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忱
明代嘉靖朝(1522—1566)曾任福建市舶提舉的高岐編寫了古代中國第一部海關(guān)志書《福建市舶提舉司志》,是書闡述了福建市舶司的建置沿革、職官體制、組織運營等史實,志書還輯錄了與市舶司相關(guān)的文獻碑刻。毫無疑問,《福建市舶提舉司志》是研究明代古代海外交通與貿(mào)易的重要史料。(1)關(guān)于《福建市舶提舉司志》這部文獻的研究成果有:戴少娟:《高歧與<福建市舶提舉司志>》,福建師范大學(xué)碩士學(xué)位論文,2007年;張靜、陳麗華:《關(guān)于<福建市舶提舉司志>抄本的幾個問題》,載《閩臺文化交流》2009年第2期;王雅潔:《<福建市舶提舉司志>淺談》,載《歷史教學(xué)》2021年第22期。
《福建市舶提舉司志》的作者高岐,四川成都府人,籍貫云南大理。“由舉人先任太仆寺寺丞,以事謫出,嘉靖三十三年歷任?!?2)[明]高岐:《福建市舶提舉司志》,《官氏》,陳麗華點校,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20年,第16頁。嘉靖三十三年(1554),高岐出任福建市舶提舉,“興廢舉遺,式遵彝典”。一年后,高岐“乃稽之往牒,考諸遺文,詢于耉老,摭于故實,輯為司志一卷”(3)[明]高岐:《福建市舶提舉司志》,《福建市舶提舉司志序》,第5頁。。古代中國第一部海關(guān)志書——《福建提舉市舶司志》由此誕生。
高岐編撰的這本志書,據(jù)林應(yīng)箕于嘉靖乙卯年撰寫的《舶司志后序》,可知嘉靖三十四年(1555)本書即有刻本。據(jù)悉,日本東洋文庫珍藏有“明嘉靖三十四年序刊本”(東洋文庫書號XI-3—A—b—205)。(4)[明]高岐:《福建市舶提舉司志》,《校點后記》,第36頁。
國內(nèi)所見的版本是一位自稱“燕人”的編者,根據(jù)偶然得到的寫本,于民國二十八年即1939年刊印問世。燕人曰:“今當(dāng)此書刊印之際,略敘其經(jīng)過,附諸簡末。昔年因披覽《籌海圖編》一書,曾在其參照圖籍中知有《福建市舶司志》一書,思獲一覽,遍向各地知交敦讬搜求借閱,竟無藏者,不勝遺憾。乃于數(shù)年前無意間得一寫本,即系此書,但此與《籌海圖編》中所稱者為同一之書,抑為別種,既無從判別,至此書前經(jīng)刊行與否,亦未敢判定,聞日本曾藏有此書刊本之言,然尚未得其證實??傊菫楹?nèi)稀本,可斷言也。茲因王君之慫恿,遂持付鉛印,以餉世之研求掌故者?!?5)[明]高岐:《福建市舶提舉司志》,《后記》,第34頁。然而,“燕人”是何人,于何時、何地、以何種方式獲取寫本,已無從知曉。
目前學(xué)術(shù)界常見的版本有三:1、民國二十八年三月刊行的鉛印本,國內(nèi)一些圖書館、研究機構(gòu)藏有此本,被大多數(shù)學(xué)者引用;2、福建省圖書館的民國三十五年(1946)手抄本,加蓋“福建省圖書館藏書”印章,但沒有說明抄錄來源;3、廈門大學(xué)南洋研究所的手抄本,加蓋“廈門大學(xué)南洋研究所藏書”和“廈門大學(xué)南洋研究所保密室”兩枚印章。經(jīng)過比對,福建省圖書館手抄本和廈門大學(xué)南洋研究所手抄本都抄自民國二十八年的鉛印本。(6)張靜、陳麗華:《關(guān)于<福建市舶提舉司志>抄本的幾個問題》,第36頁。2020年,商務(wù)印書館出版了由陳麗華依據(jù)以上三個版本及其他文獻參校而成的《福建市舶提舉司志》。
