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逸舟

《儀禮·士昏禮》記載的是周代士階層的昏(婚)禮，述錄了一套完備的婚姻禮節(jié)。從婚前至婚后，《士昏禮》共含十五儀節(jié)。即納采、問名、禮使者、納吉、納征、請期、預(yù)陳同牢之饌、親迎、婦至成禮、婦見舅姑、贊禮婦、婦饋舅姑、舅姑饗婦、舅姑饗送者、婦入三月廟見。

婦饋舅姑，即新婚次日，新婦以酒、食饋舅姑，向舅姑行饋食之禮。婦饋舅姑，以明婦順，示供養(yǎng)自此始，家事有接替。有學(xué)者認(rèn)為：“婦人奉養(yǎng)舅姑，是第一義?！?1)(清)王士讓：《儀禮紃解》卷之二，清乾隆三十五年張源義刻本，第92頁?？梢妺D饋舅姑意義重大。婦饋禮發(fā)端于先秦，漢魏時期取消了這一禮節(jié)，到了唐宋，重新恢復(fù)。除“唐制納后、納妃，宋制四品以下，明制則庶人無此儀”(2)(清)曹庭棟：《昏禮通考》卷十七，清乾隆刻本，第408頁。外，其余各階層都有婦饋禮。因此，歷代禮學(xué)家對婦饋舅姑這一昏禮重要儀節(jié)，多發(fā)議論。

婦饋舅姑儀節(jié)之流程，《儀禮·士昏禮》經(jīng)文有所記載：“舅姑入于室，婦盥，饋。特豚，合升，側(cè)載，無魚、臘，無稷，并南上。其他如取女禮。婦贊成祭，卒食，一酳，無從。席于北墉下。婦徹，設(shè)席前如初，西上。婦馂，舅辭，易醬。婦馂姑之饌。御贊祭豆、黍、肺，舉肺、脊。乃食，卒。姑酳之，婦拜受，姑拜送。坐祭，卒爵，姑受，奠之。婦徹于房中，媵御馂，姑酳之。雖無娣，媵先。于是與始飯之錯?！?3)(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儀禮疏》，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影印清張敦仁刻本，2017年，第150—152頁。根據(jù)經(jīng)文，婦饋舅姑全程共含三節(jié)：一者，婦饋。二者，婦始馂。三者，媵御再馂。饋禮僅婦饋，馂禮則由婦始馂和媵御再馂相合而成。依據(jù)經(jīng)義，繪制《婦饋舅姑流程圖》如下圖1：

圖1 婦饋舅姑流程圖

歷來諸家以婦饋、婦始馂、媵御再馂三段解婦饋舅姑。但其中是非混雜，多有不明晰之處：舅姑同席異席；設(shè)饌；席、豆尺寸，席、饌關(guān)系；“側(cè)載”；舅南姑北；“易醬”；“于是與始飯之錯”。分疏如下：

一 婦 饋

婦饋，即舅姑進(jìn)入室中，新婦以特豚等食饋舅姑。食前，新婦協(xié)助舅姑行祭祀禮，舅姑三飯后，婦酌酒給舅姑漱口，婦饋禮成。禮學(xué)家對婦饋禮之爭議，多集中在舅姑同席抑或異席，舅姑“側(cè)載”抑或“同牢”，舅南姑北抑或舅北姑南等方面，以下討論。

(一)論舅姑同席異席

欲設(shè)饌肴，要先布席。夫婦同牢(4)張逸舟：《<儀禮·士昏禮>夫婦同牢對席圖考》，《中國典籍與文化》，2020年第3期。，對席而坐。婦盥饋禮，舅姑之席又該如何陳設(shè)？經(jīng)云：“并南上?！编嵭⑽慕忉尀椋骸安⒛仙险?，舅姑共席于奧，其饌各以南為上?！辟Z公彥疏文又解釋為：“今此舅姑共席東面，俎及豆等皆南上?！?5)(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儀禮疏》，第150—151頁。舅姑同席，坐于室中西南角，皆面朝東，區(qū)別于同牢時夫婦分二席而對坐。

歷代禮學(xué)家所見，有合于經(jīng)者，有悖于經(jīng)者。合者如褚寅亮、方苞、馬駉。褚寅亮《儀禮管見》：“士室約深一丈八尺，向東既接設(shè)兩席，北墉下焉能更橫容婦席耶？當(dāng)依注共席之說?！?6)(清)褚寅亮：《儀禮管見》，《清經(jīng)解續(xù)編》卷一七二，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88年，第892頁。云云。褚寅亮以尺寸為依據(jù)，贊同鄭注。方苞《儀禮析疑》：“婦見則舅姑別席，示男女正位之義也；婦饋則舅姑同席，循朝夕侍食之儀也。”(7)(清)方苞撰，劉斌整理：《儀禮析疑》，彭林、嚴(yán)佐之主編《方苞全集》第四冊，上海：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2018年，第45頁。方苞點明別席是男女正位，同席則是日常侍食之位。婦饋舅姑，表明新婦自此開始供養(yǎng)舅姑，是日后生活之常態(tài)，所以用朝夕侍食之儀。

