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鵬

風(fēng)和日麗的上午，一位六旬老人身穿洗得發(fā)白的藍色工裝，手拿塑料袋，一瘸一拐地慢慢走在西安市人民公園小路上，把地上的水果皮、包裝盒等垃圾一一拾起，裝入塑料袋中。

一位晨練的老大姐打招呼道：“老韓，你又在義務(wù)撿拾垃圾啊?！?/p>

“你看我這身體，不能為國家做多大貢獻，散步時順手撿拾一下垃圾總還可以?！崩先诵χf。

熟知他的人，向他投去敬佩的目光，贊嘆一聲“英雄不失本色”！人們的贊嘆，讓歷史又浮現(xiàn)眼前。

老韓叫韓世林，離休前在原鄭州鐵路局西安鐵路分局后勤部門工作，是當年寶成鐵路秦嶺段觀音山車站特大槍殺案唯一幸存者。正是他及時報告，為案件偵破贏得寶貴時間，守護鐵路安全、暢通。

觀音山車站是寶成鐵路北段一個四等小站。車站位于秦嶺半山腰上，地勢險要，風(fēng)景秀麗獨特，承擔著南來北往旅客列車的接發(fā)工作，是寶成鐵路咽喉。

寶成鐵路北起陜西省寶雞市，南達四川省成都市，橫跨陜西、甘肅、四川三省，與成昆鐵路、成渝鐵路、隴海鐵路、寶中鐵路相銜接，全長669公里，全線隧道304個，大中小橋梁1001座。鐵路進入秦嶺山區(qū)以后，沿清江河谷盤旋迂回。從楊家灣到秦嶺直線距離只有6000米，但地勢升高110米，此段線路從空中看，像一個馬蹄形和8字形迂回上升，站在觀音山車站，可以看到三層鐵路盤旋重疊的壯觀景象。

從觀音山車站下山，要走長達六百多米，四百多級臺階。車站周圍沒有人家居住，更沒有飯店、旅館。每天從此站上下車的旅客，都是鐵路局上下班的通勤職工。韓世林就在這座四等小站上班。當時他只有25歲，是小站最年輕的職工，也是唯一一名共青團員。

1984年，韓世林在青石崖車站工作。青石崖車站有一個團支部，他是團支部宣傳干事。他看到觀音山車站條件艱苦，值班人員年齡偏高，需要年輕人去補充力量，便向上級要求，到觀音山車站去，他說，“要讓團旗在觀音山車站飄揚”。

上級部門領(lǐng)導(dǎo)考察了他的情況，覺得把他充實到觀音山車站，有利于車站工作，同意了他的請求。

韓世林1962年8月出生于陜西寶雞一個鐵路工人家庭，1981年12月入路工作。他先在條件艱苦的山區(qū)小站油房溝車站工作，任鐵路扳道員。在平凡工作崗位上，他勤奮工作，虛心好學(xué)，不斷上進，業(yè)務(wù)水平提高很快，工作一年多就被提為助理值班員，并于1984年5月加入了共青團組織。

韓世林到觀音山車站擔任助理值班員，山上沒有飯店，一日三餐，只能步行六百多米，走四百多級臺階，到山下一個小飯館吃一碗面條，再攀登四百多級臺階回到車站。山上車站設(shè)備異常簡陋，用幾根枕木隨便堆一下，鋪上席子，就成了床。冬天夜晚溫度非常低，沒有暖氣，屋子像一個冰窖，第二天早上，臉盆里的水結(jié)了厚厚一層冰。在這樣艱苦的生產(chǎn)生活條件下，韓世林咬牙堅持下來。

他把團旗高高插在車站房頂上，寒冷時，就唱《義勇軍進行曲》，唱《光榮啊，中國共青團》，歌聲在觀音山車站夜空飛揚，像一股暖流，在韓世林胸中激蕩。

當時，觀音山車站還有值班員馮志敏、民警趙志國兩位老同志。每次列車進站，韓世林主動協(xié)助他們上車進行列檢。有一次，在列檢中，他發(fā)現(xiàn)一位乘客情況不對，趕緊找來民警趙志國，從這位乘客身上搜出自制的易燃易爆物品。原來，這是一個極端分子想在這次列車上制造一起爆炸事故。幸虧韓世林發(fā)現(xiàn)及時，避免了事故發(fā)生。

