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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夏“樂教”與《大司樂》的由來

2022-06-29 13:52王齊洲
關(guān)鍵詞:子夏魏文侯樂教

王齊洲

先秦儒家“樂教”由孔子發(fā)其端。孔子逝后,其弟子子夏在魏國從事儒學(xué)教育,宣傳孔子的思想和學(xué)說,傳播儒學(xué)典籍。魏文侯拜子夏為師,服膺儒學(xué)思想,在其國內(nèi)推行儒學(xué)教育,提倡孝道和禮樂教化,傳播儒家文化,擴大了儒學(xué)的影響。因此,戰(zhàn)國初年,能夠繼承孔子“樂教”思想并通過儒學(xué)教育加以推廣且取得實際效果的孔門弟子,非子夏莫屬。而子夏在魏國的“樂教”文本,應(yīng)該就是魏文侯樂工竇公留傳而由其后人獻給漢文帝的《大司樂》。從一定意義上說,子夏“樂教”是先秦儒家“樂教”的一個標本。利用這個標本,不僅可以考察先秦儒家“樂教”的具體內(nèi)涵,而且可以推導(dǎo)出孔子“樂教”的理論和實踐,深化對先秦儒學(xué)教育的理解和認識,解決長期以來困擾學(xué)術(shù)界的《樂經(jīng)》文本有無的問題。由于與此問題相關(guān)的文獻大多零碎,不成系統(tǒng),我們不得不采用一些考古復(fù)原的方法,使得研究結(jié)論雖然可以自洽,卻不一定能夠定讞,這是需要讀者諸君予以鑒諒的。

一、子夏在魏國的“樂教”實踐

子夏(前507年—?)名卜商,晉國溫(今河南溫縣西南)人,后來三家分晉,溫屬魏國,故也可說是魏人。他是“孔門十哲”中的小字輩,以“文學(xué)”見稱?!妒酚洝ぶ倌岬茏恿袀鳌份d:“卜商,字子夏。少孔子四十四歲。子夏問:‘“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何謂也?’子曰:‘繪事后素?!唬骸Y后乎?’孔子曰:‘商始可與言《詩》已矣?!迂晢枺骸畮熍c商孰賢?’子曰:‘師也過,商也不及?!粍t師愈與?’曰:‘過猶不及?!又^子夏曰:‘汝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孔子既沒,子夏居西河教授,為魏文侯師。其子死,哭之失明。”《魏世家》又載:“文侯受子夏經(jīng)藝,客段干木,過其閭,未嘗不軾也?!薄稘h書·儒林傳序》則稱:“仲尼既沒,七十子之徒散游諸侯,大者為卿相師傅,小者友教士大夫,或隱而不見。故子張居陳,澹臺子羽居楚,子夏居西河,子貢終于齊。如田子方、段干木、吳起、禽滑氂之屬,皆受業(yè)于子夏之倫,為王者師。是時,獨魏文侯好學(xué)。”《史記》和《漢書》的這些記載,大體勾勒出子夏的歷史輪廓,對我們了解其生平事跡頗有幫助。

不過,唐人司馬貞卻不滿意這樣的描述,他在《史記索隱》中說:“子夏文學(xué)著于四科,序《詩》,傳《易》。又孔子以《春秋》屬商。又傳《禮》,著在《禮志》。而此史并不論,空記《論語》小事,亦其疏也?!钡拇_,子夏在孔子逝后,對孔子選擇并闡釋的儒學(xué)典籍進行了很好的傳播,成為大家公認的傳播孔子儒學(xué)典籍的主要代表人物,即所謂“傳經(jīng)之儒”。不僅司馬貞提到的《詩》《易》《春秋》《禮》的傳播得益于子夏,而且《書》的傳播也與子夏有關(guān)?!渡袝髠鳌芬凶酉?、顏回與孔子論《書》,孔子說:“‘六誓’可以觀義,‘五誥’可以觀仁,《甫刑》可以觀誡,《洪范》可以觀度,《禹貢》可以觀事,《皋陶謨》可以觀治,《堯典》可以觀美?!边@與漢初伏生所傳“七觀”之義相合,而顏回早死,不聞其有儒學(xué)傳授,因此,伏生《尚書》學(xué)應(yīng)該是由子夏一脈所傳。此外,子夏還參與了《論語》《爾雅》的編撰,這些也是先秦儒學(xué)的重要典籍。而《史記》和《漢書》對子夏在傳播儒學(xué)典籍方面所發(fā)揮的突出作用,關(guān)注度確實顯得不夠,司馬貞的不滿自有其道理。

即便如此,我們還是應(yīng)該承認,《史記》和《漢書》記載子夏的學(xué)行、性格以及孔子對他的期待,是有利于我們認識其人的;尤其是記載孔子逝后子夏在魏國西河從事儒學(xué)教育,培養(yǎng)了一批著名的儒家學(xué)者,對儒學(xué)傳播發(fā)揮了巨大作用,這是子夏一生中最為輝煌的業(yè)績,并不亞于其傳播儒學(xué)典籍。因此,《史記》和《漢書》的記載并未偏離史傳的主題。當然,這必須結(jié)合子夏在魏國的遭遇以及魏文侯的治國理念和政教實踐,才能更準確地了解子夏在孔子逝后所發(fā)揮的獨特作用,更科學(xué)地認識儒家教育在戰(zhàn)國初年的真實狀況,為我們理解和認識儒家“六經(jīng)”和“六教”開啟一扇獨特的觀察窗口。

