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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頭牛都有家譜

2022-05-30 10:48陳柳金
當代小說 2022年10期
關鍵詞:睿睿安格斯鳥窩

陳柳金

1

我是在菜鳥驛站見到他的。他手里拿著個小紙盒,地板上凌亂地堆著大大小小的快遞,隨便一只都比他手里的盒子要大。店里光線有點昏暗,走出來才看清他的臉。粗重的眉毛提挈了這副再普通不過的臉孔,如兩個雙引號,將重點部分作了恰當?shù)臉俗?。但怎么也掩飾不了皮膚的黝黑,使身形顯得愈加壯實,手里的紙盒怎么看都太過單薄了。

我說,喝一杯吧?

他稍作猶豫,說,也行。

兩人進了一家魚生店。弄不清我這個北方男人怎么會喜歡上這種南方吃法的。兩年前,我手中的筷子碰到生魚片,胃便翻騰。吃了幾次,慢慢就上了癮。不過這吃法還有點小麻煩,各自在一只碗里拌姜絲、蒜蓉、茶油、醬油、薄荷,夾一筷子生魚片往裝著醋的碗里浸泡一小會兒,再取回,然后在佐料碗里拌和。香、脆、滑、嫩,要把舌頭都吞下去。

這時,酒肯定得跟上,還得是高度白酒,這是吃魚生的標配。酒入肚后猶如一塊烙鐵滾了進去,還有什么話不好說?

我說,森哥,一回生二回熟,我家寬寬的事你得幫!

他這次很利索,說,主要是老板那里,交給我,肯定辦好!

我又說,我一個月回一趟家,心里老覺得欠著孩子。

他說,我也是,我們都虧欠了孩子。

我沒弄明白,問,森哥,你不該說這話。

他拆開桌面的紙盒,取出什么東西塞進嘴里,而后用力一吹便發(fā)出嘹亮的哨音。啊,是一只水鳥口哨。他說了他家睿睿的事,我的心有些沉重,又跟他喝了一杯,他的臉已黑里透紅。

我說,找個時間帶孩子來牛場,開啟開啟他。

他說,一定,總得想辦法打開他的那扇門。

2

事情得從那天說起。

走到半路先是下起瓢潑大雨,汽車玻璃模糊不清,后來索性徹底看不見,故意要跟我作對似的。要命的是,車載空調(diào)罷工后一直沒去修理店。接連幾頭安格斯牛坐月子,還隔三差五有幾頭拉稀,忙得腳不沾地,好不容易回趟家,老天卻跟我唱起了對臺戲。出山不久,郭雅的電話催了幾次,叫我快點回,說寬寬快把天哭塌了。

我如一只困獸坐在駕駛位上。在牛場憋了一個月,感覺舌頭打結(jié),說句長點的話都吃力。牛場加我才三個人,每天說不上一句囫圇話,要是待上大半年,說不定會患失語癥。今天是我回家的日子,恨不得一腳跨進家門。我給郭雅帶了野生石斛,她說吃了幾次晚上便不會失眠了。我從儲物盒里摸出煙,點上,擺出一副臨大事而不亂的姿態(tài),把煙吐在玻璃上,霧和煙扭打在一起,玻璃成了電視熒屏。反正走不了,我只能饒有興味地看著這個奇怪的畫面。出山的路僅能通過一輛車,我把車停下來,聽著雨珠敲打車頂?shù)穆曇簦胫@傾盆大雨八成跟寬寬的哭有關。這個搗蛋鬼,想把天哭塌也別選你老子回家的時候??!

寬寬長到三歲大,很少哭鼻子,堅強可能是天生的,這點很像他老子。但這次,郭雅卻來了幾次電話。至于寬寬哭的原因,我沒問,她也沒說,想必一定是捅了大婁子。但有什么辦法,我走不了,這臺二手速騰跟名字一點都不配。我又吐出一口,煙霧迅疾在玻璃上竄逃、飄散,而霧氣卻頑強地盤踞在玻璃上,如海底某種軟體動物。