韓世林在助理值班員崗位上盡職盡責(zé)，積極鉆研業(yè)務(wù)，遵守團的章程，按時向上級團組織匯報自己的思想狀況、業(yè)務(wù)完成情況，并多次寫入黨申請書。他說，作為一名共青團員，不僅要模范遵守團的章程、按時繳納團費，而且要加強政治理論學(xué)習(xí)，積極向黨組織靠攏，爭取早日成為共產(chǎn)黨員?！拔視r刻準備著，為黨和人民事業(yè)奉獻自己的青春?！?/p>

一次嚴峻考驗向他而來。1987年5月21日午夜，蒼茫秦嶺群山中的觀音山車站夜色如墨，勞累了一天的人們早已進入夢鄉(xiāng)，唯有車站運轉(zhuǎn)室里還閃爍著燈光。年過半百的值班員馮志敏和年輕的助理值班員韓世林像往常一樣，堅守在工作崗位上，安全正點地接發(fā)南來北往的列車。

5月22日0點41分，從秦嶺開來的072次貨物列車到達觀音山車站，馮志敏、韓世林二人接完車，習(xí)慣地檢查列車裝載情況。就在此時，突然從一節(jié)高沿敞車上跳下來兩個年輕人，一個身著藍色民警服，另一個上身著黃衣服，下身穿紅道黃色警褲，他們自稱是柳州“鐵路公安”，出來執(zhí)行“緊急公務(wù)”。

韓世林要求他們拿出證件檢查，他們卻心虛不敢拿。馮志敏看出兩人內(nèi)心的恐慌，更加警覺起來，立即讓韓世林叫來駐站民警趙定國。趙定國聽到韓世林喊他，大步流星趕來，三個人把兩位不速之客帶進觀音山車站運轉(zhuǎn)室。趙定國對他們身份進行認真盤問，兩位年輕人神色惶恐，漸漸露出馬腳。那個自稱執(zhí)行緊急任務(wù)的“鐵路公安”既沒有乘車證，也沒有出差證，另一個更是證件、車票全無。

為了進一步查明情況，馮志敏、趙定國、韓世林三人商量后，決定對二人作進一步檢查。趙定國彎腰低頭查看他們提包里的物品，并對韓世林說：“同柳州局聯(lián)系一下，查明他們身份”。就在這時，那個自稱“鐵路民警”的家伙喊了一聲同伙的名字，突然拔出手槍，韓世林見狀，跨前一步，試圖奪下歹徒手中的槍。這名歹徒一腳把韓世林踹倒，揮手對著趙定國的頭部射出罪惡的子彈，接著另一個歹徒也掏出了手槍，韓世林掙扎著爬起，想拼命制止歹徒行兇，兩個歹徒又對手無寸鐵的馮志敏、韓世林扣動板機連開數(shù)槍……趙定國、馮志敏、韓世林倒在血泊中，兇手倉惶逃走，時間定格在0點57分。

不久，運轉(zhuǎn)室里面的行車電話鈴聲此起彼伏響起……“觀音山，觀音山，聽到請回答”，鐵路局行車調(diào)度人員不斷向觀音山車站呼叫，臨近的青石崖車站、楊家灣車站也不斷呼叫觀音山車站。此時，觀音山車站已與外界失去聯(lián)系，如果長時間聯(lián)系不上，將會影響寶成鐵路行車安全，致使列車中斷運行。

忠于職守的趙定國、馮志敏已經(jīng)停止呼吸，急促的電話鈴聲喚醒了身中四彈、處于昏迷狀態(tài)的韓世林。他意識到自己的職責(zé)，拖著還在流血的身軀，忍受劇痛，咬緊牙關(guān)，掙扎著站起來，顫抖著撥通了青石崖車站電話，用微弱的聲音對臨站值班員劉隴光說：“我是觀…觀音山車站，趕快報告秦嶺公安所，趙定國……馮志敏……被兩個壞人……用槍打死了！”

他怕劉隴光聽不清楚，連續(xù)斷斷續(xù)續(xù)報告兩次后，又倒下去了。

在危急時刻，韓世林牢記自己是共青團員，是鐵路安全守護者，他拼盡全力向上級部門報告觀音山車站發(fā)生了槍殺事件，惦記鐵路運行安全，強烈要求趕緊抓住歹徒，卻絲毫不提自己已經(jīng)嚴重受傷。

