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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時期漢語連動式的類型學分析

2022-05-17 07:12
關鍵詞:類型學詞話金瓶梅

楊 紅

(湖北大學 文學院, 湖北 武漢 430062)

對于連動現(xiàn)象,以往研究者從描寫語法、生成語法、認知語言學、語法化、語言類型學等多種角度進行了分析和研究。近年來,相關研究特別是類型學研究取得了豐富的研究成果(1)國外主要成果有:Alexandra Y. Aikhenvald,R. M. W. Dixon,eds.,Serial Verb Constructions:A Cross-Linguistic Typology,Oxford & 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6;Miriam van Staden,Ger Reesink,“Serial Verb Constructions in a Linguistic Area”,Gunter Senft,ed.,Serial Verb Constructions in Austronesian and Papuan Languages,Canberra:Addcolour Digital Pty Ltd,2008,pp.17-54;Walter Bisang,“Serial Verb Constructions”,Language and Linguistics Compass,Vol.3,No.3,2009;William A. Foley,“Events and serial verb constructions”,Mengistu Amberber,Brett Baker,Mark Harvey,eds.,Complex Predicates:Cross-linguistic Perspectives on Event Structure,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0,pp.79-109。國內(nèi)主要成果有:高增霞:《類型學視野下的漢語連動式研究》,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20年;劉丹青:《漢語的若干顯赫范疇:語言庫藏類型學視角》,《世界漢語教學》2012年第3期;劉丹青:《漢語及親鄰語言連動式的句法地位和顯赫度》,《民族語文》2015年第3期;劉丹青:《漢語動補式和連動式的庫藏裂變》,《語言教學與研究》2017年第2期。。從類型學的角度來看,連動式和語言類型特征具有明顯的相關性,它主要存在于形態(tài)稀少、句法標記不豐富、分析型強的語言中,具有一系列的普遍特征。

雖然以往用類型學的方法對連動式進行研究取得了豐富的研究成果,但也還存在一些問題,主要體現(xiàn)在對連動式概念的理解過于寬泛、分析不夠深入容易局限于現(xiàn)象描寫層面等方面。以Alexandra Y. Aikhenvald和R. M. W. Dixon的研究成果為例,其通過描寫和研究世界上不同區(qū)域、不同語系和不同類型的十幾種語言的連動式,提出了一系列的普遍特征(2)Alexandra Y. Aikhenvald,R. M. W. Dixon,eds.,Serial Verb Constructions:A Cross-Linguistic Typology.,影響很大;但該研究主要關注于如何在一個寬泛的層面對連動式的顯著次類進行細分,并描寫其功能特征,以便田野調(diào)查者去理解并用來描寫某一特定語言的連動現(xiàn)象。目前,在定義及分類等諸多問題上還沒有達成共識,導致多種不同研究現(xiàn)象混為一談。對于這一問題,類型學家Martin Haspelmath認為,以往在類型學上對連動式的研究都混淆了比較用的概念和自然類的概念;連動式常常被看作自然類,被視為普遍語法的固有范疇,從而導致對此概念的理解過于寬泛而不準確(3)Martin Haspelmath,“The Serial Verb Construction:Comparative Concept and Cross-linguistic Generalizations”,Language and Linguistics,Vol.17,No.3,2016.。

Martin Haspelmath于2010年提出比較概念(Comparative Concept),指出比較概念必須基于可以被平等應用于所有語言基礎之上進行人為定義,并于后期不斷進行補充完善。從他的論述來看,語音、詞匯、語法各個層面跨語言比較的基礎都是比較概念,如國際音標、Swadesh詞表、形容詞、將來時、WH-移位、關系小句、反身代詞、作格等,這些比較概念被用于概括跨語言共性,其內(nèi)涵有別于描寫范疇(4)Martin Haspelmath,“Comparative Concepts and Descriptive Categories in Cross-linguistic Studies”,Language,Vol.86,No.3,2010.。Haspelmath于2016年提出連動式不屬于普遍語法的固有范疇,他認為跨語言的連動式的自然類定義并不存在,應該運用比較概念對連動式進行類型學研究。他同時指出,正是由于學者們想在具體描寫各種語言的同時又進行語言比較,因此也就難免會對找出一個統(tǒng)一的連動式的概念而感到失望;描寫與比較這兩項工作應該在概念上區(qū)分開來,具體語言的描寫范疇應獨立于普遍適用的人為定義的比較概念(5)Martin Haspelmath,“The Serial Verb Construction:Comparative Concept and Cross-linguistic Generalizations”.。Haspelmath在比較概念的基礎上結合以往類型學研究推導出連動式的十條跨語言普遍規(guī)律,但其研究是基于已有研究的分析概括,而非系統(tǒng)的語言調(diào)查,并未對這十條規(guī)律進行深入的驗證分析。

受印歐語眼光的影響和研究方法的限制,以往的漢語連動式研究大多采用結構主義的描寫方法或傳統(tǒng)的語法分析方法,如中心詞分析法或直接成分分析法,不僅難以確定漢語連動式的內(nèi)涵及外延,也難以全面地描寫和解釋漢語連動式的語法面貌,還常常伴隨著很多爭議(6)楊紅:《從詞組本位觀看連動結構的特殊性》,《湖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5期。。這種狀況在很大程度上影響我們對于漢語連動式的進一步考察,譬如對漢語連動式的個性特征和類型變異的認識。對于漢語連動式的共時表現(xiàn)和歷時演變,哪些具有人類語言的共性特征,哪些是漢語的類型變異和個性特征,其背后的動因和制約是什么,如果缺少跨語言視角和類型學視野,這類問題我們可能無法回答。如前所述,國內(nèi)也有從類型學的角度針對漢語等東亞語言的連動式進行程度不同的語法描寫和研究,但涉及的大多為現(xiàn)代漢語普通話或民族語言,共時層面的探討較多,對古代漢語進行斷代歷時考察的則較少。

