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繼紅
2021.7.19格爾木到拉薩
格爾木,這座遠離內陸的邊陲小城,幾年前我已來過,再見它,很親切。從格爾木往南,火車在茫茫無際的荒原上行駛。山上不見一棵樹,地面不見一棵草,茫?;脑?,真的是茫?;脑?/p>
過了三岔河大橋,便是昆侖山口,突然出現(xiàn)的雪山,引起了人們的驚呼。冰川并不遙遠,仿佛伸手可觸。有雪山,就有潺潺的溪流。那么多的小溪流,在車窗外一路歡歌,一路陪伴。草原遼闊,一朵一朵小紫花,星星一樣灑在草叢里。不知道它的名字,心里焦急,恨不得跳下車去問一問:“喂,小可愛,你叫什么名字?”
車到可可西里,不敢大意了,眼睛盯著車窗外,期待有成群的藏羚羊在草原上奔馳。正出神間,突然有人大喊“快看,藏羚羊!”果然看到一群藏羚羊。黃褐色的毛發(fā),長長的犄角,修長的身材,這大自然中的精靈們,正悠閑自在地啃食草皮,毛發(fā)上似乎還有昨夜的星辰,蹄子上還殘留著草地上的霜花。接著,藏野驢、野牦牛都來了,一頭,兩頭……一車人興奮得又喊又叫。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你怎么會相信,這荒蕪人煙的青藏高原上,有這么多可愛的精靈!火車從它們身邊呼嘯而過,它們只顧埋頭吃草,一點也不驚恐?;蛟S在它們眼中,火車只不過是另一類野生動物而已。想起電影《可可西里》的一句話:“在可可西里,你踩下的每一個腳印,有可能是地球誕生以來人類留下的第一個腳印。”
想著這句話的時候,火車已到羌塘,感覺火車一直在喘著粗氣爬坡。與青藏鐵路并行的,是青藏公路。一輛輛裝滿貨物的卡車也在吃力爬坡,像一條條大蟲子在公路上蠕動。
鐵道邊,有間很小的鐵皮房,它的存在,比一棵樹的存在還要安靜。火車經過時,小屋里走出一個人,穿紅黃兩色馬甲,舉起右手放在額前,面向火車恭敬行禮,火車鳴笛,向他致謝。這樣的畫面,在以后的行程中不斷遇見,他們孤獨的身影刻印在車窗上,成為永恒的風景。
過了唐古拉山口,海拔已經升至5072米。一座座雪峰,靜默在藍天白云下,有一份年深日久的氣場在。山巔平緩,跟著火車行駛的速度綿延。高山草甸,被苔蘚和點地梅覆蓋,誰也不知道這些卑微的植物在這塊古老的土地上生活了多久,它們是這塊土地上真正的主人。
一大片浩渺的湖水貼著車窗而過,趕忙拿出手機定位,原來這就是大名鼎鼎的錯那湖,我在《地理》雜志上多次讀到過。它是怒江的源頭湖,也是世界海拔最高的淡水湖。在藏族人心目中,錯那湖和納木錯一樣,是一個神湖。每到藏歷龍年,成千上萬的信徒來錯那湖朝拜他們心中的神靈。湖中倒映著唐古拉山的影子,湖邊,幾頭牦牛啃著細碎的草葉,牦牛的倒影疊加著唐古拉山的倒影,被細微的漣漪揉碎。
火車在那曲小站停留了十幾分鐘,這個世界上海拔最高的火車站,引起了很多人的好奇心,人們紛紛跳下車,涌在站牌下拍照留影。天空真的很空,不見一片白云,天藍得讓人眩暈,高原強勁的風裹挾著雪的冷,從遠處呼嘯而來,把風衣吹得呼呼響。還沒來得及拍照,那邊列車員喊話:趕緊上車,車要開了。那曲,這座藏北小城,很快被甩在身后。
