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維榮
泰戈爾,這個名字中國人很熟悉,卻不知這位印度詩圣和中國有著深厚的淵源——他深愛中國文化,曾到中國訪問,還在南京的高校里做過公開演講。
1924年4月12日,應(yīng)北京講學(xué)社梁啟超、蔡元培兩位中國學(xué)界泰斗的邀請,泰戈爾率領(lǐng)“國際大學(xué)訪問團”訪華。
這是中國學(xué)界期待已久的訪問。泰戈爾是東方古國印度的詩人,卻早已獲得歐美的承認和尊崇。瑞典皇家文學(xué)院將1913年度的諾貝爾文學(xué)獎授予泰戈爾,以表彰他那“至為敏銳、清新而優(yōu)美的詩”。他以富于高貴、深遠的靈感及嫻熟的英語將充滿詩意的思想表現(xiàn)出來,并糅合了西歐文學(xué)的優(yōu)雅與瑰麗。對這樣一位有東方的靈魂,又能夠從容進出西方文明的印度詩人,中國學(xué)界充滿了期待、艷羨和好奇。
對于泰戈爾的到來,最喜出望外的是徐志摩。在北京石虎胡同7號松坡圖書館,徐志摩發(fā)起了一個以留學(xué)歐美的知識分子為主體的新文化團體——新月社。“新月社”的名稱正是受泰戈爾《新月集》的啟示提出的。
講學(xué)社請徐志摩做翻譯,并照料這位六旬老人。不過,徐志摩不會說梵文,泰戈爾也不會說漢語,他們之間只能用英語交流。這讓泰戈爾遺憾又無奈,他一直認為詩一旦翻譯成另外一國的語言,就失去了它特有的魅力。
泰戈爾的中國行計劃六個星期,最主要的逗留地點是北京,上海是他往返必經(jīng)的城市,南京則成為他從上海啟程北上的第一站。
踏上中國的領(lǐng)土,泰戈爾情不自禁地說:“朋友們,我不知道是什么緣故,到中國就像回到故鄉(xiāng)一樣,我始終感覺,印度是中國極其親近的親屬,中國和印度是極老而又極親密的兄弟?!?/p>
泰戈爾訪華的消息在上海文化界中激起巨大反響。報章雜志紛紛刊載以泰戈爾為主題的文章,頗有影響的《小說月報》連續(xù)出版泰戈爾特號,廣泛介紹其文學(xué)成就。上海文學(xué)研究會等團體在商務(wù)印書館俱樂部舉辦歡迎泰戈爾的演講會,參加者達1200人。
4月14日,徐志摩、瞿菊農(nóng)陪同泰戈爾一行前往杭州。秀麗的湖光山色使他流連忘返,他像孩子一般地歡呼:“美麗的西湖,美麗的杭州,要不是時間關(guān)系,我真想在湖邊買個小屋住上幾天……”
4月18日下午,上海文學(xué)研究會等團體的1000多名成員在商務(wù)印書館俱樂部舉行正式歡迎會,歡迎泰戈爾一行。泰戈爾即席發(fā)表演說。當(dāng)晚,徐志摩陪同泰戈爾一行乘火車沿津浦線北上。在南京,泰戈爾游覽清涼山、莫愁湖等名勝后,向文化界人士做了一次精彩的《中印文明》的演講。泰戈爾說:“近世文明,專尚物質(zhì),并不為貴。亞洲民族,自有最可貴之固有文明,宜發(fā)揚而光大之。”
5月8日,恰逢泰戈爾64歲生日。中國文化界的朋友在北京東單三條協(xié)和禮堂為他舉辦了別開生面的祝壽活動。祝壽活動由胡適主持,梁啟超致賀詞。梁啟超在賀詞中,首先向泰戈爾表示生日祝賀,并回顧了中印之間源遠流長的友好關(guān)系,接著梁啟超說,泰戈爾的全名是羅賓德羅納特·泰戈爾?!傲_賓德羅納特”有太陽和雷的含意,可引申為“如日之升”“如雷之震”,譯成中文意思就是“震旦”,中國人稱印度為天竺。講到這里,梁啟超加重語氣說:“今天我們所敬愛的天竺詩人在他所愛的震旦過他64歲生日,我用極誠懇、極喜悅的心情,將兩個國名聯(lián)系起來,贈給他一個新名‘竺震旦’?!绷簡⒊┕磐ń瘢?jīng)據(jù)典,融匯中外的說明,博得全場的熱烈掌聲。
