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平元
(濮陽縣文物管理所,河南 濮陽 457000)
2013年夏,濮陽縣文留鎮(zhèn)東酸廟村小學建設新教學樓過程中,《古酸棗廟錄善碑記》碑(圖1,以下簡稱《碑記》)被發(fā)現(xiàn)。2014年春扶立于學校西側龍王廟內。為青石質立碑,螭首龜趺。碑通高338厘米,其中碑首高83厘米、寬81厘米、厚26厘米;碑身高220厘米、寬76.5厘米、厚22厘米;碑趺高度35厘米、碑趺(縱)長133厘米、寬79厘米。
圖1 《古酸棗廟錄善碑記》碑
碑首完整,碑陽額篆“燃燈重建”四字;碑陰額楷書“至名不朽”。碑趺前后斷為兩部分,扶立時修復后仍在使用。該碑出土時斷裂為6塊,重新扶立時進行了修復,修復效果較好。除斷裂修復處,其余文字清晰。
碑陽正文陰刻楷書,共22行,行滿83字。文字左、右及下部有纏枝花卉圖案。題“古酸棗廟錄善碑記”8字,“古酸棗廟錄善”6字處下凹不平,疑曾修改或舊碑再用,碑題下方間隔14字處,依稀可辨后世好事者亂刻“劉元”現(xiàn)代簡體2字。第2行撰文人“賜進士第資政大夫太子太保兵部尚書郡人誼臺董漢儒撰文”,署銜“資政大夫”4字處,碑面下凹,依稀可以辨認原刻文字為“太□□□□傅董漢”,改為現(xiàn)存“資政大夫”4字,應為當時所改,若為“太子太保董漢儒”則文字布局不合體例。末行上部題“崇禎元年(1628)歲次戊辰小春之吉”以記石碑刊刻時間;下部題書丹人“儒學生員郡人公鎮(zhèn)甫郭衛(wèi)畿子乙酉科武舉郭冀明代書”。
碑陰陰刻小字,題會首姓名11人,捐資人姓名330人(其中生員2人、女捐資人12人)。首列下面中間空白處有“買碑銀三兩”,首行最下部題“燃燈立石會首魏郊子魏圣言”,第2行最下部題“郡人少田吳從學書”,末行最下部題“石工高向文同男國材、國振吉”。從刊刻字體、文字大小看,碑陰捐資人姓名非一次所為。
該碑撰文人為董漢儒,篆額人為開州進士郭守畿,(署名)書丹人為開州生員穆英侯,實際書丹人為郭翼明。
該碑文不見錄于以往文獻資料。因碑文所涉及明代開州名宦董漢儒,其相關記載可補一些史料之不足,具有一定的學術參考價值,現(xiàn)將碑文錄于下,“/”表示換行,“□”表示未能考證出的闕字,“「」”表示由其他資料補齊文字,“()”內為原碑刊刻的訛誤字,“[]”內為訛誤文字的更正字。碑文保留異體字,經考證補充后,全文闕九字不可考,并對碑文中加以簡單解讀,翼方家斧正。
古酸棗廟錄善碑記/
賜進士第資政大夫太子太保兵部尚書郡人誼臺董漢儒撰文/
鄉(xiāng)進士文林郎稷山縣知縣郡人泰華郭守畿篆額/
儒學廩膳生員郡人化宇穆英侯書丹/
余惟象教之傳,其來久矣。弘大法則生滅俱空,推小乘則因緣皆實。然慧炬于昏迷途,凡以覺人迷妄;厝福堂于火宅,搃之超彼沉淪。能信人天之受持,大助政刑之不及故也。/國家化民導俗,難一本乎德禮;然神道設教,古所不(發(fā))[廢]。舉若緘秘典于蘭臺,傳真燈于少室,繪法像于清涼,與夫禱祠齋醮之儀,冥司鬼獄之倫,亦未嘗盡夷于榛莽,其故云何?蓋草野愚氓,與之言道德齊禮之事,多茫/然不知;或知之,又未必祗若不違。