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平
摘要:作為一部聚焦半個世紀以來百姓生活變遷的現(xiàn)實主義力作,《人世間》無論是小說文本還是影視改編,都充分繼承與傳揚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精髓,從主體建構、倫理關系、人物形象等各方面多維度、多向度、多角度地闡釋了諸如家國情懷、孝道文化、崇善向美、剛健有為等傳統(tǒng)文化元素的歷史脈絡與現(xiàn)實進路。作品經(jīng)歷了從文字到視覺符號的跨媒介轉換,沉淀為喚起大眾情感反應的集體記憶,勾勒出現(xiàn)實生活的復雜景觀,顯出其在書寫與謳歌時代變革中獨特的審美價值和社會文化意義。
關鍵詞:《人世間》;改編;傳統(tǒng)文化;現(xiàn)實主義
根據(jù)著名作家梁曉聲同名小說改編的電視劇《人世間》高開高走,一舉創(chuàng)下央視一套近八年來的收視率新高。這部充滿人間煙火氣息的現(xiàn)實主義力作聚焦北方省會城市的一個平凡家庭,以其長達半個世紀的悲歡離合為主線,多維度、多向度、多角度地展現(xiàn)了中國社會的巨大變遷以及人民群眾共同創(chuàng)造美好生活的決心與向往。
這部被稱為“五十年中國百姓生活史”的劇作既有關注改革開放歷史進程的宏大視野,更有凝視家庭軌跡與個人情懷的精微目光,因而“有著彌足珍貴的認知價值、審美價值和社會價值”①。值得一提的是,在這種于細微處見大格局的敘事方式中,無論小說文本還是電視劇改編,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精髓均俯首可拾,正如王一川指出:“當現(xiàn)實主義與以心性智慧為代表的中國文化傳統(tǒng)之間借助《人世間》這個產(chǎn)品而發(fā)生跨文化涵濡時,現(xiàn)實主義文藝必有的客觀性、典型性和批判性等特征同以‘心功為代表的中國式心性智慧相結合,才能發(fā)生奇妙的化合反應?!雹谶@種所謂的“化合反應”正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道統(tǒng)建構及其現(xiàn)實主義傳承。
一? 忠孝兩全的主體建構
在家盡孝、為國盡忠、忠孝兩全,一直是中華民族追求的人生理想。但現(xiàn)實卻是忠孝往往不能兩全。忠,是對國家對民族的信仰與犧牲精神,而孝,在《禮記》(卷七)中有所闡述:“孝有三:小孝用力,中孝用勞,大孝不匱。思慈愛忘勞,可謂用力矣;尊仁安義,可謂用勞矣;博施備物,可謂不匱矣。”③按照這一闡釋,后世將孝道又分解為四個層次:第一層次是養(yǎng)父母之身,第二層次是養(yǎng)父母之心,第三層次是養(yǎng)父母之志,第四層次是養(yǎng)父母之慧?!度耸篱g》中周家的三位子女,正是在忠與孝之間不斷平衡,不斷追尋,最終實現(xiàn)各自的人生價值,同時也從三個層面詮釋了這部作品的主體建構。
首先,以人為本的人民立場?!拔乃嚨娜嗣窳黾仁侵袊伯a(chǎn)黨百年來領導文藝事業(yè)發(fā)展的歷史經(jīng)驗的結晶,也有很強的現(xiàn)實針對性?!雹芷渲?,以人為本的現(xiàn)代演繹,是影視創(chuàng)作堅守人民立場的重要標尺。源自儒家、道家思想的“人本”理念強調(diào)人是萬事萬物之源,孔子有“民為貴,君為輕,社稷次之”的說法,老子亦有“知人者智”的觀點。源于人民、為了人民、屬于人民這一社會主義文藝的根本立場,正是對傳統(tǒng)“人本”思想的創(chuàng)造性轉化和創(chuàng)新性傳承?!度耸篱g》展現(xiàn)了一個普通工人家庭的變遷,整部作品落腳于基層百姓的日常生活與人生追求,無論是親情、友情、愛情,還是事業(yè)與命運的跌宕起伏,都與每個具體的、活生生的個人息息相關。