有曲調(diào)一樣,這支曲子也是先慢后快,先緩后疾,音調(diào)先低后高,一步一步就推向了高潮。既然她先看到的是用高粱莛子做成的琴碼子,那么響在她腦子里的樂曲就是高粱曲。遍地金黃的小麥剛剛收割完畢,農(nóng)人不等土地喘一口氣,馬上就在地里種上了高粱。高粱的種子是紅的,發(fā)出的苗子卻是綠的。油綠的高粱苗子一天一個樣,很快就蓋滿了大片大片的土地。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到高粱地邊聽吧,滿地吱吱作響,都是高粱拔節(jié)的聲音。這聲響像極了拉弦子轉(zhuǎn)軸調(diào)弦的聲音,仿佛每棵高粱都是一把弦子,它們都在抓緊時間轉(zhuǎn)軸調(diào)弦,等弦調(diào)好了,它們就共同演奏一曲綠色的樂章。好嘛,風來了,它們演奏的機會就來了,演奏正式開始。風小的一陣,它們的演奏嘈嘈切切,如同愛的低吟淺唱。風大的一陣,整塊地里的高粱葉子嘩嘩作響,如千人歡呼,萬民鼓掌。更大的一陣風來了,高粱葉子一路翻卷著向遠方波涌而去,把樂曲帶到了天邊。好嘛,雨來了,高粱曲和演奏翻開了新的篇章。當密集的、珍珠般的大雨點子打在高粱葉子上時,每片高粱葉子無不歡快地渾身哆嗦,好哇,好哇,痛快,太痛快了!在大雨中,它們除了唱歌,還跳起了舞蹈。它們跳得非??穹牛浅1M興,有揮臂舞、甩發(fā)舞、抖臀舞,還有搖頭舞,全身的每一個細胞似乎都參與了舞蹈。隨著夏天過去,秋天到來,高粱開始秀穗,灌漿,穗頭逐漸變紅。當高粱的面孔紅得像飽經(jīng)風霜的老農(nóng),它便沉靜下來,低下了頭。至此,高新月腦子里響起的高粱曲就接近了尾聲。

夜越來越靜,高新月又看到了琴弓上的那束白色的馬尾。這么多的馬尾,也許不是出自一匹馬的尾部,而是從多匹白馬的馬尾巴上選出來的。在生產(chǎn)隊還存在的時候,高新月曾在飼養(yǎng)室里看見過一匹白馬,沒有看過成群結(jié)隊的白,但曾看見一匹被繩子拴在木樁子上的白馬,沒看見過撒歡兒奔騰的白馬。她既然從白馬尾上聯(lián)想到了白馬,腦子里響起的就是關(guān)于白馬的曲子。曲子在起板時可以是靜的,一如白馬在陽光下打瞌睡。曲子響著響著,就成了動的了,一如白馬撒開蹄子在原野上奔跑起來,發(fā)出四蹄敲地嗒嗒嗒的脆響。曲子的旋律在高新月的腦子里回旋了一會兒,她的想象力就參與進來。高新月之所以愛聽拉弦子,一聽潘明華拉弦子就入迷,這與她豐富的想象力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比如潘明華拉的曲子是一朵小紅花,在她的想象里就變成了滿天彩霞;潘明華拉的曲子是一只螢火蟲,在她的想象里就變成了滿天星斗;潘明華拉的是一滴水,在她的想象里就變成了大河奔流。那么白馬曲呢,加進高新月的想象之后,就成了萬馬奔騰的奔馬曲、賽馬曲。一大群張揚著白尾巴的白馬,在一望無際的原野呼嘯而來,呼嘯而去,如大海的波濤,奔涌的白云。