唯茲神道,為之揭善惡類報,錙黍不爽,得有見聞,莫不踈然勃然興易惡遷善之思,是又有以贊德禮之所不及,于是而識/圣明統(tǒng)一三教、陶鑄群品之至意焉。蓋嘗周覽輿圖,東西南北,俗尚不一,聲教或難之也;然猶謂天下一家,隨俗雅化存乎其人,初無彼此同異于其間。迨宦游履歷,始知五方風氣樊然參差,猶鳧鶴之頸,長短不可強/而齊也。矯世易俗,期相與回心向道而無沿于故,要必有機權運籌妙于其中,此土斯民之責。余今日者,山中尚書也,何敢越俎言天下事?獨計民生之愚,可與興善,宜有以掖勸之;不然,亦易與習非,更宜有以警惕/之;又不然,藉邪說暴行者,得以鼓其術而煽惑之,亂是用長。雖日督責以求其黨于善良,惡可得哉!徃者如曹濮之妖民,燒香聚眾,群不逞以發(fā)難于巨野,阻兵嶧滕間,寇竊于鄒,而大賢之邑里,幾為丘墟,至煩卒乘/之簡,且挺戈以逆我顏行。幸天心厭亂,殲厥渠魁,余孽死者以千萬計。人民橫(羅)[罹]鋒刃,枕藉城野,使人至今言之病悸。方其蜂擁而起,河北山東為之騷動;及披靡而西,鳥駭獸散,而吾開無害也。何物幺幺,蠢獷若斯/而憫不畏死,獨非吾民也與哉?持愚而不知善惡之異,趨禍福之殊涂以至此。譬郡瞽所道于狂夫,曾不知擇地而蹈走污邪?與之俱陷。陟?嶁,有共躓蹶而顛仆耳,良可哀也。而使有少知夷險之辨者介乎旁,告之/曰:從險則禍且不測,去險就夷則轉禍為福,利害較然,有不悚然勃然而思改行易步者,鮮矣。是□民俗何□順化道之可知耳。
今郡治東南鄉(xiāng)曰酸棗廟者,地勢隆阜,曠四望而居中。廟創(chuàng)始遠不可考,里父老相傳,/水旱疾疫,有禱(?。圯m]應,神大有功于斯民,民故敬□之,非淫祠云。邇有魏郊、劉化蛟,倡樂善之舉,得同善者若而人,燃長明燈三年,以供香火□□引□禮化僧惠淵,發(fā)信善之愿,復得從善者若而人,修地藏殿一重以/奉閆羅。余聞日月出而(嚼)[爝]火熄,惡用是星星者燃為哉!觧之者曰:“漫漫長夜,望旦何時?油枯燈滅薪盡,大傳本性靈光,若何障翳?聊緒焰于心燈,仰神光之普照,是或一道也。至若地獄之說,似幻化不經,觧之有門?!庇郑唬骸案呙髦?,鬼瞰其室,生平□惡,死見真性;大奸巨猾,如鬼如蜮,地獄之設,正為此人;孽鏡未照,膽破魂褫。福善禍淫,鬼神顯赫,焉可誣也?”然則此兩人之舉,借明以照暗,立象以示警,義非無取。雖其人微,其事俗,而/意有合于賢智之所為,其善有足錄者,士君子亦不苛求之也。
鄉(xiāng)有兩生曰郭養(yǎng)粹、曰穆英侯,不欲沒其善,因為之請記。余方首肯間,客且至,詢其事而難之曰:“司馬公光明正直為天下望,而亦徇于俗乎?蘇公軾為/學者所宗,家供大士像。嘗出游,暮宿蘭若,方丈借傳燈錄夜觀之,燈爆落帙,毀一「僧」字。詰朝,詠一絕還之:‘不覺燈花落,(茶)[荼]毗一個僧。人「不」以為佞佛。狄梁公巡撫江南,毀淫祠千七百余所,所存惟夏禹、泰伯、季子、伍員四/祠而已,人不以為瀆神。公何取材焉?”余曰:“客知其一,未知其二。蘇子一世人豪,狄公萬代瞻仰,私心竊向徃之而未逮也。今日之事,余以獎善也,以警惡也,將借以佐政刑之治,(詡)[翊]德禮之教也,于佛有佞乎?于佛有瀆/乎?所不敢知。第跡所自信,□暌而心一,事異而道同,庶無愧于兩先生之芳躅;其于化民成俗,或不無少補云爾。”客猶難之□。余囅然笑曰:“客何見之固也?夫孔子獵較,非歟?”客唯唯而退。特為之記,以風后之有志乎/善者哉!