晚上9點半,列車抵達拉薩火車站,望著遠處閃爍的燈光,那一刻,有點恍惚,這就是我夢想中的拉薩?接我們的導游帶我們去賓館。來之前,聽人說,拉薩的住宿條件差,吃的也差,讓我有心里準備。沒想到的是,這賓館的條件好得超出我們的想象。洗漱完畢,本想好好睡一覺,明天好好玩,可躺在床上,一點睡意也沒有,頭腦特別清醒,越睡越清醒,翻來覆去睡不著,直到凌晨四點,才迷迷糊糊睡去。
2021.7.20大渡卡古堡遺址
七月的林芝,絲毫不遜色于江南。夜里剛下過一場小雨,雨水把天空洗得干干凈凈,也把老柳樹洗得清清爽爽。空氣里彌漫著草木清香的氣息,深深吸口氣,整個肺葉都被過濾了,特別舒爽。
有人家,傍著江邊住。一棟一棟紅墻綠瓦的小別墅特別醒目,院子里一叢一叢的蜀葵和波斯菊開得驚心又驚艷。村外是一大片青稞,老核桃樹長在田埂上,菜花開在青稞邊,像給青稞鑲了一道花邊。心里忽生羨慕,這是神仙住的地方??!司機阿布說,這些房子都是國家援建的,現(xiàn)在藏族老百姓的日子,過得很滋潤。
車子來到尼洋河濕地,一車人下來,往江邊走。這里是尼洋河和雅魯藏布江匯流的地方。在匯流處,尼洋河水清澈而湍急,雅魯藏布江水渾濁而流速緩慢,一清一濁,界限分明。站在江邊望過去,遠處的山,一座一座,倒映在江水里,宛若夏加爾的風景畫。岸邊的小洲上,生長著高低錯落的灌木,大多是紅柳,茂密蔥郁,一派濕地好風光。
在游客中心用過午餐,前往“大渡卡古堡遺址”。大渡卡古堡遺址是工布首領的莊園城堡,后來在與波密王的戰(zhàn)爭中,被炮火摧毀,如今只剩下幾堵高低不平的殘垣斷壁。
公元1200年,林芝王工布和波密王率領各自的軍隊,在雅魯藏布江大峽谷入口處集結,此處是工布王的戰(zhàn)略要地,對波密王而言,占領此地就意味著擴疆拓土,成就霸業(yè);對工布王而言,一旦領土淪陷,波密軍隊就會長驅直入,直逼工布王城下,工布王朝將岌岌可危。因此,兩軍在此安營扎寨,練兵對峙,形成劍拔弩張的局面。最后,波密王打敗了工布王,占領了此地,并一把大火燒了工布王的城堡。
暗淡了刀光劍影,遠去了鼓角錚鳴。草長鶯飛,風走云散,歷史的烽煙散去,昔日輝煌與奢華的古城早已湮沒,只有那黃褐色的城墻,向今人訴說著這片土地上曾經發(fā)生的故事。
古堡遺址位于雅魯藏布江邊懸崖絕壁上,墻是土墻,夯筑,上面長滿了青草。我伸手摸了摸那來自先民手中的泥土,感到天地間轟然,信息瞬間接通。廢墟和遺址,總能觸動人內心最柔軟的地方,也最容易在人的內心產生時間和空間上的共振。站在古堡廢墟上向遠處眺望,雅魯藏布江宛如一條銀鏈向遠處伸展。腳邊,一朵一朵小野花,隔世般安靜地開著,像欲飛的蝶。
古堡遺址不遠處,有棵樹齡1400多年的古桑樹。當地人稱它為“布歐色薪”意為“雄桑樹”,被人們視為幸福、美滿、長壽的象征。傳說是松贊干布和文成公主親手所植,是為了見證他們忠貞不渝的愛情。古桑蒼黑的樹干,繁密的枝葉,分明像一個學養(yǎng)深厚的人。人站在古樹下,不自覺地謙卑起來。伸手摸摸它的身軀,感覺有久遠的時光在手心里滑過。這是人與樹木的互感吧,我們能彼此感受到對方的體溫。萬里迢迢趕來,哪怕就為了看一眼這千年的古樹,也是值得了。