顯悖者如黃以周、王士讓、焦以恕。以周《禮書通故》：“厥明，婦見，舅姑異席。三月奠菜，舅席于廟奧，姑席于北方，亦異席。茲亦宜然。鄭云共席于奧，謂二席共設(shè)于奧，皆東向，非謂同席也。如舅姑同席，則可同俎矣；鄭說側(cè)載分兩俎，明異席也。”(8)(清)黃以周撰，王文錦等校點：《禮書通故》，《儒藏》(精華編七一)，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6年，第239—240頁。以周異席之推論，所誤有二。第一，以婦見舅姑禮推婦饋舅姑禮。昏后，若舅姑存，則次日婦見舅姑；若舅姑沒，則婦入三月，然后廟見舅姑。無論舅姑之存沒，舅姑之席皆異，此即新婦初次拜見舅姑，所以舅姑之席位當(dāng)用男女正位。而婦饋則自此開始孝養(yǎng)舅姑，是日常之事，所以舅姑用朝夕侍食之位而坐即可。初見與日常自是有別，不可等一。第二，同席不等于同俎，側(cè)載分兩俎不等于異席，以周又誤，是將俎數(shù)等于席數(shù)。從同牢禮，夫婦共兩席、三俎，可知席數(shù)與俎數(shù)不等。士讓《儀禮紃解》云：“以婦見及廟見時舅姑俱別席決之，則此席雖共東面，亦當(dāng)別席也?！?9)(清)王士讓：《儀禮紃解》卷之二，第93頁。其誤與以周相同。以恕《儀禮匯說》也是用婦見推婦饋，得出舅姑別席之論。三者之說，顯悖于經(jīng)，皆不可取。

(二)論設(shè)饌

席已陳放，可以設(shè)饌。新婦以何食材饋舅姑？經(jīng)云：“特豚，合升，側(cè)載，無魚、臘，無稷，并南上。其他如取女禮?！?10)(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儀禮疏》，第150頁。鄭玄解“其他”為“醬湆菹醢”?！叭∨Y”即夫婦同牢禮。根據(jù)《儀禮·士昏禮》，夫婦同牢之食材為醬、湆、菹、醢、豚、魚、臘、黍、稷。婦饋舅姑無魚、臘、稷，其他如同牢，則知婦饋舅姑之食材為醬、湆、菹、醢、豚、黍。其饌肴的陳設(shè)，與同牢相同。同牢之饌，據(jù)《士昏禮》記載，設(shè)饌先設(shè)醬，菹醢在醬北。豚俎入，設(shè)于菹醢東。再設(shè)黍于醬東，設(shè)湆于醬南。最后開啟敦蓋，仰置于黍敦之南，至此設(shè)饌結(jié)束。同序可推，此即婦饋舅姑之饌。

(三)論席、豆尺寸，席、饌關(guān)系

設(shè)饌必須符合尺寸。婦饋舅姑，所用之席，為蒲筵席。鄭注《儀禮·公食大夫禮》云：“必長筵者，以有左右饌也。”(11)(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儀禮疏》，第878頁。婦饋舅姑禮，舅姑始飯、婦始馂、媵御再馂皆有左右饌，則其用的是蒲筵長席。鄭玄解釋《儀禮·公食大夫禮》經(jīng)文“蒲筵?！痹疲骸罢闪咴怀??！?12)(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儀禮疏》，第878頁。可知蒲筵席長一丈六尺。席的尺寸與豆的尺寸，成其比例。豆長如何？據(jù)《儀禮·公食大夫禮》記載，席前之左右饌，陳放得最為密集時，可以容下十六豆。已知席長一丈六尺，即十六尺，可推知一豆長約一尺。

尺寸既明，則可設(shè)饌。饌之所設(shè)，不越席長。據(jù)《儀禮·公食大夫禮·記》賈疏：“陳饌雖不在席上，皆陳于席前，當(dāng)席左右。”(13)(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儀禮疏》，第879頁。這意味著設(shè)饌原則上不可超越席外，換言之，席須長于饌，將豆、俎等饌皆置其間。然而，歷代為禮繪圖的學(xué)者，往往忽不加察。如楊復(fù)《儀禮圖》之《婦饋舅姑圖》(14)(宋)楊復(fù)撰，馬延輝校點：《儀禮圖》，《儒藏》(精華編四四下)，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8年，第46頁。、吳繼仕《儀禮會通圖》之《婦饋舅姑圖》(15)(明)吳繼仕：《儀禮圖》，《七經(jīng)圖》卷十三，明萬歷時期刊本，第52頁。、張惠言《儀禮圖》之《盥饋》(16)(清)張惠言：《儀禮圖》，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影印清嘉慶十年阮刻本，2016年，第86頁。、黃以周《禮書通故》之《婦饋》(17)(清)黃以周撰，王文錦等校點：《禮書通故》，第1 895頁。、吳之英《壽櫟廬儀禮奭固禮事圖》之《婦盥饋》(18)(清)吳之英：《壽櫟廬儀禮奭固禮事圖》卷二，民國九年吳氏刻壽櫟廬叢書本，第7頁。等，皆繪饌肴于席外，謬誤頻出。

