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向娟
讀博退學的路上,華妍并不是走到最后才幡然醒悟。早在本科時期,她就產生過放棄本專業(yè)的想法,但為了考研考博,她選擇忍耐。
對學歷的狂熱,使得博士碩士報考人數連年暴漲,門檻也一路抬高。眼下,卻有部分博士生主動放棄學業(yè),他們聚集在網絡小組彼此取暖,其中一個群組成員就超過26000人。在追逐學歷的大潮中,他們是逆行者。
博士生退學
“您確定要退學嗎?”
高原望著電腦屏幕上彈出的紅色字框,遲疑了一下,腦中擠滿了過去半年的所有考慮:專業(yè)、學歷、找工作。最終,他點擊了灰色的“確定”鍵,結束了長期困擾他的難題。
走完線上退學流程后,他歸還了學校分發(fā)的電腦,給導師發(fā)了一封表示感謝的郵件。那是2017年的春天,高原按下了求學生涯的暫停鍵,當時距離他讀博入學不過才六個月時間。
高原博士就讀于大灣區(qū)一所大學,專業(yè)是生物醫(yī)學工程。入學前他得知導師擅長的是交叉學科的研究,對專業(yè)背景要求不高,因此對接下來的學習并未過多憂慮。沒料到,博士專業(yè)細分后,跨度超出預期,每天都在鉆研微觀尺度的生物學實驗,令高原感到很難適應。此前他并沒有生物學專業(yè)的基礎,很多對該領域的學生來說是常識性的知識,他卻需要重新學。
高原博士導師名下只有兩名博士生,他讀博拿到了全額獎學金,每月能領取13700多元人民幣,這足以支撐他的房租和生活開支。他明白,若退學可能會影響導師的研究進展,何況自己還占用了研究經費和獎學金名額。巨大的心理負擔下,高原常常失眠到凌晨四五點。
三個月后,他正式提出退學,這一次導師沒有再阻攔,并且表示理解和祝福。他這才明白,當初導師并不是反對他退學,而是提醒他要理智地做決定。
2021年8月,華妍開始攻讀生物學博士,三個月后便對傳統的生物實驗研究方法產生了質疑。經過一番思索,她決定轉去本學院的生物信息方向,該方向的研究方法在她看來很科學,“寫代碼、制圖、數據分析、方案實施,每一步都有跡可循?!苯酉聛淼囊粋€月,她陸陸續(xù)續(xù)聯系了五位導師,結果并不理想。
找不到出口的華妍心態(tài)逐漸失控,被診斷出重度抑郁和輕度躁狂。她跑去詢問導師,得知對方的意思是“轉專業(yè)等于背叛師門”。學期剛過半就想換專業(yè),導師認為華妍早有預謀,只是拿自己當跳板。無奈之下,華妍辦理了休學,當時還想給自己留條后路,后來再也不想回去了,被校方視為自動退學。
沈揚逸是位兩度退學的博士生,相比于其他人的瞻前顧后,他展現出了超常的輕松。考北大落榜后,他進入一所985高校攻讀政治學博士,這所學校的綜合排名不及他的碩士學校,為此他一直無法釋懷。讀博第二年,沈揚逸決定退學,追逐他心中更好的學校。在他看來,提升學歷價值很有必要。然而,第二次讀博沈揚逸依然沒堅持下去,這次是因為專業(yè)課程內容離預期太遠。
退學的代價顯而易見。博士退學前不久,曾有高校向他伸來橄欖枝:“你畢業(yè)了,來我們學校直接入職。”這份工作待遇不菲,年薪三十萬元和新一線城市的一套房,如果沈揚逸當時答應,“基本上屬于人生贏家了。”
通往象牙塔尖
隨著相關政策的發(fā)布,自 2019 年來,已經有近 30 所高校公布了超過 1300 名碩博研究生的退學名單,其中包括清華大學、復旦大學、中國人民大學等知名高校。
讀博退學的路上,華妍并不是走到最后才幡然醒悟。早在本科時期,她就產生過放棄本專業(yè)的想法,但為了考研考博,她選擇忍耐。
自從誤打誤撞進入生物學專業(yè),華妍在這個自己并不喜歡的專業(yè)一忍就是七年。
象牙塔里的孤獨也令她難以承受。實驗室里形成一種997的風氣,晚上不到九點沒有人走。有時導師凌晨一兩點還在群里詢問進度,半夜趕回實驗室也是常事。在這樣的氛圍下,華妍的生活幾乎被文獻和實驗填滿。
某天早上醒來后,一個想法冒出腦海:“要不換導師吧?!?這是華妍讀博的第四個月,她著手準備換專業(yè)。努力無果后,華妍辦了休學手續(xù),最后被校方視為自動退學。
對博士研究課題的預期偏差,也同樣是沈揚逸的困惑。從985高校退學后,沈揚逸考入國內top4的高校,入學前他囑咐自己,這次一定要完成學業(yè)。兩年后,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他再次主動退學了。
壓垮沈揚逸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象牙塔里明爭暗斗的風氣。為了爭奪一個學生組織的職位,他的師兄弟盡顯凌厲手腕,先是聯合上一任主席打擊競爭者,落敗后又放出錄音聲稱自己是被逼的。沈揚逸看著這群平時與自己交好的人互相反目,感到不寒而栗,“又不涉及實際利益,有什么好爭的?”他決定及時抽身,“說不定哪天就輪到我了?!?/p>
后退也可以前進
2021年1月,華妍剛辦完休學手續(xù)后,恰逢港澳新一輪疫情爆發(fā),她只好回到山東家鄉(xiāng)。放空的日子里,她和老朋友聚會,做一些兼職,終于獲得一些久違的正面反饋。
現實的壓力還是席卷而來。父母擔心她的未來,總是勸她考公務員,華妍想盡快擺脫這種狀態(tài),開始努力找工作。四個月的時間,投了100多份簡歷,面試了不少公司。
最終華妍找到一份還算清閑的科研工作,是她之前很想從事的生態(tài)行業(yè),每天中午還能抽空回家看會兒書。為了充分利用空閑時間,她還同時做了五份線上兼職。
退學后,高原一直在積極申請國外的博士,最終將目標鎖定為澳大利亞一所大學的冶金專業(yè)。澳大利亞采礦業(yè)發(fā)達,該校的冶金專業(yè)排名常年靠前,畢業(yè)后就業(yè)選擇很多。第一次讀博時全英文溝通的環(huán)境,為他高分通過雅思考試助力不少。
2021年博士畢業(yè)后,高原一直在澳洲的高校做研究,日子像被拉慢了倍速,上午可十點上班,下午三四點就能走。高原擔心自己在國外會變得懶散,“我才30出頭,還是要拼一拼?!彼蛩忝髂昊貒A計可以拿到國內相關行業(yè)很好的offer,這讓他覺得“這些年的折騰很值得?!?/p>
第二次博士退學后,沈揚逸開始著手找工作。恰逢華南一所二本高校正在晉升一本,需要擴招教師隊伍,校方將原本只招收博士的標準放寬到碩士,沈揚逸剛好符合。
教書剛一年,疫情爆發(fā)了,沈揚逸有了新的想法,“人生苦短,要多走走看看?!彼簧硪蝗饲巴鶜W洲,開啟了走走停停的旅居生活,不再找正式工作,偶爾靠教中文賺點外快。
兩年里,沈揚逸走遍了歐洲,他最喜歡西班牙的馬德里,當地人閑適的人生態(tài)度令他向往。
旅程中,沈揚逸漸漸明白一個道理——人生不該設限,“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都是獲取知識的方式”。
摘編自澎湃新聞2022年9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