崇禎元年歲次戊辰小春之吉,儒學生員郡人公鎮(zhèn)甫郭衛(wèi)畿子(乙)[己]酉科武舉郭翼明代書。/
該碑涉及人物較多,涵蓋信息量較大,對晚明民亂有較為明確記載,從中也透露出晚明士大夫階層的處世哲學、思想傾向及其在社會價值導向引導方面所持的態(tài)度。不僅有助于人們重新認識明代末期社會動蕩的起始現(xiàn)狀,也有助于人們了解明代末期的社會底層的文化生態(tài)。
撰文人董漢儒,《明史》有傳。董漢儒(1562—1628)字誼臺,又字學舒,開州(今濮陽)人,明將領。萬歷十七年(1589)進士。由河南推官入戶部主事。建議減織造、裁冒濫,切中時弊。歷湖廣左右布政使、右副都御史,巡撫湖廣。光宗即位,拜工部右侍郎,旋改兵部右侍郎,總督宣府、大同、山西軍務。天啟二年(1622)九月,升兵尚書。明軍在遼東累敗,將士或降或逃。他建議逮治降將劉世勛等二十九人家屬,建議誅殺捕獲逃兵。旋以母喪歸里。魏忠賢秉政,不見召用。追前甘肅之功,即家進太子太保,蔭子錦衣衛(wèi)百戶。后卒于家,贈少保,謚肅敏,史稱開州“八都”之一。清康熙、光緒《開州志》均有傳。言其由文臣而將領,有王守仁之風。雖在位(兵部尚書)時間很短(天啟二年九月至天啟三年七月),但所任有功。據董氏家譜載,董漢儒稀須細目、威嚴自生,以剛直見稱,故為當地群眾譽為明代開州(今濮陽)第一人??济鞔_州,論學問以王崇慶為魁首,論持重以紀著為最,論孝行以侯英可稱,而民間尤為推重董漢儒之威儀。
篆額人郭守畿,碑署“鄉(xiāng)進士”,“鄉(xiāng)進士”為舉人別稱。清光緒《開州志·選舉》載:“郭守畿,萬歷十九年(1591)舉人,官稷山縣知縣?!鼻迩 渡蚯鹂h志·卷七·秩官志》條目載:“萬歷,郭守畿,開州人,由舉人(任)?!?/p>
《澶東郭氏家譜》載:“郭守畿,字太(泰)華,號襟楚,(郭)九昂四子,萬歷辛卯(1591)科舉人,原任河南開封沈丘縣知縣,次任山西稷山縣知縣”云。
此澶東郭氏,原為蒙古后裔,一世祖郭庸尚元金縣公主(黃金家族封王者之女皆可稱公主),郭庸《明史》有傳(《元史·卷一百九十六·列傳八十三·忠義四〈郭庸傳〉》)。元末,郭庸與元大都的守將淮王帖木兒不花,中書左丞相慶童、前中書平章政事丁好禮等守北京,元至正二十八年(1368)八月二日,城破被俘,于齊化門勸降不果,就死。此前,金縣公主攜幼子郭賢(是為二世祖)南逃,家于開州東。至第六世有郭璘,生子六人。其郭九昂行三,守畿為九昂四子;郭九寰行五,衛(wèi)畿為九寰仲子。郭守畿、郭衛(wèi)畿同為第八世,二人為親堂兄關系?!跺|郭氏家譜》還載有:“衛(wèi)畿祖之子郭翼明,號光宇。明萬歷四十六年武舉人,時當道者委以百總??ず钌驁蛑性}詩有贈?!?/p>
董漢儒仲子董珫之妻,即郭守畿女。董漢儒和郭守畿為姻親關系。
該碑創(chuàng)制時間“崇禎元年(1628)歲次戊辰小春之吉”。小春非春,所謂小春指農歷十月,也稱小陽春。意謂十月不寒,有如初春,故農歷十月間稱為小春。宋吳文英《夢窗詞集校箋》引《初學記》:“冬月之陽,萬物歸之。以其溫暖如春,故謂之小春,亦云小陽春。”宋歐陽修詞:“十月小春梅蕊綻,紅爐畫閣新裝遍?!泵魈埔骸叭昴幌聞谕跏拢陆蠎〈?。”