(四)論“側(cè)載”

席已陳設(shè)在室中的西南角，這是室中布席的常位。席的尺寸前文已述，則可陳列饌肴。經(jīng)言：“特豚，合升，側(cè)載。”(19)(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儀禮疏》，第150頁。說明豚在鼎合升，在俎側(cè)載。合升指的是將豚的左右兩半合盛在一個鼎里。如何“側(cè)載”？鄭注闡釋了側(cè)載的方法：“側(cè)載者，右胖載之舅俎，左胖載之姑俎，異尊卑?！?20)(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儀禮疏》，第150頁?？梢娋斯卯愘蕖ＹZ疏又對鄭注進(jìn)行了補充說明：“豚載皆合升，若成牲載一胖，是常得云側(cè)，此乃載胖，故云‘側(cè)’。但周人尚右，故知右胖載之舅俎，左胖載之姑俎。是以鄭云‘異尊卑’也?！?21)(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儀禮疏》，第151頁。依據(jù)賈疏，“側(cè)”即“一胖”。賈疏與《儀禮·士虞禮》相合?！妒坑荻Y》云：“側(cè)亨于廟門外之右，東面。”鄭注云：“側(cè)亨，亨一胖也?！?22)(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儀禮疏》，第1 354頁。又《儀禮·士冠禮》注云：“側(cè)猶特也，無偶曰側(cè)?！?23)(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儀禮疏》，第49頁。可見“側(cè)”訓(xùn)作“胖”“一”“獨”“特”。所以，“側(cè)載”指的是舅姑各享用豚的一半，分別用兩個俎來承載。

與經(jīng)文相合的學(xué)者有褚寅亮、方苞、蔡德晉、吳廷華、黃以周、馬駉等。褚寅亮《儀禮管見》：“升鼎則合，載則左右兩胖各載一俎，異于同牢之合載也?！?24)(清)褚寅亮：《儀禮管見》，第892頁。其說已明確指出側(cè)載與同牢的區(qū)別。方苞《儀禮析疑》闡發(fā)經(jīng)義：“惟夫婦牲牢可共，……始婚則同俎，……婦饋則異俎?！?25)(清)方苞撰，劉斌整理：《儀禮析疑》，第44頁。方苞認(rèn)為除了夫婦以外，其余人都不可同牢而食。蔡德晉《禮經(jīng)本義》釋“側(cè)載”：“一特而載于二俎之法。”但是，蔡德晉解釋“同牢”為“亦當(dāng)以右胖載于夫俎，左胖載于婦俎也?！?26)(清)蔡德晉：《禮經(jīng)本義》，收入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經(jīng)部·禮類》，第109冊，臺北：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3年， 第524頁。這一觀點并不正確，其實，同牢就是同俎。

與經(jīng)文不合的學(xué)者有郝敬、盛世佐等。郝敬《儀禮節(jié)解》認(rèn)為：“鄭謂側(cè)載為右胖載舅俎，左胖載姑俎，非也。”這一論說與鄭玄所闡發(fā)的經(jīng)義相悖。盛世佐《儀禮集編》：“而載之俎，則獨用右胖也?！短厣贰渡倮巍芳啊多l(xiāng)飲酒禮》皆用右胖，此亦宜然。然則舅姑亦共俎矣?！?27)(清)盛世佐撰，袁茵點校：《儀禮集編》，王云路主編《中華禮藏·禮經(jīng)卷·儀禮之屬》，杭州：浙江大學(xué)出版社，2021年，第88頁。盛世佐認(rèn)為舅姑同俎，又用《特牲饋食禮》《少牢饋食禮》推《士昏禮》，得出舅姑只食右胖的結(jié)論，但是這種觀點與注疏的論斷相反，僅是盛世佐的臆測而已。

觀以上二派之說，婦饋舅姑所用特豚不似同牢時。享用同一俎上之食物，才能稱為“同牢”。古典學(xué)者用詞精準(zhǔn)，盥饋禮不言“同牢”，而言“側(cè)載”，這就已經(jīng)說明了二者的不同。同牢而食，顯示食用者的尊卑相同，同牢禮隆重，所以如此；異牢而食，顯示食用者的尊卑不同，婦饋禮輕微，所以如此。如果舅姑同牢，則無尊卑區(qū)別。但是，新婦原要食用舅之余食，是因為舅身份尊貴，經(jīng)文“舅辭，易醬”(28)(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儀禮疏》，第151頁。，然而，經(jīng)文又說“婦馂姑之饌”，得知姑未有“易醬”之辭，所以新婦未食用姑之余食?？梢娋斯猛瓮鸨埃c經(jīng)文不合。因此舅姑異牢，更近事實。

