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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病了

2022-07-13 20:49金國泉
大理文化 2022年7期
關(guān)鍵詞:豬肝大嫂大哥

金國泉

人類一直是手無寸鐵的。當某種災(zāi)難襲來,特別是那種幾乎是不可抗的災(zāi)難,我們每一個人都是赤手空拳。在陰云密布的天空下,我們最后只能殘酷地接受那注定的敗局。有人說面對災(zāi)害時,我們都在積極應(yīng)對。這是肯定的,全人類都在做著這樣的幾乎是無可指責(zé)的努力。這個努力也包括于建新的小說《感染科醫(yī)生》中描述的十三歲的“骨腫瘤”患者杜可萌在自己的公眾號上的述說:“把手舉過頭頂,五指張開,你就給自己放了一個煙花。”這種積極的應(yīng)對疾病的方式充滿著浪漫詩情,但有效性無疑是有限的,浪漫的“煙花”開放著無奈的精彩,綻放的“詩情”中隱藏的對自己的犒賞實際是不寒而栗的洶涌澎湃,這股洶涌像一股暗流時時刻刻在慢慢悄悄擴大,以至于不能改變那個注定。這個殘酷的注定既來自于災(zāi)難本身,也來自于災(zāi)難之外,這個外不可能只簡單地指向某個不可名狀的命運,它很大一部分會指向某個特定的家庭,甚至有的家庭就此天崩地裂。

1

當我接到侄兒侄女打過來說他父親即我大哥病了的電話時,我心中不免有了上述的這一系列想法。從侄兒侄女們打過來的電話的語氣中,我品出來,大哥的病有些不輕了,似乎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快要飄來。我當時一面告知三哥四哥和姐姐,一面聯(lián)系熟人,人上又托人,我甚至一下子找到了美國的同學(xué),一心只想要大哥盡快轉(zhuǎn)到大醫(yī)院去治療。到大醫(yī)院去,這也是當今社會治療疑難雜癥的一個基本的一時難以改變的從眾心理,而這個從眾心理卻是絕對有效的。我感到我的這種努力就是上文提到的那種積極應(yīng)對,我同時還感到,在這種積極的應(yīng)對方式中,熟人,特別是能幫得上忙的熟人在關(guān)鍵的時候多么重要。

大哥今年七十六歲,在進入老年社會的當今是一個不怎么老也不怎么小且十分敏感的年齡。進入七十歲后,他身體似乎一直在不確定中前行,像這個夏季的雨,忽一下說來就來一陣。估計人到達這樣一個年齡高度大多如此。三年前曾做過一次腦部手術(shù),雖是微創(chuàng),但畢竟是腦部,一大家人膽戰(zhàn)心驚,好在有驚無險。術(shù)后恢復(fù)得還可以,但他走路邁不開步子,我總認為是后遺癥,現(xiàn)在想來并非如此。他一直邁不開步子,好像有什么東西控制著他的雙腳,走的一直是碎步,只不過這以后,步子更小了,小得跟在他后面,看著他邁步子的樣子就著急。但他卻老氣我:有本事你上前!搞得我不好意思。小時候,母親也經(jīng)常說,你大哥走路走的是小步,但他特快,一屋場的人追一條脫了韁繩的牛,他跑在最前面!你追不上他,你的幾個哥哥也追不上他,怪事!想不到,母親說的怪事一語成讖,我們幾個的確沒有追上他,他雖然走的是碎步,亦步亦趨,沒有過叱咤風(fēng)云的歲月,但他一人“身在異鄉(xiāng)為異客”,在那個饑荒的年代,全家因故不得不外逃避難至江西馬當。全家在20世紀60年代初實行責(zé)任田時,重新返回到老家。他在那考進師范,參加工作,扎下了自己的根,并開枝散葉。我十分佩服我的父母:一個逃難逃荒的家庭,帶著自己的兩個未成家的兄弟和一群孩子,在那個長期處于半飽半饑的年月,仍然不忘記咬著牙把自己的兒子送進學(xué)校,讓他闖出一條屬于自己的路。這需要什么樣的精神才能強力地支撐下去呢?