魏文侯拜子夏為師,支持子夏在魏國開展儒學(xué)教育,是探討子夏“樂教”的關(guān)鍵。我們的討論就從這里開始。

關(guān)于魏文侯拜子夏為師,南宋洪邁曾表示懷疑,他說:“魏文侯以卜子夏為師。案《史記》所書,子夏少孔子四十四歲,孔子卒時,子夏年二十八矣。是時,周敬王四十一年,后一年元王立,歷貞定王、考王,至威烈王二十三年,魏始為侯,去孔子卒時七十五年。文侯為大夫二十二年而為侯,又十六年而卒。姑以始侯之歲計之,則子夏已百三歲矣,方為諸侯師,豈其然乎?”其實,這一質(zhì)疑并不成立。魏桓子的嫡孫魏斯(一作都,前472—前396年)在周貞定王二十四年(前445年)成為晉國魏氏領(lǐng)袖,獨立行政;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前403年)三家分晉,魏斯正式被封為諸侯,史稱魏文侯。由于魏斯的獨立行政已經(jīng)開啟魏國分晉之先河,故史書一般以魏斯成為晉國魏氏領(lǐng)袖的周貞定王二十四年(前445年)為魏文侯元年,并不以其正式被封為諸侯的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前403年)為魏文侯元年,現(xiàn)行的各種歷史紀年表也均如此標注,說明大家的認識是一致的。以史書通例來算,此時子夏63歲,魏文侯28歲,魏文侯拜子夏為師,在時間上并無矛盾。我們甚至不能排除魏文侯在獨立行政前即已拜子夏為師,因為魏文侯的弟弟魏成子也同樣是子夏的弟子。因此,《史記》《漢書》的記載并無問題,洪氏之說不可信從。

魏文侯獨立行政后,他不僅尊子夏為師,支持子夏在魏西河招生授徒,重用子夏弟子田子方、段干木,表明了其尊重儒學(xué)的鮮明立場,而且在魏國提倡儒學(xué)教育,推廣孝道,踐行儒家治國理念,受到了各諸侯國的贊譽,成為戰(zhàn)國初年以儒學(xué)治國的代表人物。

應(yīng)該承認,孔子所創(chuàng)立的儒家學(xué)說,在孔子生活的春秋末年并沒有受到諸侯們的歡迎。孔子周游列國,宣傳和推廣其學(xué)說,沒有一個諸侯國君接受他的思想學(xué)說,僅有齊景公向他問政并有意任用他,因遭到晏嬰等齊國大臣反對而作罷。而戰(zhàn)國初年的魏文侯不僅是第一個拜孔子弟子為師并推行儒學(xué)教育的諸侯國君,也是第一個踐行儒學(xué)思想并為儒學(xué)經(jīng)典作傳的諸侯國君?!妒酚洝の菏兰摇份d:“文侯受子夏經(jīng)藝,客段干木,過其閭,未嘗不軾也。秦嘗欲伐魏,或曰:‘魏君賢人是禮,國人稱仁,上下和合,未可圖也。’文侯由此得譽于諸侯。任西門豹守鄴,而河內(nèi)稱治。”由此可知,魏文侯拜子夏為師,不是為了裝點門面,而是要按照儒學(xué)思想治理國家,而他的禮賢下士,也為他獲得了仁君的美名。在師禮子夏的過程中,他也認真鉆研儒家經(jīng)典,宣揚儒家學(xué)說。在孔子弟子中,子夏是傳經(jīng)之儒,儒家經(jīng)典的傳授大多與他有關(guān),我們在前面已作簡要說明,詳細說明可參見拙作《游夏文學(xué)發(fā)微》,此不贅述。而魏文侯拜子夏為師,不僅是向他咨詢國政,而且切切實實地向他學(xué)習(xí)儒學(xué)經(jīng)典,自己也竭力傳播儒家學(xué)說,這有他所撰《孝經(jīng)傳》為證。清人朱彝尊《孔子門人考》說:“文侯受經(jīng)藝于子夏,撰有《孝經(jīng)傳》。蔡邕《明堂論》引其文曰:‘大學(xué)者,中學(xué)明堂之位也。’又賈思勰《齊民要術(shù)·耕田篇》引其文曰:‘民春以力耕,夏以鏹耘,秋以收斂?!斒恰缎⒔?jīng)》‘用天之道分地之利’注也。”魏文侯撰《孝經(jīng)傳》是否得到了子夏的指導(dǎo),我們不能確定,但“《詩》《書》《禮》《樂》,定自孔子;發(fā)明章句,始于子夏。其后諸家分析,各有異說”,子夏對儒家經(jīng)典的解說(“發(fā)明章句”)是在魏國進行的,魏文侯受子夏影響而撰《孝經(jīng)傳》,解說《孝經(jīng)》,宣揚孝道,則是可以肯定的。這表明了魏文侯不僅對儒家學(xué)說十分服膺,而且參與了對儒家學(xué)說的宣傳推廣,其以儒學(xué)治國的理念也昭然若揭。

值得注意的是,魏文侯還是第一個對儒家“樂教”進行認真思考和深入探究的諸侯國君。《禮記·樂記》載有魏文侯與子夏討論“樂教”事:“魏文侯問于子夏曰:‘吾端冕而聽古樂,則唯恐臥;聽鄭衛(wèi)之音,則不知倦。敢問古樂之如彼,何也?新樂之如此,何也?’子夏對曰:‘今夫古樂,進旅退旅,和正以廣,弦匏笙簧,會守拊鼓,始奏以文,復(fù)亂以武,治亂以相,訊疾以雅;君子于是語,于是道古,修身及家,平均天下。此古樂之發(fā)也。今夫新樂,進俯退俯,奸聲以濫,溺而不止,及優(yōu)侏儒,獶雜子女,不知父子;樂終不可以語,不可以道古。此新樂之發(fā)也。今君之所問者樂也,所好者音也。夫樂者與音相近而不同。’”當文侯繼續(xù)追問什么是“樂”時,子夏說:“夫古者天地順而四時當,民有德而五谷昌,疾疢不作而無妖祥,此之謂大當。然后圣人作,為父子君臣,以為紀綱。紀綱既正,天下大定。天下大定,然后正六律、和五聲,弦歌詩頌,此之謂德音。德音之謂樂?!对姟吩疲骸涞乱?,其德克明。克明克類,克長克君。王此大邦,克順克俾。俾于文王,其德靡悔。既受帝祉,施于孫子?!酥^也。今君之所好者,其溺音乎。”子夏明確指出,“樂者與音相近而不同”,魏文侯所好者為“溺音”,不是“樂”,真正的“樂”是“德音”,可以“修身及家,平均天下”,而“德音”是“大當”的反映,所謂“大當”就是“天地順而四時當,民有德而五谷昌,疾疢不作而無妖祥”。這即是說,只有天地順遂、社會和諧、五谷豐登、民生安康,才是真正的“樂”。這種“樂”,雖然包含了音聲歌舞,但音聲歌舞只是其表征,而社會和諧和人民幸福才是其根本,是“樂”的真正源泉。這種“樂”的理念并不是儒家的空想,周文王時代即是儒家所標榜的社會樣本。而“鄭衛(wèi)之音”在儒家眼中從來就不是“樂”,只是“音”或“聲”,它們對個人和社會有害而無益,用子夏的話說就是:“鄭音好濫淫志,宋音燕女溺志,衛(wèi)音趨數(shù)煩志,齊音敖辟喬志。此四者皆淫于色而害于德,是以祭祀弗用也?!边@樣對“樂”與“音”加以區(qū)分和定義,可以說是儒家的基本思想,而其思想來源則是孔子??鬃釉鞔_表示:“惡紫之奪朱也,惡鄭聲之亂雅樂也,惡利口之覆邦家者?!?/p>