(五)論舅南姑北

設(shè)饌之后，舅姑可入席而坐。已知舅姑共席于室中西南角，二人均面朝東。舅姑同席而坐，然而席位有左右的區(qū)別，舅姑誰坐在南？誰坐在北？學(xué)者歷來爭論不斷。按，應(yīng)是舅在南，姑在北。所據(jù)有四：鄭玄注文：“并南上者，舅姑共席于奧，其饌各以南為上?！?29)(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儀禮疏》，第150頁。饌肴既以南為上，舅姑同席而坐，也應(yīng)當(dāng)以南為上。所以舅在南，姑在北。這是第一個依據(jù)。又見《儀禮·士昏禮》婦入三月廟見儀節(jié)，廟中舅之席在西南角，姑之席在舅之北。三月廟見，是新婦嫁入夫家時，舅姑已然辭世，新婦需要完成的儀節(jié)。如果舅姑在世，則昏禮次日新婦拜見、盥饋舅姑。則據(jù)此可推知婦饋舅姑之時，舅姑坐次，應(yīng)當(dāng)與廟見相同。這是第二個依據(jù)?！抖Y記·曲禮》說明了布席的方法是以南方為上位，南方既為上位，舅既尊于姑，當(dāng)坐上位。這是第三個依據(jù)?！秲x禮·士昏禮》云：“婦徹，設(shè)席前如初，西上?！?30)(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儀禮疏》，第151頁。新婦徹下舅姑之饌肴，陳設(shè)以西為上位，舅尊于姑，尊者坐在上位，所以舅之饌肴在西，而姑之饌肴在東。婦馂禮的饌肴，是將舅姑在室中西南角的饌肴轉(zhuǎn)一方位搬到北墻下。席在北墻下，舅西姑東，說明席在西南角時，舅南姑北。這是第四個依據(jù)。以上四點，足以證明舅姑在室中的西南角共席而坐時，舅坐南，姑坐北。郝敬《儀禮節(jié)解》言：“并南上，舅姑并席于奧，東向坐，與饌皆自南而北也?！?31)(明)郝敬：《儀禮節(jié)解》卷二，浙江汪啟淑家藏本，第58頁。所持論同。褚寅亮《儀禮管見》云：“室以奧為尊，故舅居奧，而姑坐舅北?！?32)(清)褚寅亮：《儀禮管見》，第892頁。也是同個意思。

持相反觀點的學(xué)者，如敖繼公《儀禮集說》認(rèn)為：“南上之文，主于菹醢，蓋特舉此以見舅姑之皆東面，且明席之北上也。席北上，則舅在北，姑在南矣?！?33)(元)敖繼公撰，曹建墩校點：《儀禮集說》，《儒藏》(精華編四五)，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2年，第56頁。敖繼公“明席北上”如何“明”？其說沒有依據(jù)，所以有誤。盛世佐《儀禮集編》擁護(hù)敖繼公的說法：“且舅在姑北，正合《檀弓》吉事尚左之意，當(dāng)以敖說為長?！?34)(清)盛世佐撰，袁茵點校：《儀禮集編》，第88頁。而昏禮在五禮之中屬于嘉禮，周代人以右為尊，所以盛世佐的觀點不對。例同蔡德晉《禮經(jīng)本義》：“席以北為上，舅在北，姑在南，故其饌并以南為上也?！?35)(清)蔡德晉：《禮經(jīng)本義》， 第523—524頁。蔡德晉“席以北為上”的觀點與《禮記·曲禮》布席方法不合，這僅是蔡德晉的臆說，不可憑依。這三位學(xué)者的言論，均不足信。

圖2 舅姑異牢同席圖

綜上所論，繪《舅姑異牢同席圖》如右圖2：

圖3 婦始馂圖

二 婦始馂

《禮記·郊特牲》孔穎達(dá)疏：“食余曰馂?！畫D馂余’謂舅姑食竟，以余食與之也?！?36)(漢)鄭玄注，(唐)孔穎達(dá)疏：《禮記正義》，第5冊，臺北：藝文印書館，2001年，第507頁。婦始馂，即舅姑享用飲食后，婦為其行酳酒禮，隨后，新婦欲食舅姑之余食。因此，婦在室中北墻下另設(shè)一席?！按讼瘜閶D馂之位處也?！?37)(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儀禮疏》，第151頁。“婦徹舅姑之饌，設(shè)于己席之前。”(38)(清)馬駉：《儀禮易讀》卷之二，清乾隆刻本，第37頁。新婦的饌肴陳設(shè)，與舅姑席前的完全相同，以西邊為上位。新婦入席，欲食舅之余食，舅推辭，于是婦食姑之余食，“乃始馂耳”(39)(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儀禮疏》，第152頁。。御者協(xié)助婦完成食前的祭祀禮，婦飲食后，姑酌酒給婦漱口，婦馂禮成。繪制《婦始馂圖》如下圖3：

禮學(xué)家對婦始馂禮之“易醬”，異說紛紜。

群儒對《士昏禮》經(jīng)文“婦馂，舅辭，易醬”(40)(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儀禮疏》，第151頁。多發(fā)

