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斜

2020年3月，呼倫貝爾大草原上，年輕女孩李盼盼在騎馬。初春的草原上，牧草才鉆出了新芽，一片新綠。她肆意地策馬揚鞭，男友劉宇杰在后面奔跑追趕。兩人一起歡笑。過一會兒，李盼盼縱身下馬，止住笑容，悲傷道：“風景這么美，可惜，我看不了多久了。”劉宇杰立即緊緊擁住她說：“不，我們要一起看一輩子風景，我還要在這里等你來當我的新娘！”

憂傷：完美愛戀遭遇絕癥襲擊

2018年2月，山東省臨沂市的一家單元樓里，游戲代練李盼盼正在熱火朝天地敲打鍵盤，幫助雇主代練游戲闖關。這時，手機“滴”的一聲響，一位新客戶加上了她的微信，顯示的地區(qū)是呼和浩特。她打了個招呼，把價格圖片發(fā)給對方。

沒想到，這位來自內(nèi)蒙古的客戶有著草原人的豪爽，當即微信發(fā)過來三千元轉賬，要李盼盼幫他代打一款神魔游戲，要升到180級。

“你不怕我是騙子嗎？現(xiàn)在就轉賬過來！”這是李盼盼當代練以來開的第二單，代練不走平臺，只是口頭約定。她感到驚訝，忍不住發(fā)問。對方來了一句：“不怕，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嘛！”

李盼盼出生于1996年，是山東省臨沂市人。母親開美容院，父親是貨車司機。她家境普通，父母又強勢，久而久之就養(yǎng)成社恐懦弱的性格，她不喜社交，只喜歡在家里玩游戲。

2018年，李盼盼從雙非本科的化工系畢業(yè)，因為社恐的性格，工作兩個月后，她覺得自己不適合上班的環(huán)境，就決定把愛好發(fā)展成事業(yè)，當了一名游戲代練。從此，她在家工作，不用社交。

因為有時候需要交流游戲升級情況，李盼盼偶爾也和顧客聊天。一來二去，她和這位“豪爽”的客戶熟悉起來。對方叫劉宇杰，1995年生，家住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呼和浩特市武川縣的一個村子里。目前在上海一個科技公司當計算機工程師，由于近期經(jīng)常加班寫代碼，只能讓李盼盼代管游戲賬號。

過了2個月，李盼盼順利地完成了劉宇杰的游戲代練任務，對方發(fā)過來一個大大的驚嘆號！“哇，你也太有效率了吧！比我預期的時間早了足足兩個月?！辈⒔o她發(fā)了個紅包。李盼盼不好意思地說：“收了你的錢，就得為你辦好事。我是以打游戲為生的，這不算厲害！謝謝你的紅包！”

此后，欽佩于李盼盼的游戲技能，劉宇杰經(jīng)常找她聊天。李盼盼心思細膩，劉宇杰遇到工作上的煩惱就會跟她傾訴，有時候，她三言兩語就將他的煩惱一掃而光。而李盼盼也喜歡聽他講他在呼和浩特草原的生活，騎馬，牧羊，大口吃烤全羊，喝金駱駝白酒?！爸绬?？只要在草原上，就像擁有了廣闊的自由。”他提議李盼盼也去感受一下，“我保證，你肯定不會失望的！”

李盼盼回復一個“嗯”字之后，又連說：“哎，還是算了。我害怕出門，還是老老實實地待在家里好?！眲⒂罱苤缓冒l(fā)來一個遺憾的表情。

不久后的五一假期，劉宇杰休假，他回到內(nèi)蒙古老家，用手機拍下夜空和牛羊的叫聲，將美景分享給李盼盼，看著視頻里熱情的內(nèi)蒙古小伙，深邃燦爛的夜空，李盼盼不由得為之心動。不久，李盼盼還收到劉宇杰寄給她的羊肉。劉宇杰回到上海后，為感謝他，李盼盼也給他寄去山東的特產(chǎn)。

兩人在網(wǎng)上越來越親密，還經(jīng)常視頻聊天，視頻里美麗可愛的姑娘，讓劉宇杰感到怦然心動。一天，劉宇杰突然告白：“我發(fā)現(xiàn)我喜歡上了你，你能做我的女朋友嗎？”李盼盼回復：“我可能更早就喜歡上了你?！眲⒂罱芗拥亟o她發(fā)來一顆心。