為了讓整體架構更加“接地氣”,改編對于人設和情節(jié)等進行了增刪。例如周秉昆在小說中是一個文藝青年,喜歡托爾斯泰和雨果,會說快板、山東快書和單口相聲等,而在電視劇中他的文學修養(yǎng)蕩然無存,只是一個用盡全力去生活的普通工人。在小說中擔當著周秉昆思想啟蒙的重要角色——白笑川,這樣一個多才多藝的老編輯在電視劇改編中則消失不見。這一簡化和削刪的潛在脈絡,正是基于將視線下沉、精準對應最平凡、最基層的普通人,他們的生活中沒有詩情畫意,沒有風花雪月,更沒有奇跡,顯示出“活著”本身的真實存在與復雜面向,也顯示出在時代變革中尋常人家的生活狀態(tài)與情感走向。當然,劇作中不僅僅呈現(xiàn)了諸如周秉昆及其父母一類的普通工人,還有畢業(yè)于北京大學的周秉義、周蓉等高級知識分子,以及郝省長、馬守常等高級領導干部。他們是睿智的,也是平和的,同樣會面臨形形色色的困境與考驗。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同樣是以“人”而非“圣賢”的面目呈現(xiàn)。換言之,他們是“人民”的組成部分,而人民中有著一切文學藝術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豐沛源泉,即反應人民的日常生活與喜怒哀樂,“不食人間煙火,顧影自憐,終究是太虛無縹緲了,高處不勝寒,何似在人間?所以還得回到人世間。”⑤
第二,和諧仁愛的家國追求。和諧與仁愛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精髓。在中華民族的歷史上,“和諧思想博大精深,有著深遠的歷史根基和文化內(nèi)涵”⑥。在國家與國家的關系中,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主張“協(xié)和萬邦”;在人與自然的關系中,主張“天人合一”;在人與人的關系中,主張“以和為貴”;在人與自我的關系中,主張“神形合一”。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一直是人類不懈追求的美好社會形態(tài),源自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和諧理念,諸如儒家的和諧倫理思想,墨子的和諧管理思想等等,更是早已成為建設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重要思想源泉。作為孔子核心思想的仁愛精神,則在人與自然、人與他人、人與社會、人與國家等復雜豐富的關系中,提出了極為豐富的觀點,經(jīng)過時間的檢驗,其中的不少理念“仍然適用于當代社會,對構建高尚君子人格、和諧社會關系、生態(tài)文明乃至國家治理體系都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⑦。《人世間》的主體架構正是建立起了和諧仁愛的話語機制。家庭是國家的最小構成單元,劇作以周家的視角輻射整個光字片區(qū)域的百姓日常,雖然其間時有沖突,矛盾不斷,但最終一切都以和為貴,得到和解。例如在劇作后半部分的重頭戲,光字片改造過程中,“六小君子”中的曹德寶和喬春燕“黑化”,遭到其他朋友們的“封殺”。但在他們的孩子結婚時,這幫青梅竹馬的好朋友們依然不計前嫌,出現(xiàn)在了晚輩的婚禮現(xiàn)場。這種源自和諧思想的和解劇情在劇作中比比皆是。此外,作品中的仁愛思想既有對百姓的“大愛”,如周秉義頂住重重壓力對光字片的改造,也有家庭中、朋友間的“小愛”,前者如周秉昆、鄭娟對父母無微不至的孝敬,后者諸如“六小君子”之間的友情等等。需要關注的是,小說文本對于周家之外的筆墨描述篇幅不少,更加關注個人命運與時代變遷的同頻共振;但在電視劇改編中,視角聚焦為一個家庭中三個子女的人生走向,并通過“養(yǎng)口體養(yǎng)心智”這兩種對于孝道的踐行,充分闡釋寬廣多元的家國追求。
