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彼岸

2022-07-23 15:08李國彬
紅豆 2022年6期
關鍵詞:麥子姐姐

李國彬

元旦前幾天,天已經很冷了,西北風呼呼地吹著,風聲尖厲。從窗戶看出去,大街上陰沉沉的,行人不能完全舒展開來,他們縮著身子,向前抻著脖子,頭還一點一點,搗蒜似的。

在屋里,張嘉奇掐著一支煙,瞇著眼,和我說話時臉上帶著笑,笑時魚尾紋很重。他不停地抖動著腿,像是為了驅寒。從他嘴里,我知道他們是剛從淮南坐慢車過來的。

張嘉奇和我說話時,喬麥子走了進來。見是一個女孩子,張嘉奇趕緊彎下腰,把煙頭踩在腳下,然后站了起來。坐在他旁邊的小顧和陸算也先后站了起來,他們一起微笑著和喬麥子打招呼,顯得很客氣,很真誠。喬麥子有些不好意思。

我指了指張嘉奇,冷著臉對喬麥子說,這是我大哥,又指著小顧和陸算說,這是二哥和四哥。喬麥子臉紅了一下,看了他們一眼,說,噢,大哥、二弟、四弟。接著問,你們還沒吃飯吧?

喬麥子說的是我們家鄉(xiāng)的客套話,這個時候哪有不吃飯的呢?張嘉奇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呵呵兩聲,停了一下然后說,算了算了,都很晚了。

他們還真沒吃飯。我看了看墻上的鐘,那是一只老式圓盤鐘,同花牌的,在家里都掛了好幾年了,上面堆積著厚厚的灰塵,此時是晚上十一點二十三分。喬麥子連忙向外走,說,那我去做飯。謝謝,謝謝。張嘉奇再次咽了口唾沫,并雙手朝喬麥子作揖。

你姐姐?喬麥子走后不久,張嘉奇笑著問我。我點了點頭。張嘉奇就不吭聲了,并示意我把門關上。待我把門關上,張嘉奇指著旁邊的包說,帶了點貨,先在你這放著。

我看了一下,是兩只米黃色的帆布包,很新,上面都加了鎖。我問,是什么?

張嘉奇走過去,從懷里掏出一把藍色的精巧的鑰匙,慢慢地打開鎖。我伸頭看了看,心頓時狂跳起來。

包里裝有許多金項鏈、金鎖、金手鐲、金胸針等,顯然都沒有被用過,光鮮得很。有的裝在盒子里,有的裸露在外面,有的纏在一起。

看到了吧?張嘉奇說,這些都是我們從家鄉(xiāng)帶過來的。先在你這放著,我們先去山東,大概一年后吧,再過來拿。行嗎?

見我站在那里發(fā)愣,他又笑著說,到時候你和我們一樣,人人有份……都是平均分,一顆螺絲都不會少你的。他說這句話時看了看旁邊的小顧和陸算。他們倆連忙笑著點頭,嘴里還嘟嘟囔囔說著什么。

我看了看大哥。從認識大哥起,大哥就不欺負人。任何東西,哪怕是一粒瓜子,都是對半分;若是湯水,也必定是一人一勺,他嘴里有叮咚,你嘴里也有響動。有時為了別人,他寧愿自己少分些,沒有了或者不夠分,就干脆不要了。

我說,好吧。我心里暖暖的,一陣陣喜悅撞擊著我,這分明是不勞而獲,太好了。我努力控制著或者說掩藏著自己的情緒。我覺得我在牌桌上輸?shù)哪切〇|西,一時間都有救了。這時大哥讓小顧和陸算把包收了,放在桌子邊的角落里。那里一片黑暗。

不一會兒,飯菜上來了,熱騰騰的。他們紛紛向喬麥子表示感謝,并開始吃喝起來。太餓了,他們吃飯時嘴里都發(fā)出吧唧吧唧的聲音,喝稀飯時,吸溜吸溜的聲音更響。

到凌晨十二點多,他們吃喝完畢,喬麥子和他們打了聲招呼就去睡覺了。

我們幾個又坐下來吹牛。到了凌晨一點多,我們開始討論在哪里藏寶。藏寶地點是大哥親自選定的,就在我的床下。我先是有點為難,覺得東西放在我的床下有點不好,但是我很快就想通了,反正存放的時間不長,暫時先放上再說。于是我們先用被子把窗戶和門都堵實了,然后揮動著鐵鍬挖起來。

