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鬼
饒淑瑩從懷里取出一枝風干了的紅色杜鵑花,放在鼻子下嗅了嗅,似乎有暗香縷縷,她又將杜鵑花舉到眼前,凝視著。她理了理凌亂的頭發(fā),帶血的嘴角浮出一絲淡淡的微笑。
她已被關押在上胡家鄉(xiāng)公所十多天了,期間受到了嚴刑拷打。但她卻越來越淡定,越來越堅韌,似乎越接近死亡,反而更加藐視死亡了。她清楚地記得丈夫章金祥說過的話:“共產(chǎn)黨員是打不垮的,因為我們有堅定的信仰,有信仰的意志堅如鋼鐵!”
紅杜鵑見證了她的革命和愛情。
章金祥兄弟姐妹多,在他六歲那年,父親因勞累過度而去世,母親百般無奈之下,把年僅六歲的金祥送到三里外的小九華銀屏寺當了和尚。
章金祥白天到離銀屏寺一里外的私塾讀書,晚上回來讀經(jīng)。二十歲時,他憑著善良、樸實和穩(wěn)重被推舉為銀屏寺住持。
饒淑瑩十六歲出嫁,兩年后丈夫因病過世,給她留下一個女兒,孤兒寡母,相依為命。
1943年冬,章金祥開始與皖南游擊隊接觸,很快踏上了革命道路,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
有一次,章金祥出寺化緣時遇到饒淑瑩,見她做事勤快,吃苦耐勞,為緩解她生活的艱難,便招她到寺里做雇工。
相處久了,二人逐漸建立了信任。有一天,章金祥需要出寺送一份重要情報,而同時又有一位革命同志需于上午九點至十點間到寺內(nèi)取另一重要情報,章金祥就把寺內(nèi)的這一重要任務交給了饒淑瑩。饒淑瑩內(nèi)心很忐忑,在章金祥的鼓勵和安排下,她逐漸堅定起來。她清楚地記得上午九點四十七分,寺門被敲響,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問:“想借點晾干的杜鵑花可以嗎?”饒淑瑩把他讓進門內(nèi),問:“想借多少?”那人說出暗語:“三斤三兩三錢?!别埵绗搯枺骸白鍪裁从??”那人又以暗語回答:“內(nèi)人體虛、咳嗽。”那人離開后,她的心平復下來,很為自己驕傲。
兩人積極為游擊隊收集、傳遞情報,輸送糧、油等物資,同時利用銀屏寺的有利條件,為游擊隊保管彈藥、布棉等軍需物資。
1945年,饒淑瑩光榮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女兒也于半年前加入了新四軍,走上了前線。在入黨后的第二個月,饒淑瑩因外出進行秘密工作淋了雨,回來后高燒不止,章金祥便床前灶后地侍候她,待病情好轉(zhuǎn)時,他又送她一大束自己采的紅杜鵑……
共同革命讓二人相處更密,漸生情愫,但和尚結(jié)婚,世俗難容。前思后想,饒淑瑩說:“金祥,別糾結(jié)了,我們向上級組織請示,服從組織安排。”
組織很快批準了二人的結(jié)婚申請,《批準書》上還畫著一枝紅杜鵑,那是組織對他們的信任和祝福。
結(jié)婚當晚,雖然沒有親朋好友的見證,沒有美味佳肴,只有二人對紅燭,但他們?nèi)匀恍娜绻嗝邸陆鹣閺呐赃叺囊粋€柜子里取出自己兩個小時前從山上采摘下來的一枝鮮紅的杜鵑花,雙手捧著獻給她。她雙手微微顫抖,接過,緊緊地貼在心口處。
后來,她把這枝紅杜鵑風干后,貼身而藏,在艱苦的革命斗爭中,這枝紅杜鵑和《批準書》上的紅杜鵑經(jīng)常合二為一……
饒淑瑩又把紅杜鵑貼身藏好,用手擦去嘴角的血跡,目光堅定。丈夫章金祥比自己早被捕兩天,至今毫無音信,她思念他。
一陣腳步聲逼近,隨著“哐當”一聲,牢門被打開,緊接著一顆人頭被擲在饒淑瑩面前。那正是丈夫章金祥的人頭,饒淑瑩當即昏死過去。
章金祥被捕后寧死不屈,敵人使出的所有刑具唯一的作用就是證明他的意志是鋼鐵做成的。在押送途中,章金祥趁機一腳將一敵軍官踹入河中。敵軍軍官惱羞成怒,讓士兵用斧頭砍下了章金祥的頭顱。當饒淑瑩被一盆涼水澆醒時,丈夫章金祥的人頭已經(jīng)掛在了她的胸口,這并沒有羞辱到饒淑瑩,她為丈夫感到驕傲、自豪。敵人逼著饒淑瑩胸前掛著丈夫的人頭游街,饒淑瑩昂首挺胸,像一枝怒放的紅杜鵑傲視著日偽軍,從容地揭露日偽軍的滔天罪行。敵人沒有收到需要的效果,兩天后就把饒淑瑩殺害在上胡家楊樹窩。敵人開槍前,饒淑瑩用手護住那枝紅杜鵑,面溢微笑,目光凝視著遠方,鮮血流過她的五指,她倒下的地方,土地鮮紅一片。
第二年春天,她身下的那片土地蓬勃起一大片無比鮮艷的紅杜鵑,之后,年年如此,漸成漫山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