第三,獨立自信的愛國傳統(tǒng)?!爸腥A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中的愛國主義精神,起源于自給自足的經(jīng)濟生產(chǎn)方式、家國一體的政治組織結構、修齊治平的倫理道德文化?!雹唷度耸篱g》作為近年來少有的展現(xiàn)東北老工業(yè)基地歷史發(fā)展的現(xiàn)實主義作品,對其興衰起伏進行了全景式的刻畫,無論是興盛還是衰落,作品都以冷靜、客觀的視角,呈現(xiàn)出人類生產(chǎn)方式演進的自然規(guī)律,并且充分肯定這一歷史進程中個體和集體所付出的努力及其價值,充滿了理智的評判和強大的民族自信。與此同時,在電視劇制作中,通過對布景的精細打造,將1950年代至今的東北城市圖景進行了深度還原與真實再現(xiàn),具有東北風情的大炕、餃子、花棉襖,貴州山區(qū)的穴居、清泉等等物像的呈現(xiàn),在濃郁的懷舊氣息中折射出不同時代的審美旨趣,并且在回憶中張揚起家國自信與愛國情懷,展現(xiàn)了無論貧窮與富貴,這片土地都值得深深熱愛的堅定不移的民族自信與愛國情感。與此同時,在漫長的五十年時光里,周家一直是一個清寒的工人家庭,周父周母是克勤克儉的傳統(tǒng)父母形象,而三個子女對家庭的依戀和對父母的孝敬從未改變,這種忠貞的情感,亦是國家認同的一種投射。
二? 長幼有序的倫理關系
作為一部現(xiàn)實主義題材的家庭劇,周家是劇作的主要表現(xiàn)對象。表面看來,這是一個家庭及其成員的變遷史、成長史,但核心其實包含著家庭中的種種倫理關系,而這種倫理表達,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倫理思想一脈相承,即“中國傳統(tǒng)倫理思想以人為中心,關注人的情感和生命”⑨。一切倫理關系,都是由“人”這一要素延展開來,以“情感”和“生命”作為根基。在《人世間》的劇情設置中,分別從三個維度詮釋了這種倫理關系:
首先,長幼有序的家庭規(guī)則。這既是家庭內(nèi)部秩序,也是社會秩序的縮影,與儒家倡導的“父慈子孝”同出一脈。梳理中華民族發(fā)展史,其實也是一部倫理關系不斷演進、不斷完善的歷史。所謂無規(guī)矩、不方圓,從早期農(nóng)耕社會積淀起來的“父慈”與“子孝”,解決了兩個方面的問題,一是傳宗接代,確保后代獲得相對良好的撫養(yǎng)和照看;二是實現(xiàn)“老有所依”。作為儒家基本倫理思想之一的“長幼”,目的在于“明確尊卑先后的秩序,從而建立‘長幼有序的社會”⑩。因此“有序”是家庭乃至社會規(guī)則的基本遵循,這種“有序”體現(xiàn)在家庭中,更是社會生活的重要準則,惟其如此,方能真正建立起“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理想社會。在《人世間》林林種種的人物關系中,這種“有序”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無論是周家子女對待父母的尊敬,還是劇作中的年輕人對待長輩的恭謹,以及父輩對待子女終其一生的付出、上級對于下屬無微不至的培養(yǎng)等,都充分踐行著“有序”的規(guī)則。電視劇改編保留了小說文本對于周家長子周秉義和女兒周蓉的“符號化”塑造,即前者代表傳統(tǒng)的“好男人”,后者代表著全方位的“叛逆者”。這種具有強烈對比性的人物塑造,也正是為了詮釋與強化“有序”和“無序”,尤其是周蓉,從一開始就是一個精致的利己主義者,在對待父母、丈夫、兄弟和女兒時,她的出發(fā)點多半都是以自我感受為主,毫不顧忌帶給他人的傷害,這與“舍小家為大家”的好官員周秉義和既“養(yǎng)口體”又“養(yǎng)心智”的周秉昆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周家兩兄弟體現(xiàn)的是“有序”,而周蓉扮演的則是秩序的違背者,這種對比設置,更加彰顯出長幼有序的價值與意義。