子夏對“樂”的理解陳義甚高,并不能簡單地將其理解為“音樂”,這與孔子的“樂教”密切相關(guān)??鬃釉嵝训茏樱骸岸Y云禮云,玉帛云乎哉?樂云樂云,鐘鼓云乎哉?”他不希望弟子們將“禮”和“樂”簡單理解為“玉帛”和“鐘鼓”,因為這不是儒學(xué)教育理念和文化認同。關(guān)于這一點,子夏等儒家后學(xué)是有深刻認識的,他們知道:“樂者非謂黃鐘大呂弦歌干揚也,樂之末節(jié)也,故童者舞之。鋪筵席,陳尊俎,列籩豆,以升降為禮者,禮之末節(jié)也,故有司掌之。樂師辨乎聲詩,故北面而弦;宗祝辨乎宗廟之禮,故后尸;商祝辨乎喪禮,故后主人。是故德成而上,藝成而下,行成而先,事成而后。是故先王有上有下,有先有后,然后可以有制于天下也。”在儒家學(xué)者看來,“禮教”是為了培養(yǎng)“敬”的品格,“樂教”是為了培養(yǎng)“和”的精神,二者相輔相成,相須為用,其根本則在于人格培養(yǎng)和國家治理,它可以也應(yīng)該與音樂相關(guān)聯(lián),但又不能僅僅局限于音樂,“天有日月星辰,地有山陵河海,歲有萬物成熟,國有賢圣宮觀周域官僚,人有言語衣服體貌端修,咸謂之樂”。因此,子夏指出:“夫敬以和,何事不行!為人君者,謹其所好惡而已矣。君好之則臣為之,上行之則民從之。《詩》云‘誘民孔易’,此之謂也。然后圣人作為鼗、鼓、椌、楬、塤、篪,此六者德音之音也。然后鐘磬竽瑟以和之,干戚旄狄以舞之,此所以祭先王之廟也,所以獻酬酳酢也,所以官序貴賤各得其宜也,所以示后世有尊卑長幼之序也。鐘聲鏗,鏗以立號,號以立橫,橫以立武,君子聽鐘聲則思武臣。石聲磬,磬以立辨,辨以致死,君子聽磬聲則思死封疆之臣。絲聲哀,哀以立廉,廉以立志,君子聽琴瑟之聲則思志義之臣。竹聲濫,濫以立會,會以聚眾,君子聽竽笙簫管之聲則思畜聚之臣。鼓鼙之聲歡,歡以立動,動以進眾,君子聽鼓鼙之聲則思將帥之臣。君子之聽音,非聽其鏗鏘而已也,彼亦有所合之也?!弊酉脑趨^(qū)分“音”與“樂”的基礎(chǔ)上,強調(diào)“君子聞聲達事,非徒聽其音聲鏗鏘而已,彼謂樂聲亦有以合成己之志意”,從而將君子的“樂”事活動與個人修養(yǎng)和國家治理有機地結(jié)合起來。這便是子夏向魏文侯所講授的儒家“樂學(xué)”思想,或者說是子夏對魏文侯所具體實施的“樂教”。

由此看來,子夏的“樂教”是自覺地為社會政治服務(wù)的,其思想雖然來源于孔子,但其針對的教育對象是戰(zhàn)國初年魏國的國君,無疑會對魏國的思想文化和國家治理產(chǎn)生積極影響,從而有效地宣傳孔子的思想學(xué)說和教育理念,為儒學(xué)在社會上的傳播發(fā)揮積極作用。因此,就儒家“樂教”而言,我們可以說,子夏在魏國創(chuàng)造性地繼承發(fā)展了孔子的“樂教”理論和實踐,這是孔子的其他弟子所望塵莫及的。

二、子夏“樂教”與《大司樂》

通過以上梳理,我們可以得到這樣的結(jié)論:戰(zhàn)國初年的魏國在崇信儒學(xué)的國君魏文侯的率領(lǐng)下,信仰過儒家的治國理念,提倡過孝道和仁政,推行過禮樂文化,探討過“樂教”,魏文侯也因此享譽于諸侯。所有這一切,都與孔子弟子子夏有關(guān)。因為子夏不僅作為魏文侯的老師影響了魏文侯的思想和行為,而且他所培養(yǎng)的弟子如田子方、段干木等也為魏國的發(fā)展做出了貢獻。

需要強調(diào)指出的是,魏文侯時期留下了一些特殊的儒學(xué)文獻,這是戰(zhàn)國時期其他諸侯國所沒有或很少有的。這些文獻不僅有文侯所作的《孝經(jīng)傳》,而且有他的樂工竇公傳留下來的《大司樂》?!洞笏緲贰返膫髁簦瑹o疑與子夏在魏國的“樂教”實踐直接相關(guān)。而在儒學(xué)教育中,“樂教”的傳承是最為薄弱的,其研究也最為貧乏。因此,在儒家“六經(jīng)”中,《樂經(jīng)》之有無也是爭論最多且至今沒有定論的疑難問題。而魏文侯時期傳留下來的《大司樂》,則可以為解決上面的疑難提供重要線索。據(jù)《漢書·藝文志》載:“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于禮;移風(fēng)易俗,莫善于樂?!呦嗯c并行。周衰俱壞,樂尤微眇,以音律為節(jié),又為鄭、衛(wèi)所亂,故無遺法。漢興,制氏以雅樂聲律,世在樂官,頗能紀其鏗鏘鼓舞,而不能言其義。六國之君,魏文侯最為好古,孝文時得其樂人竇公,獻其書,乃《周官·大宗伯》之《大司樂》章也?!边@里明確提到《周官·大宗伯》之《大司樂》來自于戰(zhàn)國初年的魏文侯時代,與文侯的樂工竇公直接相關(guān)。