《碑記》撰寫時,董漢儒丁憂家居。對于董漢儒丁憂一事,文獻資料有確切記載?!跺ш柖霞易V》卷四《家傳》(以下簡稱《家傳》):“(天啟)三年,以母憂歸?!薄睹魇贰て咔淠瓯矶份d:“董漢儒(天啟二年即1622年)九月任。”“(天啟三年即1623年)漢儒,七月憂去?!痹摫膭?chuàng)立時間為崇禎元年(1628)十月,碑文具體撰寫時間雖然并未明確記載,但應該距此不遠。而董漢儒本人去世亦在崇禎元年(1628)?!都覀鳌份d:“(漢儒)生嘉靖四十一年六月十八日,卒崇禎元年□月□日□時,壽年六十六。”去世的具體時間未有詳細記載。《家傳》載:“我鄉(xiāng)鄰其德義功名,開(州)中之宦游者,莫能與相并,迄今百余年,人懷其德,猶念之不容口云?!逼渚唧w出生時間有記載,而去世的具體時間不見記載?!跺ш柖霞易V》初修于清乾隆二十五年(1760),二修于乾隆三十八年(1773),距離董漢儒去世均在百年以上,董漢儒作為家族歷史上最著名的人物,當是第一次修譜時為其撰寫的傳記。此時距董漢儒離世已132年(按初修族譜),其后人不清楚其死亡的具體日期,與崇禎元年之后的社會動蕩和其家族身份有關。“(崇禎)追胥甘肅功,即家進太子太保,蔭子錦衣百戶?!倍瓭h儒離世時,長子董琨蔭錦衣百戶,后為千戶;次子董琬為慶陽知府,戰(zhàn)死,尸骨未見,家族遭到洗劫而四散零落。董氏因董漢儒而勃興,“光大了董氏門庭”,隨其離世和明亡亂而暗弱,以至于未能修續(xù)族譜。
關于董漢儒任兵部尚書事,《明史·董漢儒傳》載:“明年(光宗天啟二年)秋,以(工部)左侍郎協(xié)理戎政。未上,擢兵部尚書?!薄镀咔淠瓯矶芬嘤卸瓭h儒任兵部尚書事。今碑亦署“兵部尚書”,可與史互證。
崇禎元年(1628),董漢儒已經家居五年之久。本來董漢儒在明天啟三年七月丁母憂(其母逝于七月二十五日),因董漢儒性格剛正不阿,為魏忠賢等群閹所排斥,后不被起用,賦閑在家?!睹魇贰ざ瓭h儒傳》載:“漢儒旋以母喪歸,后忠賢大橫,漢儒服闋,遂不召?!?/p>
根據董氏家族藏書記載,董漢儒家居期間,閉門謝客,不預官府事務,恬淡自處。董漢儒離世就在該碑創(chuàng)制的當年(1628)。
《碑記》中董漢儒直抒胸臆,就心境看,直言:“山中尚書,何敢越俎言天下事。”大有范仲淹《岳陽樓記》所言:“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的體味。雖然盡力掩飾其憂國憂民的內心,但見微知著,自謙而又不忍置身事外;明白自己的處境,又不能不心系家國、心系廟堂的政治人物的思想境界,一句“山中尚書”,董漢儒就不負于政治家的稱謂。此時的董漢儒內心的苦悶,非常人所能理解。也許是剛直性格使然,透露出作者的出世愿望和參與政治的抱負。故其在碑文中說:“余曰:客知其一,未知其二。蘇子一世人豪,狄公萬代瞻仰,私心竊向徃之而未逮也。今日之事,余以獎善也、以警惡也,將借以佐政刑之治,翊德禮之教也?!?/p>
《家傳》言其家居期間:“公性和易,不以貴矯人,平居約勒子弟,仆隸勿得凌轢?!比辉谄淦揭字?,也有其可愛之處,“余囅然笑曰:客何見之固也?夫孔子獵較非歟?客唯唯而退”直接書于碑文,著實見其心性率真、剛直。
以往文獻資料未見詳細記載,一個“進”字,說明加封太子太保時,董漢儒還在世,否則為“贈”字。但根據該碑撰文人所署勛銜及修改痕跡可推斷,該碑撰文時董漢儒還未“即家進太子太?!?,在該碑刻制完成后、樹立之前,“即家進太子太?!?,對刊刻勛銜的修改是必要的,因為這不可能是書丹錯誤,所以出現(xiàn)“太□□□□傅董漢”處,改為現(xiàn)存的“資政大夫”(資政大夫四字正對應□□□□,其余四字被磨,但并未磨光,留有痕跡可以辨認),并在其下署太子太保、兵部尚書的銜。此外,該碑落款時間為“崇禎元年歲次戊辰小春之吉”,為撰文時或刊刻時所署,而董漢儒即于崇禎元年亡故,我們可以做出以下基本判斷:一是該碑刊刻時對其署銜進行了修改;二是撰文時未“即家進太子太?!?;三是該碑刊刻后,樹立前(崇禎元年十月)已經“即家進太子太保”??梢钥闯龆瓭h儒“即家進太子太保”時間為該《碑記》撰文之后、立碑之前,即崇禎元年的十月之前。極端的推測可以得出:崇禎元年的八、九月間,該碑正在刻制的過程中。