的確,大哥沒有辜負父母的苦心,很快便回報了家庭。記得清楚的是,在20世紀的70年代初,二哥訂婚送彩禮,買糖要糖票,買布要布票,幾乎無票不成交,而且許多東西即便有票,如果沒有關(guān)系也難以買到。二哥訂婚時,一個屋場有好幾對,大家都在送彩禮方面暗暗“比鼻子”(方言,意為比高低)。我常常想,在那樣一個物質(zhì)十分匱乏的年代,人為何還仍然具有很強的攀比心理呢?我實在找不到答案。當時,家中錢、票等每一樣都鍋鏟鏟不起(幾乎沒有),心急如焚的父親拍了一份電報給大哥。我不知道大哥大嫂是怎樣完成這項艱巨任務(wù)的。我只知道,全屋場的那幾對,沒有哪家能送冰糖,我們家送去了;全屋場的人沒有哪家織了毛衣,大嫂為她的弟媳織了。我記得清楚,那紅黃藍綠相間的毛衣,在缺乏色彩的鄉(xiāng)村幾乎是閃亮亮地“一石擊起千層浪”,全屋場的女人們都跑到嫂子娘家翻來覆去地欣賞:這是怎么打(織)的呢、怎么打(織)的呢?每個人臉上都是一臉的驚奇與羨慕,父親見人便笑:“老大辦的!老大辦的!”讓二哥他們二人更是風(fēng)光了好一陣。

2

這次南昌市腫瘤醫(yī)院檢查結(jié)果之一是大哥腦頸部雙側(cè)動脈狹窄,且左邊已堵死。這一結(jié)果讓他的碎步同步有了一個合理化的原因,需要盡快做頸部動脈支架介入手術(shù)。醫(yī)生告訴我堵死的那邊是不能做的,因為支架無法導(dǎo)入。我又在想,大哥的頸動脈狹窄是從母親肚子里帶來的嗎?之前居然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醫(yī)生只是認可我的這個分析。一個天生的漏洞居然在七十多年后才被發(fā)現(xiàn),且是不經(jīng)意間的產(chǎn)物,經(jīng)過歲月這把篩子的一遍遍淘洗,最后剩下的并不是撒滿大地的花瓣或者浸潤酒杯的月光,擺在人類面前讓人類不忍卒讀、不能直視的居然是一個漏洞,天生的漏洞,像一個巨大的天坑。真的不得不為自己也為人類深情地捏把汗——敬畏生命,為生命惆悵。

其實大哥遠非于此。早在他36歲那年就做了一次胃切除,那次也是死里逃生,胃穿孔,最終切除五分之四。他常常在酒后笑著調(diào)侃我:“我用五分之一的胃常常能戰(zhàn)勝你五分之五的胃。”“留下的都是精髓,除去的都是糟粕呀!”我除了表揚他,還表揚了生命的頑強,這樣一個受到嚴重傷害的胃仍然在日夜堅守,日夜抵抗那免不了的災(zāi)難擾襲。人類的災(zāi)難像極了馬太效應(yīng),也像極了一艘停在漩渦水域的船只,左右搖擺、沖突而難以自拔。不過大哥一直比那個杜可萌還要坦然,坦然而理直氣壯地握著他手中的槳櫓。他業(yè)余愛好八卦,我不喜歡這個東西,他卻堅持在我耳邊吹風(fēng):坎代表水、離代表火、震代表雷、巽代表風(fēng),這每一樣都是物質(zhì)的,也就是說是八卦是唯物主義,而非唯心主義。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有滋有味地總結(jié)出這套理論的,對此我一直無言以對,無法辯駁,不得不認可。我同時還一直認可他的“玉性”,看到他在漩渦中用自己的雙手握緊槳櫓,有力地呵護著自己的風(fēng)景證明書,這證明書閃耀著人性的光輝,我對著這光學(xué)幾乎要喊出一個詞:溫和如玉。