很快一個半人深的大洞被挖了出來,里面黑乎乎的。我們把東西提過來,塞進去再填上土,又把床放回去,做得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再接著大家洗手,和我小聲告別。告別時大哥還笑著對我豎了豎大拇指。

凌晨四點多鐘,我覺得有個人影在我床前晃動。我以為是自己在做夢,加上昨晚干活太累、太疲倦,渾身酸痛,就沒有動。一直睡到上午十點多鐘,我感覺那個人影又出現(xiàn)了,我睜眼一看,是喬麥子坐在我的床前。我一愣,剛想問她有什么事,她又站了起來,慢慢地走了出去。我想了想,感到奇怪,便開始穿衣服。

等我把衣服穿好了,喬麥子在那邊說,吃飯呀。我嗯了一聲。

吃飯時,我看到喬麥子眼睛紅紅的,好像一夜沒睡的樣子。過了一會,她走了過來,坐在我對面,神色嚴峻地看著我。

她的眼神很復雜,充滿了懷疑和審視。她已經很久沒用這種眼光看我了。

我想了想,難道她昨晚發(fā)現(xiàn)了我們的舉動?不可能。因為我們住在兩處(我們家還是老式的房屋,我住在前屋,她和父親住在后屋),而且她早早就睡了。

這時,她說話了。她嘆了口氣,說,我們媽早早就走了,我們爸眼睛又看不清,這個家撐成這個樣子不容易……

我感到她話里有話,有點不耐煩,就打斷她的話,沒好氣地說,你想說什么就說。

喬麥子嚇得一哆嗦,她看了我一眼,說,欣一,我問你……他們是什么人?

我心里一緊,卻強裝鎮(zhèn)定地看著她,不耐煩地說,你問這個干什么?接著又沒好氣地說,他們是路過的,我的朋友。

她看著我,很堅定地說,不對。又說,他們不像是好人。

你說好人是什么樣的?我大聲地問,把碗筷推到一邊,猛地站了起來。其實,我心里還是很虛的。

她又愣了一下,沉默了。過了一會兒,她紅著臉說,他們的話我都聽到了。她這么說時,看了一下門外,然后走到門前,將門關上了。

我感到很意外,愣愣地看了喬麥子半天,才歪著頭問她,你聽到了什么?

喬麥子說,那包里的東西。

我怔怔地看著她。她接著說,是偷來的,或者說,是搶來的。

我腦子嗡嗡作響,感到眼珠子瞪起來了漲得難受,好像要掉落一樣。

喬麥子又說,他們把偷來的東西交給你,說明年回來分,對不對?

我臉紅了。我家的廚房在院子中間,昨晚談這個事的時候,喬麥子明明在廚房做飯,她是怎么聽到的?此時,我知道喬麥子已經完全知道了,膽子反而大了起來。我嘆了口氣說,是的。你有什么想法?

喬麥子遲疑了一下,說,你是無辜的。又說,你不能平白無故地落個罪。你把東西還給他們。她說完這話時,眼神忽然堅定起來。她的這種堅定和自信,我已經多年沒見過了。

我笑了笑,輕蔑地看了看她,哼哼了兩聲,說,我不會的。我停下來,用手指在她眼前比畫著說,既然你知道了,我希望你學乖點,這個——你難道不比我清楚嗎?

