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關(guān)月
古羅馬作家安普列烏斯的《金驢記》這樣描述我們活潑可愛的丘比特:
“小家伙天不怕地不怕,是搞惡作劇的能手,對公共道德不屑一顧。他身背能使人興奮起來的弓箭,夜里跑進別人的居室里去,在夫婦之間播散分裂的種子,肆無忌憚地制造極其嚴重的丑聞,總而言之,從來不干一件好事?!?/p>
從來不干一件好事,這是無賴的做法。丘比特的無賴之處在于箭術(shù)不精,卻偏偏喜歡蒙著眼睛盲射,搞得天下拉郎配的愛情到處都是,這就相當于我們中國的月下老人亂牽紅線,惹得天下盡是糊涂的愛情債。
關(guān)于蒙眼的丘比特形象,在許多的西方油畫都能看到,最著名就是桑德羅·波提切利著《春》中丘比特盲射時的英姿。油畫中央上方那位胖嘟嘟的小孩,就是我們的小愛神丘比特。他正蒙著眼睛彎弓射出愛情之箭??此募^,似乎正對準著美惠三女神中象征著貞潔的女神。而中間那位貞潔女神已經(jīng)香肩半露,暗示著愛情之箭正在發(fā)生影響。
桑德羅·波提切利 《春》蛋彩畫 203×314cm 1482 年 烏菲齊美術(shù)館藏
上圖:提香·韋切利奧《維納斯蒙住丘比特的眼睛》 意大利羅馬波格賽美術(shù)館藏
下圖:桑德羅·波提切利《春》(局部)蛋彩畫 1482 年 烏菲齊美術(shù)館藏
提香·韋切利奧 (Tiziano Vecellio)的這幅《維納斯蒙住丘比特的眼睛》也讓我們直觀地看到了蒙眼的丘比特形象。這幅油畫創(chuàng)作于1565年,現(xiàn)藏在意大利羅馬波格賽美術(shù)館。這幅作品有著提香·韋切里奧一貫的特點,色彩豐富,構(gòu)圖多變,光和影的運用也很精妙。但畫家畫這幅作品的寓意則讓人費解。維納斯正用布條把丘比特的眼睛給蒙起來。丘比特并不是非常樂意,正趴在媽媽的身上。旁邊的侍女則表情嚴肅地拿著丘比特的弓。
威廉·阿道夫·布格羅 《丘比特與普賽克》布面油畫 71×119.5cm1889 年 私人收藏
至于為什么丘比特要被蒙住眼睛,我想這很大程度是因為他的媽媽維納斯相信“愛情是盲目的”。
馬爾斯雖然是丘比特的父親,但并不是維納斯的丈夫,只是她的情人。馬爾斯的妻子叫貝婁娜。
要了解丘比特的愛情。我們首先要了解在這場古希臘神界的愛情故事的主要參與者:
男一號——丘比特:故事的男主角,古希臘的愛神。
女一號——普賽克:據(jù)說是某國王的傻白甜公主,原本與神界毫無關(guān)系的世間凡人。
女二號——阿芙洛狄忒/維納斯:丘比特的親媽。在這場愛情中,作為母親的維納斯扮演了并不光彩的角色,甚至有點像白雪公主惡毒的后媽。
友情出演——宙斯:古希臘第三代主神。在希臘神話中是丘比特的孫子輩,但在羅馬神話中又成了丘比特的爺爺。
丘比特、普賽克、阿芙洛狄忒之間的故事,是西方藝術(shù)史上很多藝術(shù)家鐘愛的繪畫主題,其中還包括了許多童話故事中的經(jīng)典元素,如白雪公主、睡美人、美女與野獸等,僅從這一點來看,古希臘是西方文明的源流一說絕非虛妄。
本頁讓.巴蒂斯特.勒尼奧《丘比特與普賽克》 布面油畫 1828 年