那次胃切除,遠在安徽望江農(nóng)村他的老家中的父母及我們弟妹并不知情,他也沒有及時通知,甚至不是及時,而是根本沒有。估計一是那時無電話、無手機,發(fā)電報有些過于隆重;二是他清楚地知道,通知了,去了,也起不到什么作用,甚至是添亂、添堵、添麻煩,多出許多不必承受的壓力,這壓力中肯定包括雖只有幾元卻也是大得驚人的路費。那還是20世紀剛進入80年代,仍然處于窮鄉(xiāng)僻壤的老家,連順利到達都顯困難,隔著山,隔著水,乘車乘船需輾轉(zhuǎn)幾次,雖不過百里行程,卻必須兩天,且還有一個前提:必須一切順利,而順利并不容易。如果不能及時到達必是多了一群人的擔(dān)心受怕。唯其如此,大哥一家人當然就選擇了他們獨自承受,承受他生命中本不必獨自承受卻注定要獨自承受的一切。事實上,真正的“獨自承受”是在他自己的小家中,我的大嫂在承受——侄兒侄女尚且年幼,當然不知這一切意味著什么。

等全家人知道這事時,已經(jīng)是半年后了。而半年后卻是三哥與母親送我到他那去治病。我那時剛讀完高一,讀著讀著,莫名其妙地患了腎炎。一家人頓時慌了手腳,一切計劃落空。父親又氣又惱:“人家讀書上大學(xué),吃皇糧,進龍門,你讀書上醫(yī)院,吃中藥,進鬼門,書讀不成了不說,家中還要砸鍋賣鐵到處尋醫(yī)找藥?!备赣H甚至把大哥為其及母親準備的壽材(棺材)賣了。賣壽材時,父親是暗暗流著淚的:“老大要罵就罵我吧,我與母親沒那福分!”我的家鄉(xiāng),那時候有一個不成文的習(xí)俗,兒女們有條件總是早早就為自己的父母準備好壽材,認為那里才是人的歸途——有錢人家的女兒出嫁甚至把壽材作為嫁妝,且在出嫁當天走在最前面——似乎也是孝順兒女有出息的標志。大哥當然不例外,早早就想了辦法為父母準備好了。記得那是一個立方的木材——“三底”、白木。所謂“三底”指棺材的底部只需三根木材,囫圇的,樹相當粗,白木指的是去了皮的杉木。這些都是當時周邊老人們非常盼望的理想歸宿,是一種榮耀。周邊的老人十分羨慕,農(nóng)閑時就到我家來看看,甚至不忘記摸一摸:“臘哥,你有一個好兒子,該你享福呀!”每當這時,父親總是會遞上一撮黃煙——估計相當于現(xiàn)代人遞一支香煙,然后笑得合不攏嘴。

可是為了給我治病,父親不得不把它賣了,估計父親的心一定痛得厲害。即便這樣,到了下半年,好像是國慶節(jié)過后,全家?guī)缀跤肿叩搅寺返谋M頭,無錢買化肥農(nóng)藥不說,當然也沒有精力與心思去管理打點莊稼,所有的可能的錢都兌換成了中藥與西藥。三哥四哥必須整天用獨輪車推黃沙到鄉(xiāng)政府所在地去賣。一天到晚的汗水我已記不清能換多少毛票,但記得清楚這些毛票只夠他們?nèi)稉Q一劑中藥,而這一劑中藥喝進我的肚子后又幾乎毫無效果。腎炎的一個明顯癥狀就是水腫,眼見得我的臉在一天天地腫大,像快要脹破的皮球;我的眼睛腫得只能睜開一條縫,看東西都是模糊不清的;我的雙腿腫得成了樹段子,母親幾乎每天都在抱著我的腿偷偷流淚。父親說:“哭有什么用呢!現(xiàn)在只有到老大那里去了,他雖然一大家,負擔(dān)重,但吃國家糧的總比家里要好些,即使借,路子也會寬許多,而且還能找到熟人找到有關(guān)系的好醫(yī)生。必須明天就動身?!?/p>