對于《漢志》的這段記載,學(xué)界有疑信兩派。清人李光地說:“《漢書》文帝時得魏文侯樂工竇公,年一百八十歲,出其本經(jīng)一篇,即今《周官·大司樂》,則知此篇乃古《樂經(jīng)》也?!崩钍喜粌H相信《周官·大司樂》章來自魏文侯樂工竇公,而且認為《大司樂》即是“古《樂經(jīng)》”。而他所謂“文帝時得魏文侯樂工竇公,年一百八十歲”之說,其實出自兩漢之際的著名學(xué)者桓譚。桓譚《新論》有云:“余前為王翁(指王莽——引者)典樂大夫,得樂家書記言:‘文帝時,得魏文侯時樂人竇公,年百八十歲,兩目皆盲。文帝奇之,問曰:“何所服食而能至此耶?”對曰:“臣年十三失明,父母哀其不及眾技,教臣為樂,使鼓琴,日講習(xí)以為常事,臣不導(dǎo)引,無所服餌也,不知壽得若何?”’譚以為竇公少盲,專一內(nèi)視,精不外鑒,恒逸樂,所以益性命也,故有此壽?!被缸T擔任王莽典樂大夫時看到的這本“樂家書”說竇公百八十歲,顯然是不可信的,清人齊召南便駁斥說:“竇公事見正史,必得其實,但桓譚言百八十歲,則可疑也。魏文侯在位三十八年,而卒時為周安王十五年。自安王十五年,計至秦二世三年,即已一百八十一年矣。又加高祖十二年,惠帝七年,高后八年,而孝文始即帝位,則是二百零八年也。竇公在魏文侯時已為樂工,則其年必非甚幼,至見文帝又未必即在元年,則其壽蓋二百三四十歲矣,謂之百八十歲,可乎?”其實,如果漢初獻《大司樂》之人真是魏文侯時的樂工竇公,那他到漢文帝時絕對不止二百三四十歲。錢穆便指出:“以文帝初即位上推百八十年,(西元前一八○——三五九)當為秦孝公三年,值梁惠王之十二年。其時竇公初生,何能為魏文侯樂人?齊召南推算竇公在魏文侯時已為樂工,其年必非甚幼;見漢文帝又未必即在元年;其壽蓋二百三四十歲。其實《史記·六國年表》載魏文侯、武侯年均誤。魏武侯《史記》僅十六年,而《竹書紀年》有二十六年?!妒酚洝氛`脫十年。依齊氏推算,竇公年還需增十年始合。謂竇公獻書年已二百五十歲,其事頗難信?!边@樣推算竇公年齡,無疑是正確的,這便推翻了魏文侯樂工竇公親自獻書漢文帝的可能性。不過,若以此來否定竇公獻書漢文帝之事的真實性,卻又不一定正確。這是因為,先秦樂官乃為疇官,家學(xué)世代相傳。此是制度安排使然,樂官如此,史官也如此。漢文帝所得魏文侯樂工竇公之書,雖然不可能是魏文侯時期的樂工竇公親獻,但卻有可能是承繼家學(xué)的竇公后人所獻,此竇公非彼竇公,卻一樣也是樂工。當然,不排除此竇公年歲頗高,自我神化,謊稱自己是魏文侯的樂工;或是人們在傳說中將此竇公說成是魏文侯時的竇公。徐復(fù)觀便認為:“古人常以藝世其家。若以文帝時的竇公為魏文侯時竇公之后人,因而亦稱為竇公,或自加緣飾,或在傳說中被人緣飾,亦非無可能?!毙焓现f頗近情理。近人顧實雖以為“齊(召南)說甚辨而碻”,但同時也認為:“竇公有書,其一征也?!鳖櫴系囊馑际钦f,魏文帝樂工竇公活到漢文帝時獻書是不可能的,但他有樂書《大司樂》還是可信的。其實,《漢志》云魏文侯時竇公,乃重在謂其書來源之古,非謂魏文侯樂工竇公親自奉獻樂書給漢文帝。

漢文帝時有樂工竇公獻《大司樂》,此事不容懷疑。這不僅因為《漢志》之說來自劉向、劉歆父子,而劉氏父子是整理西漢皇室圖書的著名學(xué)者,有機會看到秘府藏書,而他們具體負責整理的正是經(jīng)傳諸子等,且他們離文帝時代并不遠,不會無根據(jù)地胡說。更為重要的是,司馬遷在《史記·封禪書》中也提到《大司樂》的內(nèi)容,其有云:“《周官》曰:冬日至,祀天于南郊,迎長日之至;夏日至,祭地祇。皆用樂舞,而神乃可得而禮也。”這可能是對《周官·大司樂》所謂“凡樂,圜鐘為宮……冬日至,于地上之圜丘奏之,若樂六變,則天神皆降,可得而禮矣。凡樂,函鐘為宮……夏日至,于澤中之方丘奏之,若樂八變,則地示皆出,可得而禮矣”的概括,證明《周官·大司樂》文本在漢初確實是存在的。所以錢穆說:“惟《周官·大司樂》章,則竇公可以有,司馬遷可以見,而摘寫其大意于《封禪書》,其事不必全可疑。俞(正燮)氏《癸巳類稿》謂《周官》孝文時已在秘府,以校竇公之書,其說亦非不可信?!卞X氏之說是以文獻為根據(jù)的,可以采信。如果《大司樂》章即是“古《樂經(jīng)》”,那么,《樂經(jīng)》在漢代仍然存世就有了文獻的確證,且并不是孤證。