《福建市舶提舉司志》全書分為13門:建置、沿革、官職、吏役、慶賀、署舍、公養(yǎng)、屬役、官氏、賓貢、貢物、考異、藝文。志書敘事得當(dāng),分類合理,內(nèi)容豐富。對于明代市舶司建置、市舶職官、海外貿(mào)易制度、中琉關(guān)系史的研究具有諸多重要價值。(7)《福建市舶提舉司志》不可避免地具有一定的局限性。比如對市舶官員名單的搜集有所遺漏,甚至還出現(xiàn)了一些失誤。可參見王雅潔:《<福建市舶提舉司志>淺談》,載《歷史教學(xué)》2021年第22期,第64頁。
宋元祐二年(1087)福建市舶司創(chuàng)設(shè)于泉州,經(jīng)宋元兩朝,機構(gòu)或獨置,或合并,或裁撤,或復(fù)置。至明初福建市舶司依舊設(shè)置于泉州,成化八年(1472)遷司于福州。《福建市舶提舉司志》側(cè)重于輯錄明代福建市舶司的有關(guān)史料。其重要價值,舉例如下。
其一,是書詳細介紹了福建市舶司署舍布局及用途。“建市舶太監(jiān)府于柏衙,市舶提舉司于澳橋,進貢廠、柔遠驛于河口?!?8)[明]高岐:《福建市舶提舉司志》,《建置》,第7頁。因具體職能不同,因此各部門建置地點不一。
志書對提舉司的廳堂布局、進貢廠的房屋結(jié)構(gòu)和用途、天妃宮的建構(gòu)、柔遠驛的結(jié)構(gòu)做了細致的描述,使今人了解明代市舶司設(shè)置的具體情況。有議事辦公場所,諸如提舉正廳、各科書房;有貢物盤驗場所,諸如錫貢堂等;有存儲外夷進貢方物的庫房,并依主要貢物類別分設(shè)硫磺庫、椒錫庫、香料庫、蘇木庫等;同時還專門設(shè)有硫磺揀篩煎銷工房;有宴請賓客專用廳堂,具體分為察院三司、運司提舉、外夷等不同的宴會廳;設(shè)有宗教活動儀式的場所,諸如天妃宮、真武祠、土地祠等;還有一應(yīng)人員的住宿場所。如:
提舉司:正廳三間,穿堂二間,中堂三間,東房三間,西房三間,吏、戶、禮書房三間,兵、刑、工書房三間,儀門三間,屏門一座,大門三間,土地祠三間,荔枝樹一株,龍眼樹四株。(9)[明]高岐:《福建市舶提舉司志》,《署舍》,第11頁。
從福建市舶司的各類建筑來看,門庭、牌坊、石橋、果樹、水池一應(yīng)俱全,設(shè)施完備。此外,卷首還附有《貢廠圖》,貢廠的布局一目了然。
其二,是書詳細記載了市舶司的人員構(gòu)成和俸祿待遇,以及雜役的來源。
志書記載,“國朝市舶提舉司,提舉一員,從五品。副提舉一員,從六品。吏目員。從九品?!?10)[明]高岐:《福建市舶提舉司志》,《官職》,第10頁。值得注意的是,按照明朝的常制,市舶司的副提舉應(yīng)設(shè)二人。但由于嘉靖時期的海上動蕩及海禁政策的影響,市舶司的地位下降。所以此時的福建市舶司僅設(shè)副提舉一人??蓞⒁娭x章輝、王智汪:《明代泉州市舶司設(shè)置沿革與職能變遷考述》,載《湖南工程學(xué)院學(xué)報》2021年第1期,第70—71頁。
市舶司雖設(shè)立于福州府,所有經(jīng)費需侯官縣支付,兵役派自興化、泉州、漳州三府。志載,“惟市舶提舉司衙門建于福,支侯款兵額派于興、泉、漳三府征解,多逃逋,不惟官無以資用,顧役屢虛,無怪其嘖嘖也。雖有年例銀,不敷歲用。然署僻、官貧、俸薄、役稀,恒稱貸以應(yīng)之?!?11)[明]高岐:《福建市舶提舉司志》,《公養(yǎng)》,第12頁。由此可見,市舶司的處境窘迫,已經(jīng)到了“官貧”“役稀”“俸薄”“不敷歲用”的境地。(12)有學(xué)者認為,市舶太監(jiān)在地方權(quán)力的加強,使得市舶提舉司的地位下降。關(guān)于市舶太監(jiān)與市舶司的關(guān)系,可參照陳支平、林東杰:《明代市舶司與提督市舶太監(jiān)》,載《東南學(xué)術(shù)》2019年第2期。《福建市舶提舉司志·官氏》亦有收錄市舶太監(jiān)任職名單。
