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羅斯·洛薩諾
維先生年近八旬,離婚十年,退休前在馬德里任職大學教授。年輕時,他一心想讓兩個孩子接受最好的教育。他供大兒子在英國讀了五年書,主修經濟學。維先生告訴我們,他給兒子辦了一張信用卡,生活費用全由他承擔?!拔也幌胨麨樯钯M煩心,希望他能一門心思把學習搞好??善甙四昵?,我們斷了聯系。他再也沒有找過我,還把我列入了黑名單。去處理和前妻的共有房產時,我見了他一面,那是我倆最后一次見面。當時他還對我罵罵咧咧的。我很難受。去年我去了公證處,剝奪了他的遺產繼承權。他不配拿我的錢?!?/p>
維先生持有約50萬歐元資產。待他去世后,與他關系親密的小兒子將繼承所有財產。這位老先生的情況在西班牙并不是個例。過去,除非發(fā)生以下三種情況,否則子女的繼承權幾乎是難以剝奪的:子女不給父母飯吃,子女意圖謀害父母,子女嚴重侮辱父母人格。
自2014年起,西班牙允許父母不再將財產留給子女。雖說就目前而言,要達成這個目的,法律程序依舊復雜。2014年6月,西班牙最高法院給出了一則判例。馬拉加省龍達小鎮(zhèn)的一名高齡男子過世后,當地法院未將其遺產判給他的兩名子女。子女向最高法院提起上訴,但最高法院認為,他們給父親造成了嚴重的心理創(chuàng)傷,理應被剝奪繼承權,并判定男子的妹妹為唯一合法繼承人。
2014年,計劃剝奪子女繼承權的人數較前一年上升了18%。西班牙雷佳立塔斯律師事務所估計,當前至少有60萬西班牙人希望剝奪子女的繼承權。西班牙家庭律師協會的因瑪庫拉達·馬林認為,這個數字在意料之中。她表示:“最高法院給出判例后,希望剝奪子女繼承權的人數會成倍增加。疫情也帶來了不小影響。疫情期間,許多老人被子女冷落,無人關心?!?/p>
也有部分人會在遺囑中寫明,不讓子女繼承自己的財產,但遺囑內容是保密的,因此,這部分人的數量沒有官方數據。不過,據西班牙公證人協會透露,在2015年1月至2021年12月間,個人遺囑的起草量為420萬份。
我們聯系了若干位公證人,他們透露,有5%至6%的立囑人會在遺囑中表達這種想法。按照這個比例推算,在上述時間段內,西班牙境內約有21.4萬至25.7萬份遺囑是含有剝奪子女繼承權條款的。有專業(yè)律所估算,自2014年以來,咨詢剝奪繼承權事宜的人數增長了五倍之多。
文森特的父親是一名退伍軍人。兩年前,當他打開父親的遺囑時,才發(fā)現自己被剝奪了遺產繼承權。他本可獲得12萬歐元的遺產。文森特今年54歲,孑然一身,沒有工作。他說自己和父親有不少矛盾?!拔覀冃值苋?,另外兩人都成家了。我爸最不喜歡的就是我。我以前對他挺兇的,我曾經對他說,他活該一個人,讓他好自為之。他去世前生活得不錯,還有退休金。我都是靠他養(yǎng)活。我從來沒想過,他會不把遺產留給我。這是我這輩子遭受的最大打擊。我花了好幾個月才意識到,我以前對他確實不怎么好?!?/p>
2011年3月30日,馬拉加省法院判定,弗洛倫西奧的兩名子女,何塞與雷梅迪奧斯無權繼承他的遺產。弗洛倫西奧來自馬拉加省的龍達小鎮(zhèn),早年間移居德國,受聘于拜耳實驗室。弗洛倫西奧與妻子離婚后,兩名子女就與他斷了往來。退休后,他回到西班牙,在家鄉(xiāng)度過了生命最后的七年時光。然而這七年間,照顧他的是他的妹妹雷梅迪奧斯(與其女兒同名)。
2001年的一天,弗洛倫西奧對妹妹雷梅迪奧斯說:“我的所有財產都歸你了?!痹诖酥埃巴C處,白紙黑字地表明,不會給兩個孩子留一分錢,因為何塞與雷梅迪奧斯曾經將其打傷,也從未照顧過他。在他從德國回到西班牙后,他們更是從未聯系過他。2003年6月22日,弗洛倫西奧在龍達逝世。
