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立新
“當,當,當……”堂屋里的鬧鐘響了12下,父親翻身起床,借著窗外的朦朧月光,摸索著穿上衣服。
他躡手躡腳地摸進漆黑的廚房,將白天已洗凈的紅薯一個個地碼進兩口大鍋里,再加冷水,蓋鍋蓋。灶臺下兩口串通的鍋洞,被父親塞進幾大把麥稈,“嗤——”他燃起一根火柴扔進麥稈里?!巴ā钡囊宦暎鸸庖幌伦佑臣t了整個灶臺,以及父親那滿是溝壑的臉龐。
父親要將兩大鍋紅薯烀熟,然后趕在天亮前,挑到20里外的集市上去賣,以賺取我新學期的學費。
七月的夜晚,悶熱難耐,坐在兩口火光閃閃的灶洞前,更是無比酷熱。汗水在父親的“溝壑”里流淌開來,但他顧不得去擦,而要雙手并用,左右開弓,同時照顧兩口灶洞。不知何時,我被一股濃濃的熟紅薯香味喚醒了。我知道要起床了,因為今早我要陪父親趕一回路。
灶臺前,烀熟的紅薯已被父親撿進兩個水桶里,上面還蓋著一件棉衣,以防熱氣跑掉。
鄉(xiāng)下的凌晨很黑,山路更是崎嶇不平,我打著手電筒跟在父親后面,替他照路。一百多斤的擔子將父親壓得沒有余力和我說話。我們寡言得如同那長長的寂靜的夜路。
走過一半路后,需要過一條河。“有人要過河?!备赣H連喊了幾遍,但除了引來狗的一遍遍狂吠,無人回應(yīng)——擺渡的人正在做甜甜的夢。
時間耽擱不得,父親決定自己將船擺渡過去。他解開船纜繩,讓我用勁拉住,然后挑著擔子就往船頭走。由于父親步子邁得太猛,船頭忽地朝水里沉扎下去。我一個沒拉住,纜繩脫手,船身劇烈地左右擺動起來,尚未站穩(wěn)的父親帶著一只水桶朝河里掉去。
但在落水前,父親猛地用力將那只水桶推到船上,而后才“撲通”一聲落進深深的水中。他在水里使勁掙扎,極力想浮上來,但又不能。我先是嚇得大哭,又突然清醒過來——我得救他呀!我拼命夠起漂在水面上的扁擔,將一端送到父親面前。謝天謝地,父親抓住了!
上岸后,父親顧不得自己渾身濕透,趕緊拿手電筒檢查了一下水桶里的紅薯?!斑€好,沒摔爛。”他長出了一口氣。
我們費了好大勁兒,才合力將船劃到對岸。“快點走,要不就趕不上開市了?!备赣H說完一路小跑。等到了集市上,天剛亮。
好在,紅薯很快賣完了。我們花幾角錢買了兩碗稀飯,就著那些被人挑得“體無完膚”的剩紅薯吃下。吃完后,我便跟著父親往回趕。
晨光終于出來了,很快就曬干了父親的衣服。我發(fā)現(xiàn),它也曬彎了父親的背。
向陽塔摘自《人生十六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