古桑旁邊,一塊巨石巍然聳立。在裂開的石縫里,一棵上百年的野桃樹破石而生。樹上掛滿了野桃子,毛茸茸的,有的落在地上,喂了螞蟻。在這里,所有的花草樹木都能激起我旺盛的好奇心——這峽谷里充沛的雨水,適宜的溫度,讓每一棵樹都成了精。幾百年的公主柳,幾百年的桃樹,峽谷里隨處可遇。站在這些古樹下,人都失去了說話的欲望,怕一張嘴,心底的那些小陰謀會被大樹識破。
2021.7.21羊卓雍措
從拉薩出發(fā),過曲水大橋,沿拉薩河西行,經過達噶小鎮(zhèn),進入崗巴拉山區(qū)。山路越來越窄,越來越陡,一顆心提溜到嗓子眼,咚咚直跳。
車子一路緩慢上坡,一座一座山峰像一首首流動的音樂,一個樂章一個樂章往前推進。太陽溫和地照著,山頂的積雪薄薄地鋪了一層潔白,雪線下邊,是一望無際的草場,一群牦牛悠閑自在地啃食草皮,似乎不急著把肚子填滿。
翻過海拔5030米的崗巴拉山,遠遠看見一枚藍,像塊藍寶石,鑲嵌在喜馬拉雅群山之中,又像一條藍色的綢帶,在山腰上輕松綰結。在藏傳佛教中,羊卓雍措的地位很重要,它能幫助人們尋找達賴喇嘛的轉世靈童。虔誠的佛教徒每年都要繞湖一圈,等于他們到拉薩朝圣一次,這樣做,至少佛會保佑他這一年吉祥如意。
一車人興奮得手舞足蹈,大叫著往湖邊跑。阿布喊,這里海拔高,缺氧,大家注意點,別跑那么快。
跟著人群往湖邊走,眼睛和心立即被它的美震撼得一愣一愣的。那么一汪碧藍的湖水,純潔晶瑩地臥在群山之中,讓你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從沒見過這樣藍的湖水,藍得一心一意,藍得徹徹底底,是佛祖的一滴淚,是一塊藍天,倒扣在湖面上。
站在湖邊,感覺整個身心都被它融化掉,簡直想大哭。哭泣不是因為悲傷,而是感動,仿佛置身于仙境,靈魂似乎要飛起來。羊卓雍措的美麗和寧靜,終于把一個在俗世中掙扎了很久的人,還原成一個單純天然的稚子。每次回到大自然中,心里就有說不出的高興。人類于精神層面上,永遠是一個孤兒,需要自然山水時不時來扶你一把。
羊卓雍措對面,是一個村寨。村寨被油菜花的金黃包圍,一條溪流繞著油菜花田,彎彎曲曲流進湖里,那些金黃的花瓣很快被一群魚吃掉。
湖邊,有一些石塊壘起的小石塔,有的七八塊,有的三四塊,大的放下面,小的放上面,藏民叫瑪尼堆。我問阿布,這些小石塔有什么用途。阿布說,每個靈魂都要有個房子,這些石塔就是安放靈魂的屋子。
我撿起幾塊石頭,也給自己壘了一個小石塔,等我離開這里,我的靈魂還可以寄宿在里面。都說人需要一個精神家園,這個家園可以很小,就如同這小小的瑪尼堆,足可以盛得下一個人的靈魂。
認識了一種花——密生雪靈芝。一朵一朵喇叭狀的小花緊緊簇擁在一起,它們在抱團取暖。白色的花朵在寒風中微微顫動,孤清素靜,仿佛把整顆心都捧在手上送給你。又怎能辜負呢?日后,居住在都市的你,一定會記得它的美麗純潔,縱然不再相逢,到底遇見過。
揀個地方坐下來,靜靜面對一湖處子般的湖水,感覺很茫然,不相信自己真的就來到這向往已久的湖邊。浩渺的宇宙中,我也是一個真實的存在,如同這海拔4998米的湖,我為自己是個真實的存在感動了許久。
湖邊很冷,不宜久留,匆匆踏上歸途。再次回頭看一眼碧藍的湖水,這可能是我一生中最后一次回眸羊卓雍措。很多地方,一生只能去一次,開始就是結束,初見就是永別……
(作者單位:安徽省阜南縣第一初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