就這樣，倆人相戀了。劉宇杰經(jīng)常坐飛機或者高鐵來和李盼盼約會。一次，在臨沂的森林公園里，劉宇杰教李盼盼騎馬。李盼盼慢悠悠地騎著馬，劉宇杰就說：“馬就應該在草原上奔騰，我跟你說啊，草原特別大，怎么跑都到不了盡頭。我們內(nèi)蒙古有呼倫湖，還有沙漠和綠洲。等我放假，咱們一起去自駕游好嗎？”聽著男友的描述，李盼盼仿佛聞到草原上的泥土芬芳。她用力地點了點頭說：“嗯，我們一起去！”在男友的帶動下，李盼盼的社恐有了不少緩解，再也不排斥去人多的地方了。

2018年末，劉宇杰帶著四只羊腿和當?shù)靥禺a(chǎn)來到李盼盼家，熱情又禮貌地向李盼盼父母問好?？匆娕畠赫业竭@么好的男友，李盼盼父母高興不已，給劉宇杰做了一桌豐盛的山東特色菜。

然而，好景不長，2019年11月6日，李盼盼高燒不退，經(jīng)過診斷，李盼盼得了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這種白血病多發(fā)作于幼兒時期，成人患者較少，比幼兒更為兇險。如果沒有合適的骨髓移植，生存率不到三年。得知這個噩耗，父母感覺天都要塌了。李盼盼的天空也一下子暗了下來，在醫(yī)院住下來后，她依次跟客戶道歉，推掉所有的代練工作。她意識到，自己的病一定會拖累劉宇杰。

躺在醫(yī)院病床上，李盼盼回想起他們的戀愛經(jīng)歷，哭得眼睛紅腫，胸口發(fā)悶。她狠下心，哭著發(fā)了分手的消息，并拉黑了劉宇杰。她說：“我得白血病了。我們分手吧，你屬于自由的草原，而我，無法一起與你在草原上馳騁。”

劉宇杰接到消息后，簡直無法相信，他打電話給李盼盼想問個究竟，卻打不通，只好給李盼盼的母親打電話。李母告訴劉宇杰：“盼盼的確得了白血病，一個星期前確診的，你是個好孩子，不要來找她了。這也是盼盼的意思?！贝_認消息，劉宇杰愣住了，又驚又痛。

欣喜：苦痛深處那一片愛的曙光

很快，劉宇杰讓自己冷靜下來，他先放下工作，連夜買了去臨沂的機票，凌晨到達臨沂機場。早晨八點，他頂著黑眼圈舉著早餐，手里捧著新鮮的向日葵花，他說在蒙古族，向日葵叫“娜仁花”，代表太陽和生命。他還對病床上的李盼盼說：“盼盼，這個病又不是不能治，我不會離開你的，你好好治，讓我陪你一起渡過難關，好嗎？”

李盼盼紅了眼眶，她接過鮮花，猛地點了點頭。

2019年12月，按照醫(yī)囑，李盼盼將要化療治療。醫(yī)院里生離死別是常態(tài)，幾天時間，她就看到不少病人親屬哭著送走遺體。病房里唯一的暖色是床頭柜上的向日葵。李盼盼生病后，劉宇杰請了一段時間的假，一直在陪伴她，每隔幾天，他都會買一束向日葵，插在花瓶里陪伴李盼盼。

因為體質(zhì)緣故，李盼盼的化療副作用比別人要強烈。她惡心嘔吐，一點東西也吃不下。口腔潰瘍又讓她食不下咽。劉宇杰買來她愛吃的羊奶酪，她吃了一口就吐了，痛苦得直搖頭。無法吃飯，劉宇杰只能買一些趣物來安慰女友。12月下旬，因為劉宇杰兩個星期的假期要結束了，需要回去述職，他一遍又一遍地叮囑女友，一定要好好治療，他每個周末都會回來看她。然而，化療的后遺癥很快來襲，因為吃不下飯，她迅速消瘦起來，一個月瘦了二十斤，從一百一十斤瘦到了九十二斤。

一天，李盼盼看到鏡子里的自己，皮包骨頭，神情恍惚，她被自己的模樣嚇壞了，她不想讓男友見到自己丑陋不堪的樣子。適配的骨髓遙遙無期，李盼盼覺得絕望，那天，床頭柜上的花有些枯萎了，她像是見到自己枯竭的人生，一時間，她竟失去了堅持的力量，決定放棄治療。