據(jù)高岐記載,當(dāng)時市舶司官員的每月俸祿規(guī)定如下:
正提舉員下,每月本色米二石八斗,折色米十一石二斗。
副提舉員下,每月本色米二石四斗,折色米五石六斗。
吏目員下,每月本色米一石五斗,折色米三石五斗。(13)[明]高岐:《福建市舶提舉司志》,《公養(yǎng)》,第12頁。
按明朝的規(guī)定,提舉、副提舉、吏目各官員都有雜役供使喚,在當(dāng)時稱作袛候。還有弓兵、門子、轎夫、傘夫、馬夫等屬役,這些雜役多派自三山驛。志載:
袛候,正提舉員下四名,副提舉員下四名,吏目員下二名;直堂本司弓兵十名,吏目廳弓兵二名。本司直堂門子二名。轎傘夫六名,系三山驛輪流撥跟。探事馬夫一名,系三山驛撥用。(14)[明]高岐:《福建市舶提舉司志》,《公養(yǎng)》,第12頁。
實際上,“袛候”“弓兵”更多派自興化府、泉州府、漳州府。各府再下派所屬各縣,遂成定額。如志書所載:
泉州府額編:晉江縣袛候二名,安溪縣袛候一名,同安縣袛候一名。
漳州府額編:龍溪縣袛候五名,龍巖縣袛候一名。
興化府額編:莆田縣弓兵三名。
漳州府額編:龍溪縣弓兵二名、隸兵二名。
泉州府額編:晉江縣門子二名,安溪縣弓兵二名,同安縣弓兵一名,永春縣弓兵二名。(15)[明]高岐:《福建市舶提舉司志》,《公養(yǎng)》,第12頁。
此外,福建市舶司還有一些屬役配備,譬如土通事、牙行、看廠、解運方物、門子等,這類 屬役都來自周邊的閩縣。
由于市舶司職能的多樣化,市舶司人員構(gòu)成比較龐雜,既有官,又有吏,有貿(mào)易人員、勤雜人員、守衛(wèi)人員等?!陡=ㄊ胁疤崤e司志》完整地呈現(xiàn)了明代市舶司人員配備與來源,頗具價值。同時也為研究明朝的雜役攤派制度提供了實證資料。
其三,是書輯錄了一些與福建市舶司相關(guān)的碑刻詩文?!八囄摹币还?jié)收有《福建市舶提舉司記》(按察司副使云程林玭撰)、《提督福建市舶題名記》(按察司副使宜興杭濟撰)、《尚公橋記》(兵部尚書閩縣林瀚撰)、《三山紀(jì)會錄序》(梓溪舒芬撰)、《刻張東海贈行羅一峰詩序》(運同前御史華亭李人龍撰),以及相關(guān)的詩文:《送羅應(yīng)魁調(diào)官福建市舶提舉》(東海張弼撰)、《烏石同游倡和》(梓溪舒芬撰)、《讀羅一峰、舒梓溪、張東海三公文集有感》(陽川高岐撰)等。
“司署肇于古,名賢相傳必有序記,歲遠碑湮,漫無所考?!备哚敖陬j垣中獲殘碑,蘚剝不可讀,洗而玩之,乃改設(shè)司記,爰合貢廠諸碑,輯而錄之,俾前賢盛矣,不終磨滅,而司署文獻或可備采擇也?!?16)[明]高岐:《福建市舶提舉司志》,《藝文》,第23頁。這些鉤沉而得的碑刻詩文對福建市舶司的歷史研究有裨益。
《福建市舶提舉司志》對于中琉貿(mào)易關(guān)系的研究有參考價值。
明初由于實行海禁政策,海外貿(mào)易受到極大的限制。當(dāng)時規(guī)定“凡外裔入貢者,我朝皆設(shè)市舶司以領(lǐng)之。在廣東者,專為占城、暹羅諸番而設(shè);在福建者,專為琉球而設(shè);在浙江者,專為日本而設(shè)?!?17)[明]鄭若曾:《籌海圖編》卷12下,《開互市》,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第852頁。福建市舶司專為琉球而設(shè),其對琉球交通貿(mào)易的管理如何呢?