第二,情義無價的民族美德。習近平總書記在2017年春節(jié)團拜會上的重要講話中強調(diào)“中華民族歷來重真情、尚大義”11,這里的情義不是無原則的情義,也不僅僅是忠肝義膽、舍生忘死,還包括營造相互扶攜、團結友愛的社會氛圍。“真情,需要用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來引領,需要用中華民族傳統(tǒng)美德來滋養(yǎng)。”12在《人世間》的故事里,除了周家動人心扉的親情、三兄妹各自美好的愛情以外,“六小君子”的友情也顯得精彩曲折。肖國慶檢查出了尿毒癥,選擇臥軌,“六小君子”凡有家室的,每家出一百元錢,扶養(yǎng)肖國慶的女兒直到其從技校畢業(yè)。作為底層百姓代表之一的周秉昆并不具備所謂的完美人格,甚至曾經(jīng)就是一個“小混混”。但在面對鄭娟帶來的弟弟和兒子時,情同手足、視若己出,在照顧癱瘓的母親、養(yǎng)育非親生的兒子、撫養(yǎng)自己的侄女、善待自己的發(fā)小時,“他的血液里卻不停流淌著那種真摯之美、質(zhì)樸之美、忠誠之美、平和之美、寬厚之美、仁義之美”。13同樣,鄭娟在周秉昆的好友于虹面臨丈夫死去、兒子不在身邊、而她又無錢買房導致無處棲身的窘境下,無處棲身時,毅然將作為家庭最為珍貴的財產(chǎn)之一——自己的房子無償?shù)靥峁┝顺鰜?。作為一個普通的家庭婦女,這種“視金錢為糞土”的慷慨行為,是“滴水之恩涌泉相報”的感恩之心,也近乎“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大愛情懷。
第三,崇善向善的道德準則。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提倡真、善、美、正等,其中,對于“善”的不斷釋義、闡發(fā)和追尋,貫穿著整部中國傳統(tǒng)思想史。“人之初,性本善”,“上善若水,厚德載物”,“美者,非丑也。真美者,未見真行善也,道之所然”等等說法,均從人性的角度,對“善”的意蘊、修為、實質(zhì)進行了闡釋。現(xiàn)代哲學家諸如馮友蘭、錢穆、張岱年、徐復觀等更是從哲學、歷史、社會學等多學科融合的角度,對人性之善進行了深入的理論研討,形成了豐碩的成果。例如僅就孟子性善論的邏輯理路研究而言,就“依次表現(xiàn)為奠基、分化、建構和綜合四個時期”14。在《人世間》的文本中,崇善向善是一個基本原則,無論是郝省長、馬守常夫妻乃至周秉義對群眾、對下屬的無私之愛,還是圍繞周家的血緣親情、朋友之情等,都遵循著以善為本的原則。此外,與“善”相對應的,是善惡有報的觀念及其體現(xiàn)?!独t絡經(jīng)》中有“隨其緣對,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說法,道家思想又有“善惡之報,如影隨形”的倡導,《人世間》中的兩個強奸犯,駱士賓和水自流,最終一個橫死,一個病死,所謂機關算盡一場空。這兩個人物的結局,正是試圖強化崇善向善的現(xiàn)實意義。甚至應當說,作為理應肩負起“立德樹人”這一教化職責的影視創(chuàng)作,傳播與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是其題中應有之意,而彰顯積極向上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本質(zhì)便是正確認識“大德”“公德”與“私德”,即將崇善向善內(nèi)化為自身的價值取向,其中,愛國主義情懷便是最大的崇善,在《人世間》中,每一位從細微處為家、為國奮進的小人物,都閃現(xiàn)著崇高、至善的光芒。
