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聶軍
仲春的天像被潑滿青釉,在這人間之中,只需一眼,便中意于你。
我喜歡你是寂靜的。
怎么說呢?便像是神擲下的棋子,霧鎖山頭時,玲瓏且透著仙氣。山有竹林,那里修篁搖曳,淡竹瀟瀟,群山相連,竹林也相接,自下而上,漫山由淡橙色到黃色到綠色,很是美麗。幼時便喜歡竹,那時不懂氣節(jié)爾爾,而是因為金庸作品中的大俠,每每打斗比武,大多選在竹林,一地的竹葉,風乍起,萬葉齊飛,大俠用輕功立在竹間,捻葉殺敵,十分厲害,于是便喜歡上了竹林。不如西北山地的成片高聳,這里的山很是秀氣,便若典型的江南女子,嬌小且文靜。山很寧靜,可以聽鳥鳴聽自己。她便像溫潤如玉的處子一般,她可以接納你,可以慰藉你,可以溫暖你。你在那兒,什么都不用想,不必想,只想待在那兒。你會像是梵音中多年修行的釋者,靜謐安詳,像是跳脫了這塵世,那刻的你是自由的,是輕松的,是飄升的,如同入定冥想后的渾身輕松,腦中會不自覺地浮出一首首寫山的詩:“終日看山不厭山,買山終待老山間?!薄巴镆缼r附壁,一樣黏天碧?!?/p>
微雨的山被水潤得愈加靈秀,薄薄的霧輕攏著似仙界般。下雨天,除了煮茶看書,還喜歡聽雨,“穿林打葉聲”,“雨打梨花深閉門”。喜歡雨至撐傘的感覺,最好可以輕摟著懷中的女孩,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中徐行,望她的眉、眼,當然,不曾有姑娘也無妨,也可以望山望云望林,聽雨聽風聽心。成片成片的綠意中夾雜著紅、藍、黃,此番是工筆繪就不了的,只能用山水寫意將就了。山花開了,空氣中滿是甜味。
我喜歡你是清歡的。
同樣是浙鄉(xiāng)水,錢塘的潮攜海提巒,翻江倒海山為摧,便若帝王之怒。在西溪的冬水中馳船而過,駕舟尋梅,梅花經(jīng)風落下灑就一池的粉,西溪的溪水便是花枝招展的艷婦,兩岸的小木樁便成了她心愛的小花裙。
可這里的水更像首清歡的詩。也許她是從哪個石頭縫里冒出來,也許自山那頭而來,和著新鮮出爐的野花香,過了幾座橋,雕琢了數(shù)不清的頑石,向自己喜歡的地方流來流去……這里的水是可以直接飲的,走熱了,停下,彎腰,雙手捧水而飲,別是一番滋味。她可以是瀑布、山泉,可以是小溪,井水,可以有很多名姓,但她卻依舊是她,甘洌,透明,清涼。她很凈也很靜,靜若處子,緩緩地流向那山那村那井,滋養(yǎng)了這方天地、這方百姓。“一千頃,都鏡凈,倒碧峰。”
我喜歡你是慢慢地。
古村門前有只近百年的老龜,慢慢地在這時光流逝中過活,成了古村唯一的見證,孩童們好奇地望著此處的見證者,孩童的太太太爺爺當年想必也曾在村口這般好奇地望著這只龜吧。小巷、青苔、碎石、灰白的墻、廢井、走獸、檐角、灰瓦組成了高遷古村,當然,這些遠遠不夠,還有門墻、橋以及流了很久的溪水……
天氣放晴,每戶人家門前總有用竹竿晾曬的咸菜,咸菜下總會有幾只老母雞,門前也總會有不言不語、笑看人生的老阿婆阿公,他們或一對,或只剩下一人,安靜地看著似乎亙古不變的古村上的那一角天空。
在古村,時光很慢,古井老宅,咸菜清粥,要你喜歡,怎能忘記?門匾上總有題字或“南風之薰”或“晴瀾”,抬頭望去也會有牌匾,鎏金紅底的“中書第”三字鐵畫銀鉤,道盡了主人生前的榮光,武狀元曾經(jīng)用過的舉重石安靜地在庭院一角重新數(shù)著日子,宅院的窗欞上有人物、故事、鳥獸,細膩而繁復,精美卻自由,他們的女眷想必也曾“斜倚窗欞剪個紅衣人掃晴”。
野花、嫩筍、青竹、夜,四時無界。君子淡若竹,不求爾爾,愿執(zhí)一杯楊梅酒,慵懶地癱進竹藤椅,聽著風和著老友的碎語,望著這山這村這云這月這水,借這方山水而居,“只消山水光中,無事過這一夏”。人間是挺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