現(xiàn)在需要回答的問題是,魏文侯樂工竇公的《大司樂》從何而來?回答這一問題,當然不會有直接的證明材料,我們只能做些合理的推測。

首先,可以排除《大司樂》是魏文侯樂工竇公所作?!洞笏緲贰酚涊d了周天子所有樂官的職掌,從常識來判斷,這一文獻不可能是竇公所創(chuàng)作或記錄,因為作為樂工的竇公沒有權(quán)力和職責去規(guī)范或記錄天子樂官,事實上這一復(fù)雜的管理系統(tǒng)也不是一位諸侯樂工能夠清楚知悉的。甚至還可以肯定,這一文獻也不可能是竇公所抄錄,因為他沒有抄錄這份文獻供自己學(xué)習(xí)或參考的必要,無論是魏文侯時的竇公,還是漢文帝時的竇公,他們都是盲人,即使請人抄錄,自己也無法使用。

其次,也可以排除《大司樂》是魏文侯所作。因為《大司樂》記載的是周天子的全部樂官,諸侯國君雖然可以知道這些信息,卻不能在其國內(nèi)仿效設(shè)置,否則就是僭制越度,會受到指責甚至討伐。況且《大司樂》所載樂官爵秩、人數(shù)及執(zhí)掌并不能適用于諸侯國。因為根據(jù)周代制度,大國諸侯樂官爵秩要低天子樂官一等,小國諸侯樂官爵秩要低大國諸侯樂官一等。如果魏文侯要記載魏國的樂官,也需根據(jù)魏國的實際情況來記載,不會按照天子樂官來記載。另外,魏文侯撰寫《孝經(jīng)傳》,史書有記載,文人有征引,如《漢書·藝文志》“六藝略”《孝經(jīng)》類著錄有《雜傳》四篇,宋人王應(yīng)麟考證說:“蔡邕《明堂論》引魏文侯《孝經(jīng)傳》,蓋《雜傳》之一也?!比绻何暮钭珜懥恕洞笏緲贰罚蟾乓膊粫趥魇牢墨I中不留任何痕跡。

既如上說,那么,魏文侯樂工竇公又是從哪里弄來《大司樂》文本留傳給自己后人的呢?我們的推測是,《大司樂》為子夏所傳,不是作為魏國“樂政”之用,而是作為對魏國樂官和樂工進行“樂教”之用。即是說,子夏所傳《大司樂》不是要求魏國按照這一文獻來設(shè)置樂官和從事樂事活動,而是要求魏國按照《大司樂》的文化指引來培養(yǎng)樂官和樂工的禮樂文化精神。我們做這樣的推測,有如下理由:

其二,孔子晚年以《大司樂》為“樂教”文本,也有蛛絲馬跡可以推尋??鬃右浴对姟贰稌贰抖Y》《樂》教弟子,不僅《史記》這樣記載,《論語》中也有大量例證。而《詩》《書》《禮》均有文本作為教材,《樂》自然也應(yīng)該有文本作為教材,不然就會影響施教,這是顯明的道理。《論語》中有孔子對《韶》樂、《武》樂、《關(guān)雎》等的評論,有孔子教弟子鼓瑟、擊磬的記載,有弟子子游在武城對民眾進行“樂教”的描述,《說苑》《孔子家語》有孔子對子路鼓瑟(琴)奏北鄙之聲的批評,《禮記·樂記》有孔子與賓牟賈對《武》樂的詳細討論,近年出土的戰(zhàn)國楚竹書中也有不少樂學(xué)文獻,如郭店楚簡《性自命出》、清華藏簡《周公之琴舞》之類,如此等等,很難說孔子對弟子進行“樂教”沒有文本作為教材。當然,“樂教”文本也許不像《詩》《書》那樣相對固定,而是有一個逐漸完善的過程,不過,這一過程在孔子晚年應(yīng)該已經(jīng)完成??鬃釉f:“吾自衛(wèi)反魯,然后樂正,《雅》《頌》各得其所?!笨鬃訌男l(wèi)國返回魯國,已經(jīng)年近七旬,魯定公尊孔子為國老,給予豐厚待遇??鬃觿t接受魯定公與季康子的政治咨詢,并不從事具體政務(wù)工作,而是繼續(xù)辦學(xué)授徒。他晚年“樂正”,使“《雅》《頌》各得其所”,說明其早年的“樂教”與“詩教”還不很純正,主要是“樂”與“詩”的配合不一定很到位,尤其是“樂教”教材還處在建構(gòu)過程之中。因此,孔子晚年的“正樂”應(yīng)該是對其一生“樂教”的總結(jié),其中主要有對“樂教”教材的釐定。這一教材極有可能就是因為從魯國朝廷獲得了《大司樂》,有了文本依據(jù)。所謂“《雅》《頌》各得其所”,也就是將《雅》《頌》之“樂”落實到學(xué)習(xí)貫徹《大司樂》的樂學(xué)思想和文化精神上,或者將其落實到孔子對《大司樂》的文化闡釋之中,使它們能夠“各得其所”。因此,我們可以設(shè)想,孔子返回魯國后,得到了《大司樂》文獻,其前期的“樂教”有了傳世文獻做依托,不僅完善了他的“樂教”理論,而且總結(jié)了他的“樂教”實踐,這才有了孔子的“吾自衛(wèi)反魯,然后樂正,《雅》《頌》各得其所”之說。