三? 剛健有為的人物形象
儒家思想認為,“人應該以天地宇宙為精神淵源和效法對象,用‘天人合一精神,培養(yǎng)自己剛健有為、自強自立的主體精神”15?!疤煨薪?,君子以自強不息”倡導的正是做人、立志的態(tài)度和精神。中國傳統(tǒng)文化強調(diào)人的思想境界和道德修養(yǎng),具有極為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和實踐價值?!度耸篱g》中各階層、各行業(yè)的人物,正是逐一對應不同的追求和旨趣,“如果說秉昆是平民百姓中‘義的化身,秉昆和鄭娟代表著普通小人物身上貧賤不能移的美好品格;那么,秉義則是寒門貴子、寄情家國的君子之風的代表”16。但這些人物相同的則是頑強抗爭的民族意識以及由此而來的蓬勃向上、奮勇搏擊的精神面貌。
首先,博大精深的獻身精神。正所謂“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儒家提倡“入世”,把個人追求與家國命運緊密相連,“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的報國情懷和“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獻身精神都是傳統(tǒng)文化中倡導的人生追求?!度耸篱g》中的周家既是承傳家風道統(tǒng)的典范,同時也具有很強的現(xiàn)實寫照,畢竟“新時代所倡導的家庭家教家風和中國傳統(tǒng)家庭家教家風在精神實質(zhì)上具有高度的繼承性和一致性,比如,它們都主張‘家國一體‘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愛家與愛國相統(tǒng)一,都主張家風家教是社會風氣的重要基點”17。周家的家風潛移默化地渲染了多種形式的獻身精神,例如周父長期遠離家鄉(xiāng),到內(nèi)地支援三線建設,導致夫妻分離、骨肉分離,接連幾個春節(jié)都沒有回家團年,但全家都以他的工作為重,毫無怨言,甚至在周母癱瘓以后,周秉昆為了不影響周父的工作,在長達數(shù)年的通信中對此嚴格保密。這種獻身精神沿襲到了周秉義身上,在光字片拆遷中,他忍受著誣告和來自各方面的不理解,堅持造福百姓的宗旨,以舍身忘己的信念,在身患絕癥的情況下,完成了光字片的改造。從小說文本到劇作改編,獻身精神無疑是人物塑造中最核心的表達,貫穿于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成為這部作品最為重要的底色。
第二,有勇有謀的男性敘事。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賡續(xù)自父系社會的男權思想,決定了男性定位的主導性和引領性?!度耸篱g》著力刻畫了數(shù)位事業(yè)有成的男性形象,其中,周秉義的職業(yè)軌跡是一條比較重要的線索,從知青到考入北大的高材生,最終走上了從政的道路,在他身上,充分體現(xiàn)了一名黨員干部的理想信念,自重自省,樹立和踐行正確的政績觀。面對困難和冤屈,依舊有擔當做實事,用智慧一次次化解工作中的難題。與此同時,當周秉義實踐著“好男兒志在四方”的古訓,周秉昆則在家盡孝,一邊陪伴父母安度晚年,一邊養(yǎng)家糊口照料妻兒,同樣符合傳統(tǒng)文化對男性頂天立地、擔當盡責的想象。此外,與一些贊美和刻畫男性的劇作不同,作為一部溫情脈脈的現(xiàn)實主義作品,《人世間》中有若干條情感線,以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呈現(xiàn)出兩性關系健康和諧的模式,畢竟“兩性和諧發(fā)展是人的自由全面發(fā)展的基本特征”18。