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北京·文裁縫

李廣利能從民間賣唱藝人一躍成為西漢王朝的遠(yuǎn)征軍統(tǒng)帥，除了劉徹在后期無人可用，還有很重要的一個原因：裙帶關(guān)系。

具體來說，是他的妹妹李夫人。

李廣利的老家在河北正定，家中兄妹四人，即李廣利、李延年、李夫人、李季。四人皆能歌善舞，都是文藝工作者。在那個年代，這類人的社會地位很低，為人所輕視，他們有一個專屬名詞：倡優(yōu)。

兄妹四人中，李延年是最早出來混的。早年不知犯了什么罪，受了宮刑，到皇宮當(dāng)太監(jiān)負(fù)責(zé)養(yǎng)狗去了。

可別小看狗監(jiān)這個職務(wù)，俗話說“宰相門前七品官”，更何況是皇帝身邊的人。想當(dāng)初，司馬相如就是在狗監(jiān)楊得意的推薦下，才有機(jī)會受到劉徹的青睞。

李延年出生在一個音樂世家，在音樂上極有天賦，然而，終日混跡狗群，難免缺乏知音。他不甘心自己的音樂夢就此破碎，于是努力巴結(jié)皇帝，只求在劉徹面前混個臉熟。

隨著李延年進(jìn)入劉徹的視線，他開始充分發(fā)揮自己的優(yōu)勢，為各種歌詞譜曲演唱。

我們都知道，劉徹這人激素爆棚，生平最愛兩樣?xùn)|西：江山與美人。他一生窮兵黷武，對于土地的渴望從不饜足，后宮里自然也是美女如云，卻還不能令他滿意。

有一天劉徹舉行宴會，大伙兒推杯換盞，興致頗高。李延年唱了一首自己新寫的歌：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dú)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劉徹聽完，悵然若失，世間怎么會有如此絕色女子，一切不過是幻想罷了。一旁的平陽公主卻緩緩站起來說“有”！當(dāng)下便推薦了一人，此人便是李延年的妹妹——李夫人。

李夫人鳳眉明眸，顧盼流離間皆是勾魂攝魄，玲瓏膩鼻，膚若白雪，朱唇一點(diǎn)，更似雪中紅梅孤傲妖冶，簡直活脫脫一個從畫中走出的人間仙子，何止是傾國傾城，簡直就是驚為天人。她輕歌曼舞一曲，就牢牢抓住了劉徹的心。

論出身，李夫人比當(dāng)年的衛(wèi)子夫還要卑賤，衛(wèi)子夫至少是公主府里的婢女，可她呢?不過是出生于貧寒人家的歌姬罷了。

表面上看，這是一場美麗的邂逅，可實(shí)際上，這是平陽公主精心策劃的結(jié)果。

衛(wèi)子夫入宮后，順利生下皇子，榮升為皇后，衛(wèi)氏一門五侯，一時風(fēng)頭無兩。劉徹對她也是寵愛有加，將后宮一切事務(wù)交由她處理。

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衛(wèi)子夫青春不再，曾經(jīng)嬌嫩玉潤的臉上也留下了歲月的痕跡。兩個人在一起時，也是客客氣氣，顯得很生分。

很顯然，她已經(jīng)留不住劉徹的心了。

都說帝王心易變，在后宮中，如果一個女人不能拴住皇帝的心，結(jié)局多半是悲慘的?？墒切l(wèi)子夫不喜歡爭寵，一切隨緣吧!

劉徹與衛(wèi)子夫的關(guān)系，都被平陽公主看在眼里。她決定搶先下手，幫助劉徹填補(bǔ)感情的空白。于是，李延年的妹妹進(jìn)入了她的視線。

然而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李夫人產(chǎn)下一子后，自此體弱多病，沒多久便臥床不起。

看著心愛的人病倒，劉徹心痛不已，可他每次去探望，李夫人都用被子蒙住頭，拒絕見面。無論劉徹怎樣苦苦哀求，她也決不肯松口。隔著被子，李夫人悲戚地說：妾長久臥病，容貌已毀，不可再見陛下，只求陛下多多關(guān)照年幼的兒子和兄弟們。

劉徹央求讓他看一看，只要能讓他見上一面，即可賞賜千金，還封她兄弟做官。

李夫人依舊堅(jiān)持不肯露臉，并表示：是否授予官爵，都操于陛下之手，不在于與妾見面與否。

李夫人的執(zhí)著，消磨掉了劉徹全部的耐心，終于拂袖而去。

前來探病的姐妹知道此事，問李夫人：你想將兄弟和皇子托付給皇上，為什么不當(dāng)面跟他說呢？

李夫人答：你們哪里懂得帝王之心？我之所以不想見皇上，正是想將兄弟的事托付給他。我出身寒微，皇上之所以喜歡我，無非因?yàn)槲业娜菝?。大凡以色事人，色衰則愛弛，愛弛則恩絕。如今我已病入膏肓，若讓他見到我如此衰敗的容貌，必然心生嫌惡，避之不及，又怎會在我死后善待我的親人呢？

與其如此，還不如讓他永遠(yuǎn)記得我最美的形象，這樣皇上才不會忘了我，我死后，也才會關(guān)照他們。

短短一番話，李夫人就說出了帝王的心思。后宮從來都是鶯飛蝶舞、美女如云，亂花漸欲迷人眼，皇帝多情本屬自然，見一個愛一個更是稀松平常。那句“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本是戰(zhàn)國時期呂不韋對華陽夫人說的話，千百年來被無數(shù)人引用，又被無數(shù)人證實(shí)。