從漢語自身來看,漢語作為一種分析型語言具有很典型的連動式特征。從歷時角度來看,連動式是漢語中一種古老的句法結構。在甲骨文時期,漢語連動式就已存在,但在先秦時期的地位還很不顯赫。經(jīng)過長時期的發(fā)展演變,明清時期漢語連動式已發(fā)展得十分成熟,連動形式多樣,類型也十分豐富(7)楊紅:《明清時期漢語連動式的特征》,《漢語學報》2020年第4期。。漢語連動式的研究在現(xiàn)代漢語層面已取得豐富的研究成果,相較而言,在古代漢語層面的研究還很不充分,之前的研究多著力于零星的“點”,缺乏系統(tǒng)的考察分析和全面的斷代研究成果。明清時期是近代漢語向現(xiàn)代漢語的過渡時期,是漢語史上的重要階段,明清漢語語法研究可為現(xiàn)代漢語的規(guī)范化提供歷史佐證。連動式是現(xiàn)代漢語中廣泛存在的一種句法結構,也是一種比較特殊的句式,可以形成較為理想的語法化環(huán)境,從而誘發(fā)多種類型的語法化或詞匯化現(xiàn)象?,F(xiàn)代漢語連動式由明清時期漢語連動式直接發(fā)展演變而來,對明清時期漢語連動式進行分析研究,對連動式本身及相關語言現(xiàn)象的研究都具有重要的價值。

一、明清時期漢語連動式的個性特征

我們選取明清時期具有代表性的四部作品《金瓶梅詞話》、《型世言》、《兒女英雄傳》和《躋春臺》(8)本文選取的這四部作品的版本情況如下:《金瓶梅詞話》(蘭陵笑笑生著、陶慕寧校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年;《型世言》(陸人龍著、覃君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93年;《兒女英雄傳》(文康著、彌松頤校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3年;《躋春臺》(劉省三著、蔡敦勇校點),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3年。,對其中的連動式進行窮盡式的調(diào)查、統(tǒng)計和分析。明代時期的主要研究材料為《金瓶梅詞話》和《型世言》,清代時期的主要研究材料為《兒女英雄傳》和《躋春臺》,兼顧南北地域官話特色。其中,《金瓶梅詞話》112萬余字,收集連動式語料4570條,22萬余字;《型世言》41萬余字,收集連動式語料2083條,近9萬字;《兒女英雄傳》近70萬字,收集連動式語料2379條,近10萬字;《躋春臺》約42萬字,收集連動式語料4816條,約18萬字。四部專書共計265萬余字,收集語料共13848條,近60萬字。

通過考察分析上述語料中連動式的使用情況,結合前人的研究成果,我們發(fā)現(xiàn)明清時期漢語連動式個性特征明顯,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單一小句的否定判定標準”不適用于明清時期漢語連動式

以往研究中大多數(shù)觀點贊同將連動式視為一個單一小句。句法學家們常常會區(qū)分單一小句和雙小句結構,并對小句融合現(xiàn)象展開研究。然而,對小句的判定標準卻是依語言而定,不同語言有不同的小句判定標準。一個給定結構是不是單一小句只能依賴于語言本身的測試而定,也就是說,在不同語言中單一小句的測試可能大相徑庭,取決于所測試語言的內(nèi)在結構和組織。如西班牙語的小句測試標準是附著成分句法地位提升、法語是反身代詞轉換、烏爾都語是賓語一致、韓語涉及否定代詞等等。

那么,如何定義小句概念作為一個可普遍應用的比較概念?Haspelmath的看法是采用Bohnemeyer等人的建議(9)Jürgen Bohnemeyer,Nicholas J. Enfield,et al.,“Principles of Event Segmentation in Language:The Case of Motion Events”,Language,Vol.83,No.3,2007.,將“缺乏獨立否定作為跨語言的小句測試標準”(rely on the criterion of lack of independent negation as a cross-linguistically applicable test for clausehood),也就是說,在連動式中,只有一種否定方式,通常是否定域覆蓋所有的動詞。在國外連動式研究中,連動式只能有一種否定方式在以往研究中也常被提及,但很少有語言學家會將此和小句性質(zhì)關聯(lián)起來。Haspelmath指出,只有Comrie在描寫巴布亞新幾內(nèi)亞的Haruai語時談到這種語言對于小句有明確的測試:小句可以被否定,比小句小的成分不能被否定;并舉例說,Haruai語連動式只有一種否定方式,就是將否定標記置于第二個動詞后,Haruai語中連動式的否定標記不會位于第一個動詞后,當否定標記位于第一個動詞后時則可能表示的是雙小句結構(10)Martin Haspelmath,“The Serial Verb Construction:Comparative Concept and Cross-linguistic Generalizations”.。

關于連動式的否定,類型學家Aikhenvald & Dixon也進行過討論,并提出連動式中的動詞“共享一個時、體和極性賦值”(11)Alexandra Y. Aikhenvald,R. M. W. Dixon,eds.,Serial Verb Constructions:A Cross-Linguistic Typology,p.1.。從其對于連動式的否定所舉例分析的情況來看,所用例句均為單一的否定方式。雖然不同語言的否定方式不同,有些語言的連動式中每個動詞都要帶上相同的否定標記,有些語言的連動式只能在句首或連動式前出現(xiàn)一個否定詞,有些語言中否定語素組合位于句中不同位置共同構成否定,但未見列舉連動式中動詞出現(xiàn)獨立否定的用例。當然,也不排除由于對非母語語言的研究不夠深入從而描寫得不夠全面的情況。

在對“單一小句的否定判定標準”進行舉例說明時,Haspelmath所討論的例句(12)Martin Haspelmath,“The Serial Verb Construction:Comparative Concept and Cross-linguistic Generalizations”.例(1)、(2)均出自于這篇文章。中,對于單個動詞或動詞性結構的否定都可以從形式上進行辨認。如:

(1)Baule(Larson2010:205-206)

ofamanagbamanmanYao.3SG.SUBJtakeNEGcassvagiveNEGYao

(‘He doesn’t give any cassava to Yao.’)

(他沒有拿任何木薯給Yao。)

上述例句中,動詞“take”和“give”的否定都出現(xiàn)了否定詞“man”,否定詞置于動詞后表示否定。如果要對連動式中的所有動詞或動詞性結構進行否定,單個動詞或動詞性結構的否定都要出現(xiàn)。也就是說,只有同時被否定這一種否定方式,因此這類結構是單一小句并屬于連動式。

(2)Watam(Lower Sepik-Ramu;Foley 2010:102)

a.namotiyoriangi-rpika-rba-irik-tapmanaeggaget-Rthrow-RNEG-go.down-NEG

(‘A man didn’t get an egg and throw it down.’)

(一個人沒有拿一個雞蛋并且扔掉它。)

b.namotiyoriangi-rba-pika-rba-irik-tapmanaeggaget-RNEG-throw-RNEG-go.down-NEG

(‘A man got an egg but didn’t throw it down.’)