議論，爭議之處有二。

其一，“易醬”之“醬”，所指為何？一說此“醬”僅僅是醬，即“醬湆菹醢”之醬。代表人物有吳廷華、胡培翚、焦以恕。吳廷華《儀禮章句》釋易醬：“醬為饌本，既經(jīng)指咂，不易則于尊者為褻，故易之。”(41)(清)吳廷華撰，徐到穩(wěn)校點：《儀禮章句》，《儒藏》(精華編四六)，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4年，第23頁。其意只更換饌本之醬，而非全饌。胡培翚《儀禮正義》延用吳說，焦以恕《儀禮匯說》云：“舅非辭其馂，而辭其醬之淬汙?！?42)(清)焦以恕：《儀禮匯說》卷二，清乾隆三十七年研雨齋刻本，第7頁。認(rèn)為舅僅辭其醬。另一說此“醬”為饌，即整個舅余。此說以盛世佐、蔡德晉為代表。盛世佐《儀禮集編》：“辭，辭其馂也。婦將馂姑之饌，姑不辭而舅辭者，統(tǒng)于尊也。”(43)(清)盛世佐撰，袁茵點校：《儀禮集編》，第89頁。其意“醬”不單指醬，而是指馂。蔡德晉《禮經(jīng)本義》言：“舅辭易醬，謂以易醬為辭，而止其馂己之饌也。”(44)(清)蔡德晉：《禮經(jīng)本義》， 第524頁。其意“易醬”為更換舅之饌。

二說孰是孰非？今由注疏而推求尋覽。賈疏：“‘舅辭，易醬’者，舅尊故也。不馂舅余者，以舅尊，嫌相褻?！?45)(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儀禮疏》，第151—152頁。疏家解經(jīng)，易醬=不馂舅余，所以，醬=整個余。這是賈疏的深意。試想一下，如果“易醬”之“醬”僅是醬，則除舅醬外，舅之湆菹醢之類，婦皆不更換。注云：“辭易醬者，嫌淬汙。”疏云：“以其醬乃以指咂之，淬汙也?！?46)(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儀禮疏》，第151—152頁。湆、醢之類也是用手指沾食，為什么單單醬臟，而其余食材不臟？于理不通，所以不可能只換醬，不換饌肴。總而言之，“醬”只是一個代詞，以“醬”代馂余。因此，“易醬”的“醬”=舅饌之余。

其二，“易醬”究竟更換何人之醬？說法有三：一說更換舅之饌，即婦不馂舅余。贊成此說之人最多，有張爾岐、孔廣林、馬駉、沈彤等。張說備見《儀禮鄭注句讀》：“舅姑之饌并設(shè)席前，婦所馂，則姑之饌?！?47)(清)張爾岐撰，張濤校點：《儀禮鄭注句讀》，《儒藏》(精華編四六)，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4年，第29頁?？讖V林《儀禮肊測》：“婦馂姑饌而不馂舅饌，不敢褻也?！?48)(清)孔廣林：《儀禮肊測》卷二，清光緒十六年山東書局刻孔叢伯說經(jīng)五稿本，第6頁。馬駉《儀禮易讀》補充《儀禮》經(jīng)文：“婦將馂，舅辭，易其醬，婦馂姑之饌?！?49)(清)馬駉：《儀禮易讀》卷之二，第37頁。沈彤《儀禮小疏》在此觀點之上，又增論更換舅饌之人，“蓋舅親易之，下經(jīng)婦馂姑之饌，則姑酳之。此舅辭婦之馂，則為之易醬，猶酳之之義也。禮必有報，且姑之醬非舅不得輙易?！?50)(清)沈彤：《儀禮小疏》，《清經(jīng)解》卷三二三，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88年，第588頁。昏禮源自上古，延用后世。如《大唐開元禮》《政和五禮新儀》《司馬氏書儀》《家禮》等，均載此事，其意大抵若朱子《家禮》所云：“婦就馂姑之余，婦從者馂舅之余，壻從者又馂婦之余。”(51)(宋)朱熹撰，王燕均、王光照校點：《家禮》，《儒藏》(精華編七三)，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2年，第23頁。于唐宋文獻(xiàn)，可窺先秦“易醬”一斑。

一說更換姑之饌，即婦不馂姑余。此論代表人物有敖繼公、焦以恕、王士讓。敖繼公《儀禮集說》：“易醬，易姑醬也?！逼洳粌H認(rèn)為更換姑之醬，還認(rèn)為“蓋御為之。”(52)(元)敖繼公撰，曹建墩校點：《儀禮集說》，第57頁。一例如此，余例可知。

一說舅姑之饌皆不更換，即婦馂舅姑之余。此說以郝敬、毛奇齡、盛世佐、胡培翚、吳廷華為代表。毛奇齡《昏禮辨正》認(rèn)為：“舅食婦亦馂?！?53)(清)毛奇齡：《昏禮辨正》，西河合集本(康熙刻、乾隆印、嘉慶印)，第22頁。毛奇齡用“亦”字點明新婦食用二者余食。盛世佐《儀禮集編》云：“婦馂姑余，禮之當(dāng)然也。初不因舅之辭而為之?！?54)(清)盛世佐撰，袁茵點校：《儀禮集編》，第89頁。此意婦未換舅饌，婦食舅姑之余食。胡培翚《儀禮正義》言：“下祭及食，則又合兩饌而言也。賈疏謂不馂舅余，先儒又謂易醬為易姑之醬而馂其饌，并與《內(nèi)則》之義不符?！?55)(清)胡培翚撰，(清)胡肇昕、楊大堉補：《儀禮正義》，桂林：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影印清咸豐二年陸氏木犀香館刻本，2018年，第271頁。胡培翚(56)胡培翚《儀禮正義》的《士昏禮》、《鄉(xiāng)飲酒禮》、《鄉(xiāng)射禮》、《燕禮》、《大射》五篇，是他人補撰，不是胡氏親筆。借《禮記·內(nèi)則》“子婦佐馂，既食恒馂”(57)(漢)鄭玄注，(唐)孔穎達(dá)疏：《禮記正義》，第519頁。一文，認(rèn)為婦食舅余是常有之事，駁斥“婦不馂舅余”說。