在古羅馬作家、哲學家阿普列尤斯(Apuleius)的《變形記》(Metamorphoses)里,普賽克是小亞細亞王國的三個公主里的小公主,她驚人的美貌,甚至超過了美神也就是丘比特的老母——維納斯。女神維納斯心生妒忌,因為世人忽視了她的美麗甚至忘記了她的存在。于是命令她的兒子丘比特用他的一支箭射中普賽克,讓她愛上世界上最丑的怪物。丘比特的愛情之箭可以讓任何人墮入情網(wǎng)。但是愛神失誤射中了自己的腳,并愛上了這位美麗的凡人。不忍心就這樣改變普賽克的命運,丘比特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把普賽克帶到自己的宮殿中,保護起來。普賽克的兩個姐姐妒忌她,慫恿她偷看這個每天與自己幽會的男人。普賽克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于是在一天夜里,乘丘比特熟睡后,偷偷點起油燈查看。當她看到與自己幽會的竟然是一個異常英俊的男人時,不由得心旌搖蕩,不小心濺出一滴油落在丘比特臉上。丘比特驚醒后,憤然地撂下一句“愛不可與猜忌同生”,便從窗戶頭也不回地飛走了。
普賽克為自己的猜忌懊惱無比,四處流浪尋找愛人。后來,她來到了維納斯的神殿,成為了神殿里面的修女。維納斯想出各種法子來刁難她,給她設(shè)下了三個人類無法完成的難題:
1.將混在一起不同顏色的種子在一天之內(nèi)分開;
2.從暴躁的綿羊上割取金羊毛;
3.從惡龍守衛(wèi)的山溪中帶回冥河中的水。
普賽克除了美麗以外,人品好、廣交友也是她的能力之一,于是分別在善良的螞蟻、蘆葦、甚至宙斯本人的幫助下完成了任務(wù)。最后,維納斯使出了殺手锏——讓她從冥界帶回“彌補美貌”的盒子。好奇心害死貓,普賽克在第一次驚動丘比特之后還不吸取教訓,再次打開了冥后吩咐絕對不能打開的盒子,冥界的睡眠蟲從盒子里面出來爬到普賽克身上,使她陷入了永遠的沉睡之中。不知過了多久,丘比特發(fā)現(xiàn)了沉睡中的普賽克,原諒了她,用自己充滿深情的一吻喚醒了普賽克。
神王宙斯被他們之間的愛所感動,賜予普賽克永生,并封她為靈魂女神。在眾神的見證下,普賽克和丘比特舉行了盛大的婚禮,永遠生活在天堂。由于普賽克離開了人間,世人再次轉(zhuǎn)而崇拜維納斯,這位最美麗的女神也不再嫉恨普賽克,并送給他們真摯的祝福。
希臘神話中,團圓的結(jié)局少之又少,慘烈的愛情比比皆是。愛神丘比特和公主普賽克的故事雖曲折,結(jié)局卻相當美滿。他們被視為靈與愛結(jié)合的象征,在一代代藝術(shù)家手中被不斷詮釋,他們故事的每一環(huán),也都有經(jīng)典流傳于世。
愛德華·伯恩·瓊斯的這幅《普賽克的婚禮》描繪了在一眾兄弟姐妹的簇擁下,普賽克身著葬禮裝束,被送到怪獸所在的山頂之上。毫無疑問,婚禮即葬禮——怪獸嘴下不留人。瓊斯描繪的就是這樣一個瞬間:微風吹拂,天色陰郁,居中的普賽克面帶哀傷之情,跟隨姐妹前行——畢竟再荒謬的命運,也是凡人無力反抗的。
1903 年,沃特豪斯畫下了《普賽克推開丘比特的花園大門》,作品描繪了被拯救的普賽克來到丘比特宮殿門口,手持玫瑰迎接即將到來的愛情的瞬間。在西方美術(shù)史上畫家所表現(xiàn)的普賽克雖樣貌美麗,但都很神化,只有沃特豪斯的女主接地氣,是凡人的模樣。粉紅長裙,棕色頭發(fā),白皙的臉頰與皮膚,讓人感到一種生活化的真實美;從推門的動作看,又給人一種小心翼翼的拘束感。畫中表現(xiàn)了普賽克內(nèi)心的期盼和觸手可及的愛意。
故事的下一步被法國畫家弗朗索瓦·愛德華·皮科呈現(xiàn)了出來:他的《愛神與普賽克》和《被拋棄的普賽克》表現(xiàn)了普賽克偷偷點起油燈查看丘比特的情形,而油滴如一條直線傾斜在丘比特臉上,驚醒的丘比特憤怒地離去。
對頁左圖:約翰·威廉·沃特豪斯 《普賽克打開金盒》 布面油畫 117×74 cm
右上:愛德華·伯恩·瓊斯 《普賽克的婚禮》布面油畫 119.5×215.5cm1859 年比利時皇家美術(shù)館藏