其三,子夏獲取了孔子晚年將《大司樂》作為“樂教”教材的豐碩成果,也同樣有跡可尋。上海博物館收藏的戰(zhàn)國楚竹書中有《民之父母》一篇,記載了子夏向孔子請教“何如而可謂民之父母”;《禮記·孔子閑居》和《孔子家語·論禮》有相同內(nèi)容,只是文字略有差異,證明此文獻產(chǎn)生甚早,流傳頗廣??鬃踊卮穑骸氨剡_于禮樂之源,以至‘五至’,以行‘三無’,以橫于天下。四方有敗,必先知之。其可謂民之父母矣?!弊酉乃鶈柕膯栴}與政治相關(guān),而孔子回答卻從禮樂切入,他所說的“五至”“三無”也是對于禮樂的體悟,體現(xiàn)了其“禮教”和“樂教”思想。“五至”即“物之所至者,志亦至焉;志之所至者,禮亦至焉;禮之所至者,樂亦至焉;樂之所至者,哀亦至焉。哀樂相生,君子以正”?!叭裏o”即“無聲之樂,無體之禮,無服之喪。君子以此橫于天下。傾耳而聽之,不可得而聞也;明目而視之,不可得而見也;而志氣塞于四海矣”。這里所說的“哀樂相生”“志氣塞于四?!?,都是指一種文化精神和人格力量,與《大司樂》所載“大合樂”所追求的“以和邦國,以諧萬民,以安賓客,以說遠人,以作動物”的文化精神和人格力量是一致的。我們自然聯(lián)想到,子夏向孔子請教“何如而可謂民之父母”時所獲得的孔子教誨,在孔子逝后的魏國儒學(xué)教育中,在《禮記·樂記》所載子夏回答魏文侯關(guān)于“古樂”“今樂”的論述中,在子夏所強調(diào)的“樂者與音相近而不同”的思想中,在魏國的“樂教”活動和魏文侯的國家治理中,均發(fā)揮了積極的作用。因此,《大司樂》作為儒家的“樂教”教材被子夏傳播于魏國,應(yīng)該是子夏在魏國從事儒學(xué)教育尤其是進行“樂教”的必然選擇。

如果上面的推論可以成立,那么,魏文侯樂工竇公留傳的《大司樂》就是子夏帶到魏國的孔子晚年“樂教”教材定本,這一文獻既是子夏在魏西河進行儒學(xué)“樂教”的藍本,也是魏文侯在魏國推行儒家禮樂教化的藍本;子夏不是用它來指導(dǎo)魏國的“樂政”,而是用來對魏國樂官和樂工進行“樂教”,以改變他們的“樂學(xué)”觀念,培養(yǎng)他們的禮樂文化精神。而竇公不僅參與了這一文獻的學(xué)習(xí)(他是盲人,主要是聽和悟),并參與了這一文獻的討論(說詳下),還擔任了這一文獻的保管(盲人保管也許更為安全可靠且不易損壞)。因為這一文獻既不是魏人的創(chuàng)制,也不能反映魏國當時的“樂政”,故沒有作為國家圖書被朝廷秘府收藏。魏文侯之子武侯以降,魏國國君不再崇信儒學(xué),也不再以儒教為國教,這一儒學(xué)文獻也就無人再去關(guān)心,故得以一直保存在竇公之手以致留傳給自己的后人,直到西漢初年由竇公后人將其奉獻給漢文帝??梢钥隙ǖ氖?,《大司樂》是儒家“樂教”的經(jīng)典文本,它后來被整合進儒家經(jīng)典《周官》之中,證明上述推理是符合邏輯的,也一定會是客觀的歷史事實。不然,《大司樂》的來歷就成了千古之謎。

三、《大司樂》與儒家禮樂文獻

要證明子夏將《大司樂》帶到魏國并將其作為“樂教”教材,必須回答孔子晚年是否會以《大司樂》作為儒家“樂教”教材并得到確定的答案,才能為子夏傳播儒家經(jīng)典《大司樂》找到可靠依據(jù)。這就必須對孔子儒學(xué)教育的特點、孔子選擇儒學(xué)教材的路徑和《大司樂》可以作為儒家“樂教”教材的理由做出充分的有根據(jù)的說明。有了這樣的說明,我們就能夠?qū)ψ酉脑谖簢褂谩洞笏緲贰纷鳛槿寮摇皹方獭苯滩牡贸龇线壿嫷慕Y(jié)論。

那么,孔子私人辦學(xué),對弟子施行儒學(xué)教育,究竟具有哪些鮮明的特點呢?筆者曾撰《孔子對周代學(xué)校教育的守正和出新》一文加以分析,指出:周代王宮和近郊所設(shè)立的國學(xué)(小學(xué)和大學(xué))均為貴族學(xué)校,小學(xué)主要是對年幼貴族進行基本禮儀知識傳授、軍事素質(zhì)訓(xùn)練和道德行為培養(yǎng);大學(xué)除了開展軍事訓(xùn)練外,還有《詩》《書》《禮》《樂》等文化教育教學(xué)活動。四郊“六鄉(xiāng)”設(shè)有鄉(xiāng)校,招生對象為“四民”子弟。而郊外“六遂”的“野人”則沒有接受禮樂文化教育的權(quán)利。這種教育格局隨著王綱解紐而動搖,至春秋后期而解體??鬃铀k私人學(xué)校雖堅守了西周大學(xué)學(xué)習(xí)禮樂文化、培養(yǎng)禮樂精神的教育宗旨,向?qū)W生傳授系統(tǒng)的禮樂文化知識,并以維護禮樂制度、強調(diào)禮樂實踐、注重情感體驗為教育手段,但也突破和創(chuàng)新了周代學(xué)校教育。具體體現(xiàn)在:“有教無類”,突破貴族學(xué)校的招生體制,開創(chuàng)了平民教育的新時代;“學(xué)而優(yōu)則仕”,打破身份世襲禁錮,推動平民階級的士人走上政治歷史舞臺;提倡“君子儒”,將殷商以來傳留的“儒學(xué)”作為學(xué)校教育的基本內(nèi)涵,規(guī)范了學(xué)校教育的核心價值;主張“因材施教”,運用“啟發(fā)式”教學(xué),創(chuàng)新了傳統(tǒng)學(xué)校教育的手段和方法。孔子學(xué)校教育的突破和創(chuàng)新,主要受春秋以來人道主義思潮的影響,也與春秋末年士人登上社會政治舞臺中心的歷史發(fā)展進程相契合,“仁”是孔子學(xué)校教育的核心思想和不朽靈魂??鬃咏逃龑Α岸Y”和“樂”的特殊關(guān)注,使其“禮教”和“樂教”具有十分豐富的內(nèi)涵,與之相關(guān)的文獻也呈現(xiàn)出豐富多彩的復(fù)雜面貌。