他為自己的同志壯烈犧牲而悲痛。他不能忘記，他的好領(lǐng)導(dǎo)、老搭檔馮志敏，雖然年過五十，但他二十年如一日，堅守在觀音山這座偏遠、荒涼的小站上，兢兢業(yè)業(yè)，沒請一天假，沒誤一次工，用自己盡心盡力的工作，確保了鐵路線暢通無阻，列車正點準時交接，老馮用自己的行動為他樹立起人生的榜樣。趙志國同志是一位優(yōu)秀的公安干警，事發(fā)前一天還在外面辦案，頭天晚上才回到站里，領(lǐng)到的工資還沒有送回家里，就來頂崗值班。老趙質(zhì)樸無華、默默奉獻的品質(zhì)，影響著韓世林，做一個樂于奉獻，盡職盡責(zé)的人。

為了進一步查明觀音山車站情況，1點15分，觀音山車站接觸網(wǎng)工區(qū)值班員王寶梅，接到西安鐵路分局行車調(diào)度張志軍指令，跑步趕到山上車站運轉(zhuǎn)室，再次醒來的韓世林一把拉住她，喊：“快，快抓歹徒！”說著又昏了過去。

王寶梅被現(xiàn)場血淋淋的場面震驚，迅速將觀音山車站的情況向上級做了報告。觀音山車站發(fā)生了特大槍殺案，立即通過電報傳到北京鐵道部公安局、鄭州鐵路局公安局、西安鐵路分局、寶雞市公安局。

1點25分，停在觀音山車站的1203次貨物列車司機孫世臣聞訊下車，沖進車站運轉(zhuǎn)室，從血泊里抱起一息尚存的韓世林，對他傷口進行緊急包扎，并將情況向西安鐵路分局行車調(diào)度室做了匯報。時任西安鐵路分局副局長劉世柱命令寶雞機務(wù)段段長茍德寧赴觀音山車站接替行車指揮，命令寶雞鐵路醫(yī)院立即派救護車趕赴觀音山車站搶救受傷人員，命令所有客貨車以40公里時速迅速通過青石崖、觀音山、楊家灣地區(qū)，以防持槍暴徒扒車逃竄。正在寶雞檢查工作的時任西安鐵路分局鞏德順局長下令“加強沿線各站公安力量，卡死罪犯逃跑的一切通道，安撫好職工情緒，保證鐵路暢通無阻”。

突如其來的案情驚動了西安鐵路分局、鄭州鐵路局，驚動了鐵道部。各路武警、公安干警、解放軍部隊、民兵聞訊而來。救援的人們看到，馮志敏、趙志國已中彈身亡，幸存的韓世林頭部、肩部、腰部和腿部因中彈血流不止，已陷入昏迷。醫(yī)護人員把他放到擔架上，他還下意識地呼喊“抓壞人，不要管我，趕緊抓壞人”！

韓世林被緊急送到寶雞鐵路醫(yī)院，緊急搶救，脫離了生命危險。他詳細地向公安部門報告了兩位歹徒的相貌特征，為案件偵破提供有力證據(jù)。

1987年6月6日，陜西省人民政府追認馮志敏、趙定國二人為中國共產(chǎn)黨黨員，他們被授予革命烈士。韓世林被鐵路局團委授予“優(yōu)秀共青團員”“新長征突擊手”榮譽。

韓世林住院治療期間，寶雞市鐵路分局領(lǐng)導(dǎo)，共青團領(lǐng)導(dǎo)前去看望，叮囑他好好養(yǎng)傷，并對他堅守崗位、勇斗歹徒的行為予以高度贊揚。韓世林表示，決不辜負領(lǐng)導(dǎo)期望，今后繼續(xù)發(fā)揮共青團員模范帶頭作用。

韓世林由于槍傷，造成終身殘疾，他從觀音山車站退下來，到鐵路局后勤部門做了一位保管員。他說，比起犧牲的馮志敏、趙定國兩位烈士，自己能活下來已經(jīng)非常幸運，榮譽和稱號都不算什么，永葆共青團員的本色才是自己最大光榮。

在新的崗位上，韓世林向大家隱瞞了自己因公受傷的經(jīng)歷，也不說自己所獲榮譽。他始終嚴格要求自己，忠于職守，廉潔奉公，在擔任保管員期間，從未因為自己的失誤給國家造成損失。對于國家給予他的傷殘人員待遇，他也拒絕。韓世林常說，“只要自己有一口氣在，就不給國家增添額外的負擔”。他是這樣說，也是這樣做，一位鐵路英雄隱于光環(huán)之外。做一名普普通通勞動者，是他給自己不平凡人生的最終注腳。

（作者單位：鄭州北車輛段）

責(zé)任編輯 華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