右下:約翰·威廉·沃特豪斯 《普賽克推開丘比特的花園大門》 布面油畫 105×143 cm 1904 年 蘭開夏郡哈里斯博物館藏
上圖:弗朗索瓦·布歇 《丘比特和普賽克的婚禮》 布面油畫 93×130cm 1744 年 法國里昂美術(shù)館藏
劇情繼續(xù)延續(xù),普賽克從冥界取回金盒并打開的這一瞬間被沃特豪斯了畫了下來,這幅《普賽克打開金盒》與《普賽克推開丘比特的花園大門》幾乎有著同樣的色調(diào)、人物形象和畫面構(gòu)成。
法國洛可可風格代表畫家弗朗索瓦·布歇記錄下了故事的高潮:在眾神的見證下,普賽克和丘比特舉行了盛大的婚禮。
新古典主義其實是一個復(fù)古的訴求,所謂“新古典”,其實是重新借助古希臘古羅馬的傳統(tǒng)和文化重振藝術(shù),反對華麗的裝飾,盡量用儉樸的形式體現(xiàn)深刻的道德或社會內(nèi)容。18 世紀上半葉的洛可可風格奢華菲靡,物極必反,就產(chǎn)生了18世紀后期的新古典主義。因此,新古典主義的畫刻意在風格與題材上模仿古代藝術(shù),并且知曉所模仿的內(nèi)容為何。
左下:弗朗索瓦·愛德華·皮科《愛神與普賽克》布面油畫 233×291cm 1817 年盧浮宮藏
右下:弗朗索瓦·愛德華·皮科《被拋棄的普賽克L'Amour et Psyché》布面油畫 233cm×291cm 1817 年 盧浮宮藏
左圖:弗朗索瓦·熱拉爾《普賽克和丘比特》186×132cm 1798 年盧浮宮藏
右圖:雅克-路易·大衛(wèi)《丘比特和普賽克》布面油畫 184×242 cm1817 年美國克利夫蘭藝術(shù)博物館藏
在丘比特和普賽克這一主題繪畫中,新古典主義也有典型作品。比如大衛(wèi)和熱拉爾所表現(xiàn)的丘比特和賽姬形象。雖然都是法國畫家,這兩人還是師生關(guān)系,但兩幅畫卻天差地別。
熱拉爾的這幅《丘比特與普賽克》描繪了丘比特第一次親吻普賽克,而普賽克不知所措的神色。畫面中,普賽克感受到一陣初戀的悸動,她露出了略帶驚訝的表情,害羞地抱著自己的身體,腿上覆蓋著一件薄紗,雙腳矜持地交叉著。兩人的五官都符合希臘式審美——高直的鼻子和額頭連成一條直線。
在熱拉爾這幅畫里,賽姬頭上有一只飛舞的蝴蝶,蝴蝶在古希臘是靈魂的象征(Psyche 這個名字在希臘語里同時也表示蝴蝶),因此這幅畫體現(xiàn)的是人對神的愛,靈魂的愛。這樣的隱喻和說教的確是非常典型的新古典主義,不像洛可可時期的布歇那樣大肆地畫肉體放縱。熱拉爾很好地發(fā)揮了他描繪人體的特長,發(fā)掘出對人體美的新的審美觀。這種新的嘗試,在熱拉爾的這幅作品中已經(jīng)很明顯。
古典主義繪畫有三大特點:極端嚴謹?shù)乃孛?、飽滿而富于裝飾性的色彩、線條流暢的對稱性構(gòu)圖。就此來看,這幅作品都已經(jīng)具備了。
作為熱拉爾的老師,大衛(wèi)的這幅《普賽克和丘比特》畫面展現(xiàn)的是丘比特每晚到宮殿和賽姬過夜,在黎明前又離開她的時候。畫里的丘比特帶著狡猾詭異的笑容,像一個幼稚的青少年剛剛得手了一個女生后的沾沾自喜。和旁邊的賽姬比起來,丘比特的皮膚黝黑,一點也不像一個神,如果不是那雙翅膀,看起來就像是個農(nóng)場少年。
大衛(wèi)的畫風很嚴謹莊重,這樣的風格很適應(yīng)當時大革命的思潮,大衛(wèi)在拿破侖時期也很受帝國青睞。這樣正經(jīng)嚴肅的畫家,居然有一幅這么調(diào)戲神的作品,實在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