喬麥子咽了口唾沫,愣愣地看著我,又低下頭去。

說說我們之間的關系吧。

我父母是在學校讀書時戀愛的,后來結婚生子,然后有了她和我,她就是喬麥子。

小的時候,我們姐弟倆感情真好,我甚至有點依戀她,和她在一起時我經常撒嬌。她比我大八歲,無論在哪都保護著我,生怕我吃虧。我記得她背著我在路上奔跑時的情景,那天我牙疼,她背著我去拿藥。她跑起來時頭向前伸著,露出了長著絨毛的脖子;她全身是汗,臉紅撲撲的。我還記得她為我烤棉褲的情景。那天我在塘邊撈冰塊時,一不小心滑了下去,她忙把我拽上來,然后脫光了我的衣服,把我塞進被窩里,給我烤棉褲。母親回來時,棉褲還沒烤干。母親認為她沒有帶好我,打了她一頓。母親打她時,她也不跑,任憑母親手里的樹枝上下飛舞。母親走后,姐姐哭著為我穿棉褲,然后把我從床上抱下來。我記得她委屈的樣子,她噘著嘴,兩行淚水在臉上掛著??吹浇憬阄臉幼?,我為自己給姐姐惹的禍感到慚愧。我決心長大了要好好對她,做她的保護神,不再讓她受委屈。在我八歲的時候,只要誰和姐姐吵架,我就會和他們對吵。如果看到誰打了姐姐,我就沖上去,像條惡狗一樣咬著對方,一直咬到對方撒腿跑掉。那時候有一些大男孩,故意在我姐姐面前裝模作樣(當然,我姐姐真的很漂亮),好引起我姐姐的注意,但是都會被我當場戳穿,最后尷尬地被我攆走??傊沂悄敲磹畚业慕憬?,我不能看到她受一點委屈……

事情發(fā)生在那年深秋,我十歲了,她十八歲。她像一枝花,那么鮮活,那么招搖,那么有活力。

那是一個上午,我父母到二十里外的大舅家出禮去了,家里只剩下我和姐姐。我在村子南邊玩耍,她在家里整理被褥。住在村南的胡大個子挑著一擔玉米,一扭一扭地走了過來。胡大個子比我姐姐大兩歲,對我姐姐一直很好,有“那個”意思,但我姐姐看不上他。那天胡大個子看見我,停了下來,嚴肅地對我說,你過來。我感到很奇怪,就走了過去。胡大個子向四周看了看,嚴肅地說,你回家看看。他只說了這么一句話,又挑著擔子一扭一扭地走了。

我正玩得出了一身汗,本來不想回家,但聽胡大個子這么一說,想了一下,便撒腿向家里跑去。

我們那時候的家和現(xiàn)在的家差不多,前面三間,后面三間,院中間是廚房。我一口氣跑到了前屋。到了門口,伸手去推門,卻推不動,門從里面鎖上了。我轉身向院墻跑去。緊靠院墻的是一棵粗大的苦楝樹,我三下兩下就上了樹,然后順著樹干滑進院里。

我躡手躡腳地走到堂屋門口。還好,大門開著。我清了清嗓子,喊了一聲,喂,有人嗎?

從大門向右看,能看到我們家的那張大床,正好有個人影快速地從床上滾落下來。這個人我認識,是村西頭的蘇與其。他臉色通紅,一邊快速地系著褲子,一邊往外走,顯得非常狼狽。我愣愣地看著他,直到他從我身邊慌亂地走過去。

過了一會兒,姐姐慢慢地走了出來。門口也有一張床,她坐在床上,臉通紅,一時半會兒沒有說話,只是喘息。

我坐在地上,腦海中一片空白,感到以前那個漂亮、純潔、清白的姐姐消失了。我傷心透了,我真想哭。

這時,姐姐嘆了口氣,在自言自語,好像是在罵誰,又好像不是。

我猛地站了起來,準備去找蘇與其。姐姐一把拉住我,說,其實我倆……

我懂得她的意思,我鄙視地看著她。

姐姐繼續(xù)說,他對我非常好……

姐姐流下了眼淚,說,他家里太窮,爸爸根本看不起他……

姐姐結結巴巴地說著,大致把事情說明白了。過了一會兒,她掏出十元錢來,慢慢地塞給我。她擦著眼淚說,你先拿著,我以后有了錢都給你。

那個時候,錢對于我來說還是很重要的。我把十元錢小心地裝在身上,走開了。

此后,我不再和姐姐說那么多話了,也不敢看我們家的院門,只要門是關上的,我就神經兮兮地往家里跑。

后來姐姐居然性情大變,有時會不知深淺地訓斥我。有一次她訓斥我時,我突然跳起來揪她的頭發(fā)。她的頭發(fā)又厚又黑又滑,我抓住它們像抓住一把沙子。這時往往有人過來拉我,我只好放手,這樣的事發(fā)生了好多回。