判斷是非正誤，須從經(jīng)注疏中推導(dǎo)。“婦馂，舅辭，易醬。婦馂姑之饌。”(58)(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儀禮疏》，第151—152頁。《儀禮》指出“婦馂姑饌”，而未點明“婦馂舅饌”?！安火灳擞嗾?，以舅尊，嫌相褻……言‘將’者，事未至，以其此始言婦馂之意，至下文‘婦馂姑之饌’乃始馂耳?！?59)(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儀禮疏》，第152頁。疏家之意，婦原本打算食舅之余食，入席后，由于舅推辭，所以將食而未食。直到婦食姑之余食，才是婦食用余食的開始?！笆拣灐倍终f明婦未食用舅之余食。《禮記·郊特牲》孔穎達(dá)疏釋“婦馂”：“婦徹，設(shè)于席前，婦即席，馂姑之余?！?60)(漢)鄭玄注，(唐)孔穎達(dá)疏：《禮記正義》，第507頁。兩經(jīng)觀點相合，互證婦不食用舅饌，只食用姑饌。我們知道，《儀禮》記錄著周代人的儀節(jié)。如今試著復(fù)原：假設(shè)婦食用舅余食，則徹下舅饌，放置在婦席上，婦食用舅饌。食用完后，舅饌應(yīng)徹下，該如何徹？徹到什么地方去？是徹回原來舅的席前？還是徹到東房？又由誰來徹？緣于婦食用完舅饌后，必先徹走舅饌，才能把姑饌搬到婦席前。這樣，便生出眾多疑問，難以解答。嘗試還原后，再觀《士昏禮》經(jīng)文“姑酳之，婦拜受，姑拜送。坐祭，卒爵，姑受奠之”(61)(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儀禮疏》，第152頁。，都是姑行事，無舅之事，大抵是因為婦只食用姑饌的緣故。又觀《禮記·昏義》：“舅姑入室，婦以特豚饋，明婦順也?！?62)(漢)鄭玄注，(唐)孔穎達(dá)疏：《禮記正義》，第1 001頁。婦既已行饋養(yǎng)禮，彰顯孝順，則未必非要食用舅余食不可。舅以男女有別推辭，且舅地位尊貴，所以婦不宜食用舅饌?！抖Y記·內(nèi)則》云：“子婦孝者、敬者，父母、舅姑之命，勿逆、勿怠?！?63)(漢)鄭玄注，(唐)孔穎達(dá)疏：《禮記正義》，第520頁。因此，婦聽從于舅，更顯孝順。婦不換姑饌，因姑與婦同性，二者更為親近，無需換饌。

上述多維辨析，鑿鑿可據(jù)。無論是從經(jīng)注疏看來，還是從合理性的角度思考，“舅辭易醬”當(dāng)解為“舅以應(yīng)當(dāng)‘易醬’為由辭謝新婦馂食”，婦雖在席前陳設(shè)舅姑之饌肴，未更換舅饌，但是婦未食舅饌，僅食姑饌。

三 媵御再馂

媵御再馂，即婦在室中始馂后，婦親自徹饌到東房，為媵御再馂布席、設(shè)饌。房中陳設(shè)，經(jīng)文簡省，依據(jù)經(jīng)義推導(dǎo)，媵御之席、饌與室中舅姑之席、饌一致。室中舅姑同席，所以媵御同席。婦馂之席，位于室中北墻下，所以媵御之席在房中也設(shè)在北墻下。媵食用舅之余食，御食用姑之余食，所以媵坐在與舅相同的位子，御坐在與姑相同的位子，媵坐在西邊，御坐在東邊。媵御席前所設(shè)的饌肴，同于舅姑席前的饌肴陳設(shè)。媵御食用過余食，姑酌酒給他們漱口，媵御再馂禮成。繪制《媵御再馂圖》如右圖4：