坐滴滴車回到小區(qū),一點都沒有下過雨的痕跡。正納悶兒,一臺機械修剪機伸出手臂托起穿環(huán)衛(wèi)服的工人,那人手持電鋸對準一棵樹,咔嚓,樹攔腰折斷,稀里嘩啦滾落地面。我一點都不驚訝,倒覺得自己闖進了另一個世界。牛場跟市區(qū)只隔十幾公里,明明半路上被大雨包圍,而小區(qū)卻一片晴朗,我恍然有種從海底爬上岸的錯覺。

寬寬坐在窗臺上,定定地盯著外面。進門時,郭雅接過野生石斛,輕聲說,他們要砍窗外那棵樹,樹上有只鳥窩,寬寬死活不讓,哭了一上午。我說,多大個事,不就一個鳥窩嗎?郭雅說,修剪機一砍,鳥窩還能留?周展楓你腦子還沒繞出來??!郭雅這樣一說,我拍了一下腦門,哦哦,小區(qū)綠化樹長到十層樓高,遇臺風暴雨天如果折斷樹枝的話,住戶的安全受影響,窗玻璃、行人都有可能被砸,到時肯定得小區(qū)管委會買單。

趁早修剪過高的樹枝,那話怎么說來著?將事故遏制在萌芽狀態(tài),百分之九十的住戶都能理解,但我家寬寬是那百分之十中的一個,在管委會人員和修剪工眼中是“釘子戶”。

郭雅說,你不在家,我去上班,只有樹上的鳥陪著他。

我半晌無話,他們答應不砍了吧?

不好說,看寬寬哭得兇,暫時停下了。郭雅回答道。

穿環(huán)衛(wèi)服那人嗎,還是開修剪機的那個?

環(huán)衛(wèi)服,看他還好說話。那個司機,有點橫!郭雅說。

我走上前去,扳了扳寬寬的肩膀,他猛地一甩,把氣泄到了我身上,連正眼也不看。我知道自己說什么都沒用,只要把鳥窩留下來,這個小倔種自會認他老子。

鳥窩里的幾只雛鳥在一只大鳥的翅膀下探頭探腦,發(fā)出令人哀憐的唧喳聲,好像還沒從剛才那場驚嚇中走出來。我能看出那只大鳥眼里的驚惶,它用力盯著我,一定在忖度我這個陌生人的來意。這大概是一只母鳥吧,當父親的是出去覓食了,還是在為它們的搬遷四處尋找新的棲居地?

我摸了摸寬寬的頭,走出門,揣上一包煙。那臺修剪機四周圍著警戒線,電鋸正對準樹干。司機探出頭來,大聲嚷道,離遠點,砸死砸傷不干我鳥事!我咽了口唾沫,想著有事相求,便把氣壓了回去。

咔嚓,樹枝離開主干,降落傘似的從天而落,悠悠忽忽掉在地上。他又修剪了靠近墻體的樹枝,機械臂頂端的工作臺把他送回地面。我像見到了熟人,揮手跟他打招呼。他摘下安全帽,放好手里的電鋸走了過來。汗水濡濕了他的頭發(fā),黝黑的膚色讓我無法判斷他的年齡。我遞上一支煙,跟他說了房號,他一聽就明白了。

這事還真不好辦。他說。

老兄,你一定能辦!我說。

我們又壓低聲音聊了幾句,駕駛室傳來喇叭聲。

我要工作了,李師傅催得緊,別當著他的面說事。他努了努嘴。

我一下子明白了,說,加個微信,回頭找你。

我跟曹森杰就是這樣認識的。那個門神似的司機在身邊,他不便把話說得太明白。憑這幾句話,我就知道森哥心腸軟。

3

我是山西人,從華南農(nóng)業(yè)大學畢業(yè)后到了這個山區(qū)市。沒辦法,學的是獸醫(yī)專業(yè),命中注定要往山里鉆。老板是本地客家人,開了十五萬年薪,把我當人才捧著,要是效益好,薪水還能往上漲。工作幾年后經(jīng)人介紹認識了客家女子郭雅,我覺得她身上有一種我們北方女人沒有的特質(zhì),怎么說呢,就是能把日子搓圓了過,像客家煎堆,聞著香,吃著更香。彼此覺得能處,便領了證,供了房,一年后有了寬寬。