上一輩,從周家父母、郝省長夫妻、馬守常夫妻之間的相互理解和愛護,到周家子女的情感模式,例如周秉義對不能生育的妻子不離不棄等,都體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兩性關系中的“相敬如賓”。對比近年來在言情類作品中頻繁出現(xiàn)的所謂“霸道總裁”,本質(zhì)上“是一種男性中心主義的文化現(xiàn)象,是長期以來的‘男性權力敘事的表征”19?!鞍缘揽偛门c灰姑娘”的人設,正是對這一思想糟粕的沿襲。而《人世間》小說文本中,周秉昆及其好朋友們對女性身材體態(tài)等的評論,某種程度上也是對女性居高臨下的凝視與物化。但在影視改編中,在對待女性的態(tài)度上,周秉昆被塑造成了一個從不解風情的懵懂“小白”,到對待鄭娟持之以恒、忠貞堅定的男子漢形象,這是基于女性平等的思想和視角,是“以男女雙方的“互愛”為前提,具有強烈的持久性;并以男女雙方是否出于愛情為“新的道德標準”來衡量性關系”20。
第三,堅韌美好的女性書寫。“中國電影中女性常常被賦予德性之身的光芒”21,這種光芒幾乎照耀著整部中國電影史。從早期電影如《一江春水向東流》等忍辱負重的母親形象、受盡背叛仍然堅守家庭的女性形象,到諸如《人到中年》里事業(yè)家庭兩手抓的超人女性形象,再到《人世間》中在家庭里充當“定海神針”的周母、在職場中游刃有余的馬守常的妻子、在感情中無私付出的鄭娟等,她們身上圣潔、堅韌、美好的品質(zhì)一脈相傳。其中,鄭娟是一個值得玩味的形象。她有著不幸的幼年,作為一個被收養(yǎng)的棄嬰,家庭貧寒,成年后又因為美貌遭遇凌辱并且懷上身孕。在那個思想觀念相對保守的年代,一個未婚的單親媽媽的遭遇甚至可以比肩霍桑的《紅字》。然而就是在這樣的人生逆境中,鄭娟依舊堅強挺立,以她的智慧、善良,承受著來自命運的一次又一次的考驗。最終,她收獲了周秉昆的愛情,成為好妻子、好母親、好媳婦……這個貌似柔弱的女性,在周母癱瘓以及周秉昆入獄后,獨自扛下了家庭的重擔。這既是堅韌,更是抗爭,“不被厄運打倒,也并非走向墮落或者虛無,而是在細水長流的日子里完成生命的正向延續(xù),這本身就是一種精神性的反抗”22。身為受難者與反抗者,鄭娟的形象升華并造就了高尚的品格,她也成為這部劇作中最為精彩的女性形象之一。值得關注的是,與鄭娟的奉獻精神截然相反,《人世間》中的周蓉是一個以自我為中心的女性角色,從為了愛情、取代弟弟下鄉(xiāng)當知青開始,周蓉的行為就緊緊圍繞自我意識來進行,她的每一次選擇,都站在“小我”的立場,導致毀譽參半。她的自私固然是用以反襯周秉義周秉昆的無私,但不容忽視的是,這個角色在這部作品中,是對其他同齡傳統(tǒng)女性角色的顛覆和解構。她的目標清晰而不擇手段,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不顧一切、一往無前:身為女兒,為了愛情可以拋下家人;身為母親,為了事業(yè)可以拋下女兒……她的行為模式,與傳統(tǒng)文化中對女性所倡導的隱忍、退讓大相徑庭,某種意義上可以說超越了具體的性別特質(zhì),而被解讀為“‘知識女性在追逐‘自由的過程中,伴隨著理性與獨立”。23可以說,周蓉這一形象是對傳統(tǒng)文化中的女性意識的伸發(fā)與延展,是堅守傳統(tǒng)的周母與試圖背離傳統(tǒng)的周玥等下一代女性之間的過渡,更多地從人性的角度彰顯傳統(tǒng)文化中堅韌不拔、落拓超群的非性別意識,以及卓爾不群的浪漫主義傳統(tǒng)。
結? 語