我十二歲那年,有一天,家里殺豬。院子里圍著很多小孩,等著殺豬的師傅把豬蹄殼子給他們,他們要點豬油摁在豬蹄殼子里,點燈火玩。我對這些孩子大聲地叫著,要他們馬上滾開。我姐姐認為我態(tài)度不好,說,人家在這看看怎么了?你說話聲音小些。我很不滿地看了一眼姐姐,沒有吭聲。不一會兒,殺豬的已經下了幾個豬蹄殼子,幾個孩子圍著要,我見狀大聲地罵著,那幫孩子連忙往后退。我姐姐又訓斥我,說,你怎么罵人?不會好好跟人家說嗎?我內心的怒火突然間就燃燒起來。我叫了一聲,猛地跳了起來,一下子就抓住她的頭發(fā),然后狠狠地往下拉。當時院子里的人都愣住了,不知道我怎么了,他們簡直不相信我會因為姐姐的一句話而發(fā)怒。愣了一會兒,才有人過來勸阻。他們想掰開我的手,但我的手抓得太緊了,根本就掰不開。我看到姐姐疼得淚水直往下流。我大聲地粗野地喘著氣,嗯——嗯——發(fā)出狗護食的聲音。就在這時,母親回來了。我松開了手。母親沖上來想打我,我撒腿就跑。

我心想,母親一向慣著我,這一次追打我也不過是做個樣子。哪知我圍著村莊跑了三圈,母親就在我的身后追趕了三圈。我沒想到母親那么能跑。我實在跑不動了,就問母親,你想怎么樣?母親說,給我回去!我這才知道,母親是絕對不會放過我了,只好往家里跑去。

到家時,姐姐已經躺在床上,蓋著被子在哭泣。嬸娘就坐在她的旁邊,在不停地勸說著什么。母親進來了,她撿起地上的一把掃帚,對著我狠狠地打,一邊打一邊喝令我跪下。我堅決不跪。母親再次揚起掃帚,不管嬸娘的阻攔,沒輕沒重地打著我。跪下!母親再次說,聲音很大,她的聲音都沙啞了。

我沒有反應,眼里一滴淚水都沒有。這時嬸娘擋住母親,對我說,孩子,聽嬸娘的,跪下吧,我們錯了。

我誓死不跪。就在這時,父親回來了。那時父親的眼睛還能看清,他從地下抄起一把鐵鍬向我走來。嬸娘看見了,連忙說,孩子,聽我的,快跪下,快!我撲通跪下了,感到十分委屈,嗚的一聲大哭起來。

那天我就在姐姐床前一直跪著,父母和嬸娘都走后,姐姐從床上起來拉我。我憤然甩開了她的手,我鄙視她……

從此以后,我和姐姐的關系越來越不好,我越來越看不起她,漸漸的我連姐姐都不喊了,就喊她的大名——喬麥子。

這之后姐姐更怕我了,有時即使姐姐有理,只要我眼一瞪,她就不敢說話了。姐姐為了那段秘密在我面前吃盡了苦頭。

下午父親問我,最近你姐怎么老是嘆氣?又問我是不是她個人的事情碰到了什么麻煩。我說,不會呀……

父親說的“個人的事情”是指姐姐的婚事。

父親很不容易。母親是在我讀初二時病逝的,那時母親才四十多歲,真是應了“黃泉路上無老少”這句話。

聽了父親的話,我心里有了數(shù),就對父親說,她就那樣,你忙你的。父親不再吭聲了,低著頭,瞇著眼編自己的東西。

我想了想父親的話,便有點緊張,覺得喬麥子一定還在琢磨那件事,至少那件事還在她心里轉著。于是我一邊盼著北方快來人把東西拿走,一邊注意她的動靜。

星期二那天上午,喬麥子提著菜籃子去了街上,兩個多小時后才回來。在街上的這兩個多小時,我一直尾隨著她。我親眼看到她在向人打聽著什么,因為我們有一定的距離,我無法聽到她問的是什么。喬麥子走后,我便走了過去。

那是一個三四十歲干部模樣的男人,個子不算高。剛才喬麥子就是跟他搭訕的。他胳膊里夾著一只小皮包,正站在路口等車。我走過去問他,剛才那個女孩都跟你說了什么?男人捋了一下圍在頭皮四周的頭發(fā),警覺地上上下下打量著我,并不理我。我這才感覺到自己問得太唐突。接下來我發(fā)現(xiàn)喬麥子和一個賣電器的老板說話,我又向他打聽。這老板同樣警覺地看著我,然后埋頭干自己的事。

