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葉 蔓
在久違了一年的琴行里,芳芳老師神情凝重地訴說她一年來的遭遇:陪伴她52年漫長歲月的老伴走了,那位說自己身體倍兒棒、充滿信心能活100歲的老伴,在昏迷不醒一個月后,不留一句遺言地走了……
芳芳老師是貴州人,早年畢業(yè)于云南師范大學,隨即留在昆明任教。她的老伴兒是輕兵器專家,駁殼手槍在他手里如同玩具。他們同那個年代所有夫妻一樣,平平淡淡過日子,相濡以沫半世紀。退休后,家庭格局變成了“女主外,男主內”,老伴負責家務勞動、一日三餐,老太太呢,則瀟灑地跟著朋友、學生四處閑逛、游山玩水。其實,遠不止于此,老太太報了各種興趣班,上課內容之多令我咋舌:書法、太極拳、大合唱、鋼琴、古箏……要知道,她可是八十高齡的老人了,俗稱的“80后”。而我,有緣成為了她的古箏琴友。
四年前,我的先生剛調任云南國際公司,我去探親,碰巧與芳芳老師相識于小區(qū)門口的一家琴行。我只是路過,就想看看能不能蹭琴練,不至于出門在外多日,不練琴手生了。自我學琴后,我就相信“拳不離手,曲不離口”是真的。一樓是鋼琴教室,剛到二樓我就碰到了芳芳老師,她也是每天上午來練琴的,是琴行里年紀最大的古箏學生。她熱情地自我介紹說:“我姓王,是中學語文老師,但不要叫我王老師,王老師的稱呼太泛濫了,就叫我‘芳芳老師’吧!”。她還邀請我每天上午來陪她一塊兒練琴,我欣然接受、暗自竊喜,真是“瞌睡碰到了枕頭”,想什么來什么。就這樣,我們成了琴友,成了無話不談的“忘年交”。
芳芳老師樂觀開朗,思維敏捷,對新鮮事物充滿興趣。她常打趣地跟我自嘲,前幾年同她一起學琴的人現(xiàn)在都當老師了,她還在學初級。盡管如此,她仍樂此不疲。她會將我送給她的既簡單又經(jīng)典的古箏曲譜《春江花月夜》《漁舟唱晚》等,帶回家認真練習,最終都能彈得八九不離十。一次琴行在小區(qū)廣場上組織文藝匯演,演員彈完了還不來得及搬古箏下臺,她老人家居然大著膽子沖上去,給大家表演了一支《漁舟唱晚》,開心得琴行老板一個勁地夸她“奶奶,您就是最好的活廣告啊”。臺下觀眾也興致盎然、掌聲雷動。當她欣欣然告訴我時,自豪地說“琴行老板還奇怪呢,說沒人教你這支曲子呀,你怎么學會的?他不知道,我還有一個小葉老師呢”,我聽了樂不可支。
我和芳芳老師每次見面,都會交流最近所學,再彈奏一遍,再互通有無,再切磋一番……盡管芳芳老師由于心腦手功能退化,彈不了太復雜的曲子,但我教給她的幾支經(jīng)典古曲,她居然都能拿下。她樂觀的心態(tài),可愛的眼神,深深感染著我。雖然我們共處時光有限,但我們從琴友變成了知心朋友。
她有著不屈不撓的毅力,弱小的身軀中總會迸發(fā)出巨大的能量。那幾年,她不慎摔斷了右腿,盡然拄著拐杖爬上了海拔4000多米的稻城亞丁的山巔,她的學生中有愛自駕游的,每次都樂意拉著她去。
每年的秋冬季,遠自西伯利亞的上百萬只紅嘴鷗都會如約飛來昆明過冬,這是美麗的昆明特有的一道風景。我也與它們有約,一年一度,不見不散。芳芳老師帶著我避開人潮洶涌的海埂大壩,穿堂過巷來到了半島公園。原來,就在小區(qū)不遠處,那里的海鷗膽大食欲好,再多的面包糕點也不夠投喂。我們開心極了,第一次感受到人與大自然、人與野生動物能夠如此零距離接觸。她看到我們開心,她也好開心,戲謔自己是“海鷗奶奶”,說從八十年代開始,她“年年喂海鷗,都三十多年啦”,幸福之情溢于言表,我的羨慕之情也溢于言表。
今年,我的先生在外交流任職歷經(jīng)三省、時長八年,終于調回家啦,離開了生活整整四年的昆明,我也將無探親機會了。而我的心,卻仿佛有一半留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