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潔
我把此刻想象成徒步旅行
這是疫中的小區(qū)一條位置偏僻的路
居家隔離的日子
我每晚下樓走五千步
很少碰到人
那長久隱匿在墻角無法被辨別的荒草
成了我鏡頭下的主角
偶爾還發(fā)現(xiàn)了一只瑟縮風中的小辣椒
此刻我只能與衰敗為伍
時而抬頭仰望萬家燈火
寂靜如晚鐘
總有一盞燈
會在煎熬中被捻亮
日復一日的
在這條路上
祝福和怨懟,也曾擁抱過彼此
在這無物之境中
緘默涵容一切
只有內(nèi)心的風沙沙作響
大多數(shù)人
其實并沒有體會過真正的痛苦
當然,也沒嘗過幸福
我突然覺得
一個人一生中必需的詞語
多么少
長安,重負之夜
“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shù)山?!?/p>
一夜之間,長安變?yōu)榭粘?/p>
大大小小的街道,闃寂無人……
白日里的人間褶皺如風般散開
今夜
霾與陰翳無眠的夜晚
一枚懸掛在枯枝中的口罩
在朔風中明心見性
陪伴通宵做核酸檢測的人群
伴隨著“新冠”侵襲成長起來的孩子們
已經(jīng)能自己拿著身份證有序排隊
大人們則在另外一隊等候
沒有慌亂與嘈雜
口罩背后都是堅毅的祈禱:
長安永安
“長安不見使人愁”
昔日一飯一蔬的平淡日常
已是最奢侈的慰藉
重負之夜? 燈火依舊
城墻儼然廣袤大地上的一個口罩
沉默中蘊含著巨大的力量
今夜
沖在最前面的依然是偉大的逆行者
白衣戰(zhàn)士、社區(qū)工作人員、志愿者
多少人拋下親人和幼小的孩子
他們是這個冬夜的善知識
“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
無數(shù)人齊心協(xié)力給這座城希望
我們不知道他們的名字
不知道他們是誰的親人愛人
但是每個人必定有
鮮活的愛過痛過的靈魂
有牽掛有苦楚亦有信念
今夜
每一顆樸素而無畏的心
也必然在共克時艱中
更能擁抱陌生人的痛苦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夢回大唐,車水馬龍猶如幻影
必須有一場大雪去驅散低垂的陰霾
此刻的闃靜如此沉重
卻重不過肩上的使命
今夜
銘記值得記住的一切
想起這一年的相遇與別離
人世依然讓人止不住落淚
今夜的長安
是一座巍峨而悲傷的城
長樂門、安定門、永寧門、安遠門
一齊守望新年的曙光
因著那無數(shù)為之護航的人們
黑暗的閘門必將被愛與責任掮住
我們無數(shù)的普通人
已在人世無常中練習過內(nèi)心浮沉
也更應踐行比任何時候都重要的自我教育
比如,知行合一
隔墻、隔山海、隔一千座巴別塔
我依然相信同生而為人的體諒與祝福
以及同誕于這時代的從未蒙塵的信仰
與子同袍
是一個生命對另一個生命的尊重
一個靈魂對另一個靈魂的共情
朋友圈持續(xù)在喊“加油”
明月孤懸的長安
我寫下辛丑的歲末結語:
悲憫的事物給我永恒的慰藉
疫情中寫給孩子
“除詩歌外文體不限”
是古老的箴言
但你內(nèi)心要有詩
切忌人云亦云
要學會耐心觀察、等待
珍惜一飯一蔬
感恩細小的事物和情誼
要諳熟各種生活技能而非修辭技能
那落在每個人心口的雪花
在春天消融之時
必將受益于自律與文明的自覺
最重要的是
任何時候都要
做具體的事,愛具體的人
第七天
戰(zhàn)爭后就無須批判硝煙
不久落成的紀念碑
甲乙丙丁的名字都會刻上去
誰在黑夜啜泣
誰尚在內(nèi)心收拾殘骸
只能交給
生活虛擬的部分
以及被詩歌升華的部分
一切從七日后開始
秋風依舊顫栗
刪掉排山倒海的比喻句
更多的時候
幸存者的生活
只能被
發(fā)酵后的疼痛滋養(yǎng)
黃昏,遂想起一場雪
曾經(jīng)的你匍匐在海邊
試圖用葳蕤的餌引來美人魚的歌聲
直到盛大的黑暈染出霞光
大地豁然開朗
而我收到的那些句子
愈發(fā)含混、荒誕
后來你日復一日消瘦
晝夜不停咳喘
節(jié)食的人太虛弱
僅用一口微微的氣
就吹破了舊幌子的老招式
此刻北中國落雪無聲
詭譎的氣象如消費主義炫目的口號
每天我一個人散步
長久地思考:
如何從這滿地枯葉中甄別出其中一片
是否需要動用植物學、社會學、心理學
或者占星術
“如今連詩意也要消毒
不似我們初見的那場雪
龐大而簡潔”
冷峻的朔風刮過
再談及理想
我說了四個字:
慈眉善目
你站在窩藏的初雪與廢墟上訕笑:
“瞧你
涉世未深又提前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