婚姻故事實在有點平淡,同齡人不是馬拉松就是空城計,相形之下我的婚姻模式一點都不現(xiàn)代。但牛場這攤子事卻復雜多了,我?guī)缀醢褧r間都用在了牛身上,郭雅一定對我心存恨意。在妻子和牛之間,男人陪伴更多的是牛,是個女人都得有意見。而寬寬長到三歲時,郭雅受不了家庭主婦的角色,選擇了去超市上班。

一個陽光正好的下午,曹森杰帶著睿睿來到牛場,這孩子看到我,一轉(zhuǎn)身躲到他父親背后。森哥說,這是周叔叔,等會兒他帶我們?nèi)タ赐鈬?。睿睿探出頭來,愣愣地看著我,也不說話,脖子上掛著的水鳥口哨一晃一晃的。其實上次吃魚生時,森哥已告訴我了,睿?;剂俗蚤]癥,不說話,不理人,還好不是深度,如果引導對路的話會有好轉(zhuǎn)的機會。

森哥說,睿睿一歲時,老婆跟他離了。沒有了母愛,屬于孩子的門又關上了一扇。平日都是父母照看他,雙親年事已高,能有什么引導的方法?母親老在他耳邊嘮叨,睿睿這孩子聰明,就是心里有霧,哪天撥開便好了。森哥一有空便打聽醫(yī)治自閉癥的秘方,這像長生不老丹一樣難找。無非就是在醫(yī)生的提示下多開導,讓孩子隱藏在心里的那條秘道與生活中的某個信息或場景匹對上,待靈光乍現(xiàn),迷霧散去,也許緊閉的心門便打開了。森哥哪怕再忙再累,也從來沒有放棄過捕捉靈光一現(xiàn)的希望。

我很同情睿睿,他身上有寬寬的影子。郭雅上班后,寬寬總是一個人在家。聽郭雅說,一次下班回來,看到寬寬蹲在廚房,專注地看一只爬到半墻高的蝸牛。問寬寬蝸牛哪里來的,他指著垃圾桶,里面有幾根發(fā)黃的菜葉。郭雅心疼不已,原來孩子一個上午都在看蝸牛爬行。蝸牛在地板和墻面上留下的痕跡異常清晰,它從垃圾桶里爬出來,沿著地板往墻上爬,相當于一個人翻越了一座大山。郭雅忽然感激起蝸牛來,它陪伴寬寬在家度過了一整個上午。

速騰停在員工宿舍門前,擰響發(fā)動機,渾身便有了勁。曹森杰父子坐車后座,車子沿著七拐八彎的山道往上爬,繞過一道山梁,山谷平坦處便是用鐵皮瓦蓋成的大牛棚。幾個人穿上防護服,走進霧化消毒室。一陣霧氣從頭頂噴灑而下,睿睿扯著他父親的衣服閃到一邊。

森哥說,睿睿別怕!

我領著他們走進牛場,雖然戴著口罩,還是能聞到一股酸腐味。上百頭黑牛并排吃著草料,發(fā)出沙沙的咀嚼聲。酸腐味就是草料上的,草料由玉米秸稈、象草、干草搗碎拌成,公種牛的草料還得加上苜蓿草,苜蓿含蛋白,能增加能量。草料青貯、密封發(fā)酵后會發(fā)出酸味,拉出的糞便自然也是這味,這可是很受農(nóng)戶歡迎的有機肥。安格斯牛屬澳大利亞血統(tǒng),黑皮膚,壯實,沒有牛角,每頭牛右耳朵上掛著一個黃色標號牌。在這壯觀的牛群面前,睿睿的眼睛瞬間明亮,嘴里發(fā)出啊啊聲。森哥看到睿睿的反應,也跟著興奮起來,說,睿睿,叔叔養(yǎng)的外國牛像不像爸爸?又黑又壯!

我和森哥對視而笑。

寬寬第一次來牛場時,沿著幾百米長的水泥道飛跑而過,又從那一頭奔跑而來。之后伸出小手指一頭一頭地數(shù),整整數(shù)了三遍,總數(shù)都不同。小家伙急了,氣憤地抓起地上的草料撒向牛群。一頭牛朝著寬寬哞哞叫了幾聲,不知是歡迎這個乳臭未干的客人,還是以牙還牙地回應他的舉動。沒想到寬寬仰頭哈哈大笑,那頭安格斯牛一定很尷尬。

睿睿一把摘下口罩,好像并不反感草料味。走著走著,他忽然在一頭出生不久的牛犢面前站定,四目相對,牛犢鼻內(nèi)噴出一股濁氣,揚起四蹄,睿睿抓起胸前的水鳥口哨使勁吹,牛群哞哞歡叫,嚇得睿睿拔腿便跑。森哥追上去,一把抱住他,說,睿睿別怕,外國牛在歡迎我們呢!