①原文刊刻“古所不發(fā)”,應為“古所不廢”,若用“發(fā)”字則無法解釋;
②“人民橫羅鋒刃”明顯應為“人民橫罹鋒刃”。罹:遭遇、遭受(災禍),用“羅”不通;
③“有禱取應”明顯為“有禱輒應”;
④“余聞日月出而嚼火熄”應為“余聞日月出而爝火熄”。爝火:火把、小火,用“嚼”無解;
⑤“茶毗一個僧”應為“荼毗一個僧”,荼毗,又作荼毘,梵語的音譯,也有書為“阇鼻多”等,意譯為焚燒,這里不是指一般的焚燒,特指火葬,尤指僧人圓寂后尸體的火葬;
⑥“詡德禮之教”應為“翊德禮之教”。翊:輔佐、輔助、幫助,與前文“佐政刑之治”相呼應,錯誤較為明顯;
⑦代書人就是郭翼明武舉的年份,碑文刻作“乙酉科武舉”,查光緒《開州志》卷五《選舉志》,郭翼明中武舉是在明神宗萬歷三十七年,這一年是己酉年,所以碑文的“乙酉”應該改作“己酉”,明代人寫己酉往往寫成“乙酉”,此處尚可。結合碑文前后署名,雖然前邊說“儒學廩膳生員郡人化宇穆英侯書丹”,但是穆英侯并沒有書丹,而是由郭翼明“代書”的,而郭翼明為武舉出身。
⑧“然慧炬于昏迷途”一句,聯(lián)系下文“厝福堂于火宅”似多出一字,再有中間句“凡以覺人迷妄”,上下句皆有一迷字,去掉“迷”字,“慧炬”與“昏途”相對仗,當為合適,故該句應為“然慧炬于昏途”。
文中“徃者如曹濮之妖民,燒香聚眾,群不逞以發(fā)難于巨野,阻兵嶧滕間,寇竊于鄒,而大賢之邑里,幾為丘墟”。當指“天啟元年,山東白蓮教侵州境,知州董象恒御之,賊奔軼出境”,此記載與史有異,《明史》載山東白蓮教起義在天啟二年(1622),山東鄆城萬人堌堆記事碑記載“天啟二年五月內妖寇徐鴻儒聚眾數萬”云,清康熙《開州志·卷四·災祥》、嘉慶、光緒《開州志·卷一·地理·兵燹》皆載“天啟元年”,存疑。本文生成年代,處崇禎元年(姑按之),社會動蕩之象已經愈加顯著。天啟年間貴州、四川的奢安之亂,竟至四川巡撫徐可求死難,貴州巡撫王三善死難,西南大將之冠的總理魯欽兵敗自刎。西南震動。此前,王守仁平定之亂,多為匪患。至萬歷一朝四十八年,其有災荒記載的就有25年。其后一直災荒連年。至天啟五年,陜西民亂開始,后逐漸猖獗。天啟七年,陜西王二起義,揭開明末天啟朝民亂的序幕。以至于發(fā)展為崇禎四年以后的不可收拾。自然的天氣災害加上長期的政治腐敗,導致了晚明社會的動蕩。終明一代,天啟年的山東曹州、鄆城間的白蓮教起義,可以看作是明代中原地區(qū)“民亂”的發(fā)端。此前雖然也有“民亂”,但平復后的社會仍然能歸于平靜,地方政權元氣尚可恢復?!靶禅櫲迤鹆x的同時,各地的兵變也不斷發(fā)……標志著明朝的統(tǒng)治已經動搖了?!笨此聘蛔闫届o的大明政權,其積弊已經能夠導致持續(xù)一千多年的中國封建制度的覆滅。
皇權的瘋狂意味著封建體制的衰亡。封建皇權的一千余年,是不斷集權的發(fā)展過程,到明季末年,皇家的集權已經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錢穆先生認為:“漢、唐、宋諸代,中央政府的組織,皇權、相權是劃分的。其間比重縱有不同,但總不能說一切由皇帝專制?!泵鞒醯暮┯乖旆?,使得朱元璋決意不設宰相,并成定制,影響著明、清兩代的政治體制,從而使皇權達到了高度集中?;蕶嗟募?,皇室子弟競相圈占莊田,在人口日益增加、可耕之田日益為皇室子弟占領的情況之下,底層農民生活愈加悲苦。另一方面,縉紳豪強勢力不斷增強,大有把持地方經濟、操縱地方政權的尾大不掉之勢??N紳子弟乘勢興風作浪,為非作歹,地方官員不敢禁止,愈加加重了農民的苦難。萬歷四十四年(1616),福王建藩洛陽,責令湖廣刮田4400頃(約293.3平方千米)為莊園,巡撫董漢儒謂湖廣已無閑田,請停,帝不許。