為了實現(xiàn)其學(xué)校教育培養(yǎng)目標,孔子選擇并闡釋了先王遺留下來的部分文獻,以作為教育弟子的基本教材。據(jù)《論語》記載:“子以四教:文、行、忠、信?!彼稳诵蠒m認為孔子所教之“文”是指“先王之遺文”,這一認識是符合歷史實際的??鬃有哪恐械南韧?,主要是禹、湯、文、武、成王、周公“六君子”,他們治國有方,使社會達到了“小康”水平,可以為后世所效法。因此,他們留下的“遺文”可以作為儒學(xué)教材。不過,孔子真正效法的,還是周公所創(chuàng)建的周代禮樂制度、禮樂文化和禮樂精神。他曾公開表示:“周之德,其可謂至德也已矣?!薄爸鼙O(jiān)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孔子所說周之“德”之“文”主要體現(xiàn)為禮樂制度、禮樂文化和禮樂精神?!翱鬃右栽姟?、禮、樂教,弟子蓋三千焉?!逼洹霸姟?、禮、樂教”都是承襲周代學(xué)校教育而來。在周代大學(xué)里,“樂正崇四術(shù),立四教,順先王詩、書、禮、樂以造士。春秋教以禮、樂,冬夏教以詩、書”。因此,孔子強調(diào)“不學(xué)詩,無以言”,“不學(xué)禮,無以立”,并提出“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的為學(xué)路徑,來指導(dǎo)弟子們的學(xué)習(xí)成長。雖然禮教、樂教重在實踐,但可以肯定有文本作為教材。如春秋中葉楚莊王的大夫申叔時在回答如何教育楚太子時說:“教之《春秋》,而為之聳善而抑惡焉,以戒勸其心;教之《世》,而為之昭明德而廢幽昏焉,以休懼其動;教之《詩》,而為之道廣顯德,以耀明其志;教之《禮》,使知上下之則;教之《樂》,以疏其穢而鎮(zhèn)其?。唤讨读睢?,使訪物官;教之《語》,使明其德,而知先王之務(wù),用明德于民也;教之《故志》,使知廢興者而戒懼焉;教之《訓(xùn)典》,使知族類,行比義焉?!边@里的《春秋》《世》《詩》《書》《令》《語》《故志》都是作為教材的文獻,《禮》《樂》自然也是指作為教材的文獻。而申叔時的時代早孔子半個世紀,楚國又是“南蠻”之地,《詩》《書》《禮》《樂》文獻也是完備的,這足以證明周代禮樂文化的影響無遠弗屆。我們之所以說《大司樂》是孔子“樂教”的教材,因為它是周公創(chuàng)制的禮樂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符合孔子選擇儒學(xué)教材的原則和路徑??鬃诱f自己“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于我老彭”,老彭是殷商賢大夫,“于時但述修先王之道,而不自制作,篤信而好古事”??鬃幼员壤吓恚砻魉菑臍v代傳留的先王文獻中挑選出適合儒學(xué)教育的教材,而不是自己親自撰寫教材,《大司樂》作為周公制作的“樂政”文獻,顯然是適合孔子“樂教”教材選用原則的。

如果承認《大司樂》是孔子選定的“樂教”教材,那么,子夏在魏國進行儒學(xué)教育,其“樂教”也以它為教材,并在魏文侯支持下將之推廣到魏國樂官和樂工,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抖Y記·樂記》記載有子夏向魏文侯解說“古樂”和“今音”,強調(diào)古樂“始奏以文,復(fù)亂以武,治亂以相,譏疾以雅,君子于是語,于是道古,修身及家,平均天下”,主張祭祀不用“鄭音”“宋音”“衛(wèi)音”“齊音”等“溺音”;而《大司樂》記載有天子在祀、祭、享時要采用“六代之樂”,在國事活動中要演奏“雅樂”(如“九《夏》”)和“凡建國,禁其淫聲、過聲、兇聲、慢聲”的制度性規(guī)定,二者之間顯然有著直接的聯(lián)系?!抖Y記·樂記》的許多論述,與子夏的思想密切相關(guān),例如,《樂記》開篇云:“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動,故形于聲;聲相應(yīng),故生變,變成方,謂之音;比音而樂之,及干戚羽旄,謂之樂?!苯又终f:“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動于中,故形于聲;聲成文,謂之音。是故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聲音之道與政通矣?!边@段話,與《毛詩大序》若合符節(jié),后段的字句幾乎完全一樣。而《毛詩大序》歷來都說是子夏所作?!稑酚洝酚衷疲骸胺驑氛?,樂也,人情之所不能免也。樂必發(fā)于聲音,形于動靜,人之道也。聲音、動靜、性術(shù)之變,盡于此矣。故人不耐無樂,樂不耐無形,形而不為道不耐無亂。先王恥其亂,故制雅頌之聲以道之,使其聲足樂而不流,使其文足論而不息,使其曲直、繁瘠、廉肉、節(jié)奏足以感動人之善心而已矣,不使放心邪氣得接焉。是先王立樂之方也?!薄盾髯印氛摗烽_篇與此相同,也將其視為“先王立樂之方”。而荀子之學(xué)為子夏一脈,《毛詩》的傳授是其明證。由此可見,《荀子·樂論》與《禮記·樂記》均源自子夏,當然也會有后學(xué)者的補充和完善。雖然有《樂記》作者為公孫尼子一說,如《隋書·音樂志》引沈約在對梁武帝“思弘古樂”詔的《奏答》中提到“《樂記》取《公孫尼子》”?!稘h志·諸子略》儒家類著錄有《公孫尼子》二十八篇,班固注稱“七十子之弟子”。即使沈約之說可信,然《公孫尼子》亡佚,《樂記》是部分襲取還是全部襲取《公孫尼子》已不可考,而公孫尼子為“七十子之弟子”,不排除他就是子夏弟子或參與了子夏撰寫《樂記》,故“《樂記》取《公孫尼子》”與子夏等人撰《樂記》并不矛盾。因此,宋人胡寅說:“《樂記》則子夏所述也?!鼻迦死罟獾馗J為,《樂記》是子夏、竇公諸人所論述,他說:“抑此十一篇以‘魏文侯’終,后十二篇又以‘竇公’終。竇公即文侯樂工,漢文帝時獻其本經(jīng)者也。文侯,戰(zhàn)國賢君,獨能留心禮樂之事。意此《記》即是子夏、竇公諸人之所論述,故以其篇退而居后者,讓也。”這一說法是比較符合歷史實際的,也能夠得到其他文獻的印證。難怪與其同時的閻若璩要說:“按《漢·藝文志》,六國之君魏文侯最為好古,孝文時得其樂人竇公,獻其書,乃《周官·大宗伯》之《大司樂》章也。近日有人援此以表章為古《樂經(jīng)》,與《禮經(jīng)》并配,亦小有致。劉向校書得《樂記》二十三篇,末篇曰《竇公》,即載斯事,惜不傳。予獨嘆南齊時雍州有盜發(fā)楚王冢,獲科斗書《考工記》,說者以證《考工記》非先秦人所作,則魏文侯當六國初,已寶愛《大司樂》章,謂其為六國陰謀之書者,顧足與深辨與?”閻氏贊成將《大司樂》視為古《樂經(jīng)》的看法,并且認為竇公等人與《樂記》存在關(guān)聯(lián)。清初這批著名學(xué)者對《大司樂》《樂經(jīng)》《樂記》的思考,給予我們很多有益的啟發(fā)。