為了寬寬的事,我留曹森杰父子住了一宿。靈芝石斛湯、金針蒸土雞、石木耳炒牛肉、炸魚干,還喝了酒。大概比上次的魚生高檔多了,曹森杰心里過意不去。

咋這么破費?

靈芝石斛和石木耳是在山里采的,土雞和魚是自己養(yǎng)的。

住山里好,食材綠色天然!

這地方要是能住上一周,算森哥有能耐。

一個月都待在山里,兄弟能熬。

比起這些牛,我算好了,牛得在這里熬一輩子,甚至好幾輩子。

怎么說?

牛場的每一頭牛都是有家譜的,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曾祖父母、曾外祖父母、外曾祖父母,所有家族成員的去向都記錄在案。

我打開手機APP,給他看了安格斯牛的檔案卡,里面記錄了登記號、生產(chǎn)管理號、性別、出生日期、DNA檢測結(jié)果、血統(tǒng)純度、毛色特征、來源和家族譜系,還有生長發(fā)育測定記錄。森哥把夾起的牛肉輕輕放回盤里,似乎眼前的牛肉還殘留著鮮活的生命氣息。又跟他碰了杯,后面這句話,我都感覺不太像從自己嘴里說出來的。

森哥,人跟人不同,有人臺子大有人臺子小,你的臺子在樹上,我的臺子在山里,這是命。這些安格斯牛哪怕家族再興旺,內(nèi)心也很孤獨,離外面的世界太遠了,我常年陪著它們,經(jīng)常半夜睡不著,我都快要變成一頭牛了。

兄弟,我知道,你放不下孩子,要是給耽擱了,掙再多錢也不劃算。

以后多帶睿睿來,說不定他跟牛有緣。

4

場里又有一頭母牛臨產(chǎn),從下半夜兩點折騰到天亮,產(chǎn)的是頭公牛崽。我一晚上沒合眼,洗手時看了看衛(wèi)浴鏡,眼睛布滿血絲。但我一點都不困,喜事把瞌睡蟲都沖走了,我似乎預感到這頭公牛崽能給安格斯牛家族帶來祥瑞。安頓好母子倆,我回到工作室,從電腦里打開檔案卡,為這頭剛出生的公牛崽建立家譜信息。

曹森杰的電話不遲不早打了進來,欲言又止,聽起來有難言之隱。

森哥,有事直說。

兄弟,這話我開不了口。

大老爺們兒,別磨磨唧唧的。

那事我答應過你,現(xiàn)在搞砸了。你們那棟樓有人投訴,說各棟樓前的樹都砍了,獨獨剩下那一棵。老板叫我今天去砍,我沒聽,老板發(fā)了火,說要是樹被臺風折斷出了事你能負這個責嗎!

森哥,一定要砍嗎?

兄弟,看來沒有退路了。我把話跟老板擺明說了,他說就是市委書記他爸門前的樹都得砍。我說下不去手,辭職不干了。老板把我當孫子罵,說你砍了那棵樹再辭。

森哥,別為難自己,砍吧,我不怪你。

被喜事充滿的心一下子堵上了,氣都喘不均勻了。曹森杰把辭職的話說出了口,能聽出來不是編的,他不是那樣的人。他已經(jīng)盡力了,老板的指令和業(yè)主的抗議誰也沒辦法阻止。森哥也就是一個光手光腳的打工仔,領人工資替人做事,這道理我懂。但寬寬看到鳥窩被搗毀,不知會做出什么過激反應,要是他一個人在家……

我沒敢往下想,得給郭雅去個電話,叫她陪著寬寬。

兄弟,你能回來一趟嗎?上午,上午就得砍!