生死攸關(guān)的記憶在人的心靈深處總是會自動生存,并自動閃爍。最讓我忘不了的是,到達江邊時,三哥身上僅剩下兩張船票錢。三哥說,干脆他回去吧!我知道如果沒有熟人,想送客人上躉船是不可能的,如果沒有三哥陪同,我就連上躉船都上不了,因為我病得幾乎一直要人攙扶。母親有一雙被封建時代裹住的小腳,無法服侍我這樣一個病人,三哥就此回去意味著什么顯而易見!這世界真就有這樣逼仄的道路擺人的面前,在這條逼仄道路上,我們家真就差點掉下了懸崖。正在三哥團團轉(zhuǎn)的時候,靠著墻坐在地上的母親偷偷從她袖口縫著的地方扯開一條縫,顫抖地拿出皺成了一段灰繩子的票子,是一元錢!記得那時從家鄉(xiāng)大輪碼頭到大哥所在地江西彭澤的輪船票是五毛?!按伎煲搅耍偻硪徊骄筒毁u票了,您留著錢都沒有什么用了!”“我是想著等會到老大那里買點糖果給孩子們喲,兩手空空的哪像呢!”母親的聲音顫抖得厲害。事后,母親告訴我那一元錢是臨行前一天外婆悄悄塞給她的。我想是外婆救了我們。

到大哥那里后,看著大哥剛病愈但仍顯病態(tài)的身體,家中不是來幫幫忙,而是送來一個需要治療且病得不輕之人。搓著手的母親,在兒子家中也仍然顯出忐忑不安,問老大,怎么辦呀?大哥說,病肯定要治呀!您與老三先回去,其他您就別管了。

大哥一直不愿意表達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或許是不善于,或許是不喜歡,或許是覺得沒必要。他并沒有挽留母親多住幾日,他何嘗不想自己在封建時代被裹了小腳的吃了不知多少苦的母親在他那多住幾日,但毫無辦法。我看見他在送母親,出門時不敢抬頭,不敢正視母親那微微有些顫抖、在他面前漸行漸遠的身影。自那次以后,母親似沒再到過大哥家,這也是大哥一直無法解開的一個心結(jié)。那么一大家子住在兩間不到四十平米的房子里,怎么生活?而且開支的確很大,四個孩子都還在讀書,又添了一個病得不輕的弟弟,那么一點薪水,夫妻兩人的肩膀真的是要承受這生命中難以承受之重。

3

在大哥那治病的三個月時間里,我的一切生活起居都是大嫂在負責(zé)照顧,她既要照顧四個孩子上學(xué),又要上班,還要照顧大哥與我,這一切至今讓我難以釋懷。那時她應(yīng)該是三十出頭,正青春芳華,但記憶中,她頭上已飄著與她年齡極不相稱的幾星白絲,絲絲扣心呀!生活的不容易讓她過快地走過了詩意桃林。

人在記憶中的一切味道都是咀嚼出來的,它或甜,或苦,或酸,或辣,但都難以割舍。我現(xiàn)在常常于某個時刻聞到在大哥家治病期間喝下去的蜂王漿的味道。估計是大嫂買給大哥補身子的,他每天早晨自己喝一支,然后偷偷給我一支,叫我快點喝下去。說是“偷偷”也是有些掩耳盜鈴,因為大嫂自己買回來的蜂王漿當然知道一盒幾支,能喝幾天,忽一下就沒了,她當然清楚蜂王漿的真正去向,但她沒有說,也從來沒有聽到她責(zé)怪過大哥一聲,幾十年了,也從未見她揭開這個謎底。她選擇了默認,選擇了善意的糊涂。善意的糊涂多么美好!也許那時的產(chǎn)品質(zhì)量真的特優(yōu),從那以后,我再沒喝過那種甜而不膩、香而潤喉、聞而醉心的蜂王漿了。

人是一個熟視無睹的生物,稀有的東西總是十分可人。在大哥那里三個月,除了針與藥,可口的東西大嫂當然做過不少,但真正留在我記憶深處的卻并不多。除了那支蜂王漿外,還有一種,那就是豬肝湯的味道。有一天,我突然非常想吃豬肝湯——的確是吃而不是喝,因為我想的就是那個需要吃的硬通貨。那時候,即便是城里吃皇糧(商品糧)的,吃上豬肝湯也仍然是奢侈的,難得而不容易,但我還是硬著頭皮與大哥說了。我知道大哥那時是飲食服務(wù)公司的副經(jīng)理,也算管了彈丸之地的大半條街道,這事應(yīng)該不難。事后多年我曾笑話過他,是否以權(quán)謀私了那碗豬肝湯。大哥那時的確很快就把一碗豬肝湯端了回來,不!是一大瓷缸。我居然全部把它吃了下去。記得上面漂著一層橙黃的豬油,有幾片白菜葉子綠在其間,還有幾片白白薄薄的豆腐懸浮著,豬肝是那種看上去可愛的灰色調(diào),漂亮極了。其實,他剛端進屋我就聞到了豬肝的香味,香得我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近些年,每每叫妻子做豬肝湯,總想再嘗那味道,妻子也算有一雙能做幾道菜的巧手,但她怎么都沒做出那碗豬肝湯的味道。