何塞與雷梅迪奧斯認為地方法院判決不公,遂向最高法院提起上訴,要求裁定地方法院的判決無效。他們認為自己不應被剝奪遺產繼承權。2014年6月3日,兩人的上訴被駁回,最終判定結果為敗訴。
新冠疫情期間,在西班牙,一些被子女冷落、無人關心的老人動了剝奪子女遺產繼承權的念頭。
法院判決書中寫道:“兩名子女對其父親多次造成心理傷害。在弗洛倫西奧生前的最后七年中,這一點是顯而易見的。他本就患病,全靠妹妹照顧。兩名子女對他不聞不問。然而,當他去世后,子女卻突然現身,只為爭取遺產的繼承權?!?blockquote>
“西班牙家庭早已今非昔比,特留份制度不再適用于當今社會?!?/blockquote>
2015年3月,西班牙最高法院再次為另一案件作出了相同判決。從那以后,被剝奪繼承權的子女數量大幅增加。同年,西班牙巴斯克地區(qū)出臺法規(guī),確保立遺囑人享有充分的遺產支配自由。如今,巴斯克地區(qū)1/10的遺囑都含有剝奪子女繼承權的條款。法規(guī)出臺后,不少人移居巴斯克,只為將子女從遺產繼承名單中劃掉。但要達成這個目的,必須證明自己在該地區(qū)居住了至少十年。
2022年2月,年過八旬的歐亨尼婭來到律師事務所。她表示:“我有五個孩子,其中三個,我不想讓他們繼承我的遺產,他們不配做我的孩子。我要把所有錢都給另外兩個,因為只有他們關心我。這些年來,那三個人從不探望我,不讓我見孫兒,也不給我打電話。他們確實生活在國外,但這不過是借口。我給他們打電話時,他們的語氣中只有輕蔑。你說說,我能讓他們繼承我的遺產嗎?”“女士,您當然有權這么做。”早已司空見慣的律師回答道。
歐亨尼婭住在安達盧西亞大區(qū)哈恩市市郊,20年前成了寡婦。她家境富裕,擁有多家企業(yè),涉及食用油、建筑、餐飲等行業(yè)領域。除了25萬歐元的銀行存款外,歐亨尼婭在當地還擁有三套用于出租的房子、數家橄欖種植園,以及一套度假房產,每年她都會去住上幾個月。她想把這一切都留給其中兩個孩子,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拔也缓退麄z住在一起,他們有自己的生活。但是,他倆會照顧我,對我很上心?!睔W亨尼婭說。過兩天,她會前往當地公證處,咨詢如何將手續(xù)辦理妥當?!叭f一另外三個人對遺囑有意見,我不希望他們倆難做。我要把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不留任何回旋余地?!彼又f。
為了避免歐亨尼婭擔心的情況發(fā)生,不少公證人呼吁對繼承法進行全面改革。公證人拉斐爾·迪亞斯–維托表示:“改革勢在必行。1889年的《民法典》規(guī)定了特留份制度,強制立遺囑人將2/3的遺產留給子女。為這樣的法律條文作辯護,我們也十分為難。法律必須改革,確保公民能夠自由支配財產?!?/p>
律師瑪庫拉達·馬林也支持革新《民法典》,她認為:“西班牙家庭早已今非昔比,特留份制度不再適用于當今社會。我捍衛(wèi)自由意志??蛻舨幌胱屪优^承財產,就算這是一個錯誤決定,他們也有犯錯的自由。不過,我們經常會提醒客戶,如果剝奪了子女的繼承權,那么子女的子女也是拿不到錢的。這個說法相當有威懾力,讓不少老人打消了這個念頭?!?/p>
[編譯自法國《國際郵報》]
編輯:侯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