(一個人拿了一個雞蛋但是沒有扔掉它。)

在例(2a)中,對于兩個動詞的否定出現(xiàn)了兩次由詞綴表示的否定;在例(2b)中,甚至出現(xiàn)了三次由詞綴表示的否定,但最終只表示對V2的否定。也就是說,在這種語言中,幾個動詞或動詞短語連用時,否定詞既可以同時否定句中所有動詞,也可以單獨否定句中某個動詞,單個動詞可以有自身的獨立否定。對此,Haspelmath認為按照單一否定方式的標準,上例不屬于連動式。

漢語既不用屈折形式表示否定,也不會出現(xiàn)多次否定只表示對一個動詞否定的情況。漢語的否定缺少形式標記,漢語連動式中所有動詞或動詞性結構的否定通常只有一個否定詞。漢語連動式前出現(xiàn)一次否定,就可以對整個連動式進行否定。關于漢語小句的概念,國內(nèi)語言學界一直都存在著爭議。

對于連動式的“單一小句否定判定標準”,Haspelmath通過舉例分析作了進一步說明(13)Martin Haspelmath,“The Serial Verb Construction:Comparative Concept and Cross-linguistic Generalizations”.。在運用這一判定標準后,他對同一例句的分析,與其他學者得出了不同的結論。如Larson將克瓦語(西部非洲的一個語族)中的空主語結構(Empty Subject Construction)分析為兩個從句的并列結構(14)Martha Larson,“The Empty Subject Construction:Verb Serialization in Baule”,Enoch O. Aboh,James Essegbey,eds.,Topics in Kwa Syntax,Dordrecht:Springer,2010,pp.195-232.,但Haspelmath通過否定測試后認為其應該屬于連動式。因為Larson明確提出這類結構中的兩個動詞不能分別被單獨否定,只有同時被否定這一種否定方式,因此Haspelmath認為這類結構是單一小句并屬于連動式。另一方面,他否定了Foley認為另一類結構為連動式的說法(15)William A. Foley,“Events and Serial Verb Constructions”,Mengistu Amberber,Brett Baker,Mark Harvey,eds.,Complex Predicates:Cross-linguistic Perspectives on Event Structure,pp.79-109.。在Foley給出的例句中,否定可以居于不同位置表達不同的意思,這就不符合Haspelmath提出的否定測試標準,即這類結構不是只有幾個動詞同時被否定這一種否定方式,因而不是一個單一小句,也就不屬于連動式的范疇。

從Haspelmath提出的單一小句的否定測試標準來看,他強調(diào)的是否定的單一方式以及連動式中的單個動詞不能有自身的獨立否定,是一種形式上的判定(16)Haspelmath在備注中指出,單一否定方式并不意味著否定只有一種否定域的理解,也常常可以有多種理解,連動式中也存在這樣的情況。但舉例分析時并沒有列舉連動式的例子,而是舉了一個非連動式的例子進行說明:“The children are not playing in the garden(孩子們沒有在花園里玩游戲)”既可以指“The children are in the garden but not playing(孩子們在花園里但沒有玩游戲)”也可以指“The children are playing but not in the garden(孩子們在玩游戲但并不在花園里)”。Martin Haspelmath,“The Serial Verb Construction:Comparative Concept and Cross-linguistic Generalizations”.。從明清時期漢語連動式的使用情況來看,Haspelmath提出的“單一小句的否定判定標準”并不適用于明清時期的漢語連動式。在明清時期漢語連動式中,前后VP之間為承接、方式關系的連動式只有一種否定方式,連動式中的單個動詞沒有自身的獨立否定;但前后VP之間為補充說明、因果關系的連動式并非只有一種否定方式,連動式中的單個動詞也可以有自身的獨立否定。具體情況如下:

1.連動式中前后VP之間為承接關系

(4)喪事費勞了人家,親朋罷了,士夫官員,你不上門謝謝孝,禮也過不去。(《金瓶梅詞話》第67回)

(5)董文也便不去掀桶看,道:“咱去,咱去,不敢拗嫂子。”(《型世言》第5回)

(6)小簡也待起身,徐銘道:“簡妹丈,當日近鄰,如今新親,怎不等我陪一鐘?”(《型世言》第21回)

例(3)中“那一夜不到地里守莊稼去”的“不”是對承接關系連動式“到地里守莊稼去”的整體否定。例(4)中“不上門謝謝孝”的“不”是對承接關系連動式“上門謝謝孝”的整體否定。例(5)中“不去掀桶看”的“不”是對承接關系連動式“去掀桶看”的整體否定。例(6)中連動式“怎不等我陪一鐘”的“不”是對承接關系連動式“等我陪一鐘”的整體否定。

2.連動式中前后VP之間為方式關系

(7)無奈自己說話向來是低聲靜氣慢條斯理的慣了,從不會直著脖子喊人,這里叫他,外邊斷聽不見。(《兒女英雄傳》第4回)

(8)那十三妹也不舉刀相迎,只把身順轉來,翻過腕子,從鞭底下用刀刃往上一磕,唰,早把周三的鞭削作兩段!(《兒女英雄傳》第15回)

例(7)中“從不會直著脖子喊人”的“不會”是對方式關系連動式“直著脖子喊人”的整體否定。例(8)中“不舉刀相迎”的“不”是對方式關系連動式“舉刀相迎”的整體否定。

上述兩類連動式中,連動式的否定方式均為直接在連動式之前加上否定詞,連動式中的動詞或動詞短語沒有獨立否定。我們考察了明清時期四部文獻中的語料,發(fā)現(xiàn)這兩類連動式占絕大多數(shù)比例。

3.連動式中前后VP之間為補充說明關系

(9)夏提刑便叫魯華:“你怎么說?”魯華道:“他原借小的銀兩發(fā)送妻喪,至今三年光景,延挨不還小的。”(《金瓶梅詞話》第19回)

(10)安公子同張老夫妻見了,便也一同上前圍著不放。(《兒女英雄傳》第9回)

(11)只見朱安國得了實信,一逕走到朱玉家來,怒吼吼的道:“小叔,你收留迷失子女不報官,也有罪了?!?《型世言》第25回)

(12)朝夕進飲食,哭泣,廬止一扉,山多猛獸,皆環(huán)繞于外不入。(《型世言》第4回)

(13)懷德力攻下邳,賊堅守不出。(《躋春臺·雙金釧》)

4.連動式中前后VP之間為因果關系

(14)二娘害腿疼不去,他在家看家哩。(《金瓶梅詞話》第45回)

(15)你若怕羞不好說,我替你對那老婆子說。(《型世言》第4回)

