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宗耀
民國三年冬天,大雪盈門。省城開封普慶茶社熱氣騰騰,陽武戲班《收吉昌》剛剛演畢,觀眾連連叫好,不忍離場。慶豐演吉昌,慶余扮小五。慶豐英姿逼人,唱腔優(yōu)美;慶余慷慨激昂,聲音悲切纏綿。
陽武戲班在省城一開唱,即驚動四座。茶社老板喜不自勝,大擺筵席宴請戲班。班主張宣、張煥彩帶領(lǐng)慶豐、慶余赴宴。宴席上觥籌交錯,其樂融融,眾人不覺醉意濃濃。
臨末,張宣給慶豐、慶余各端一杯酒,說以后戲班全仰仗你弟兄兩個,要齊心協(xié)力唱紅全省。說完,一飲而盡。慶豐端起一杯酒遞給慶余說,我們兄弟共飲此杯,謹(jǐn)遵班主旨意,同打虎共吃肉。慶余激動萬分,仰脖飲下。
慶余十二歲時討飯來到了陽武縣大張寨,在戲班門外聽?wèi)颍扪降某换啬c蕩氣,聽得他如醉如癡。戲班名譽(yù)班主張煥彩看見了,眼睛一亮,覺得這孩子是塊料,就說,孩子,學(xué)戲吧,有飯吃。慶余入了戲班,老師教一遍他就能登臺,不但能夠演好自己的角色,別的角色的唱腔他一聽也都能記住。因此他常替別人出場演出,演誰像誰。
戲班真正的班主是張宣。張宣有自己得意的弟子——戲班梁柱慶豐,諸角皆能,尤以丑角最行,以《怕老婆頂燈》最為拿手,起、坐、跑、臥、爬、滾、鉆、拱,鉆板凳、躺床、磕頭求饒,燈頂在頭上斜而不落,搖而不掉。
一日在封丘演出《怕老婆頂燈》,慶豐拉痢疾無法上場,張煥彩急讓慶余頂上,慶余模仿得惟妙惟肖,像煞慶豐。戲班從此以二人為戲班雙柱,覬覦開封。
戲班到汲縣演出,臨時大總統(tǒng)徐世昌的母親看戲后非常喜歡,就給慶豐、慶余看賞,還留下慶余同桌吃飯,同車出游,欲納他為螟蛉義子,要與他一起到開封另組戲班。張宣大驚。
普慶茶社宴后第二日,慶余晨練,一張嘴竟喉嚨干澀,聲音喑啞。過了三日,也不見好。又過了七日,還不見好。慶余痛哭流涕,后悔自己飲酒過量倒了嗓,看來戲是再也唱不成了。張煥彩撫摸著慶余的頭說,孩子,離開戲班吧。
積雪中,慶余黯然離開戲班。第二日,張煥彩撤出股份也離開戲班,不知去向。
戲班在開封的演出一場火似一場。慶豐的頂燈絕技更是驚倒開封,一時北京、上海的名人富豪競相攜帶家眷來一睹為快,人送綽號“洋燈兒”——洋燈即電燈,比之油燈更有明(名)兒也。
一年過去,忽一日,開封一等茶樓鳳鳴茶樓貼出告示,要演一出戲,不告戲名,連演九天。開封人奔走相告,開戲時一看,竟也是《怕老婆頂燈》,誰知頂燈者竟然比慶豐技高一籌,犀牛望月、兔子蹬鷹、古樹盤根、顛倒乾坤,花樣繁多,場場翻新。開封人看得目瞪口呆,即送表演者綽號“洋燈罩”,取以玻璃燈罩罩住洋燈,更有明(名)兒之意也。
張宣、慶豐到場一看,也是驚呆。一問,表演者是慶余,老板是張煥彩。
鳳鳴茶樓車水馬龍,其他茶社競相出重金邀請張煥彩。
第九日,鳳鳴茶樓為龍頭,召集眾茶社一品云霧。鳳鳴老板說,眾兄弟,今后張煥彩班主即我兄弟,每月鳳鳴茶樓演十日,其余二十日是眾兄弟的。眾茶社齊聲呼應(yīng)。
鳳鳴老板品了一口茶說,受張宣班主委托告知大家,陽武戲班與張煥彩戲班合并,收入分成張宣二煥彩八,煥彩兄以為如何?
張宣用肘子碰了一下張煥彩。張煥彩抿了一口茶,用衣袖擦了擦嘴,點(diǎn)點(diǎn)頭,而后用衣袖遮住嘴,輕聲說,不要說話,還是老規(guī)矩,五五分成。
話說得只有張宣聽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