官僚體系的腐敗無孔不入及腐敗體制的無法補救,使國家執(zhí)政體系、執(zhí)行體制無法“回光返照”。明神宗的怠政、明熹宗的宦官專權和黨爭,導致政治積弊的日益嚴重,在社會治理體系無法進行根本性變革的情況下,導致官僚體系日漸腐化,農村經濟沒落。神宗的私欲無度,養(yǎng)成了官場的貪腐成風,士大夫公然面對請托不以為恥。正直的官員不(參)與黨爭者,無法適應這種現(xiàn)實的政治環(huán)境,只能以致仕退求修身而已,更加速了朝廷中正直的聲音的減弱,使得政治體系向好的可能性徹底消失。
縉紳豪右把持鄉(xiāng)里,向上攀附狐假虎威,向下大肆欺壓百姓,導致普通民眾無以為生計。加之明代正處地球小冰河期時代,自然環(huán)境條件的劇烈變化,導致自然生產條件的惡化,農業(yè)生產產出下降,而賦稅不斷增加。
處在重重壓力下的民眾,爆發(fā)民變的可能性日益增加。崇禎之前,天啟二年的山東白蓮教起義,鄆城徐鴻儒、曹州張世佩、武邑于宏志號召教民,攻城略地,影附民眾有十幾萬?!睹魇贰酚涊d:“(天啟二年五月)丙午,山東白蓮賊徐鴻儒反,陷鄆城。六月戊辰,徐鴻儒陷鄒縣、藤縣,藤縣知縣姬文胤死之?!边@次民亂雖然很快被消滅,但自天啟五年始,陜西民亂興起,至明朝覆亡民亂,再沒有被平息,加之清兵入關,導致了明朝的滅亡。崇禎元年九月初九日,都察院右僉都御史楊鶴奏折,對當時社會情形上奏:“自十年以來,遼事加派,大工搜括,誅求殆盡,柕柚其空而小民之元氣傷矣。”
碑文成文年代正處在風雨飄搖的明季末期。如董漢儒般清醒的官員,對存在的種種社會弊端和危機不會沒有覺察。崇禎元年社會亂象端倪顯露,政治人物雖依然表現(xiàn)相信“天心厭亂”,希冀太平,但面對“余孽死者以千萬計”“人民橫罹鋒刃,枕藉城野”,即使僥幸“吾開州無害”也不能消除心底的憂慮。也只能用自己的憂憤發(fā)出一聲嘆息。當一種社會制度依靠簡單的修修補補而無法解決社會普遍存在的矛盾時,必須進行徹底的社會政治制度的變革,才能從根本上解決所面臨的重大社會矛盾。中國延續(xù)將近兩千年(明代)的封建社會制度,走到明季末年,已經到了巔峰之后的全面衰落。雖然我們不應執(zhí)后人之見,以議古人,但從碑文可以看出,碑文透露出了對風雨飄搖的時代政治的憂慮。
該碑刊刻于崇禎元年(1628)董漢儒離世當年,是董漢儒終生的最后一篇文章,當年“即家進太子太保”的首次得以考證。此時董漢儒已家居五年之久,前此自天啟二年開州左近之鄆城徐鴻儒之亂,社會處于動蕩之中,開州雖幸而得免,但身曾為朝廷正二品官員的董漢儒,對社會的亂象是有其清醒的認識。在其“垂垂老矣”之年,直抒胸臆,雖有“山中尚書,何敢越俎言天下事”的感慨,盡力掩飾其憂國憂民的情懷,但又不忍置身事外,“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董漢儒在離世前,借一篇錄善碑記表明了其終生關心國家、心系社稷、情系社會治亂的士大夫情懷。
(文章在寫作和資料查閱過程中得到馬學澤副研究員、王義印研究員、史國強研究員的指導和幫助,在此一并致謝)
①然,同燃。
②蘭臺:本為漢代宮廷藏書處,設御史中丞掌管,后置蘭臺令史,掌書奏。東漢以御史大夫官屬省入蘭臺,置御史中丞,故御史府也稱蘭臺寺,御史臺也稱蘭臺。唐高宗龍朔二年改秘書省為蘭臺,武后垂拱元年又改為麟臺,咸亨初復舊。唐人詩文中常稱秘書省為蘭臺或蘭省。白居易:“猶喜蘭臺非傲吏,歸時應免動移文?!敝复娣庞诎踩牡胤?。
③榛莽:雜亂叢生的草木。高適:“豺狼竄榛莽,麋鹿罹艱虞?!绷谠骸绊介幻?,焚茅茷,窮山之高而上?!庇魑撮_化的民眾。