晚上，在手機備忘錄里，李盼盼寫下了自己的遺書。她想把眼角膜捐獻給他人，如果父母同意的話，她還想把遺體捐獻給醫(yī)學院，當一位“大體老師”。最后，她把投入多年時間的幾個游戲賬號留給劉宇杰，好留下一份念想。這份虛擬遺產(chǎn)是李盼盼最珍貴的東西，游戲陪伴她從十三歲到現(xiàn)在。

兩天后，李盼盼便不顧父母反對，堅持回了家。母親急忙打電話請求劉宇杰幫著勸說。劉宇杰聽說后心如刀絞，連夜趕到山東，他看著女友漸漸枯萎，眼里的光也越發(fā)黯淡，緊緊地擁抱著李盼盼，說：“就算為了我，你也不要放棄，好不好？”李盼盼卻沉默不語，只顧流淚。那天，劉宇杰愁得徹夜無眠。他想，一定要讓女友重新綻放。他做了一個決定，離職帶李盼盼去老家散心，讓她重新找回生的勇氣。

第二天，劉宇杰就撥打了經(jīng)理的電話，提出辭職。劉宇杰勸解女友：“醫(yī)院太封閉了。如果你不想待在醫(yī)院，我們?nèi)ゲ菰?，去我和你說過的家鄉(xiāng)。”在劉宇杰的瘋狂“安利”下，李盼盼眼前浮現(xiàn)出草原上遼闊的天空、成群的羊馬、純樸的民風，以及香噴噴的烤全羊和燒牛骨。她想，既然要死去，不如先去看看草原，實現(xiàn)自己和男友一起馳騁草原的愿望。劉宇杰把想法告訴李盼盼父母，看見女兒男友如此深情，老兩口含淚把女兒交給了他。

2020年3月初，劉宇杰咨詢了醫(yī)生，帶齊了醫(yī)生開的藥物，便帶李盼盼回到了呼和浩特。劉宇杰的老家是一頂可以遷移的蒙古包。這是李盼盼第一次來到內(nèi)蒙古。

驅(qū)車回到老家，劉宇杰對著草原歡呼。他的家人都穿著傳統(tǒng)的內(nèi)蒙古服飾，臉曬得黝黑，眉梢卻都透露著熱情。劉宇杰的母親是普通的牧民，她只有小學文憑，普通話說得不好，在家就說蒙古族的語言。聽劉宇杰用家鄉(xiāng)話介紹女友后，她趕緊和李盼盼握手，露出純樸的笑容。

當天晚上，劉宇杰在呼和浩特當圖書管理員的父親回家了。這個外表威猛的漢子用輕柔的聲音鼓勵李盼盼：“你要加油！肯定能治好病的，有什么需求就和我們說！”李盼盼沒有想到，兩位老人都知道她的病情，善良的他們卻絲毫沒有嫌棄她。

劉宇杰帶李盼盼去草原上看風景，時值初春，草原上嫩綠一片，柔柔的草尖兒隨風輕搖，生命力是那樣的頑強。無邊無際的草原上面，藍天白云，籠蓋四野，羊馬成群，雄鷹展翅，真是美極了。一下子，李盼盼的心也變得開闊了，她跟劉宇杰說，她愛這里。見女友高興，劉宇杰還帶她認識周圍的牧民，拉著她去村里其他的蒙古包做客，牧民們都紛紛熱情地拿出自制的酸奶招待她，熱情感染著李盼盼，她也變得活潑起來。

沉醉：遼闊的草原有我的新郎

3月很快過去，草原上青草新綠，牧草瘋長。劉宇杰還帶著李盼盼放牧，她第一次在草原上騎馬，跑得滿身是汗，卻酣暢淋漓。她還聽見小羊的叫聲，那一聲清脆的“咩”，諧音有些像“媽”。

放牧途中，李盼盼躺在草地上，抬頭看天空。天藍得干凈，云朵松軟潔白。這讓她想起宮崎駿動畫里的天空。而夜幕降臨，她便和劉宇杰一家人聚在一起吃烤羊腿，看星空。夜空遼遠，星芒分明。劉宇杰教她認星星，從北斗七星到十二星座，牧羊的德牧犬趴在腿邊啃骨頭，夜色美得讓人想定格。

而草原上也迎來新生，一天，劉宇杰家的母羊臨盆，他們前去幫著接生，母羊難產(chǎn)，足足生了三個小時才痛苦地將小羊生下來。母羊分娩后，不顧痛苦，不忘伸出舌頭，深情地舔舐小羔羊的毛發(fā)，小羊羔則往媽媽懷里使勁地鉆，用力地尋找著乳頭。