圖4 媵御再馂圖

歷代學(xué)者闡釋媵御再馂禮的“于是與始飯之錯”，人各異辭，以下討論。

《士昏禮》經(jīng)文“于是與始飯之錯”，后人多有歧義。有的將“始飯”解作“姑飯”，這一觀點出自古文?！肮盼摹肌癁椤谩??！?64)(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儀禮疏》，第152頁。清人胡承珙《儀禮古今文疏義》推崇古文的說法，他認(rèn)為：“姑飯者，媵御共馂姑之飯黍，而不馂舅飯，亦不敢褻之意。”(65)(清)胡承珙：《儀禮古今文疏義》，《清經(jīng)解續(xù)編》卷四七九，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88年，第1 122頁。鄭玄不依從古文，《儀禮注》云：“始飯謂舅姑。錯者，媵馂舅余，御馂姑余也。”(66)(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儀禮疏》，第152頁。如果媵御只食用“姑飯”(姑余食)，怎么交“錯”？迂曲不通。后世多有不支持“姑飯”的學(xué)者，例如朱熹、郝敬、張爾岐、黃以周、吳廷華、孔廣林。郝敬《儀禮節(jié)解》反駁“姑飯”：“又謂始飯之‘始’作‘姑’，亦非也?！?67)(明)郝敬：《儀禮節(jié)解》卷二，第59頁。孔廣林《儀禮肊測》也持反對意見。黃以周的觀點，見于《禮書通故》：“曰‘錯’，明舅姑之飯皆馂也……如古文家說，不馂舅饌，錯義無著?！?68)(清)黃以周撰，王文錦等校點：《禮書通故》，第240頁。吳廷華《儀禮章句》記此事：“始飯，舅姑之飯也。錯，媵馂舅余，御馂姑余也。言與此錯者，為舅姑前飯之余爾?！?69)(清)吳廷華撰，徐到穩(wěn)校點：《儀禮章句》，第24頁。眾說與鄭玄注解相合?？傊?，“始飯”指舅姑，“姑飯”只指姑，二者概念不同?！笆硷垺笨山弧板e”，“姑飯”不可交“錯”?！肮蔑垺迸c經(jīng)義相悖，所以“始飯”不解作“姑飯”，古文有誤。

有的將“始飯”解作“始馂”，這一觀點源自俗本。郝敬、俞樾、蔡德晉等人都持這種觀點。俞樾《群經(jīng)平議》認(rèn)為：“以始飯目舅姑，甚為不辭。疑‘飯’字實當(dāng)作‘馂’，‘始馂之’三字連讀?！?70)(清)俞樾著，王其和整理：《群經(jīng)平議》，汪少華、王華寶主編《俞樾全集》，南京：鳳凰出版社，2021年，第519頁。俞樾疑不當(dāng)疑。蔡德晉《禮經(jīng)本義》引用郝敬的論說：“今者媵馂舅余，御馂姑余，亦如始馂之交錯也?！辈⒀由旌戮吹挠^點，“‘于是與始飯之錯’七字疑有闕誤，惟郝說稍通。然‘始’字上亦當(dāng)有‘如’字?！?71)(清)蔡德晉：《禮經(jīng)本義》，第524頁。而盛世佐《儀禮集編》反駁郝敬：“其說……以‘始飯’為‘始馂’，蓋蹈俗本之誤。”(72)(清)盛世佐撰，袁茵點校：《儀禮集編》，第90頁。辨析是非對錯，需回歸禮經(jīng)本身。賈公彥《儀禮疏》不依從俗本，“舅姑為飯始，不為馂始，俗本云‘與始馂之錯’者，誤也?！?73)(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儀禮疏》，第153頁?？梢娪?、蔡的觀點，與賈疏不合。我們依據(jù)經(jīng)注及疏文的意思解釋，“始飯”是“婦饋舅姑”禮節(jié)中，婦用特豚饋舅姑，指這餐飯的初始，是由舅姑食用?！笆拣灐笔菋D徹下饌肴，設(shè)在自己的席前，婦食姑饌。初食稱作“飯”，食余稱作“馂”，因此，“始馂”在“始飯”之后。又“始飯”屬于饋禮，“始馂”屬于馂禮，二者自是不可混淆。所以“始飯”不解作“始馂”，俗本有誤。

有的將“始飯”解作“同牢禮媵御之馂”，例如郝敬、馬駉。郝敬《儀禮節(jié)解》：“始飯謂昨夕同牢燭出，媵御馂也?！?74)(明)郝敬：《儀禮節(jié)解》卷二，第58頁。馬駉《儀禮易讀》記錄此事：“始飯之媵馂夫余，御馂婦余而交錯?！?75)(清)馬駉：《儀禮易讀》卷之二，第37頁。郝敬、馬駉所論說的是同牢禮結(jié)束后，室中夫婦剩余的饌肴被搬到房中，媵食夫饌，御食婦饌，以示陰陽交接，屬于同牢禮。而《儀禮注疏》明確指出：“‘始飯’謂舅姑，‘錯者’，媵馂舅余，御馂姑余也?！?76)(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儀禮疏》，第152頁。此示舅姑相恩私之義，屬于婦饋禮。二者所屬的儀節(jié)不同，禮義有別，不可等同，所以這一觀點有誤。