④《白虎通疏證》云:“忠形于悃忱故失野,敬形于祭祀故失鬼,文形于飾貌故失薄?!庇衷疲骸叭踔惺?。故立三教以相變。夏人之立教以忠,其失野,故救野莫如敬。殷人之立教以敬,其失鬼,救鬼莫如文。周人之立教以文,其失蕩,故救蕩莫若忠?!北碛洠骸跋牡雷鹈?,事鬼敬神而遠之,近人而忠焉,其民之敝,惷而愚,喬而野,樸而不文。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其民之敝,蕩而不靜,勝而無恥。周人尊禮尚施,事鬼敬神而遠之,近人而忠焉?!?/p>
⑤陶鑄:燒制瓷器、鑄造金屬器物?!赌印罚骸拔粽呦暮箝_使蜚廉折金于山川,而陶鑄之于昆吾?!庇髟炀汀⑴嘤?。《莊子》:“是其塵垢秕糠,將猶陶鑄堯舜者也,孰肯以物為本?!敝附袒癖?。
⑥掖勸:扶持,引導,勸說。
⑦曹濮妖民聚眾作亂,清嘉慶、光緒《開州志·卷一·兵燹》明朝部分均記載:“天啟元年,山東白蓮教侵州境,知州董象恒御之,賊奔軼出境?!蓖砻髅褡儯绲澲耙言诟魈幈l(fā),最大的一次是天啟二年山東以白蓮教為號召的變亂,鄆城的徐鴻儒,曹州的張世佩,武邑的于宏志,號召教民,攻城略邑,影附的民眾有十幾萬。
⑧與前文所提“鄒”,同指孟子故鄉(xiāng)今山東鄒城。
⑨殲厥渠魁,出自《尚書·胤征》:“殲厥渠魁,脅從罔治?!睔炌?,有盡、滅之意?!蹲髠鳌罚骸笆吣辏?,齊人執(zhí)鄭詹,鄭不朝也。夏,遂因氏、頜氏、工婁氏、須遂氏饗齊戍,醉而殺之,齊人殲焉?!必剩核さ?、挫敗,通蹶?!秾O子兵法》:“五十里而爭利,則蹶上將軍,其法半至。”渠魁:首領。
⑩同妖魔,小妖。
??嶁:山巔。
?躓蹶:躓,跌倒。蹶:顛仆。
?爝火:小火、火把。
?蘭若:這里指寺院。若,音re三聲,梵語“阿蘭若”的省稱,意為寂靜、無苦惱紛擾之處。
?泰伯:泰伯即吳太伯,吳國第一代君主,東吳文化的宗祖。姬姓,父親為周部落首領古公亶父,兄弟三人,排行老大;兩個弟弟仲雍和季歷。父親傳位于季歷及其子姬昌,太伯和仲雍避讓,遷居江東,建國勾吳。《詩經》曰:“帝邦作對,自泰伯、王季?!笨鬃釉唬骸疤┎淇芍^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
?季子:這里指季歷。參見上條。
?芳躅:謂前代賢哲的行跡。《史記》載:“敏行訥言,俱嗣芳躅?!?/p>
?囅然:笑的樣子?!肚f子》載:“桓公田于澤,管仲御,見鬼焉。公撫管仲之手曰:‘仲父何見?’對曰:‘臣無所見?!?,欸詒為病,數日不出。齊士有皇子告敖者曰:‘公則自傷,鬼惡能傷公!夫忿滀之氣,散而不反,則為不足;上而不下,則使人善怒;下而不上,則使人善忘;不上不下,中身當心,則為病?!腹唬骸粍t有鬼乎?’曰:‘有。沈有履,灶有髻。戶內之煩壤,雷霆處之;東北方之下者,倍阿鮭鮭躍之;西北方之下者,則泆陽處之。水有罔象,丘有崒,山有夔,野有彷徨,澤有委蛇?!唬骸垎枺咧疇詈稳??’皇子曰:‘委蛇,其大如轂,其長如轅,紫衣而朱冠。其為物也,惡聞雷車之聲,則捧其首而立。見之者殆乎霸?!腹珖先欢υ唬骸斯讶酥娬咭?。’于是正衣冠與之坐,不終日而不知病之去也?!?/p>
?“孔子獵較”出自《孟子》:“孔子之仕于魯也,魯人獵較,孔子亦獵較。”趙岐注:“獵較者,田獵相較奪禽獸,得之以祭,時俗所尚,以為吉祥??鬃硬贿`而從之,所以小同于世也?!焙笠蛞员硎竞捅婋S俗。唐韓愈詩云:“獵較務同俗,全身斯為孝?!彼瓮醢彩娫疲骸爱嬡娜∈?,獵較久隨時?!庇衷疲骸翱鬃由儇氋v,為養(yǎng)與祭,或不得已而釣弋,如獵較是也。”
?張廷玉.明史:卷二百五十七:列傳第一百四十五[M].中華書局編輯部,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74:6619.