(16)奴念在夫妻情誓不改姓,叔因此未得錢懷恨在心。(《躋春臺·十年雞》)

上述表補充說明關系和因果關系的兩類連動式中,動詞或動詞短語前均出現(xiàn)了獨立否定,且對整個連動式進行否定后均可有多種否定域的解讀。如例(14)中否定詞“不”是對第二個動詞“去”的單獨否定。如果對例(14)中連動式進行否定,在連動式前增加否定詞“沒有”變?yōu)椤皼]有害腿疼不去”,既可以理解為“二娘沒有害腿疼也沒有不去”,也可以理解為“二娘害腿疼但是去了”。我們考察了明清時期四部文獻中的語料,發(fā)現(xiàn)上述兩類連動式在文獻中出現(xiàn)的比例很小。

需注意的是,并非所有的因果關系中都會出現(xiàn)單獨否定。如:

(17)田禽淫人遺臭,詐人得罪,亦可為貪狡之警。(《型世言》第29回)

(18)哥哥自從你去了,到四月間,得個拙病死了。(《金瓶梅詞話》第9回)

(19)早被春梅雙手扶住,不曾跌著磕傷了頭臉。(《金瓶梅詞話》第79回)

例(17)、(18)中,連動式的否定方式均為直接在連動式前加上否定詞,連動式中的動詞或動詞短語沒有獨立否定。例(19)中,否定詞“不”直接修飾整個事件“跌著磕傷了頭臉”,連動式中的動詞短語也沒有獨立否定。

雖然肯否類連動式和具有因果關系的連動式所占比例不高,但無論在明清時期漢語還是現(xiàn)代漢語中都一直存在。漢語連動式由復雜句通過簡化演變?yōu)閱涡【浣Y構而來,經(jīng)歷了復雜句簡單化的過程,在這一演變過程中保留了演變痕跡??戏耦愡B動式作為漢語連動式的特殊小類,與具有因果關系的部分連動式共同體現(xiàn)了這一語法化過程的來源和發(fā)展路徑。劉丹青從庫藏類型學的角度指出,“連動將向心結構由并列和主從的二分擴展為并列、連動、主從三分”,“作為顯赫范疇,連動會拓寬自身的語義域,向并列和主從兩頭進一步延伸……這是顯赫范疇的正常擴展功能,不必分別定性為其擴張所到達的各自范疇”;并指出肯否類連動式“比相繼事件連動句更接近并列語義域,是連動向并列的進一步擴展”(17)劉丹青:《漢語及親鄰語言連動式的句法地位和顯赫度》。。由此可見,在世界連動型語言中,漢語連動式具有自身的特性,不能通過連動式中的動詞是否缺乏獨立否定來測試漢語的小句地位。

(二)明清時期漢語連動式中的動詞不一定具有相同的時態(tài)取值

對于現(xiàn)代漢語連動式中時和體的情況,劉丹青進行了考察并提出現(xiàn)代漢語連動式“對時態(tài)的單一性限制很明顯,而對體的單一性限制基本不存在”(18)劉丹青:《漢語及親鄰語言連動式的句法地位和顯赫度》。。需要注意的是,對于這一條,類型學家Aikhenvald & Dixon的看法有所不同,他們提出連動式的特征是動詞“共享一個時、體和極性賦值”(19)Alexandra Y. Aikhenvald,R. M. W. Dixon,eds.,Serial Verb Constructions:A Cross-Linguistic Typology,p.1.。也就是,除了共享時以外,還共享相同的體。對此,劉丹青進行了解釋:“時間是更外部的框架,作用于宏事件整體……體是事件內(nèi)部的過程關照,能作用于其中的微事件……”(20)劉丹青:《漢語及親鄰語言連動式的句法地位和顯赫度》。通過對明清時期漢語連動式進行考察,我們發(fā)現(xiàn),明清時期漢語連動式中的動詞通常具有相同的時態(tài)取值,但也有少數(shù)連動式中的動詞具有不同的時態(tài)取值。

(20)常時節(jié)道:“我方走了熱剩剩的,正待打開衣帶扇扇扇子,又要下棋?也罷么,待我胡亂下局罷?!?《金瓶梅詞話》第54回)

(21)明日叫媒人,即時與我拉出去賣了!(《金瓶梅詞話》第44回)

(22)因望著金蓮說:“昨日王媽媽來說何九那兄弟,今日我已開除來放了?!?《金瓶梅詞話》第76回)

(23)才待解開衫兒抱這孩子,奶子如意兒就說:“五娘休抱哥哥,只怕一時撒了尿在五娘身上。”(《金瓶梅詞話》第32回)

(24)那兩個那有心想坐,只待出去與李三、黃四分中人錢了,假意說有別的事,急急的別去了。(《金瓶梅詞話》第53回)

(25)于是二人連忙將銀往各處置了布匹,裝在揚州苗青家安下,待貨物買完起身。(《金瓶梅詞話》第81回)

(26)前日上墳遇著單武,還受了許多狗氣,我仔細想來,或者是包得串通盜賊咬扳,也未可知。(《躋春臺·萬花村》)

上述例句中,連動式中的動詞或動詞短語均受同一個時間修飾語的修飾,具有相同的時態(tài)取值。如例(20)連動式中的動詞短語均受時間修飾語“正”、“待”修飾;例(21)連動式中的動詞短語均受時間修飾語“即時”修飾;例(22)連動式中的動詞短語均受時間修飾語“今日”、“已”修飾;例(23)連動式中的動詞短語均受時間修飾語“才待”修飾;例(24)連動式中的動詞短語均受時間修飾語“只待”修飾;例(25)連動式中的動詞短語均受時間修飾語“待”修飾;例(26)連動式中的動詞短語均受時間修飾語“前日”修飾。

(27)王八見無人,盡力向我手上捻了一下,吃的醉醉的,看著我嗤嗤待笑。(《金瓶梅詞話》第22回)

(28)年除歲末,漁翁忽帶安童正出河口賣魚,正撞見陳三、翁八在船上飲酒,穿著他主人衣服,上岸來買魚。(《金瓶梅詞話》第47回)

(29)才點燈,便放下號簾,靠了包袱待睡。(《兒女英雄傳》第34回)

上述例句中,連動式中的動詞或動詞短語具有不同的時態(tài)取值。例(27)中“待”單獨修飾其后的動詞“笑”,表將來時,而前面的“看著”為進行時。例(28)中“正”修飾其后第二個連動項“出河口”,表過去進行時。例(29)中“待”單獨修飾其后的動詞“睡”,表將來時,而前面的“靠了”為過去時。

