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藝群
老家屋后的五棵大杧果樹,覆蓋了我的整個童年。草綠色、圓滾滾、胖得可愛的杧果一串串地掛滿枝頭,叫人看了垂涎欲滴。杧果還未完全成熟,有些孩子已經(jīng)等不及要嘗嘗了,舉著長長的竹竿打杧果。打下來的杧果有的裂開了,又不能現(xiàn)吃,只能丟掉,太可惜了。完整的杧果可以拿回家放在米缸里溫熟了吃。這種人工催熟的杧果,味道沒有自然熟的那樣香甜,但在物資匱乏的年代,帶有酸澀味的催熟杧果,也讓孩子們吃得心滿意足。
杧果樹高大,竹竿夠得著的樹枝并不多,低枝處的杧果已經(jīng)被打完了,高枝上的杧果頭部已經(jīng)開始泛黃,漸漸接近成熟。香甜的杧果高高掛在樹上,引得孩子們直流口水。村里最會爬樹的大孩子上樹去摘,試了幾次都摔了下來,沒有人敢再冒險上樹。想吃杧果,還有一種辦法就是死守,守在杧果樹下,等風(fēng)來吹落成熟的杧果。大家玩著游戲,唱著歌謠:“風(fēng)來,我一分錢給你買旺來(菠蘿的閩南語)”?!芭尽钡囊宦暎袞x果掉地上了,這時候就要看誰的聽覺比較靈、誰的眼力比較好、誰的手腳比較快,搶先撿到杧果。搶先撿到杧果的人,神氣得像戰(zhàn)勝的將軍;沒撿到的人連連嘆氣,也暗暗告訴自己,下次一定要跑快點。
杧果樹就生長在我家老屋后,它把我們的老屋整個罩住,感覺我們就住在杧果樹里。我們早晚都可以在樹下打轉(zhuǎn),這可是最大的優(yōu)勢。我和哥哥最高興的事,就是在樹下的草叢里找到被風(fēng)吹落的杧果。多半是成熟或接近成熟的,一個個比鴨蛋還大,頭部泛著黃,還帶著離開枝頭的果汁。五棵杧果樹,占地約一畝,要在一畝地的草叢里尋找,需要有很大的耐心。尋找杧果時,經(jīng)常會被雜草中的刺竹刺傷手腳,會被突然從草叢里竄出來的四腳蛇和老鼠嚇到,但這些絲毫不會影響我們尋找杧果的欲望。每天,我們天還蒙蒙亮就起床,帶上竹籃子,急急地往杧果樹下跑。經(jīng)過一夜的風(fēng)吹,這里那里,到處都有杧果的蹤影。剛撿到一顆,又發(fā)現(xiàn)幾步之外也有幾顆杧果靜靜地躺在地上,這種收獲的喜悅太讓人興奮了。
我們拎著沉沉的竹籃子回家。祖父挑出最熟最大的杧果,熟練地用小刀削去那層薄薄的皮,把橙黃色的果肉切成片,放在盤子里讓我們盡情地享用。祖父則啃著杧果核,看著籃子里的杧果,突然喊父親過來,吩咐父親把籃子里的杧果送去給城里的三叔公吃。父親不解:“三叔在城里住著,啥都不缺,哪會看得上孩兒們撿的這些杧果?”祖父笑了:“去吧,你三叔肯定喜歡!”
我們雖有不舍,但父親從三叔公家里回來的時候,帶了很多我們平時不常見的食物,讓我們頗有一種“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般的慶幸。
轉(zhuǎn)眼三十多年過去了。老屋因年久失修倒塌了,只剩下殘垣斷壁。老屋后,承載了村里一代又一代孩子童年樂趣的杧果樹,只剩下兩棵。杧果樹已經(jīng)老態(tài)龍鐘,仍年年開花,結(jié)出為數(shù)不多的杧果。而我遠(yuǎn)離家鄉(xiāng),住在城市里,吃著從超市買回來的超大杧果,總覺得不對味?;腥幌肫鹦r候父親去給三叔公送杧果時,三叔公說的話:“是這個味兒!一輩子忘不了的味兒!啥都替代不了?!?/p>
三叔公的話,正是我想說的啊!我知道,他說的那個味兒,叫鄉(xiāng)愁。雖然我離開許久,但自己的心靈依然住在那里,住在那些杧果樹的陰涼和芬芳里,住在一個杧果里,一刻都不曾離開。
編輯|饒春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