?河南省濮陽縣檔案局.明直隸開州八都三尚書文獻選編:序一[M].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14:4.
?濮陽縣地方史志辦公室.清·光緒 開州志:卷六:人物:名臣[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5:25-26.
?濮陽縣地方史志辦公室.清·光緒 開州志:卷五:選舉志[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5:19.
??沈丘縣志編委會.沈丘縣志:卷第八官師表[M].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7.郭守畿為萬歷年間第十二任沈丘知縣。
??宋濂.元史:卷一百九十六:列傳八十三:忠義四[M].北京:中華書局,1976:4437.
?《濮陽董氏家譜》卷二《家傳》。董漢儒家族家譜現(xiàn)存共八卷,卷一為《文藝》;卷二、卷三為《世系》;卷四至卷八為《家傳》,記載董漢儒、董珫基本情況部分均在卷四?!跺ш柖霞易V》初修在乾隆二十五年,再修于乾隆三十八年。
?《澶東郭氏家譜》初修在清乾隆八年,現(xiàn)存家譜共七本,分《家傳》《世系》《恩數》《族約》等。
??吳文英.夢窗詞集校箋[M].孫虹,譚學純,校箋.北京:中華書局,2014:493.
?歐陽修.歐陽修全集:卷一百三十二:詩余卷二:漁家傲二十首:二[M].李逸安,點校.北京:中華書局,2001:2012.
??[佚名].濮陽董氏家譜:卷四:家傳[M].[出版信息不詳].
?張廷玉.明史:卷一百十二:表第十三:七卿年表二[M].中華書局編輯部,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74:6619-6621.
?張廷玉.明史:卷二百五十七[M].中華書局編輯部,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74:3492;沈丘縣志編委會.沈丘縣志:卷第八官師表[M].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7.
?濮陽縣地方史志辦公室.清·光緒 開州志:卷五:封蔭[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5.
?邢平元,王海濤.《封翁董老年小像贊》考釋[J].文物鑒定與鑒賞,2021(9):5-9.
?張廷玉.明史:卷二百五十七:列傳第一百四十五[M].中華書局編輯部,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74:6620.
?金圣嘆.天下才子必讀書:卷之十五宋文:范仲淹:岳陽樓記[M].陸林,輯校整理.南京:鳳凰出版社,2016:531.
?[佚名].濮陽董氏家譜:卷二:家傳:董漢儒傳[M].[出版信息不詳].
?濮陽縣地方史志辦公室.清·光緒 開州志:卷一:地理:兵燹[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5:68.
?孫棨.康熙開州志:故宮珍本叢刊影印版[M].[出版信息不詳].
?張廷玉.明史:卷二百四十九:列傳第一百三十七[M].中華書局編輯部,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74:6440.
?張廷玉.明史:卷二百四十九:列傳第一百三十七[M].中華書局編輯部,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74:6454-6458.
?翦伯贊.中國史綱要[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540.
?錢穆.中國歷代政治得失[M].北京:九州出版社,2020:102-103.
?李文志.晚明民變[M].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2014:7.
?李文志.晚明民變[M].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2014:119.
?張廷玉.明史:卷二十二:本紀第二十二:熹宗[M].中華書局編輯部,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74:300.
[51]鄭天挺.明末農民起義史料[M].北京:中華書局,195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