更有學(xué)者誤解了“錯”的深意，說法紛雜。郝敬《儀禮節(jié)解》：“如始同牢交錯?！?77)(明)郝敬：《儀禮節(jié)解》卷二，第58頁。“同牢交錯”，即媵食夫饌，御食婦饌。俞樾《群經(jīng)平議》：“‘始馂之’三字連讀。上文曰‘婦徹于房中，媵御馂’，此即所謂始馂之也。其時蓋御馂舅余，媵馂姑余，及姑酳之后乃終馂之，于是改而為媵馂舅余，御馂姑余，是‘終馂之’與‘始馂之’相錯也?！?78)(清)俞樾著，王其和整理：《群經(jīng)平議》，第519頁。俞樾認(rèn)為，“始馂之”是御食舅饌、媵食姑饌，“終馂之”是媵食舅饌、御食姑饌?！板e”是“始馂”與“終馂”交錯。褚寅亮《儀禮管見》：“先是婦止馂姑余，不得言錯，至是則媵馂舅余，御馂姑余，有交錯之義矣?！?79)(清)褚寅亮：《儀禮管見》，第892頁。這些觀點迥不相同，難以統(tǒng)一?！笆硷堉e”到底該如何理解？賈公彥疏文有所闡發(fā)：“舅姑始飯，如今媵馂舅余，御馂姑余，是交錯之義，若‘媵御沃盥交’也?！?80)(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儀禮疏》，第153頁。因此，“始飯”是“婦饋舅姑”儀禮中的初始之飯，即舅姑食用特豚等物，而不是整個昏禮的初始之飯——夫婦同牢?！笆硷堉e”應(yīng)當(dāng)解釋為：媵御交錯享用舅姑余食，婦家侍者媵食用舅之余食，夫家侍者御食用姑之余食，猶如婦嫁入夫家時，媵在南洗為夫澆水盥手，御在北洗為婦澆水盥手，相互交錯。所以這里的“錯”是男女交錯，顯示陰陽交接。明人郝敬、清人俞樾的觀點有誤。

綜括以上分合多歧的觀點，明晰經(jīng)文既不解作“姑飯”，也不解作“始馂”，應(yīng)當(dāng)解作“始飯”。古文與俗本均誤。

結(jié) 論

合繪《婦饋舅姑圖》如下圖5：

圖5 婦饋舅姑圖

綜上所論，“婦饋舅姑”作為《士昏禮》重要儀節(jié)，多被禮家所議。其在食物饌設(shè)方面幾乎沒有分歧，有所爭議點，無外乎舅姑共席，如褚寅亮《儀禮管見》、方苞《儀禮析疑》、馬駉《儀禮易讀》；舅姑別席，如黃以周《禮書通故》、焦以恕《儀禮匯說》、王士讓《儀禮紃解》；舅姑“側(cè)載”，如褚寅亮《儀禮管見》、方苞《儀禮析疑》、蔡德晉《禮經(jīng)本義》、吳廷華《儀禮章句》、黃以周《禮書通故》、馬駉《儀禮易讀》；舅姑“同牢”，如郝敬《儀禮節(jié)解》、盛世佐《儀禮集編》；舅在南姑在北，如郝敬《儀禮節(jié)解》、褚寅亮《儀禮管見》；舅在北姑在南，如敖繼公《儀禮集說》、盛世佐《儀禮集編》、蔡德晉《禮經(jīng)本義》。

“易醬”是新婦更換舅之饌肴，如蕭嵩《大唐開元禮》、鄭居中《政和五禮新儀》、司馬光《司馬氏書儀》、朱熹《家禮》、張爾岐《儀禮鄭注句讀》、孔廣林《儀禮肊測》、馬駉《儀禮易讀》、沈彤《儀禮小疏》；還是新婦更換姑之饌肴，如敖繼公《儀禮集說》、焦以恕《儀禮匯說》、王士讓《儀禮紃解》；“易醬”的“醬”僅是醬，如胡培翚《儀禮正義》、吳廷華《儀禮章句》、焦以恕《儀禮匯說》；還是“醬”指整個饌肴，如盛世佐《儀禮集編》、蔡德晉《禮經(jīng)本義》；“始飯”解作“姑飯”，如胡承珙《儀禮古今文疏義》；“始飯”解作“始馂”，如俞樾《群經(jīng)平議》、蔡德晉《禮經(jīng)本義》；“始飯”解作“同牢媵御馂錯”，如郝敬《儀禮節(jié)解》、馬駉《儀禮易讀》。

緣于學(xué)說糾紛，考釋聚訟，撰作此文。全文以《儀禮》為經(jīng)，而選取《禮記》以及諸經(jīng)史雜書中對禮的相關(guān)記述，一并附在本經(jīng)之下，辨析注疏及歷代學(xué)者觀點，大略可得些許結(jié)論：明辨舅姑共席異俎；舅南姑北而坐；婦徹下舅姑之饌肴；“易醬”當(dāng)換舅饌，“醬”即饌余；“始飯”既不解作“姑飯”，也不解作“始馂”，“始飯之錯”應(yīng)是媵御食舅姑之余食，媵食舅饌，御食姑饌，相互交錯。明白這些，可以驗證前人論說的是非，可以了解古人結(jié)婚饋舅姑之禮，也有助于深入理清經(jīng)學(xué)文獻(xiàn)，進(jìn)而開拓折衷會通的經(jīng)學(xué)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