上述情況的出現(xiàn),一方面與時間副詞的演變有關,另一方面與漢語時體表達的特殊方式有關。鑒于“漢語缺乏形態(tài)上的時態(tài)范疇,我們難以測試漢語連動式各個動詞的時態(tài)特征”,劉丹青在對漢語連動式中時態(tài)范疇進行考察時也只能借助于表達時態(tài)語義的時間詞語(名詞、副詞等)(21)劉丹青:《漢語及親鄰語言連動式的句法地位和顯赫度》。?!耙欢ǖ恼Z法意義只有同一定的語法形式相結合才能確認為語法范疇。不少學者認為漢語沒有時范疇,并不等于漢語沒有時的觀念,不過是‘時’的意義在漢語用的是詞匯手段(時間名詞或副詞)來表示,因為它沒有和一定語法形式相結合,不應立為時范疇”(22)李如龍:《中國東南部方言比較研究叢書第二輯·前言》,張雙慶主編:《動詞的體》,香港:香港中文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吳多泰中國語文研究中心,1996年,第5頁。?!氨娝苤瑵h語是擁有體的表達方式的語言。相比其他語言來說,漢語缺乏表達時間的語法手段,而且不具有時間范疇。因而,在漢語句子中,過去時、現(xiàn)在時、將來時一般是不加區(qū)分的。不存在現(xiàn)在時和非現(xiàn)在時的對立,甚至像過去時與非過去時的對立這種在語言類型學研究中被確認為較普遍的現(xiàn)象,在漢語里也不存在。至于將來時,它既可歸于時間意義也可歸入情態(tài)范疇。它可以用副詞來表達,但從未成為強制性手段”(23)貝羅貝:《漢語的體和時(代序)》,馮力、楊永龍、趙長才主編:《漢語時體的歷時研究》,北京:語文出版社,2009年,第1頁。。

從語料考察的情況來看,大部分漢語連動式中的動詞都具有相同的時態(tài)取值,僅少數(shù)連動式中的動詞具有不同的時態(tài)取值。同時,我們也注意到,若將上述例句中的時間副詞換成時間名詞,上述例句就都不成立了。這也許與副詞所表達的意義更虛有關。

(三)明清時期漢語連動式中的動詞可以有各自單獨的時間修飾語

不少類型學家都認為“連動式中的動詞不會有各自單獨的時間或事件位置修飾語”(24)Alexandra Y. Aikhenvald,R. M. W. Dixon,eds.,Serial Verb Constructions:A Cross-Linguistic Typology;Martin Haspelmath,“The Serial Verb Construction:Comparative Concept and Cross-linguistic Generalizations”.。通過考察語料發(fā)現(xiàn),對于明清時期漢語連動式而言,動詞通常不會有各自單獨的時間修飾語,但也存在動詞受時間修飾語單獨修飾的特殊情況。如:

(30)便把漢王的太公俘了去,舉火待烹,卻特特的著人知會他,作個挾制。(《兒女英雄傳》首回)

(31)他不覺一陣寒噤,連打了兩個呵欠,一時困倦起來,支不住,便伏在手下那本卷子上待睡。(《兒女英雄傳》第35回)

(32)這太太因等不見喜信,正在卸妝要睡,聽得外面喧嚷,忙叫人開了房門,出去打聽。(《兒女英雄傳》第1回)

(33)只說老來免得骨髏擂,那知道,遭冤待死不能把家回。(《躋春臺·義虎祠》)

(34)把孽種遺腹內(nèi)將要生產(chǎn),你叫我用何計把命保全?(《躋春臺·解父冤》)

(35)一日,有鄰婦來說隔壁有一孤老,得病無錢,饑餓將死。(《躋春臺·節(jié)壽坊》)

(36)那李良雨早已沉醉要睡,呂達等他先睡了,竟捱進被里。(《型世言》第37回)

例(30)中“待”單獨修飾其后的動詞“烹”,表過去將來時。例(31)中連動式前項“伏在手下那本卷子上”為過去進行時;連動式后項中“待”單獨修飾其后的動詞“睡”,表過去將來時。例(32)中連動式前項“正在卸妝”為過去進行時;連動式后項中“要”單獨修飾其后的動詞“睡”,表過去將來時。例(33)中“待”單獨修飾其后的動詞“死”,表過去將來時。例(34)中“將要”單獨修飾其后的動詞“生產(chǎn)”,表過去將來時。例(35)中“將”單獨修飾其后的動詞“死”,表過去將來時。例(36)中連動式前項“已沉醉”為過去完成時;連動式后項“要睡”中“要”修飾其后的動詞“睡”,表過去將來時。

上述例句中,連動式中的動詞或動詞短語都出現(xiàn)了受時間修飾語單獨修飾的情況。從語料考察的情況來看,大部分明清時期漢語連動式中的動詞都具有相同的時態(tài)取值,通常沒有各自單獨的時間修飾語,但也存在一些特殊用例,主要涉及到一些時間副詞和時間名詞的搭配使用。這一方面與漢語時間副詞的演變有關,另一方面與漢語時體表達的特殊方式有關。

(四)明清時期漢語連動式中如果只有一個人稱、時態(tài)、語氣、否定標志,它不一定出現(xiàn)在邊緣位置

對于連動式中出現(xiàn)的人稱、時態(tài)、語氣、否定標志等的位置問題,類型學家多有關注,Haspelmath、Aikhenvald & Dixon等類型學家普遍認為上述語法要素在連動式中均出現(xiàn)在邊緣位置,即在第一個動詞之前,或在最后一個動詞之后(25)Alexandra Y. Aikhenvald,R. M. W. Dixon,eds.,Serial Verb Constructions:A Cross-Linguistic Typology;Martin Haspelmath,“The Serial Verb Construction:Comparative Concept and Cross-linguistic Generalizations”.。通過考察“人稱”、“時態(tài)”、“語氣”和“否定”四個標志要素在明清時期漢語連動式中的位置,我們發(fā)現(xiàn),明清時期漢語連動式在上述要素方面均體現(xiàn)出自身的個性特征,具體情況如下:

第一,在時態(tài)標志方面,明清時期漢語連動式中時態(tài)標志既可以出現(xiàn)在連動式中第一個動詞前,也可以出現(xiàn)在中間位置,對此前文已有論述。

第二,在否定標志方面,明清時期漢語連動式的個性特征非常凸顯。明清時期漢語連動式的否定標志不一定出現(xiàn)在邊緣位置,它既可以出現(xiàn)在連動式中第一個動詞前,也可以出現(xiàn)在中間位置,且兩種情況都很普遍。如:

(37)奴才正告訴他這個夢,只聽得外面好像人馬喧闐的聲兒,又像鼓樂吹打的聲兒,只恨那時膽子小,不曾出去看看。(《兒女英雄傳》第20回)

(38)王婆只推不看見,只顧在茶局子內(nèi)搧火,不出來問茶。(《金瓶梅詞話》第2回)

(39)今生尤不回頭看,來生定要受熬煎。(《躋春臺·陰陽帽》)

(40)小玉到上房回大娘,只說:“罄身子去了,衣服都留下沒與他?!?《金瓶梅詞話》第85回)

(41)又兼之舅娘得重病,民因此久住未回程。(《躋春臺·螺旋詩》)

(42)反至到省,那夜歇在棧房,次早起來不見紅衣,解差大駭,四處尋找,滿店清問,行李俱在,惟有紅衣失去。(《躋春臺·審煙槍》)

上述例句中,前三例中連動式的否定標志都出現(xiàn)在邊緣位置,后三例中連動式的否定標志并沒有出現(xiàn)在邊緣位置,而是出現(xiàn)在中間位置。

至于否定的句法位置這一特性,是Haspelmath基于將否定作為小句的判定標準而提出的(26)Martin Haspelmath,“The Serial Verb Construction:Comparative Concept and Cross-linguistic Generalizations”.,但通過前文分析可知,這一標準并不適用于明清時期漢語連動式,因而否定詞在漢語連動式中并不一定處于邊緣位置,是相應的句法表現(xiàn)。

第三,在語氣標志方面,漢語的語氣表達方式豐富多樣,在明清時期漢語連動式中,如果只有一個語氣標志,它既可以出現(xiàn)在邊緣位置,也可以出現(xiàn)在中間位置。

徐晶凝指出,“在普通話中,語氣在語音層、詞匯層和語法層都可以得到體現(xiàn)……普通話的語氣表達方式主要有六種,即語調(diào)、語氣助詞、嘆詞、語氣副詞、句法格式、同義選擇”(27)徐晶凝:《漢語語氣表達方式及語氣系統(tǒng)的歸納》,《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0年第3期。。漢語中,句法格式表達語氣主要有“動詞重疊”、“異位”、“追加”、“固定句子格式”等句法形式。

如果從語氣副詞、語氣詞和動詞重疊這三個方面來看明清時期漢語連動式中語氣標志的位置問題,就可以發(fā)現(xiàn)明清時期漢語連動式中語氣詞和語氣副詞通常處于邊緣位置,但動詞重疊表語氣則位于連動式的核心位置。語氣詞一般位于連動式末尾,語氣副詞一般位于連動式前部。如:

(43)西門慶道:“既如此,你快拿個燈籠接去罷?!?《金瓶梅詞話》第34回)

(44)知縣喝道:“你既娶下娼婦,如何又問他要飯吃?尤說不通。”(《金瓶梅詞話》第92回)

(45)劉婆子看了,說:“哥兒著了些驚氣入肚,又路上撞見五道將軍。不打緊,燒些紙兒退送退送,就好了?!?《金瓶梅詞話》第48回)

例(43)中,語氣詞“罷”位于句尾邊緣位置。例(44)中,疑問語氣副詞“如何”位于小句邊緣位置。例(45)中,動詞重疊式“退送退送”則位于連動式的核心位置。

英語以動詞為中心進行語氣表達,英語的語氣表達與時體等語法范疇結合緊密,而漢語的語氣與動詞時體的關系不大。從漢語語氣表達方式和語氣系統(tǒng)來看,漢語的語氣表達并不以動詞為中心,漢語的語氣不通過動詞變形來表示。漢語的語氣屬于整個小句,與動詞的時體關聯(lián)不大,語氣標志不一定出現(xiàn)在邊緣位置。明清時期漢語連動式也不例外。

第四,在人稱標志方面,在明清時期漢語連動式中,如果只有一個人稱標志,它既可以出現(xiàn)在邊緣位置,也可以出現(xiàn)在中間位置。如:

(46)開了河,你早起身往下邊接船去。(《金瓶梅詞話》第79回)

(47)公子此時只望他快些出去,連忙拿出一吊錢,擄了幾十給他。(《兒女英雄傳》第4回)

(48)王八見無人,盡力向我手上捻了一下,吃的醉醉的,看著我嗤嗤待笑。(《金瓶梅詞話》第22回)

(49)狼送我下山來前把路引,忽來了數(shù)十狼想把我吞。(《躋春臺·審豺狼》)

(50)先時在館中,兩個人把后庭拱他,到后漸漸引他去闖寡門,吃空茶……(《型世言》第15回)

上述例句中,例(46)中第二人稱代詞“你”出現(xiàn)在邊緣位置,位于第一個動詞前。例(47)中第三人稱代詞“他”出現(xiàn)在邊緣位置,位于第二個動詞之后。另外三個例句中,人稱代詞均未出現(xiàn)在邊緣位置,而是位于第一個動詞之后,位于核心位置。漢語中人稱代詞的主格和賓格形式相同,相對英語而言,沒有嚴格的人稱一致表達法。

除了人稱代詞直接充當連動式中的主語或賓語成分這種情況之外,當人稱代詞充當連動式中介賓短語的賓語成分時,同樣也既可以出現(xiàn)在邊緣位置,也可以出現(xiàn)在核心位置。如:

(51)玳安悄悄進來替他稟問,被西門慶喝了一聲,唬的眾人一溜煙走了。(《金瓶梅詞話》第68回)

(52)他便跪拜號哭,為他沐浴更衣,替父充役。(《型世言》第9回)

(53)連忙起身給他道喜,說道:“這實在要算個非常喜事!……”(《兒女英雄傳》第39回)

(54)蕓娘無奈,隨婆歸家,靳氏把他高吊苦打,然后叫媒婆領去發(fā)賣。(《躋春臺·仙人掌》)

(55)那日無吃,進城去當綿絮,聞鎮(zhèn)遠處斬,心過去不得,買幾個包子與他餞行。(《躋春臺·義虎祠》)

