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知名流動影院“阿瑪爾巡回有聲電影”
距孟買六七個小時車程處,有一座不起眼的小鎮(zhèn)。這里是普塞岡,常住人口不到1萬。然而每當冬季來臨,舉辦節(jié)日慶典的時候,大量的人群便會涌入這個小鎮(zhèn)。宗教、商業(yè)、娛樂,各類活動匯聚一堂。往日寧靜的小鎮(zhèn)變得熙熙攘攘,人群中有賣牛的小販,有去往塞瓦吉里寺的朝圣者。一眼望去,高聳的摩天輪、各色的小吃攤和叫賣食品的小販,將這個小鎮(zhèn)點綴得熱鬧非凡。在2002年1月的普塞岡,耶拉拉河岸邊可以看到一頂巨型紅白條紋帳篷,由印度知名流動影院之一“阿瑪爾巡回有聲電影”搭建。
帳篷旁停著一輛老式卡車,車頂放著影片海報,前蓋掛著一個大喇叭,用來向更多的人宣傳影片。后車廂的放映機可以透過卡車和帳篷上的孔,將光影投射到帳篷里的大銀幕上,這些就是一個流動影院的基本配置了。這里一場電影的票價是10盧比,按當時匯率折合為0.2美元。
帳篷里,銀幕兩側坐滿了男女老少,有1000多人,其中有普塞岡當?shù)厝耍灿袕母浇℃?zhèn)過來的。雖然地上滿是塵土,但觀眾毫不在意,直接盤腿而坐,沉醉于電影之中。一些人是第一次來電影院看電影,而對另一些人來說,這已經(jīng)是家常便飯了。在這個帳篷中,電影幾乎全天24小時放映,每天大概播放五六部影片。當小鎮(zhèn)的活動告一段落,觀眾也心滿意足時,工作人員就會收起帳篷,整理電影膠片,帶上宣傳材料,出發(fā)前往德干高原,參加下一場集市。伴隨著卡車的轟鳴聲,“阿瑪爾巡回有聲電影”漸漸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之中。
不用再為看場電影跋山涉水,等待影院來到你身邊就好。
據(jù)電影行業(yè)資深人士阿米特·卡納描述,印度每年大概可以產(chǎn)出2000多部影片,影片語言多達數(shù)十種,遠超世界其他國家。其中1/3的影片會走向大銀幕,在影院上映,還有一些可以通過電視或互聯(lián)網(wǎng)收看,剩下的一部分就無法走進大眾的視野了。在印度,印地語影片的產(chǎn)量最大,但一些其他語種的影片也十分叫座,比如孟加拉語、博杰普里語、卡納達語、馬拉雅拉姆語、泰米爾語、泰盧固語等。如今的寶萊塢已經(jīng)家喻戶曉,成為了印地語電影的代名詞。
每當印度人談到寶萊塢為何在印度有如此大的影響力時,總能滔滔不絕地說出很多原因:其一,像印度這種多元化的國家,需要某些事物讓人們達成共識,而印地語作為全國大多數(shù)人掌握的一種語言,自然是這種共識的基礎;另外,印地語電影產(chǎn)業(yè)最為龐大、豐富,也更為討巧、有吸引力;現(xiàn)實中,大部分印度人過著屈辱和受壓迫的生活,而電影中美好的故事能帶他們走進另一個世界,對他們而言,從現(xiàn)實中抽離,即使短暫,也算是一種慰藉。
寶萊塢的文化影響力早已超越了電影本身,比如印地語電影配樂對印度流行音樂就有著十分重要的影響。寶萊塢演員不斷出現(xiàn)在各式各樣的廣告中,產(chǎn)品涵蓋了不同的行業(yè),比如可樂、手機、內(nèi)衣乃至水泥。電影明星不僅僅停留在銀幕上,他們還主持電視節(jié)目,宣傳公益事業(yè)。有人當起了老板,擁有了自己的板球隊,有人走上了從政之路,甚至進入了內(nèi)閣。電影明星走向了印度的各行各業(yè),電影業(yè)的理念和形象也逐步深入人心,為印度人民廣泛接受。曾經(jīng),政治、宗教和板球作為印度人共同的信仰,將這個國家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但如今,政治矛盾重重,宗教也面臨著同樣的困境,而板球又無法像電影一樣,通過歌舞將印度人的浪漫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所以,電影現(xiàn)在當之無愧地成為了將整個印度維系起來的重要紐帶。
攝影師阿米特· 馬德希亞用鏡頭記錄了印度流動影院的神奇魔力。