牛剛產(chǎn)崽,走不開。

我交代了郭雅,她說帶寬寬一起去超市上班,眼不見心不煩。我想這也許是最好的辦法,便默許了。去宿舍打了個盹,約莫一個小時工夫,微信響起提示音,打開,是一段視頻。

修剪機的機械臂伸向樹干,工作臺上頭戴安全帽、身穿環(huán)衛(wèi)服的曹森杰手持電鋸,神情凝重。接著寬寬的哭嚎聲響起,不準砍樹,我要鳥窩,我要鳥窩!跟著是郭雅的聲音,寬寬乖,寬寬乖,樹長高了,鳥還會飛回來的。寬寬哭得撕心裂肺,騙人,你們騙人,鳥的家沒了,它們還怎么飛回來?電鋸聲轟隆隆響起,只一會兒,繁茂的樹枝便脫離主干,嘩啦一下從空中掉下。幾十米高的樹禿了頭,形容枯槁地立在樓前。

怎么沒帶寬寬去超市?我發(fā)了條信息。

他不肯去,說要守著鳥窩。郭雅回答道。

帶他來牛場吧!

我問問,看他肯不肯去。

一會兒,郭雅發(fā)回微信:

寬寬說你答應過他保護好鳥窩的,他對你恨著呢,你一個人待在山里,跟你的安格斯牛過日子去吧!

我徹底無語,公牛仔剛出生的喜悅感轉(zhuǎn)眼消失,籠罩在頭頂?shù)募t云變成了密布的陰霾,嚴嚴實實地遮住了陽光,窗外的景物成了薄暮里的一團黑影。我在這樣黯淡的心情中,胡亂地收拾著行李,倒沒忘記帶上野生石斛。擰響那臺二手速騰,便沿著九曲十八彎的山路往市區(qū)方向開去。還好,今天沒下暴雨,不用擔心汽車玻璃起霧。

鑰匙塞進鎖眼時,能感覺到一股氣焰從門縫溢出來。這一次,郭雅沒有接石斛,我隨手將塑料袋放在餐桌上。她站在廚房,甩給我一個系著圍裙的背影,切菜聲比以往要響,帶著一股怨氣。我走上前,抱了抱她不再婀娜的腰,她躲了一下,看都不看我一眼。砧板上拍了幾塊姜,還有蔥段,一側(cè)躺著一條鱸魚,她正在魚身上劃斜刀,一條條裂開的刀痕很刺眼。郭雅從鹽盒里舀了一勺鹽撒在魚身上,又用手在每道刀痕上涂抹一遍。我仿佛看到魚痛苦地張了張嘴。

我說,郭雅,你累了,我來吧。

郭雅沒吭聲。

我去拿她手里的刀。

她死死攥著,瞪了我一眼。

我自討沒趣,轉(zhuǎn)身走進房間。寬寬仍坐在窗臺上,失神地看著窗外的禿頭樹。樹的上半身一砍,房間一下子明亮了許多,屬于我家的陽光被還了回來。但寬寬的心卻在這過于敞亮的房間里黯淡下去。外面的世界曾賜給了他溫暖,他愛著窗外的樹木、蟬鳴、鳥影甚至飛蟲,但一把鋒利的電鋸割斷了他和外面世界的感情,轉(zhuǎn)而填滿胸腔的是怒火和仇恨。強烈的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

寬寬,熱,別坐這里。

他如一尊雕像,頭朝向被砍的樹。

寬寬,爸爸求了那個叔叔,他也沒辦法。

我的聲音近乎喑啞,他還是沒動。

寬寬,說不定鳥飛到了牛場的山上。

他轉(zhuǎn)過頭來,淚痕掛在眼角。

你騙人,小鳥剛學會飛,飛不了那么遠。

寬寬,它們不是有父母嗎?大鳥會想辦法的。

鳥的家沒了,它們晚上連睡覺的地方都沒有!

我以為寬寬的氣消了不少,沒想到他猝然站了起來,一把抓過我的手用力一咬。我還沒來得及喊疼,他已奪門而出,我追了出去,哪里還有他的身影?