世上多的是癡男怨女，像李夫人這樣，將皇帝看得透透的，這份智慧絕對不一般。她死后許多年還能讓劉徹念念不忘，除了容貌之外，更在于她做人極有分寸，不會因?yàn)榛实鄣膶櫺揖屯跛浴?/p>

李夫人去世后，劉徹日夜思念，無限傷感。坐在空蕩蕩的宮室之內(nèi)，他滿腦子都是李夫人的影子，她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

魚沉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間別離苦。這相思，永無止境！為此，劉徹為她寫了一首《落葉哀蟬曲》：

羅袂兮無聲，玉墀兮塵生。虛房冷而寂寞，落葉依于重扃。望彼美之女兮，安得感余心之未寧？

夏蟬無聲，繁華的宮殿寂寥冷靜，落葉飄飄而堆疊。曾經(jīng)那個美好的你已然不在，讓我如何心安？

李夫人去世后，劉徹日夜思念，他讓畫師畫了一幅李夫人的畫像，掛在寢宮中日夜緬懷，以解相思之苦?；蛟S是因?yàn)樗寄钸^甚，有一次，劉徹夢到了李夫人。夢中的李夫人帶著淺淺的笑意，一雙眼睛如星辰如明月，滴水櫻桃般的朱唇，完美無瑕的瓜子臉?gòu)尚吆?，嫩滑的雪肌膚色奇美，身材輕盈，脫俗清雅，一如舊日的模樣。

劉徹瞬間淚目了，他想擁她入懷，卻撲了個空。美夢終究是夢，一切都只是虛幻。劉徹因思念深重，久久無法釋懷。齊地有個江湖方士叫李少翁，稱他有辦法讓皇帝再見到李夫人，劉徹將信將疑。李少翁說，人死不可復(fù)生，但我有辦法可以招來魂魄一見，前提是只能遠(yuǎn)望，不能接近。劉徹答應(yīng)了。

這天夜幕降臨后，李少翁在李夫人住過的寢殿內(nèi)點(diǎn)上蠟燭，拉上幔帳，請皇帝在帳帷外觀望。

寂靜的夜晚，燭光搖曳中，劉徹滿懷期望地等待，就在他等得快心焦時，一個窈窕的身影出現(xiàn)在幔帳上，那身姿、那動作，與李夫人一模一樣!

然而，還沒等劉徹看個仔細(xì)，那道倩麗的身影卻已經(jīng)遠(yuǎn)去了。

劉徹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都有些看癡了：是你嗎?我起身觀瞧，為什么你姍姍來遲呢?

李少翁說，是自己招來了李夫人的魂魄。這當(dāng)然是騙局，李少翁或是用皮影戲在紗幕上再現(xiàn)了李夫人的形象，以達(dá)到自己的目的。

失魂落魄的劉徹還為此寫下了一篇悼文——《悼李夫人賦》。這是文學(xué)史上的第一篇悼亡賦。漢朝是辭賦鼎盛的時代，也是大咖輩出的時代，《上林賦》《子虛賦》寫得天花亂墜，細(xì)讀之下卻是味同嚼蠟，唯有這篇《悼李夫人賦》寫得情真意切，讀來讓人潸然淚下。

一代帝王，能用情如此，也是難得。千年以后，白居易又寫了一首《李夫人》：

漢武帝，初喪李夫人。夫人病時不肯別，死后留得生前恩。君恩不盡念未已，甘泉殿里令寫真。丹青畫出竟何益，不言不笑愁殺人。又令方士合靈藥，玉釜煎煉金爐焚。九華帳深夜悄悄，反魂香降夫人魂。夫人之魂在何許，香煙引到焚香處。既來何苦不須臾，縹緲悠揚(yáng)還滅去。去何速兮來何遲，是耶非耶兩不知。翠蛾仿佛平生貌，不似昭陽寢疾時?；曛粊砭目?，魂之來兮君亦悲。背燈隔帳不得語，安用暫來還見違。傷心不獨(dú)漢武帝，自古及今皆若斯。君不見穆王三日哭，重璧臺前傷盛姬。又不見泰陵一掬淚，馬嵬坡下念貴妃?？v令妍姿艷質(zhì)化為土，此恨長在無銷期。生亦惑，死亦惑，尤物惑人忘不得。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傾城色。

李夫人的死，給劉徹的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痛。班固在《漢書》中寫道，為了補(bǔ)償心愛的女人，劉徹大力提攜她的家人，她的兩個哥哥，李廣利被封為貳師將軍、海西侯，李延年被封為協(xié)律都尉，都得到了重用。

乍一看，李廣利、李延年之所以得到重用，是因?yàn)槔罘蛉说乃?，但事?shí)并非如此。翻開史書，李廣利被任命為貳師將軍是在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八月之前，因?yàn)橐獛Пゴ虼笸?；而李延年為協(xié)律都尉，也當(dāng)是在李夫人被劉徹寵幸之時，都不是在李夫人死后。

班固寫史書為何要背離事實(shí)？這與李夫人唯一的孫子劉賀有關(guān)。而劉賀，便是如今大名鼎鼎的?；韬?。

很顯然，李廣利這個將軍當(dāng)?shù)糜悬c(diǎn)兒窩囊，他幾乎從來沒打過一次像樣的勝仗。但是，劉徹仍然認(rèn)為他是最優(yōu)秀的，因?yàn)樗抢罘蛉说母绺?，是她臨終前的囑托!

這里必須提一下李夫人的兄弟李季。他仗著李夫人弟弟的身份，經(jīng)常出入鶯聲燕語的后宮，結(jié)果一來二去，和一個宮女擦出了火花，并使其懷孕。穢亂宮廷是一件大事，讓皇家蒙羞。劉徹震怒之下，將李氏一門滅族，唯有李廣利因西征，僥幸逃過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