在印度,矛盾比比皆是,其中一點與電影有關——這個世界上最熱愛電影的國家,影院數(shù)量和人口總數(shù)卻不成正比,甚至低得可憐。平均算下來,印度每100萬人僅有8塊大銀幕,而美國的相應數(shù)據(jù)為124塊。反觀電影票銷售情況,2017年印度電影票全年共賣出19.8億張,同期美國僅為12.4億張。由此可見,印度人的觀影熱情與影院數(shù)量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印度的大銀幕不僅少,而且分布不均。孟買有很多銀幕,普塞岡卻一塊也沒有。以印度最大的影院運營商皮維爾為例,它在100多萬人口的昌迪加爾投入的銀幕比8000多萬人口的拉賈斯坦邦還多,因為前者是繁華都市,而后者是貧困地區(qū)。潘卡·特里帕蒂是一位印地語電影演員,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比哈爾邦(印度東部的貧困地區(qū))長大。他12歲時才第一次去影院看了場電影,因為離他最近的影院也有25公里遠。流動影院其實就解決了這樣的問題——不用再為看場電影跋山涉水,等待影院來到你身邊就好。
20年前,記者托洛夫尼克來到普塞岡時,印度共有11692塊電影銀幕,另有1400塊銀幕用于流動影院。而到了今天,銀幕數(shù)量下降到8000多塊。此外,因為疫情,1500多塊銀幕遭到停用,流動影院也僅剩下52家。紅及一時的“阿瑪爾巡回有聲電影”,其名蘊含永垂不朽之意,卻也早已消失在了時間的長河之中。
流動影院之所以衰落,主要因為兩點。一是智能手機和互聯(lián)網(wǎng)的普及。如今,印度至少有5億塊屏幕可以用來看電影,但這些屏幕并不在電影院,而是在人們的口袋中。從網(wǎng)絡流量的使用情況可以得知,在印度,手機最多的用途就是播放視頻。很多流媒體也深受人們的喜愛。印度街頭的機動三輪車司機將手機綁在車把上,不載客的時候就看看電影。當夜幕降臨,街道一旁是斑斕的霓虹,另一旁則是露宿街邊的人們臉上映射出手機屏幕的點點微光,令人唏噓不已。
流動影院衰敗的另一個原因是沒能與時俱進。諾朗吉從小就在流動影院工作,身材矮小的他經(jīng)常穿梭于盤腿而坐的觀眾之間叫賣零食?,F(xiàn)在他想要拓寬業(yè)務范圍來維持經(jīng)營,比如增設兒童游戲或摩天輪項目。他說:“流動影院已經(jīng)成為了我們的辦公室,我們吃住都在這兒。雖然很多人選擇了離開,但我會繼續(xù)堅持下去,堅守好這份傳統(tǒng)?!?/p>
蘇希爾·喬杜里是新式流動影院“電影時代”的創(chuàng)始人,他想再為流動影院賭一把。喬杜里童年時期經(jīng)常跟著他的軍人父親輾轉于不同的城市。后來,他考上了印度的一所頂尖工程類院校,畢業(yè)后在拉美地區(qū)做IT顧問,并沒有電影行業(yè)的從業(yè)經(jīng)歷。幾年前,他回到印度尋找創(chuàng)業(yè)機會,趕上了影院的衰落。他認為,流動影院可以避開高昂的租金和繁瑣的監(jiān)管體系,畢竟租用公共空間比較便宜,流動影院經(jīng)營許可證的辦理手續(xù)也比較簡單。在印度大部分地區(qū),可能僅僅需要三種許可證就能經(jīng)營一家流動影院。
喬杜里于2015年創(chuàng)辦了“電影時代”公司,此后購入了37塊可移動的大銀幕,每個銀幕可供100至250人觀影。他計劃短期內(nèi)將銀幕擴充至100塊。他的最終目標是3000塊,其中1/4將設在城市,尤其是火車站這種人流密集的場所,其余的將設在服務業(yè)不發(fā)達的地區(qū),包括一些最偏遠的地區(qū)。
“電影時代”的設備完全不同于普塞岡時期的流動影院??ㄜ囘M行了升級換代,帳篷也被黃色的充氣立方體屋子所取代,屋頂?shù)陌枷菰O計能讓音效變得更好。屋里配備了空調(diào),還準備了塑料椅子,地上鋪有地毯。影片畫面十分清晰,還配有杜比音效。燈光暗下,電影開幕,這樣的氛圍很容易讓你忘記腳下的土地有多么貧瘠。
“電影時代”的票價從30到70盧比不等,相比皮維爾旗下多廳影院的平均票價191盧比,顯得十分優(yōu)惠。喬杜里認為,如果有3000塊能供百人觀影的大銀幕,票價定為70盧比,上座率達到三成,那就能為印度的年度票房增收1.22億美元。
他的愿景十分宏大,但真的能實現(xiàn)嗎?1896年,盧米埃爾兄弟的影片《火車進站》上映了,這是一部僅僅50秒的紀錄片,展現(xiàn)了一列郵車駛入站臺的場景,但據(jù)說當時的觀眾看到這一幕以為是真的火車駛了過來,嚇得拔腿就跑。到了2002年,影院的這種魔力仍然存在,當時托洛夫尼克就在普塞岡見證了電影給小鎮(zhèn)人民帶來的樂趣。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2022年了,各類視頻鋪天蓋地,各種播放設備也層出不窮,影院的魔力依然存在嗎?
也許影院的魔力就在于,燈光暗下那一刻你的激動與期待,你購買爆米花和零食飲料時的滿足,你與陌生人共同分享這段經(jīng)歷的喜悅,你擺脫手機、全身心投入到大銀幕時的沉醉。
[編譯自英國《經(jīng)濟學人》]
編輯:要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