也許有人認為,儒家“六經(jīng)”如《易》《詩》《書》《禮》《春秋》都是具體作品的合集,而《大司樂》只是記述周代“樂官”職掌的文字,如果它是《樂經(jīng)》,似乎與儒家其他經(jīng)典不相匹配。這種看法,似是而非。作為儒學(xué)教材的“六經(jīng)”,并非孔子創(chuàng)作,而是他所挑選的傳世文獻,孔子只是通過闡釋這些文獻來揭示或規(guī)定其價值取向,從而達到宣揚儒家思想、實現(xiàn)儒學(xué)教育的目的,所謂“《詩》以道志,《書》以道事,《禮》以道行,《樂》以道和,《易》以道陰陽,《春秋》以道名分”,并不刻意追求這些文獻在形式上的整齊劃一。事實上,儒家“六經(jīng)”在形式上也是多種多樣的,并非都是作品合集。例如,《詩經(jīng)》為春秋中葉以前傳世詩歌作品的合集,這些詩歌作品經(jīng)過孔子的挑選和闡釋,然而,孔子對這些詩歌的闡釋則不必附著于這些詩歌文本,所以才有了《齊詩》《魯詩》《韓詩》《毛詩》等對《詩》的不同解讀,有了上海博物館收藏的戰(zhàn)國楚竹書《孔子詩論》。而《易》本為卜筮之書,傳為孔子所作的《十翼》則改造和規(guī)范了它的思想指向,使其成為宣揚儒家世界觀和人生觀的一部哲學(xué)著作,因此,添加《十翼》的《易》才是儒家經(jīng)典《易經(jīng)》,沒有《十翼》的《易》只是卜筮之書。就《禮經(jīng)》而言,漢代學(xué)者均認為是《儀禮》,《漢書·藝文志》“六藝略”禮類首錄“《禮古經(jīng)》五十六卷、《經(jīng)》(七十)[十七]篇”,而《禮經(jīng)》的意義和價值則是通過《禮記》來闡釋的,因此,唐孔穎達奉命編撰《五經(jīng)正義》,于《禮經(jīng)》不選《儀禮》而選《禮記》,正是因為《儀禮》只是儀注、儀節(jié),不能體現(xiàn)儒學(xué)思想的緣故。當然,《禮經(jīng)》(《儀禮》)和《易經(jīng)》一樣,就其原始文獻而言,它們都不是作品合集,但這并不妨礙它們可以作為儒學(xué)經(jīng)典。不過,值得注意的是,二者在形式上是很不一致的,《禮經(jīng)》“經(jīng)”與“傳”分行,而《易經(jīng)》則“經(jīng)”與“傳”合行,但大家似乎都能理解,并不覺得奇怪。同理,《大司樂》雖然是記述天子樂官,但并不妨礙它作為孔子闡釋其“樂學(xué)”思想并以之為“樂教”教材,闡釋其義理的《樂記》、《樂論》可以與之分行,這同樣也是不難理解的。

當然,由于《大司樂》后來被整合進《周禮》(即《周官》)中,長期作為儒家“禮學(xué)”文獻,掩蓋了它實際上是古《樂經(jīng)》的事實。而《樂記》又在今傳本《禮記》(即《小戴記》)中,這便牽涉《周禮》《禮記》的成書時間,以及《禮經(jīng)》與《樂經(jīng)》、《禮記》與《樂記》的復(fù)雜關(guān)系。力證《古文尚書》為偽書的閻若璩不贊成說《周官》“為六國陰謀之書”,實際上將包含有《大司樂》的《周官》的成書年代推向春秋之前,其說正確與否,需要專題討論。其中最為重要的,仍然是《禮經(jīng)》與《樂經(jīng)》、《禮記》與《樂記》的復(fù)雜關(guān)系。明人柯尚遷曾指出:“一言禮必及樂,樂依乎禮者也。古之《樂經(jīng)》存于《大司樂》,其五聲六律八音,大師以下備詳其制。而六列三宮之歌奏,則六代之樂咸備焉。愚既取漢太史之所傳授,宋朱(熹)、蔡(沉)之新書,及近代明樂之著作,詳具于《大司樂》之中矣。但樂章不傳,則不可得而補也。若其樂之用,則宜列于儀禮各篇之后,如天神、地示、人鬼之樂,曰六變而天神降,八變而地示出,九變而人鬼享,大合樂也,以和邦國,諧萬民,安賓客,悅遠人,作動物。其理皆形見于樂,則未之能備。但樂之本原既得,其理亦可推也。欲于《儀禮》天神、地示、人鬼之禮之后,各補以樂,將《詩經(jīng)》風(fēng)、雅、頌之中凡可用于儀禮者各以律協(xié)之,文之以五聲,播之以八音,列于諸禮之后,以全圣人禮樂之制,病未能也。聊引其端,以竢高明邃哲君子?!笨率蠈Α啊稑方?jīng)》存于《大司樂》”的討論,以及他對禮、樂關(guān)系的認識,既有他的卓識,也存在一些問題,需要專門討論。而要討論清楚《大司樂》和《周禮》以及《禮經(jīng)》與《樂經(jīng)》、《禮記》與《樂記》的復(fù)雜關(guān)系,涉及周代禮樂文化和禮樂文獻的許多重要問題,這已超出本文討論的范圍,只能留待以后專文研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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