我這才意識到,想打聽一個人在背后說了什么并不容易。我只好走到一個燒餅攤前,準備買兩塊燒餅吃。

這大千世界真有意思,許多事情讓你實在無法想通,往往你想得到的未必能得到,你不想得到的卻處處都有。

賣燒餅的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臉上有一些白色的斑塊,讓人感到十分惡心,根本就沒有食欲。我正準備走,這老頭說,哎,是怕我臉上的斑吧?哈哈,不傳染,別怕。來來來,我給你說件事。

我忽然感到這個老頭很有意思,就停了下來。老頭用圍裙擦了擦汗,接著說,剛才有個女的來買燒餅,說到一件事情,很奇怪。她問我一個清清白白的人,卻要給人家挑擔子、擔責任,要是被抓了能判幾年?你說一個女孩家的,問這個干什么?說著,他又從鐵氈子里一塊一塊向外撈餅。

我覺得老頭很有意思,就說給我拿一塊。說著我用手機給他付費。他很高興,說了聲好嘞,然后把餅撈上來遞給我。你說說,那個女孩有沒有意思?哎,我勸她去派出所問問。我估計她有什么事。是的,是的。我笑了笑,轉身走了。

我心里清楚,老頭嘴里的那個女孩十有八九就是喬麥子,而且她問的就是我的事,只可惜當時我沒有問老頭那個女孩手里是不是提了只籃子,手工編的,毛糙得很……

我越走越快,怒火在我的心頭呼呼地燃燒。我甚至罵了一句臟話。

回到家,我剛把身上的衣服脫掉,就看見喬麥子往外走。我問,哎,喬麥子,你去哪?

喬麥子站住了,她默默地看著我。她一臉的疲憊,人也瘦了。

我捋著衣袖說,喬麥子,你不說我也知道。她問,什么?我說,你上午出去了,打聽了半天。好像別人都不幫你啊。我的話里充滿了譏諷。喬麥子說,我沒有……我打斷她的話,說,沒有?你別說瞎話了。去告我?

喬麥子不動了。她的額頭上有了汗珠子,很細小,但在陽光下很顯眼。

我告訴你,我手下有人,到處都能看到你。我故意這么說是為了夸大我的能力。你下午去哪?還去派出所嗎?你去吧,看他們能不能把我抓起來。我走近她,歪著頭問,我被抓了,你就好過了?那么好過?呵呵……

這時,喬麥子轉過臉看著我,忽然紅著臉說,是的,我去了。我是為你好。你不應該為他們擔這個罪。說完抬腳就準備走。

見她承認了,我心里一緊。我一步跨到她的前面,攔著她,晃動著手指說,我跟你說,只要你不去,我一定不會把幾年前的事情說出來,那是什么事你心里清楚。

這時我看到喬麥子的兩眼漸漸地有了淚水。我知道我的話戳到了她的痛處。我再次強調我的觀點。我小聲地說,真的。還有,你不是準備結婚了嗎?他們打算分一筆錢給我,我會給你一部分買嫁妝。我說這句話時,喬麥子看了我一眼。我再次得意地說,真的。

喬麥子坐了下來。我舒了口氣,我知道女人總是會被錢打動的。她可是準備出嫁的人啊。

見她投降了,我轉身走了。當然我說話也算話,當天晚上我去了城里,在百貨大樓給喬麥子買了一件紅色的毛衣,飛鳥牌的。衣服看上去紅彤彤的、亮閃閃的,色澤非常鮮艷。

這以后,喬麥子安穩(wěn)了許多,主要是不獨自外出了,我也漸漸地安心了。她還拿著我給她買的那件紅色毛衣,到處對人說,這是我家弟弟給我買的。瞧她那個滿意勁,我很得意。我知道她能在別人面前炫耀,自然是把這個事忘了。是的,她也要為自己考慮了,七八年前的那件丑事在她心里放著,像壓了一塊磚。

很快我就從人家那里得到一個消息。這段時間喬麥子并沒有閑著,她一直在外面活動,而且還去了律師事務所。

那天下午,律師事務所的楊律師接待了她。

你說的這件事是不是在你家發(fā)生的?

嗯,是的。

你為什么要問這個事?

很丟人吧。說出去會被別人罵的。

這個事涉及的主體是誰?

他是在犯罪,我們整個家都要背黑鍋。

這個事與你有什么關系?

唉,我家弟弟啊,我很疼他??!