上例中,例(51)連動式“悄悄進來替他稟問”中,介賓短語“替他”充當?shù)诙€連動項的狀語成分,此時人稱代詞“他”位于第一個動詞之后、第二個動詞之前,處于核心位置。例(52)連動式“為他沐浴更衣”中,介賓短語“為他”充當連動式的狀語成分,此時人稱代詞“他”位于第一個動詞之前,處于邊緣位置。另外幾個例句中,人稱代詞既有出現(xiàn)在邊緣位置的,也有出現(xiàn)在核心位置的。這與漢語狀語位置的靈活性有關,漢語介賓短語充當狀語成分既可以出現(xiàn)在句首或句尾,也可以出現(xiàn)在句中,而英語中介賓短語充當狀語成分通常出現(xiàn)在句首或句尾的邊緣位置。

二、明清時期漢語連動式的跨語言共性特征

已有研究顯示,世界上大概有1/3的語言中存在連動式這種結構類型(28)Alexandra Y. Aikhenvald,R. M. W. Dixon,eds.,Serial Verb Constructions:A Cross-Linguistic Typology,pp.338-354.。語言類型學是通過跨語言比較的方法歸納語言共性的語言流派。在連動式的研究上,類型學家提供了單一語言研究所看不到的眾多特點和連動型語言的類型共性(29)Alexandra Y. Aikhenvald,R. M. W. Dixon,eds.,Serial Verb Constructions:A Cross-Linguistic Typology;劉丹青:《漢語及親鄰語言連動式的句法地位和顯赫度》;Martin Haspelmath,“The Serial Verb Construction:Comparative Concept and Cross-linguistic Generalizations”.,為我們進一步認識漢語連動式提供了深厚的研究基礎。

通過對明清時期的語料進行考察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明清時期漢語連動式也表現(xiàn)出一些跨語言的共性特征,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所有的連動式在語調(diào)上都位于同一語調(diào)曲拱中

這條共性最早由Aikhenvald & Dixon提出(30)Alexandra Y. Aikhenvald,R. M. W. Dixon,eds.,Serial Verb Constructions:A Cross-Linguistic Typology,p.1.,許多學者也進行過闡釋。對于這一條共性在漢語連動式中的表現(xiàn)情況,劉丹青曾進行過進一步考察,并指出,在漢語連動式中,“韻律上,連動式的語調(diào)特征與單句一致?!瓗讉€VP之間都不能有停頓,保證整句的語調(diào)可以貫穿而過。一有停頓,就會……割斷連動式內(nèi)部的句法關系和語義關系”(31)劉丹青:《漢語及親鄰語言連動式的句法地位和顯赫度》。。連動式中每個VP所表達的微事件都無法脫離其他動詞而存在。一旦有停頓以后,其中各VP之間的關系不再是必然的,也可以有其他的另類解讀。通過分析語料,明清時期漢語連動式也具有這一特征。如:

(56)少頃,老虔婆扶拐而出,向西門慶見畢禮,數(shù)說道:“老身又不曾怠慢了姐夫,如何一向不進來看看姐姐兒!……”(《金瓶梅詞話》第15回)

上例“如何一向不進來看看姐姐兒”中,“進來看看姐姐兒”為一個語調(diào)曲拱,如果割裂開來,則會產(chǎn)生其他的語義解讀,如“如何一向不進來”(進來不一定是為了看姐姐),或者“如何一向不看看姐姐兒”(看姐姐兒未必要進去才能看)。

(二)如果連動式表達因果關系或事件先后順序,兩個動詞呈現(xiàn)出時態(tài)象似性,即表示原因的動詞位于表示結果的動詞前,先發(fā)生事件的動詞位于后發(fā)生事件動詞之前

這條共性是連動式的顯著共性特征。對此,前人多有論述。連動式符合時間象似性原則,動詞的排列順序在多個層面上呈現(xiàn)出時間先后關系。這一特性體現(xiàn)出連動式遵循時間象似性原則,明清時期漢語連動式也不例外。如:

(57)玳安進到房里去話了一聲,就掌燈出來回報。(《金瓶梅詞話》第54回)

(58)命人掀開石看,都怕蜂不去。(《躋春臺·蜂伸冤》)

上述兩例中連動式分別表達事件先后順序和因果關系,動詞之間均呈現(xiàn)出時間象似性。例(57)中,先發(fā)生事件的動詞短語“進到房里去”、“掌燈”位于后發(fā)生事件動詞短語“話了一聲”、“出來”、“回報”之前。例(58)中,表示原因的動詞短語“怕蜂”位于表示結果的動詞短語“不去”前。

(三)在連動式中,所有的動詞共享至少一個論元,所有帶連動式的語種都具有“共享主語的連動式”這種類型,也可能有其他類型

所謂論元共享,是指“連動式幾個動詞(謂詞)擁有共同的論元,該論元只在句中出現(xiàn)一次,即句法上只加于一個動詞”(32)劉丹青:《漢語及親鄰語言連動式的句法地位和顯赫度》。。在對非洲語言的研究中,生成語法學派的學者將連動式的范圍限定得很窄,認為連動式中兩個動詞必須共享域內(nèi)論元。例如非洲語言Ewe語中的結果類連動結構和先后類連動結構均為域內(nèi)論元共享(33)彭國珍:《賓語共享類連動式的句法研究》,《語言學論叢》(第42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年,第277頁。。Aikhenvald & Dixon在其研究中指出,共享主語的連動式在任何連動型語言中都是主要類型(34)Alexandra Y. Aikhenvald,R. M. W. Dixon,eds.,Serial Verb Constructions:A Cross-Linguistic Typology,pp.12-14.。

明清時期漢語連動式中,所有的動詞至少共享主語論元,與此同時還可以共享賓語論元。相對而言,連動式中主語論元共享更為常見,賓語這類域內(nèi)論元的共享不具有強制性。如:

(59)永樂爺大惱,在城外筑起高壩,引濟水浸灌城中。(《型世言》第1回)

(60)張老也拈了香磕了頭,到了親家太太了,磕著頭,便有些話白兒,只聽不出他嘴里咕囔的是甚么。(《兒女英雄傳》第21回)

(61)四個人猜拳行令,吃個熱鬧,扯住了妙智的耳朵灌,捏住了法明的鼻頭要他吃,插科打諢,都盡開懷。(《型世言》第29回)

(62)武大不覺又尋紫石街西王皇親房子,賃內(nèi)外兩間居住,依舊賣炊餅。(《金瓶梅詞話》第1回)

上述例句中,例(59)、(60)分別共享主語論元“永樂爺”、“張老”,例(61)在共享主語論元“四個人”的同時共享賓語論元“妙智的耳朵”,例(62)在共享主語論元“武大”的同時共享賓語論元“內(nèi)外兩間(房)”。