從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尋找《人世間》的精神支撐與創(chuàng)作源泉,主要是就這部作品的現(xiàn)實主義立場而言。無論是小說文本,還是劇作改編,這部作品的闊大與豐富,都充滿了中國精神與中國情懷,而這種風骨與生命力,正是一種對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書寫及致敬。其中隱藏的理想、情操、人性、審美,無不滲透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精髓,卻又不是簡單的回歸或復刻,而是處處折射出現(xiàn)實社會的世道人心與歷史變革的與時俱進,是以傳統(tǒng)文化的精神與筆法,映射出新的時代譜系與人物命運。毫無疑問,《人世間》所呈現(xiàn)的歷史觀和現(xiàn)實觀充滿了人類共有的經(jīng)驗和精神,并且精準地表達了追尋真善美的現(xiàn)實主義立場,彰顯出了深邃美好的情感體驗與厚重質(zhì)樸的精神質(zhì)地。
注釋:
①霍美辰、張興宇:《時代變革與平民生活史的當代圖鑒——電視劇〈人世間〉的藝術創(chuàng)新探究》,《中國電視》2022年第4期。
②王一川:《中國式心性現(xiàn)實主義范式的成熟道路——兼以〈人世間〉為個案》,《中國文藝評論》2022年第4期。
③戴圣:《禮記》,西苑出版社2016年版。
④傅謹:《堅持基于人民立場的守正創(chuàng)新》,《中國文藝評論》2022年第1期。
⑤張德祥:《〈人世間〉:書寫生生不息的人民史詩》,《浙江人大》2022年第4期。
⑥丁森:《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和諧思想探析》,《教育教學論壇》2012年第29期。
⑦李麗:《孔子的“仁愛”思想及其當代價值》,《江蘇工程職業(yè)技術學院學報》2019年第3期。
⑧劉水靜、魏薇:《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中的愛國主義精神:起源、內(nèi)涵與特征》,《學校黨建與思想教育》2020年第17期。
⑨張自慧:《情理融通:中國傳統(tǒng)倫理思想之特質(zhì)——兼論中國特色倫理話語體系之建構》,《社會科學文摘》2020年第5期。
⑩霍明宇:《“長幼有序”論》,《原道》2015年第4期。
11新華社北京1月26日電
12晉言:《有感于習近平同志的“情義觀”》,《先鋒隊》2017年第7期。
13周安華:《粗糲現(xiàn)實主義的溫情鏡像——論電視劇〈人世間〉的主旨與魅力》,《中國廣播電視學刊》2022年第4期。
14李世平:《歷史與邏輯的統(tǒng)一:當代孟子性善研究綜述》,《唐都學刊》2022年第3期。
15顧玉萍:《高期待性文化的精神淵源——自強不息、剛健有為》,《文化學刊》2015年第2期。
16戴清:《電視劇〈人世間〉的審美“三味”——兼及探賾精品劇的成功密鑰》,《中國文藝評論》2022年第4期。
17潘建屯、黃秋玉:《習近平同志關于家庭家教家風建設重要論述的三維哲學闡釋》,《毛澤東思想研究》2022年第2期。
18張莉:《馬克思晚年對兩性關系和婦女解放問題的探索》,《理論學刊》2020年第5期。
19周根紅:《霸道總裁:男性形象的影像塑造與文化反思》,《當代電視》,2021年第9期。
20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四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91頁。
21馮果:《當下電影中的女性形象——中國傳統(tǒng)文化視野中的身體》,《當代電影》2019年第11期。
22肖瑛:《在苦難中成就生命甘甜——〈人世間〉鄭娟人物形象解讀》,《名作欣賞》2020年第5期。
23李貴成:《“永恒的女性,引領我們向上”——梁曉聲〈人世間〉中的女性形象與社會變遷》,《中國文化研究》2019年第4期。
(作者單位:四川師范大學影視與傳媒學院)
責任編輯:趙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