4

大哥應(yīng)該算是一個激流勇退之人。他在計劃經(jīng)濟時代是煤炭公司的經(jīng)理,那時候有“黑煤炭,紅經(jīng)理”之說。但他的碎步?jīng)Q定了他是一個與世無爭之人,特別大嫂鐵了心地要他下來。她一個普通的女營業(yè)員直接去找了縣委書記,縣委書記問她有什么要求,她說,家中上有老,下有小,身體又不好,不求其他,只求平安。要知道,當時的煤炭公司的經(jīng)理職位是一個很香的香餑餑,很多人在紅著眼睛搶。我常常為他不提條件就讓位憤憤不平,說他孬得不清醒!他卻笑了:“得到與撒手是兩種境界,你一個寫詩的這點都不懂?”我知道他的笑很透明,沒有什么雜質(zhì)。

退休后,大哥一直經(jīng)營著他五樓頂上的那幾畦菜地和幾盆花草,我隱隱而執(zhí)著地感到這五樓頂上的每一棵菜都是家鄉(xiāng)的,有著遠在安徽望江他老家的菜的味道,似乎流著家鄉(xiāng)的乳汁,茄子、豆角、辣椒、韭菜、白菜……我都一一嘗過很多次,沒有嘗出第二種味道,土是三哥四哥一擔(dān)一擔(dān)幫他運上去的,種子是我的姐姐也是他的妹妹給他的,家人親人的汗水也不允許產(chǎn)生第二種味道。在城市的五樓頂部修筑一塊菜地,種下那么多蔬菜,只能是對土地的堅守與執(zhí)著之人所為。大嫂說,天氣好時,他在樓頂上一待就是一上午。估計他每天除了伺候這些蔬菜外,還在與它們促膝談心,任江風(fēng)吹拂,任江水帶走告白,彭澤在上游,望江在下游,或許他在指望這江風(fēng)江水能帶去他的思念。我常常想,這些入土而安的家鄉(xiāng)蔬菜,足可以將所有的鄉(xiāng)愁一網(wǎng)打盡。

有次,他站在五樓頂上突然問我:“鮑照在《登大雷岸與妹書》中說他站在大雷岸之上居然能望見廬山——‘西南望廬山……基壓江潮’,我站在五樓頂上返望大雷岸方向,怎么只能望到小孤山,不說大雷岸,連香茗山也望不見?”香茗山是家鄉(xiāng)一座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山,我當時沒有回答。現(xiàn)在想來,這話問得有些心酸,也有些呆萌!兩晉時期,長江遠未形成,南北朝時期,彭澤與望江均屬彭蠡澤,陶淵明當了彭澤縣令,實際也是我們的父母官。從這個意義上來講,大哥從來沒有離開過故土。但歷史畢竟是歷史,那個國民黨的大員孔祥熙將望江的部分沿江地帶與彭澤從區(qū)劃上徹底分開,分開便是兩地。藕斷絲連的兩地因而只剩下追逐的心靈了。

人老了,必定思鄉(xiāng)心切,思親更甚嗎?大哥除了只吃樓頂上他自己種的菜之外,食油、茶葉也是從老家?guī)н^去,每年清明如獲至寶地帶上幾大桶與幾大包。思鄉(xiāng)之心達到如此境界讓我不得不驚嘆。侄兒侄女們常常笑他:“家鄉(xiāng)的味道就是不一樣吧!”我也曾調(diào)侃:“切莫學(xué)伯夷、叔齊恥食周粟喲!”大嫂曾與他談心是否在老家的老屋基上做兩間平房住下來,他居然沒同意。我也沒問過他其中原因。想來一定是兒女都在江西彭澤,顧了這頭顧不了那頭是他最大的心結(jié)。

