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直
多年前,一個叫作“凡客”的廣告引起很多的傳播:“我愛表演,不愛扮演。我沒什么特別,我很特別;我和別人不一樣,我和你一樣,我是凡客。”
我和你一樣,都是凡客。這是廣告能夠引起關(guān)注和“共鳴”的原因之一。而凡客的意思是平凡的人、平庸的人、世俗的人,是主要操心于當下事物、心理與情感生活的人。凡人不關(guān)注宏大敘述,認為那些是人的想象物,是不實在的東西,甚至有人認為是神經(jīng)質(zhì)、自欺欺人的幻覺產(chǎn)物?!皭劬唧w的人,而不愛抽象的人”這句話成為了很多人的至理名言。人們質(zhì)問:如果一個人連基本生活、具體的人都不能愛,那么這樣的人算什么人?
凡人成為了政治正確,是大多數(shù)人的、從而也是正確的選擇。那些非平凡的人,也熱衷于表現(xiàn)作為凡人的一面,以表達自己與所有人一樣。所以,我們看到如扎克伯格、喬布斯等人平凡生活的故事廣為流傳。同時人們說,不是這些人在造就時代,而是時代造就了他們,沒有這樣的時代,他們什么都不是。
從1986年路遙的《平凡的世界》出版以來,每年這本書都獲得了很廣泛的閱讀,以至于成為很多大學圖書館借閱量最大的書。在《平凡的世界》中,孫少平的經(jīng)歷是很多人所感同身受的。很多人從中看到自己的當下、過去與未來,與孫少平有著同樣悲歡離合。
而《英雄志》中楊肅觀希望創(chuàng)造的“佛國世界”,是“開放社會”的“敵人”。理想社會或理想國,在歷史上似乎一如既往地一敗涂地,因為“人是不完美的,是平凡的”。在平凡的“開放社會”中,人人都可以發(fā)展出自身潛能,人人都是自由的,而這是“佛國世界”所無法做到的。在佛國中,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成為一個佛教信徒,否則你是一個邊緣的異教徒。
凡客也意味著“個性”,“我很特別;我和別人不一樣”。與別人不一樣的個性,成為現(xiàn)代世界的標志性特征。廣告說“愛網(wǎng)絡(luò),愛自由,愛晚起,愛賽車”,就凸顯出與傳統(tǒng)不同之處,傳統(tǒng)的思維方式抑制這些個性。不過,這些不一樣的個性依然處在同一個平面上,個性與它們所對抗的傳統(tǒng)沒有本質(zhì)的差異。
“晚起”還是不晚起,都是對日常起床的一種描述,無非就是一個認為“晚起”是懶惰甚至墮落的體現(xiàn),一個認為是自由生活的體現(xiàn)。它們是對同一現(xiàn)象的不同價值的判斷。或許這一代人把晚起視為自由,下一代人又重新恢復對晚起的批評,認為這代人是典型的墮落時代的人,是只耗費資源而不創(chuàng)造資源的社會蛀蟲。猶如針對以前清朝八旗子弟“入關(guān)”后過著的那種生活,后世嚴厲譴責這種腐朽、墮落、蛀蟲的生活,而這種“墮落生活”在八旗子弟看來正是美好生活,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歲月靜好”的生活。
“自由”“個性”的意義與價值,在兩極中相互變換。在某個時期內(nèi)自由、個性是負面的概念,另一時期就是正面的概念。這就猶如某個時期“門當戶對”是一個標準的落后、封建觀念,但是在當代中國社會中,卻又成為很正確的觀念那樣;也如在某個時代,“樸素”的農(nóng)民代表著干凈的心靈,而在另一個時代卻又意味著“窮山惡水出刁民”,那些看起來“樸素”的農(nóng)民是心靈骯臟、丑惡、無知的人。
也許,我們應該重新審視擁有通?!白杂?、個性”的平凡世界的意義。也許,我們超出這些種種對立概念所處的平面,讓我們從“平凡世界”中走出。在“平凡的世界”之外的平面中,自由、個性等等不具有典型的意義;在那里,“豁然開朗,土地平曠”;在那里,“事情本身”召喚我們,嘈雜的聲音遠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