“今制:南夷厥貢,惟琉球達于閩。貢舶來往,飭兵防之;方物進獻,擇官護之。錫予以重幣,遣送以序班,馳達以驛遞,宴待以都司,延給以館稟,恩至渥也!懷綏有道,島夷來王,厥有由哉?!?18)[明]高岐:《福建市舶提舉司志》,《賓貢》,第17頁。高岐的這番評論,將福建市舶司接待來華琉球使團的全過程都講清楚了。
每當(dāng)琉球貢舶抵達福州口岸后,市舶司配合閩安巡檢司派員前往停泊處查問,檢驗其攜帶的符文執(zhí)照后,即將貢船的貨艙用封皮釘封嚴實,防止貢船私下與民貿(mào)易。在軍士的防護下駛?cè)敫V莞?,停泊在進貢廠河下,聽候會盤。
福建市舶司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會盤”,即召集各衙門共同開艙驗貨。會盤當(dāng)日,請原來封艙的官員先驗過封條后開啟船艙,市舶司呈遞琉球使臣參見行禮事宜手本、方物文冊,遂將馬匹、蘇木、胡椒、硫磺等項方物,依次進上,并令行匠驗報明白。三縣民夫搬杠貯庫畢,原請官員稟請封皮封庫。都司即行文派員守衛(wèi)方物,每夜提鈴巡邏。
會盤之后,琉球貢使決定赴京日期,通過提舉司向布政司呈上赴京起程一應(yīng)事宜,使團在福建官員的陪同下,自福州柔遠驛起程,經(jīng)芋源驛、延平、建寧、崇安過仙霞嶺至浙江,沿京杭大運河,直抵北京。
琉球使臣前往京城路程兩個月,在京停留兩個月,返回路程兩個月,前后半年,即季風(fēng)轉(zhuǎn)化時節(jié),正好趁東南風(fēng)回到琉球。琉球使臣從京城返回福州,鴻臚寺派員護送至柔遠驛安歇。當(dāng)確定貢船回國的日期,布政司委官一員同本司土通事并該吏各一名,將琉球人逐一搜檢上船,防送至梅花千戶所開洋回國。(19)關(guān)于琉球貢船封艙、會盤等內(nèi)容,均引自[明]高岐:《福建市舶提舉司志》,《賓貢》《貢物》,第17—21頁。
《福建市舶提舉司志》對于市舶司從泉州移置福州的原因也有所揭示。
《福建市舶提舉司志》載“國初,開市舶于泉,司署因之。后蕃舶入貢乃趨福。成化五年,奏改市舶司于福。制曰:可。”(20)[明]高岐:《福建市舶提舉司志》,《建置》,第7頁。林玭撰寫的《福建市舶提舉司記》曰:“歲久,番舶漸抵福城南河口,是司猶在泉。成化丙戌,巡按御史朱公賢奏請遷福之柏衙,制從之。”(21)[明]高岐:《福建市舶提舉司志》,《藝文》,第24頁。這兩條史料提到市舶司遷福州的原因是蕃舶多抵福州河口。
《明英宗實錄》上亦有相應(yīng)的記載,早在正統(tǒng)年間(1436—1449),“琉球國往來使臣,俱于福州停住。”(22)《明英宗實錄》卷58,正統(tǒng)四年八月庚寅條,臺北:“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第1114頁。
為什么琉球貢使多在福州河口停泊?有觀點認為,明朝初年,朱元璋頒令閩人三十六姓移居琉球,幫助琉球往來朝貢。因此琉球進貢使團中的許多人多為福州人,鄉(xiāng)土情結(jié)使得琉球貢船趨向福州,所以專事琉球朝貢貿(mào)易的福建市舶司不得不從泉州遷往福州。(23)沈玉水:《略論福建市舶司的遷司問題》,載《海交史研究》1988年第1期,第93—94頁。