此時,胡適走上前來,用英語幽默地說:“今天一方面是祝賀詩哲64歲生日,一方面是祝賀一位剛生下來不到一天的小孩的生日?!闭f得大家哄堂大笑。泰戈爾更是喜不自禁,連連稱謝。后來,西泠印社的金石藝術(shù)家又為泰戈爾刻制了兩方不同字體的“竺震旦”印章。
泰戈爾在北京期間,游覽了故宮、頤和園和香山等地,徐志摩、林徽因二人陪同左右,被人戲稱為“金童玉女”。對此,林徽因也許有點犯窘,徐志摩則坦然受之。無可奈何的是,玉女不愛金童,金童自尋煩惱,徐志摩曾向慈祥的泰戈爾傾吐內(nèi)心的積愫和隱痛。
5月底,泰戈爾結(jié)束了愉快的中國之行,離滬去日本,徐志摩陪他同行,《志摩的詩》中最膾炙人口的《沙揚娜拉》,就是在此行中寫成的。梁啟超在《飲冰室文集》中曾說過:“泰戈爾還很愛徐志摩,給他起一個印度名,叫作‘素思瑪’。”
離別,總是讓人傷感。想到多日陪在自己左右、年輕可愛的林徽因,泰戈爾也黯然。他特意為她作了一首詩:天空的蔚藍/愛上了大地的碧綠/他們中間的微風(fēng)嘆了一聲,唉!
泰戈爾第二次到中國是在1927年秋。當(dāng)時的他正值去美國和日本講學(xué),心緒不佳,又兼途中染上重病。他給徐志摩來了封信,表達了這種憤怒的心情。徐志摩接信后,急得坐立不安,恨不得立刻飛到他的身旁。泰戈爾回國途中,輪船將在上海停泊數(shù)小時,他又發(fā)電報讓徐志摩來見他。
那一天,徐志摩恰巧在路上遇到中學(xué)同學(xué)郁達夫,兩人便一道前往楊樹浦大來輪船公司碼頭。在輪船靠岸前,徐志摩情緒低沉,呆呆地對郁達夫說:“詩人老去,又遭到了新時代的摒棄,他老人家的悲哀正是孔子的悲哀。”后來,郁達夫在《志摩在回憶里》一文中說:“志摩對我說這幾句話的時候,雙眼呆看著遠處,臉色也變得青灰,聲音也特別低。我和志摩來往這許多年,在他臉上看出悲哀的表情來的事情,這實在是最初也是最后的一次。”泰戈爾和徐志摩在短暫會見后即作辭別。老人的挫折給富于理想的徐志摩以不輕的打擊。
自1928年至1930年,徐志摩在上海光華大學(xué)英文系任教。他生性飛揚灑脫,與校長、國學(xué)大師錢基博不甚相能,錢先生甚至這樣對愛子錢鐘書說,不可學(xué)像胡適、徐志摩那樣的所謂新文人。這更使徐志摩厭倦周圍環(huán)境。他經(jīng)常在課堂上宣泄自己的這種感情,也更加推崇泰戈爾。
1930年春天,徐志摩在一群崇尚“性靈”的學(xué)生要求下,將他的英文課堂搬到校園內(nèi)一座古墓前,幕天席地地進行授課。他朗誦英國詩人赫特生的作品《綠色大廈》和《鳥與人》。最后感慨萬分地說:“你們假若能去泰戈爾創(chuàng)辦的那所國際大學(xué),住上一星期,你們才會感到宇宙萬物的可愛。我們要回到自然界去,這世界實在太骯臟了,什么地方都是丑的。”
孤島時期,孑然一身的陸小曼曾給《良友》畫報寫過一篇紀念泰戈爾的散文,雖然泰戈爾停留的時間不長,但對她的影響是巨大的。她后來回憶:“我們用英語交談,彼此一點也不拘束,談文學(xué)、談詩歌、談生活。他像一位學(xué)者,又像一位慈善的老人,非常坦誠,非常熱情……在這幾天中,志摩同我的全部精神都熔化在他一個人身上了。這也是我們婚后最快活的幾天。泰戈爾對待我倆就像對自己的女兒一樣地寵愛……”泰戈爾臨走時為表示感謝還曾贈予陸小曼兩件工藝品,她一直珍藏著,至今仍留存世上。
編輯 曹宏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