李盼盼被生命的奇跡震撼了，這一幕，讓她眼含熱淚，動物尚且珍愛生命，努力生存，那么她呢？她不禁為自己的懦弱感到羞愧。當即，她跟劉宇杰說：“我太感動了，我也要努力，好好做化療，永不放棄。”看到女友重新拾起治病的勇氣和求生的力量，劉宇杰不禁熱淚盈眶。

不久，李盼盼決定去醫(yī)院繼續(xù)做化療。臨去醫(yī)院前，劉宇杰的父母要李盼盼去挑一些牛羊，好當彩禮，還把牛羊皮做的蒙古族衣服送給她。

“彩禮？”李盼盼臉紅了。劉宇杰笑哈哈地說：“是啊，我們這里結婚，都是要送小動物的。別忘了，我要在草原等你當新娘?！崩钆闻蔚哪樃t了。

劉宇杰的父母見李盼盼尤其喜愛小羊小牛，就說都給她留著。他們還要給李盼盼取一個蒙古小名，劉宇杰的小名叫阿古達木，在蒙語中意思是廣闊。劉宇杰母親說她最想讓李盼盼平安無事，李盼盼問：“平安在蒙語里怎么說？”

劉宇杰的父親說：“阿木古郎，我們希望你叫阿木古郎?！薄鞍⒛竟爬伞崩钆闻谓兄约旱男旅郑瑵u漸地紅了眼眶。

2020年4月，李盼盼轉去呼和浩特醫(yī)院接受化療。劉宇杰和他父母輪流來照顧她，化療恢復期中，劉宇杰就帶她自駕游草原。他們白天在茫茫的綠色草原上行車，晚上就搭帳篷休息。李盼盼看見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又在地平線上生成一片紅霞，緩緩落下，牧草搖動，羊群咩咩，劉宇杰高唱著牧民的歌，她的心越來越廣闊平和。

化療漫長而痛苦，然而，李盼盼想著男友和他親切的家人還有善良的牧民，不禁內(nèi)心充滿了力量。治療中，這里的牧民也給她不少幫助。聽說白血病患者需要獻骨髓，牧民們還去醫(yī)院鮮血、做骨髓檢測，看看能不能幫到李盼盼。這些檢測要耽誤好幾天時間，捐獻過程又漫長。他們的無私奉獻讓李盼盼感動，她在病床上輸著血小板，這些陌生人的關心順著血液流到心臟，給了她更大的力量，世間這么美好，她怎么能死呢？

潔白的病房中，床頭柜上的花瓶中插著一束熱烈綻放的向日葵，牛羊肉干和奶酪就放在李盼盼手邊，保證她想吃了就能吃。在牧民們的熱情關照下，李盼盼的社恐不治而愈，尤其想著她身體里流著他們的血，心里也就涌起一股暖流。

時間一晃而過，李盼盼的父母也來到內(nèi)蒙古照顧女兒。女友得到別人的幫助，劉宇杰也要幫助別人，因為互助獻血，他還去廣州捐獻過血小板。

而這時，李盼盼的治療費累計已近一百萬，掏空了全家的錢包。劉宇杰重拾“碼農(nóng)”身份，在網(wǎng)上開始幫別人寫一些程序賺錢。他還讓父母把部分牛羊賣掉換錢，其中，別人高價要的“彩禮”小動物們也賣了，用來承擔李盼盼的治療費。

終于，2022年3月，山東省濟南市的醫(yī)院有了與李盼盼適配的骨髓，李盼盼轉回濟南，醫(yī)生檢查后，發(fā)現(xiàn)她的身體恢復得很不錯，她的貧血從重度轉變?yōu)檩p度，早就度過急性感染期，非常適合手術。

很快，醫(yī)院便安排了李盼盼的骨髓移植手術，幸運的是，李盼盼的手術很成功，也沒有太大的排異反應。獲悉情況，劉宇杰和四位老人喜極而泣。為了讓女友開心，劉宇杰還帶女友拍了婚紗照。

2022年7月，李盼盼病情已穩(wěn)定。她再次來到呼和浩特，同男友一家一起牧羊。曾經(jīng)賣掉的“彩禮”牛羊，現(xiàn)在重新養(yǎng)了起來，李盼盼放羊晚歸，她看了看羊圈里的小羊，笑著說：“等彩禮夠了，我就嫁給你！”劉宇杰從身后擁住她，愛的笑聲，隨著風兒飄蕩在草原上空。

編輯/楊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