福州遷往琉球的閩人有鄭、梁、金、林等姓。據(jù)琉球閩人家譜記載,“鄭氏之先出于閩長樂,明洪武二十五年以太祖皇帝賜三十六姓,長史諱義才奉命始抵中山,宅于唐榮,子孫綿延”。(24)[日]那霸市計劃部市史編集室:《鄭氏家譜》《那霸市史》資料篇第1卷6,1980年,第571頁。梁氏“有始祖諱添者,于洪武來自長樂而奉遷于琉球,數(shù)傳藩衍湘祖等四十五公,每有出駛駕海,舊案如昨,開載甚明”(25)[日]那霸市計劃部市史編集室:《梁氏家譜》《那霸市史》資料篇第1卷6,1980年,第752頁。。
琉球閩人家譜記載金姓、林姓都是由閩遷往琉球,沒有記載具體地區(qū),實際上琉球金姓、林姓也都由福州遷往琉球。我們僅從成化(1465—1487)、正德年間(1506—1521)琉球進貢中國行船的符文和執(zhí)照匯總輯錄鄭、梁兩姓琉球閩人,旨在說明琉球船只多抵福州的可能性。
明朝成化、正德年間琉球使團閩人(鄭、梁兩姓)一覽表
由此可見,福建市舶提舉司移置福州前后,琉球使團多有福州地區(qū)的琉球閩人三十六姓后裔。毫無疑問,這是促使福建市舶提舉司遷置的重要原因之一。
此外,據(jù)《福建市舶提舉司記》:“昔宋元祐初,置是司于泉,則以泉人賈海外者,掌其征榷、貿(mào)易之事。我朝賈海有禁,其所司者,朝貢一事而已。今遷于福,以其地言之,福城為八閩總會之地,其衣冠文物十倍于泉,羽冠異類,奉贄獻琛,奔走左右而受約束者,觀三司衛(wèi)所之制,豈不思藩屏固、刑罰清、武備修,安敢萌外侮之心乎?觀府縣學(xué)校之制,豈不思生齒之繁,財富之殷,人才之盛然,焉敢啟內(nèi)侵之釁乎?”(26)[明]高岐:《福建市舶提舉司志》,《藝文》,第24頁。這道出了市舶司移置福州的原因,即福州的綜合實力和對外影響力均強于泉州。
在討論市舶司從泉州遷置福州時,有一種說法認為琉球船來中國,其航路前往福州比前往泉州更便捷,琉球使臣到泉州后若要進京又得折返福州,因此市舶司設(shè)在泉州不如設(shè)在福州。(27)陳明德:《試論明代福建市舶司移置福州的原因及其影響》,載《福建論壇:人文社會科學(xué)版》1999年第6期,第60頁。市舶司遷置福州與琉球船航海路線有關(guān)。
我們先來看看福建到琉球的往返航路。史籍最早記述中琉航線的當(dāng)屬《順風(fēng)相送》針路簿,其成書時間最遲也應(yīng)在明代初年。其記有琉球往福建的針路:
港口用坤申針一更半平古巴山是麻山。用辛酉四更半,用辰戌十二更、單乾四更、單辛五更、辛酉十六更認是東路山。望下勢便是南犯,坤未三更半臺山,三更是烏麻山,坤針見官塘。五更平官塘,取定海千戶所前拋為妙。(28)向達:《兩種海道針經(jīng)》,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第98頁。。
從針路簿記載的琉球往福建的針路我們知道,從琉球那霸港出發(fā),由于海流的緣故,船只通常順流航行被海流飄送到浙江沿海南杞(犯)山附近,琉球船沿浙江海岸航行,入福建境內(nèi),直抵定海灣。沿途都有官兵盤查護送,再往南航行就到五虎門閩江口,溯閩江而上可進福州城。若沿岸南行可抵泉州港。按照這樣的航行路線,若市舶司設(shè)在福州,比較符合琉球往福建的航海實際。然而實際的情況并非如此,琉球貢船許多是南下東南亞貿(mào)易的商船,當(dāng)它們從東南亞乘季風(fēng)返回時,作為貢船進入中國。因此琉球船航行先到泉州港,爾后進入福州存貯貢物,護送貢使等溯閩江北上進京,反而是泉州設(shè)立市舶司也順理成章。我們列舉正德年間琉球船從東南亞貿(mào)易返回直接入貢明朝的事例,來說明這一進貢的路線。(29)由于史料的或缺,筆者沒有福建市舶司遷置福州前的資料,所列舉的資料雖然是后來的資料,旨在說明琉球國歷史上有過這樣的貿(mào)易情況。因此市舶司設(shè)于泉州,對琉球進貢船而言,也是順道。