…………

楊律師一定要打聽出事情的源頭,而喬麥子找律師只是想了解一下我會被判什么罪,所以在介紹情況時,總是避重就輕。

見喬麥子支支吾吾的,楊律師把手里的筆一扔,說,你不跟我說清楚,我也不好給你拿意見呀。你想不想知道我的意見?楊律師問,他上上下下打量著喬麥子。

喬麥子越來越漂亮,她留著短發(fā),眼睛大大的,嘴巴小小的,臉頰紅紅的,脖子細長細長的。

喬麥子尷尬地笑了笑,問,假若是我們家的事,這個事……這個事怎么處理?

楊律師喝了一口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又瞥了喬麥子一眼,搖著手說,不能假設。呵呵,這就像看病,我是醫(yī)生,你是病人,你要向我描述病情,描述要準確,要把這個事情掰開看。

喬麥子嘆了口氣。她捏著自己的衣角,想了半天才說,是的,那個……是我家的事……

楊律師咂了一下嘴,點了點頭說,嗯,你家的事。誰的事呢?

喬麥子就再也不吭聲了,胸口在劇烈地起伏著。

楊律師瞥了喬麥子一眼,輕輕地敲著桌角,自言自語地說,唉,事情非常嚴重啊。

聽楊律師這么說,喬麥子的兩只手緊緊地握在一起,渾身顫抖。喬麥子懦弱的樣子,讓楊律師看到了一種希望,他走到喬麥子的身邊說,那……要看你的態(tài)度……

喬麥子低著頭想著楊律師的話。

楊律師悄悄地把手放在喬麥子的肩上,問,你到底想不想辦這個案子?

喬麥子突然感覺到楊律師的手在自己的肩上摩挲著,她頓時感到自己的肩上像掠過了一陣電流,便連忙站了起來。她后退幾步,和楊律師保持距離,然后說,回頭說,回頭說……還沒說完,撒腿就跑了。

以上這些事,是喬麥子的女友告訴我的。

喬麥子一口氣跑到家,哭得像個淚人,最后她擦去眼淚,走到我的房間。我正在電腦前玩游戲,看見她進來也沒跟她說話。這時喬麥子囁嚅著說,欣一,我……我了解了一下,事情怪麻煩的……

我很生氣,知道她說的必定是那件事。我把鼠標呼啦一下扔到一邊,然后點了一支煙。煙霧繚繞中,我的臉色極為陰森而且難看。我問,誰讓你去問的?我的聲音低沉而又嚇人。可喬麥子沒有低下頭去,她看著我說,不要再抱幻想了,明天我就帶你去投案。

我倔強地哼了一聲,很厭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把煙叼在嘴角,又玩起了電腦。由于激動,我的臉火辣辣的。

又過了一會兒,她紅著臉說,不投案的話,你……你會被判重刑……

哪個給我判?我憤怒地壓低聲音問,并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你判?

喬麥子態(tài)度堅定地說,那你就把東西還給他們。你不能沾。

我一揮手說,不可能。

喬麥子看著我,呼呼地喘息著,一副毫無辦法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我冷靜了一下,說,本來一點事沒有,你知道后,倒成了大事?,F(xiàn)在我去投案,到底對誰有好處?對你?梁謙友一旦知道了,我敢保證,你們倆的婚事就完了,到頭來還不是你自己把自己的婚姻毀了?

梁謙友就是她的男朋友,也是我未來的姐夫,他每次到我們家來,都對我不錯??傊』镒雍芎?。

我提到了梁謙友,喬麥子愣了,她一直在看著我。顯然她在全力忙我的事,把自己的事、把梁謙友忘了。

我看了看外面,又壓低聲音說,你也不看看你多大了,你也不看看這莊子上可有你這么大的女孩還在家里轉的。我跟你說,這場婚姻一旦泡湯了,你一生再找不到好歸宿。還有我爸身體不好,雖說他兩眼看不清了,但還是能看到點光亮的,如果他知道這件事,被刺激得兩眼完全看不到了。我倒想問問你,想讓他怎么活。讓他氣死嗎?喬麥子看了看外面,沉默了。

我說,我真想不出來,還有人伸頭去找鞭子抽呢!姐夫對你那么好,事事順著你,你為什么不珍惜?今天我把丑話說在前面,你要是膽敢去報案,我就把你的事情說出來,反正大家都別想好了。到時候無非是我爸氣死,姐夫與你分手,你在大街上被人罵。你也不看看街上都住著什么人……