入冬下第一場雪的時候,高新月收到了潘明華的一封信,信里表達了對她和女兒盼盼的思念之后,說等他回家過年的時候,一定要好好地拉弦子給她和盼盼聽。高新月把信讀了兩遍,到墻邊把琴桿摸了摸。琴桿十分光滑,比琢玉還要滑手。琴桿除了光滑溫潤如玉,還有些發(fā)紅。高新月知道,琴桿如此光滑,都是潘明華的師傅和潘明華用手磨出來的。琴桿有些發(fā)紅呢,那是因為琴桿里滲進了他們師徒的汗水和血液。高新月聽潘明華說過,這支曲胡的琴桿是用梨木做成的??吹嚼婺厩贄U,高新月就聯(lián)想到了梨樹和梨花,她腦子里想起的就是梨花曲。杏花開罷桃花開,桃花敗了梨花就開了。一樣花有一樣花的顏色,梨花的顏色與杏花、桃花都不一樣,杏花桃花的花朵都帶有一些粉紅,梨花的顏色卻是純白。高新月最喜歡看梨花,特別是梨花園里大面積的花海。梨花的白,像是最白的蝴蝶翅膀的蝶白,白中給人一種微微顫動的感覺。梨花的白,還是會發(fā)光的白,它發(fā)出的光是微光,像是蝴蝶翅膀上的熒光,又像是月光,帶給人的是靈動的、無邊無際的遐想。因窗外下著雪,梨花曲自然而然地就過度到了雪花曲了。梨花白,雪花也白。相比之下,雪花開得更盛大,飄得更自由,不開則已,一開就是天也白,地也白,房也白,樹也白,白得混混沌沌,蒼蒼茫茫。潘明華說了,過年要回來,雪花曲沒讓高新月覺得冷,反而讓她感到了融融的暖意。

潘明華到家的時間是臘月二十八的晚上,村里已零零星星響起迎新年放小炮的聲音。他放下行李,拉開拉桿箱,從箱子里取出給妻子和女兒買的新衣,還有過年用的煙、酒、糖等,就去里間屋看那把掛在墻上的弦子。

高新月注意到,潘明華進家時,手上戴著一雙黑色的皮手套。他回到家,又是開行李箱,又是從行李箱里往外拿東西,手套一直沒有摘下來。直到用他右手從墻上取下弦子,仍沒有脫下手套。

“你的手怎么啦,沒事吧?”

“沒事兒,不耽誤拉弦子?!?/p>

潘明華這才把手套摘下來了。

高新月一看見潘明華的手,心里頓時打了一個寒戰(zhàn),原來潘明華的右手殘了,五個指頭中,小拇指沒了,無名指沒了,中指只剩下半根。也就是說,右手原本五根好好的手指頭,如今只剩下兩根半。“我的老天爺,你的手咋成了這樣子!”

“沒事,右手在工地上受了點傷,不耽誤給你拉弦子聽。幸虧沒傷到左手,要是傷到左手就壞了,就拉不成弦子了?!?/p>

潘明華在床邊坐下,也為弦子移了碼子,轉(zhuǎn)了軸子,調(diào)準了弦音,右手兩根半手指捏住弓子,左手在琴桿上上下移動,就拉了起來。他拉了一會兒,眼淚從眼角涌出,順著兩邊的鼻凹流了下來。在煤油燈的照耀下,兩道眼淚明晃晃的,像兩條小溪。

見潘明華流眼淚,高新月的鼻子一酸,也禁不住流下了眼淚。她對潘明華說:“明華,咱不拉了好嗎?不拉了好嗎……”

潘明華沒有中斷拉弦子,他把弦子一直拉下去,拉下去。

原刊責編??? 楊曉瀾

【作者簡介】劉慶邦,男,1951年生,河南沈丘人。當過農(nóng)民、礦工、記者。1978年開始發(fā)表作品,著有長篇小說《紅煤》,中短篇小說集《走窯漢》《梅妞放羊》《遍地白花》,散文隨筆集《從寫戀愛信開始》等。曾獲第二屆魯迅文學獎,第二屆老舍文學獎,首屆全國煤礦烏金獎,第十一、十二、十四、十五屆百花獎等多種文學獎項。作品被譯成英、法、日等國文字?,F(xiàn)為北京市作家協(xié)會專業(yè)作家,中國作家協(xié)會全委會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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