琉球《歷代寶案》載明正德四年(1509)琉球船往滿剌加的行船執(zhí)照:
琉球國中山王尚真為進貢等事,切照本國產(chǎn)物稀少,缺乏貢物,深為未便,為此,今遣正使佳滿度、通事高賢等,坐駕康字號海船一只,裝載磁器等貨,前往滿剌加國出產(chǎn)地面,兩平收買蘇木、胡椒等物,回國預(yù)備下年進貢大明天朝。所擬今差去人員別無文憑,誠恐所在官司盤阻不便,王府除外,今給玄字一百七十四號半印勘合執(zhí)照,付正使佳滿度等收執(zhí)前去,如遇經(jīng)過關(guān)津把隘去處及沿海巡哨官軍驗實,即便放行,毋得留難,因而遲誤不便。所有執(zhí)照須至出給者。今開,正使一員:佳滿度;副使二員;通事二員:高賢、高賀;火長:梁實;管船直庫:麻勃他;梢水共一百五十名。
正德四年八月十八日
右執(zhí)照付正使佳滿度通事高賢等準(zhǔn)此,為進貢等事執(zhí)照(30)《歷代寶案》第1集,卷42,臺北:臺灣大學(xué)影印本,1972年,第1333頁。
行船執(zhí)照顯示琉球船目的是運載磁器到滿剌加購買蘇木、胡椒,為的是來年進貢大明王朝。類似的琉球船執(zhí)照有正德五年(1510)、正德八年(1513)與正德九年(1514)。限于篇幅,不再列舉。琉球船到東南亞各國貿(mào)易,采買的貢物直接進入中國朝貢,若市舶司設(shè)在泉州,琉球進貢行船是順?biāo)樀?,而且較福州距離更近。因此市舶司若設(shè)在泉州,并無不妥之處。所以,航線說對于從東南亞返航中國的琉球貢船并不完全成立。
但從市舶管理機制而言,市舶司移置福州,便于管理,明顯提高了效率。都察院、都指揮使司、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設(shè)在福州,按照市舶制度,會盤時一定是察院行文給都指揮使司,派一千戶官員,協(xié)同巡檢司等相應(yīng)機構(gòu)去檢查琉球貢船的貨物,并且封艙。會盤之日,都指揮使司、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要派一要員參加會盤。最后貢物要押送到進貢廠。
據(jù)《福建市舶提舉司志》載,“進貢廠在郡城東南河口,國初創(chuàng)建,凡番國貢獻方物,初皆貯于此,然后上進?!?31)[明]高岐:《福建市舶提舉司志》,《建置》,第8頁。也就是說,明初市舶司機構(gòu)在泉州,而貯藏貢物的進貢廠,以及接待外國使臣商客的柔遠驛卻建在福州。因為琉球進京的貢道需從福州三山驛溯閩江北上。由此可見,當(dāng)市舶司還在泉州的時候,三司即派遣官員常駐泉州主持蕃舶的會盤工作,抑或委派泉州官員代勞。但不管如何,進貢貨物都需再運到設(shè)在福州的進貢廠。這并不矛盾,因為琉球人進京朝貢,必須從福州出發(fā)。福州三山驛是貢道的起點,貢物運抵福州進貢廠是規(guī)定的環(huán)節(jié)。既然如此,讓三司官員不要福州、泉州兩地兼顧疲于奔命,讓省城機構(gòu)與福建市舶司之間便利溝通,市舶司遷置福州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