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呂群
漁鄉(xiāng)人有著“光著膀子吃蟶子”的俗語。乍一聽,尤其是對于一個內(nèi)地人來說,想象這場面真是哭笑不得,并且不是一般的尷尬。
記憶里,我們這些男孩子是一條褲衩迎酷暑,光著膀子到處走。那是物資極度匱乏的年代,稀飯幾乎是主宰著一日三餐,碗里除了地瓜就是地瓜絲,偶爾有白米粥,那也是稀得能照出你的臉。夏日里的晚餐時間應(yīng)該是一天中最幸福的時光了。屋檐下,道坦上,灑下幾瓢井水算是驅(qū)散了些許的暑氣,而后隨處可以擺上一張飯桌。盡管稀飯早已打好了,但是我們兄弟幾個還是和父親一樣光著膀子呼呼地吃起來,那年月很少有人在秀腹肌,也很少有過幾個啤酒將軍肚。母親在邊上總是不停地為我們搖著蒲葵扇子。飯桌上總是離不開蟶子這道菜。清水煮,不放任何佐料,出鍋時每只蟶子的殼都打開了,倒在碗里就像一團怒放的花,黃白相間,煞是誘人。愛小酌的父親每次酒后總得喝上幾口蟶子湯,不僅是味鮮,還能醒酒哦。
要是追求原汁原味,瓷杯中蒸出來的蟶子才是最地道,就算是今天酒店里的鐵板燒也遠遠趕不上。母親吩咐我們把蟶子一只只地立在瓷杯中,直到整個杯子的上下都擠滿,煮飯時用飯枷墊著,飯熟時一打開杯蓋,那種特有的清香味就氤氳了整個屋子?,F(xiàn)在想起來躺著固然舒服,一旦站立起來就別有一番滋味了。吃蟶子真是一大快事,味美還能明理。
如果是趕上端午或嘗新的節(jié)日,要說必備的菜就是蟶子了。這一天母親總是讓我們兄弟幾個穿上干凈的衣服,會把蟶子洗得特別干凈,然后用菜刀一只只地斷開了殼后的筋。此時灶臺上那口揩上豬油的大鐵鍋正在不耐煩地發(fā)出“吱吱”聲,蟶子倒下去的時候就沖著那四溢的激情灑下料酒再用鍋鏟掀翻幾下,放水燜燒再撒上些許小蔥末,出鍋的時候這蟶子就顯得格外的安靜,上下兩片的殼依舊是不離不棄?;蛟S是母親做得仔細,我們吃得也很謹慎,先是放到嘴里輕輕地一吮,滿口的新鮮就留住了,然后也是輕輕地拿下上片的殼。不像那個豆腐泡,經(jīng)不起一吸就把湯水濺到對方臉上去了,也沒少招來責怪。在這樣的節(jié)日里我們可以毫無顧忌地把一只完整的蟶子肉吃到嘴里,不像大姐還是那么小口地吃得很拘謹。但是在那艱辛的歲月里,像大姐那樣乖巧的孩子又是何其多啊。
十月金秋晾鮮正當時。在舥艚這個千年漁都,秋風中、斜陽里、房前屋后,一排排的竹器籬箳晾曬著蟶子干,如同沙場秋點兵,場面蔚為壯觀。質(zhì)地堅硬的蟶子干便于貯藏,一年四季,總給人以海的味道。我們漁鄉(xiāng)人幾乎是家家都有這個特產(chǎn)。不用說逢年過節(jié),就算是深夜來客家庭主婦也從容,不到一根煙的工夫,蟶子干上來了,燒芹菜,配木耳,滾豆腐,色味俱佳,補腎強身。不虛此行是漁鄉(xiāng)啊。
小時候總是奢望口袋里能有幾粒蟶子干當零食,也常常為此跟著大哥去趕海。海水退去后就是一望無際的涂灘,涂灘上寂靜無聲,只有那來去如飛的捉蟶子人,遠遠望去,簡直是奔跑在足球場上的運動員。原來他們單膝跪著的是如同小木船似的泥馬,另一只腳要往后踩,這個泥馬就帶著你往前面跑,我們當?shù)氐男U話稱之為“泥遢”。
騎泥馬的都有自家固定的涂灘,因為是養(yǎng)殖,蟶子也就相對集中,他們伸手就是一大把。而我們只能在涂灘上找尋那些閑散的野生蟶子。野生的味道固然鮮美,但是收獲不大。大哥說蟶子洞小而冒泡,但抓到的往往是小蟹和海螺,半天下來腰際的竹簍還是在飄忽。犯愁的時候我們也會去冒險侵犯那些蟶子王國?;艁y之中都忘記了手指上的小布套,盡管刺著了手,但也無妨,善良的蟶子絕不會給你留下疤痕。遠處的泥馬飛奔而來,叫喊聲伴隨著呼呼的海風,氣勢甚是嚇人,但看著我們跑了又疾速而去。
此時的涂灘顯得更為廣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