過去我從來沒有稱呼梁謙友為姐夫,今天我故意把梁謙友說成是姐夫。我是看著她的眼睛說的。

喬麥子看著我,她的臉紅紅的,眼睛濕濕的。此刻我覺得我的話像尖銳的箭頭,正狠狠地扎在她的心上。她感到了疼痛。她縮起自己的身子。她老實了。

這以后,我發(fā)現(xiàn)喬麥子瘦了,越來越瘦了;還見她經常一個人站在院子里發(fā)呆,或者遙望星空,一直望到漫天的星星亂成一團。

藍縣位于我們鹿永縣的南面,離鹿永縣不遠。那里發(fā)展得很好,交通也很方便,屬于沿海地區(qū)城市,很洋氣,也很漂亮,行政區(qū)劃屬于江蘇省。我們屬于滁州地區(qū),要說去滁州趕集,那就遠了些,平時大家趕集都喜歡去藍縣,那里近,交通也方便。

那天,我在打牌時聽到一則消息,說藍縣縣城北部有一家金銀店,規(guī)模不小,兩個月前,在凌晨時分被人盜了。公安部門通過勘察,發(fā)現(xiàn)盜賊是四個人。這四個人很狡猾,進店前就把監(jiān)控系統(tǒng)給破壞了,關于這四個人,現(xiàn)在是性別不明、年齡不明、形象不明。其他情況,相關部門尚未公布。

這個消息讓我心里一驚,也產生了聯(lián)想,會不會是張嘉奇他們干的?但想了想又覺得不像。那天他們從淮南遠道而來,而不是從藍縣,再說這都是兩個月前的事了,跟張嘉奇等人來我這里的時間不吻合。還有張嘉奇為人沉穩(wěn)厚重,另外兩個人也很靦腆老實,要說讓他們去弄個小店還可以,弄這么大的店面就有點過了,他們不會出此重手。至于他們丟在我這里的東西,哪里的都有,極有可能是一種巧合。還有公安部門說是四個人,他們是三個,這個很關鍵……

想是這么想,但我心里還是很忐忑,七上八下的,一直到中午才安定下來。

我回到家時,喬麥子正在院子里鍘草。見我進來,她看了我一眼,繼續(xù)干她的活。

過了十幾分鐘,喬麥子走進我房間,隨手將門關上。我打了個哈欠,問,你有事?

喬麥子沒有吭聲,我緊張起來。我看了看她。她說,北頭的雪妮來了。

雪妮是我們村子里的閑人,按這里的話說,叫打閑渣的。她和喬麥子是好姐妹,雪妮腿有點問題,娘胎里帶的。她跟喬麥子一樣,至今還沒嫁人。雪妮長期在家閑著,但練就了一套本領,就是說別人的壞話。那嘴啪啪的,不說死你家的人也要說死你家的雞。

我看了喬麥子一眼,咽了口唾沫。

喬麥子對我說,雪妮告訴我一件事。

什么事?我想這么問,但沒有問出來,只是睜著眼睛看著她。

喬麥子咂了咂嘴巴,說,她昨天去了藍縣,知道了一件事。藍縣……藍縣的一家金銀店被盜了。

我渾身一緊,不知臉上是什么樣的表情,說,嗯。

我的一聲嗯,讓喬麥子感到很意外,看來她以為我不知道。喬麥子看了我一眼,嘆了口氣說,我怕……

我低下了頭,覺得不妥,又點上一支煙。

喬麥子繼續(xù)說,不過據說……他們是四個人。

是的。嗯。我說。

喬麥子繼續(xù)說,你……你沒有想過是他們嗎?要真是他們干的,你要背的東西很多啊,你有那個力氣嗎?劃得來嗎?