(四)連動式中的動詞不會有各自單獨的事件位置修飾語

漢語連動式中的動詞不會有各自單獨的事件位置修飾語,在現(xiàn)代漢語層面劉丹青已進行過相關研究(35)劉丹青:《漢語及親鄰語言連動式的句法地位和顯赫度》。。通過分析語料,明清時期漢語連動式也具有這一特征。如:

(63)如今老爺親家,戶部侍郎韓爺題準事例,在陜西等三邊開引種鹽,各府州郡縣,設立義倉,官糶糧米。(《金瓶梅詞話》第48回)

(64)因令左右掌起燈來,廳上揭開紙被觀看,手掐丑更,說道:“正當五更二點徹,還屬丑時斷氣?!?《金瓶梅詞話》第62回)

(65)喜得無人,身子困倦,便在松樹下枕了塊石頭睡去。(《型世言》第17回)

(66)說著,自己梳洗已畢,忙穿好了衣服,先設了香案,在天地前上香磕頭,又到祠堂、佛堂行過了禮,然后內(nèi)外家人都來叩喜。(《兒女英雄傳》第1回)

(67)想到傷心之處,拜了爹媽養(yǎng)育之恩,就在路旁大樹下解帶自縊。(《躋春臺·十年雞》)

上述例句中,連動式中的動詞均共享相同的事件位置修飾語。如例(63)連動式“在陜西等三邊開引種鹽”中“開引種鹽”共享相同的事件位置修飾語“在陜西等三邊”。

(五)連動式不能帶兩個不同的施事,即當連動式的動詞共享非施事角色時,施事角色也必須被共享

在明清時期漢語連動式中,除了共享施事角色之外,受事、工具等角色也可以被共享。如:

(68)那雞鵝嗄飯割切安排停當,用盤碟盛了果品之類,都擺在房中。(《金瓶梅詞話》第6回)

(69)鎮(zhèn)遠飯后拿進城去,濕稱二兩,賣錢十四串,即與陳氏辦了一套衣服,鋪籠帳被、油鹽柴米,去錢六串,余錢挑回交與陳氏。(《躋春臺·義虎祠》)

(70)尺頭每樣拿幾件去瞧一瞧,中意了便好兌銀。(《型世言》第5回)

(71)正吃得熱鬧,只見書童搶進來,到西門慶身邊,附耳低言道:“六娘身子不好的緊,快請爹回來,馬也備在門外接了。”(《金瓶梅詞話》第54回)

(72)路旁有一古墳,官轎轉彎前行,從古墳上過,忽然踩崩。(《躋春臺·雙血衣》)

例(68)、(69)、(70)中,“那雞鵝嗄飯”、“余錢”、“尺頭”作為受事角色被共享的同時,施事角色也被共享。例(71)中,“馬”作為工具角色被共享的同時,施事角色也被共享。例(72)中,“官轎”作為工具角色被共享的同時,施事角色“抬官轎的人”也被共享。

三、結語

對于漢語連動式,研究者使用了各種理論、方法,從描寫語法、生成語法、認知語言學、語法化、語言類型學等多種角度使用多種手段進行了分析和研究,但一直存在著爭議。形式語法學派幾乎不承認連動式的獨立句法地位,連動式的定義、范圍、分類等諸多問題也沒有達成共識。漢語連動式的研究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執(zhí)著于分類以及描寫各小類的結構與語義,雖然引進了認知語法和語法化學說來拓展研究視野,但仍難以進一步深入下去。類型學研究可以說為漢語連動式研究打開了一片新天地。國外連動式的研究涉及的領域,例如論元共享、單一事件等,為漢語研究者提供了新的研究方向。國外連動語言研究取得了很大的成績,但國外研究者限于對非母語語言材料的不熟悉,容易產(chǎn)生分歧甚至誤解。

與其他連動語言的研究相比,漢語連動式研究的優(yōu)勢在于豐富的歷史語料以及學者們半個多世紀以來的豐富研究成果,但漢語連動式在類型學方面的研究還有很大的空間??v觀漢語連動式的研究成果,最有價值或者說用力最多的還是事實層面的描寫,然而理論的自覺思考不夠,缺乏將連動式放在整個語言體系中進行觀察和研究。漢語連動式的歷時研究和共時研究也沒有打通,將不同歷史時期放入同一個研究框架中進行對比分析的研究較少,連動式整體的發(fā)展演變情況還有待進一步深入考察。可以說,國外連動式類型學研究成果對漢語連動式的研究有很大的啟發(fā),但漢語連動式的研究成果目前來看對連動式的類型學研究還沒有很明顯的啟示。

本文嘗試從類型學的視角來研究明清漢語連動式。通過考察明清時期漢語連動式的實際使用情況,我們發(fā)現(xiàn)明清時期漢語連動式既存在跨語言的共性特征,也存在自身的個性特征。在共性特征方面,明清時期漢語連動式具有世界連動型語言的以下特征:連動式中的動詞不會有各自單獨的事件位置修飾語;動詞在語調(diào)上都位于同一語調(diào)曲拱中;如果連動式表達因果關系或事件先后順序,兩個動詞呈現(xiàn)出時態(tài)象似性;動詞共享至少一個論元;不僅具有“共享主語的連動式”這種類型,還具有其他類型;連動式不能帶兩個不同的施事,當連動式的動詞共享非施事角色時,施事角色也必須被共享。在個性特征方面,明清時期漢語連動式具有以下特征:“單一小句的否定判定標準”不適用于明清時期漢語連動式;明清時期漢語連動式中的動詞不一定具有相同的時態(tài)取值;動詞可以有各自單獨的時間修飾語;如果只出現(xiàn)一個人稱、時態(tài)、語氣、否定標記,它既可以在邊緣位置,也可以在核心位置。

正如高增霞指出,對漢語連動式的類型學研究,我們應該關注這樣一些問題:為什么漢語擁有連動式?漢語的哪些語言規(guī)則決定了漢語中必須使用連動的結構手段?漢語的連動式表現(xiàn)出哪些普遍特征?漢語連動式及其他“多動結構”的研究有哪些類型學上的意義?從上古漢語到現(xiàn)代漢語,是什么因素使?jié)h語連動式成為現(xiàn)在的樣子?這個發(fā)展過程在連動語言類型學研究上有什么價值?(36)高增霞:《類型學視野下的漢語連動式研究》,第10頁。這些問題正是連動語言研究者在經(jīng)歷了研究的困惑后進行深刻思考的結果,本文只是一個初步嘗試,期待更多的學者參與到相關問題的探討中來,共同推動漢語連動式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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