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松璋
長長的海岸在沙灘和亂石前面用波浪推出一個破折號,很像極目所及海天之間那一條線。滿載箱柜的貨船停泊在線的這一側(cè),灰色的,被天空壓得很小。飛蛾翅膀一樣的三角帆在邊界附近游弋,和沉重的云朵說著如何跨越雷池的密語。海鷗是特許的越界者嗎?飛去飛回,無須護(hù)照或路條,但它們飛得不高,也飛得不遠(yuǎn)。其實,它們是一群目盲者。當(dāng)深夜失眠的筆在蒼茫的紙上劃出一個字第一劃那條堅定的橫線,我以為自己看到了它,已經(jīng)走近它。天光漸亮,在黎明冷靜的指點下,日復(fù)一日,再一次看清楚,其實,那條線始終都在前方。
悲傷之情洶涌而起。
不是文學(xué)體裁之間的邊界。散文詩在體裁的江湖上是一個不喜歡被約束,不喜歡被格式化的浪子。它形神兼?zhèn)洌渚碌钠沸院妥咳华毩⒌臍赓|(zhì)里包含了它們,但又絕對不是它們。都想認(rèn)它的時候,它不容置疑地說:
不!我永遠(yuǎn)是我自己!
邊界兩邊有一種天然的對應(yīng)。
海與岸:喧囂與沉默——大海每時每刻都在騷動著,而大地寂靜無聲;生活與想象:現(xiàn)實與理想——如果沒有了美好想象的支撐,人該怎樣走完艱難的一生?天堂與地獄:生與死——它們中間有一條河,或是一個邊緣,一個界限,神學(xué)家說那是靈魂要去的地方。是所有的靈魂嗎?好像不確定。在中國的神話傳說里,奈河劃出分界,凡欲過界者,必須喝下孟婆碗里的湯。和強(qiáng)迫遺忘有關(guān),如同希臘神話中的遺忘之河。都是單程的。如此,好像越接近越躑躅不前了,所以,不是“不能”,而是“未敢”!詩人是邊界兩岸被命定的擺渡人嗎?這是策蘭《從黑暗到黑暗》中的發(fā)現(xiàn),也是海德格爾(《通往語言之路》)的發(fā)現(xiàn)。詩人的船上載著苦思冥想的詩句,載著想要告訴世人的異想天開的想象和隱喻,孤舟獨槳地劃過現(xiàn)實的萬丈深海。他們知道,即使船破人亡,詞語,尤其是思想分娩的詞語一定可以留下。那些痛飲過啞默與死亡之酒的詞語,一定會變成海面上粼粼的波光,在晴日下,向著邊界的那一邊,泅渡。9E44217A-6E95-4E3C-AC15-5CBC9E8E5B3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