寬寬如一只消失的鳥,我和郭雅跑遍整個小區(qū),沒得到他的任何音訊。正午時,住戶群發(fā)了一張照片,我看后大吃一驚,一個小男孩站在樓頂天臺上!我懸著心坐電梯上了二十三樓,推開閣樓門,躡手躡腳地走到寬寬身后,一把抱住了他。

寬寬,我們回家,這里危險。

爸,我想看看鳥還會不會飛回來。

寬寬,鳥會有新家的。我哽咽著說。

我再也不要看到那個叔叔!寬寬堅定地答道。

5

山里的天氣陰晴不定,喜怒無常的孩子似的,剛剛還露出笑臉,須臾又下起雨來。也就半根煙工夫,霧在眼前彌漫開,起初是輕紗般薄薄的一層,之后越來越濃,連不足百米內(nèi)的樹木都看不清楚,似乎要把山里所有的生命都掩藏起來。

曹森杰的出現(xiàn)讓我很意外,他披著一身霧氣,我不禁懷疑他是從半空中飄來的。以為我們的緣分到此為止,他不好意思再跟我聯(lián)系,我一個養(yǎng)牛的也沒有必要去跟一個砍樹的人再續(xù)交情。那事就是我們之間感情的休止符,以后你砍你的樹,我養(yǎng)我的牛,互不相干,各自安好。

他是帶著睿睿來的,孩子還是那樣木訥,眼睛里飄著霧,也不說話,那道門依然對他無情地關著。我知道,曹森杰是想讓睿睿再來看看安格斯牛,上次孩子有所觸動,這些山里的生命很可能就是打開他心門的密鑰。我沒有理由拒絕,與之前一樣熱情接待了父子倆。

兄弟,我現(xiàn)在是無業(yè)游民。

不砍樹了?

上次跟你說過,我砍了那棵樹就辭職。

何苦呢?你這樣是跟自己過不去。

我沒辦成事,不辭職沒臉面見你。

森哥,你義氣,但這樣做反而讓我心堵。

實話跟你說,是那個開修剪機的李師傅慫恿他們舉報的。少砍一棵樹,就少一份收入。他還在老板面前投訴我,說我拿了你的好處。

那人陰,離開他也是好事。

兄弟,辭職后我?guī)痛謇锢弦惠呅拮遄V,也就是負責聯(lián)系村民。他們沒有這方面的意識,說三代一過,誰還認識誰,各人自掃門前雪,修什么族譜,費錢又費勁,還不如搓兩圈麻將、喝幾杯燒酒。我說牛都有家譜,我們?nèi)藚s沒有,連牛都不如!

后來答應修了?

我拍了安格斯牛的檔案卡,他們一看就不說話了。

不可能一輩子修族譜,還是得想想怎么掙錢。

沒有堵死的路,只有堵死的人。只要睿睿能治好,比什么都強。

我?guī)麄內(nèi)チ伺?,一股酸腐味在牛棚里飄蕩,睿睿大口大口吸著氣,眼睛有了亮光,看到牛群后情不自禁地發(fā)出嗯嗯啊啊的聲音。森哥臉上也有了笑意。

霧漸漸散去,眼前變得清亮。一臺車停在牛棚外面,從車上走下兩個人,定睛一看,是郭雅和寬寬。我走出去。郭雅說,失眠了幾個晚上,來拿野生石斛,再不回家你就在這里過一輩子吧。

我牽過寬寬,說,寬寬,去看看剛出生的牛崽吧。

他甩開我的手,自己走了進去。那臺滴滴車按原路返回,消失在莽莽蒼蒼的群山里。

見到曹森杰和睿睿,寬寬臉上的笑容不見了。我們幾個大人走在前面,看著長勢大好的安格斯牛群,好像眼前是一大片顆粒飽滿的麥穗,空氣里飄著一股豐收的氣息。

寬寬第一次見睿睿,表情很不友好,他一定認出了砍樹的曹叔叔。兩個小家伙站在牛崽身邊,好奇地看著這條剛降臨的新生命。寬寬忽然推了睿睿一下,一陣口哨聲傳來,接著是尖厲的哭聲。

森哥掉頭跑了過去。

睿睿拼命吹響水鳥口哨,哭著說,爸爸,他推我!

森哥張開雙手把他抱在懷里,笑得合不攏嘴,睿睿會說話了,睿睿會說話了!

牛群哞哞地叫起來,一頭比一頭叫得響亮,整個山谷回蕩著牛的歡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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