近些年,他所在的縣城加強城市化建設(shè),打造沿江景觀帶,他的房子被拆除,那幾畦菜園當然難免厄運,他再也難吃上剛剛采摘下來帶著露珠的家鄉(xiāng)蔬菜了。大嫂唉聲嘆氣:“你哥現(xiàn)在沒事干了,又不到戶外鍛煉身體,又不拾點過去的愛好。”年輕時大哥很“小清新”,頗有“文藝范兒”,吹拉彈唱,樣樣都會,特別是二胡與手風(fēng)琴,一首《二泉映月》遠近有名,估計他與大嫂的戀愛與此有關(guān)。我記得清楚,他有一張拉手風(fēng)琴的黑白照,記得是站在風(fēng)中,零亂的頭發(fā)像有許多夢想在簇擁。小學(xué)五年級時,我曾拿著這張照片到小伙伴那炫耀:“知道這是什么琴不?手風(fēng)琴,手一拉就有風(fēng)?!薄斑@是我大哥,知道不?他那里糖果是牛奶做的?!毕氩坏竭@樣一個 “文藝范兒”的退休生活有許多盲區(qū)與空白!孩子們也為他買回來了二胡,大嫂說弦斷了后他便不再拉了,那二胡因此一直癱瘓似的等待在他臥室的柜子頂上,一層薄薄的塵灰覆蓋其上。大嫂說他現(xiàn)在最多就是與幾個老家望江的同事一起侃侃家常,聊聊當年那計劃中的“黑煤炭”,有時也打一分錢的牌,但最近走了一個,便不再打牌了,他們不培養(yǎng)新成員。我在想,大哥在彭澤一個多甲子的生活,那山那水那坎坎坷坷,那風(fēng)那雨那點點滴滴,為何到頭來剩下的幾乎全部是家鄉(xiāng)的物什,其他似乎均一略而過呢?不過我后來仔細一想,這些家鄉(xiāng)的東西實際也仍然是模糊不清,邊界不明,只在他身邊浮云一樣來回飄蕩,既抓不住,也不輕易離開。

或許浮云也有浮云之志,大哥樂意這樣。

5

人老了,很多東西都在悄然離開,唯獨疾病會一個接一個不約而至,悄悄抵達。南昌腫瘤醫(yī)院的檢查結(jié)果之二:大哥肺部有多個結(jié)節(jié),不排除腫瘤的可能;醫(yī)生還分析說,如果是腫瘤應(yīng)該是早期,囑咐我們家屬不必驚慌,但必須趁早對癥下藥。本來與侄兒侄女們商量著暫時不告訴他,但敏感的他很快就知道了。我想知道也不一定是壞事,遲早會知道的!但大哥在做完頸部動脈支架手術(shù)后,無論怎樣勸說,他堅決不同意做肺部手術(shù),在這件事情上他突然沒有了“玉性”,讓我匪夷所思地執(zhí)意要回家看中醫(yī)、服中藥。中醫(yī)中藥是家鄉(xiāng)味?是,也不是。

醫(yī)生要求他戒煙,我奉勸過不知多少次,他仍舊執(zhí)著地沒有戒,只是在份量上有所減少。多年前他的一名醫(yī)生朋友告訴他,幾十年的煙齡不戒也不一定是壞事,煙與你的體內(nèi)已經(jīng)形成了一個相安無事的矛盾共同體,基本保持了體內(nèi)平衡,如果戒煙,屬于單方面行動,單方面撕毀合同,單方面打破這一平衡,反而容易出問題。他因此選擇性地選擇了這一支持他不戒煙的觀點或有力證據(jù)。大嫂說,他現(xiàn)在每天三根煙,不多,而且飯后一支煙不吃了,讓他就這么辦吧。

我一直在想,大哥的這個矛盾共同體中還包含了其他什么嗎?前幾天,我打電話過去,他說中藥的療效尚可,我說一定要記著再去醫(yī)院復(fù)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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