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凌宇
聽拼盤,確實很麻煩。每逢樂隊下臺、登場,更換設(shè)備、拉降幕布,待一切就緒,怎么都得耗個20分鐘。但也有立竿見影的好處,主唱的穿透力度如何、影片燈效是否豐富,誰緊張,誰放松,都因避之不及的參照而變得更加明顯。
幾天前在廣州太空間,名字排在演出海報末尾的散人樂隊讓人最為驚喜。開場一口川腔,“要是有三塊錢我買可樂/要是活三十年我就搞音樂”,簡明扼要,“搞音樂”沒什么大不了,哪怕當作理想,也不必看得多么崇高。人得先活著,還得喝可樂。
密集的軍鼓,每一下都敲到實處。有些創(chuàng)作來自想象,借助電子的虛幻,鼓勵人們從繁雜的瑣事中掙脫,去感受辦公桌之外的夏夜晚風(fēng)、溫柔日落;散人則致力于撕破,出現(xiàn)在歌詞中的只有“望著太陽笑的瘋子、路邊睡著的貨車司機、碾死的貓,和被沖上河岸、身體泡腫了的賭客”。
去年夏天,樂隊在成都周邊的農(nóng)村租了一處民房做工作室,五位成員每天中午過來,喝茶、排練、寫歌,待到下午5點左右,各自回成都的住處。十來平米的工作室沒有空調(diào),蚊子也多,但勝在“不擾民”,更重要的是“省錢”,每個月房租只要800塊。
幾個月內(nèi)密集寫了四五十首歌,直到根據(jù)地遭遇拆遷。回想那段上班一樣的日子,大家還是感到“比較幸福”,唯一惱火的是不同于真的上班,在開始演出之前,都沒有人給他們發(fā)工資。
2017年大學(xué)畢業(yè)后,打初中時就跟著同一個吉他老師上課的幾個人不約而同地“混了一年”,不想工作,也壓根沒找工作,偶爾聚在一起,無非通宵喝酒、上網(wǎng)。經(jīng)歷了充分的脆弱迷茫,學(xué)環(huán)境工程以及國際金融的兩位主唱給師范出身、當音樂老師沒多久的貝斯手打電話,說,要不還是搞個樂隊吧。
對方聽了立刻辭職,又回到生計無底的狀態(tài)。沒有收入的這些年,他們找周圍人借錢,還背上網(wǎng)貸,直到去年12月底開始了名為《找個班上》的首輪巡演,情況才逐漸好轉(zhuǎn)。
生活不止100種,有人往返于克羅地亞的海邊和臺北的華山草原,也有人徘徊在洪崖洞與沙坪壩之間。8月最后一個周六,同一天在廣州演出的椅子樂團的巡演主題是《香格里拉的呼喚》,再看散人,海報上暗淡的黑黃底色,說是求職者,表情卻都不好惹。
不甘從大流,又逃不出謀生的牢籠。27歲,不夠世故又不再懵懂,缺乏社會經(jīng)驗,但所幸還保有創(chuàng)作需要的對周遭世界敏銳的直觀感受?!疤稍谏嘲l(fā)上看這個天花板燈泡,都覺得在嘲笑人,看我惱火?!?/p>
自憐自悲卻不認命的心緒轉(zhuǎn)化成歌里行軍口號般的嘶吼、宣告,他們用重復(fù)、遞進的段落一再強調(diào),“美麗的人生,是虛構(gòu)。”
習(xí)慣了LiveHouse要么安靜得浪漫、朦朧,要么熱烈得跳躍、躁動,突然少有地,置身人群中聽到了難過的情緒,所有的啞然失語、自顧不暇、無能為力被簡單的詞組盡致表達——“人們七嘴八舌,沒認真地難過,我什么也不想說,不關(guān)我的事,不關(guān)我的事,我自己都吃不飽,自己都吃不飽,再路過多少次多少次多少次,我也管不了管不了管不了,一切都是碰巧,一切都是碰巧,碰巧不記得了,碰巧不記得了,什么也沒看到?jīng)]看到?jīng)]看到?jīng)]看到?!?p>
在不美觀的現(xiàn)實面前,本該在舞臺上揮散魅力的樂手們幾乎抱頭鼠竄。他們甚至給最新單曲直接取名《耗子》,這首歌成了樂隊在音樂平臺上建號四年來第一首迎來999+評論的作品,他們公開感慨,“一切來之不易?!?/p>
不逞能,不做作,散人的行事風(fēng)格質(zhì)樸得跟音樂創(chuàng)作如出一轍。兩個月前,他們到杭州演出,打車場地的途中,司機看他們背著樂器,便問是不是去MAO演出,接著說起自己以前也喜歡看Live,還多次去為喜歡的樂隊擔(dān)任志愿者,邊說邊翻出照片,可現(xiàn)在為了生活跑起了滴滴,已經(jīng)兩年沒看過了。
臨別時,司機揮揮手說,有機會現(xiàn)場見!他們說好。來到場地后,幾個人想著今天不就是機會嗎!于是翻開訂單給司機打了個電話:“師傅,邀請你來看我們今天的演出,人來就行,有空嗎!”師傅欣然答:“好啊,有空!”
“我的朋友都是喪家狗,在漫游”,沒想清人生的意義,未能出人頭地,又有什么關(guān)系?;钪褪潜臼?,睡完一覺,第二天又能沒心沒肺地在一起“曬太陽,剔牙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