我不愿意接受這個事實。我不耐煩地說,哪有這么巧的事?人家明明說是四個人,首先人數(shù)就不對,還有他們都是東北人,在東北什么都有,跑到這里惹什么事?也太蠢了。好了,我知道了。其實我知道自己說的沒有道理,一點道理都沒有。

見喬麥子還坐在那里,一動不動,我很煩。我說,你出去吧,我有事呢。

喬麥子仍然沒動。過了一會兒,她嘆了口氣,才慢慢地走了出去。

喬麥子走后,我怎么也安靜不下來,想了半天,便打開了手機。

我的記憶力是超群的,我不用看手機上的通訊錄,就撥了過去。我都想好了,手機接通后,我就問這個事,問他們那件事是不是在藍縣做的,當初為什么不告訴我。事發(fā)地這么近,就等于在火塘邊玩棉花。打給張嘉奇,號碼停用了。我心里一驚,接連又打了幾遍,仍然如此。我的心怦怦地跳著,我懷疑是自己記錯了,就打開手機通訊錄,按照通訊錄上的號碼打過去,結果還是一樣。

我連忙對照號碼又撥給小顧和陸算,結果他倆的號碼也都停用了。我渾身出了冷汗。我點上一支煙抽了幾口,覺得事情變得復雜了。

抽完了煙,我想著怎么辦。因為現(xiàn)在還不能斷定事情就是他們做的,但是又和他們的行為特別像,我決定先到藍縣去轉轉。

我早上很快就醒了。我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就去了藍縣。

到了藍縣后,我首先在南嶺江邊上找到了公安局。公安局墻上貼著那份通告。

從通告的內容上看,事情確實像那幾個哥們干的,但是犯案的有四個人。犯案人還不清楚是誰,只有畫像,從那四張畫像上看,怎么看也不像他們三人中的一個,但是……

這個讓我很頭疼,我躲到一個墻角,再次打電話給張嘉奇,接著又打給小顧和陸算。還是接不通。我頭上冒汗了。

回到家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夜色濃濃,我渾身疲憊,上床就躺了下來。這時喬麥子進來了。她站在那里,半天才問,你去哪了?說著她把門悄悄地掩上。我并不看她,語氣不好地說,出去轉了轉,有什么事嗎?喬麥子說,你把那個包藏到哪里去了?

我吃驚地看著喬麥子,簡直不敢相信她竟然知道包的事。我連忙起來,把已經關好的門又試著推了推,問,你說的什么包?

喬麥子看著我。她的眼神告訴我,別裝了。

我想了想,咂了一下嘴,索性說,你既然知道了,就更要為我保密了。

你拿出來吧,我們一起去投案。喬麥子伸出手說。從表情上看,她很焦急。

估計我的神色已經扭曲了,我說,不可能。我死死地盯著她,搖著手指說,絕對不可能。

喬麥子憤憤地看著我。

我冷冷地一語雙關地說,你自己看著辦,你要是什么都不顧的話,我也不顧了……

這句話里的意思,我想只有她能聽懂。她久久地看著我,我等待著她想清楚,等待著她落荒而逃。果然她嘆了口氣,把臉轉到一邊,慢慢地走了出去。

喬麥子走后,我一下子從床上躍起來。我決定先把我手里的一件事辦好。

那天早上,我正在睡覺,忽然聽到后屋有擊打的聲音,而且聲音一陣比一陣大。我被吵醒了,便爬了起來。我披著衣服走到后屋一看,是我父親在發(fā)飆,他正揮舞著笤帚打喬麥子。

父親下手很重,手里的笤帚都打開花了。因為父親眼睛看不清,喬麥子站在那里低著頭,動也不動,任憑父親手中的笤帚在她的身上揮舞。

我看著喬麥子被打的樣子,很開心。但是漸漸地我就有些不忍了,尤其是笤帚打在她身上的時候。她本來是可以躲的,但她一動也不動,任憑擊打的力量貫穿她的全身,我感到她很可憐、很無助。我遲疑了一下,走了過去,用身體擋住父親,問,爸,好了好了,什么事?。?/p>

父親喘著粗氣,用手指點著喬麥子對我說,你問她。父親的聲音是顫抖的,臉色都白了。

我看了看喬麥子。喬麥子的手臂被打了好多下,有些紅腫。她一聲不吭,眼里有淚花。我說,算了,別打了。算了。

父親將手里的笤帚一扔,氣呼呼地坐到一邊去了。這時喬麥子便向自己的房間走去。我在想他們?yōu)槭裁磿l(fā)生這么大的沖突,難道是因為我?我的心怦怦直跳。我知道,假如父親知道我干了那種事,是絕不會放過我的。但自始至終,父親一個字也沒有提到我。我便納悶了,但也不敢多問,假若問出我的事,那就更麻煩了。我悄悄地從父親旁邊向外走。

你站住。父親突然說。

我愣愣地站在那。

父親用手向前劃拉了一下說,你坐下來。

父親的語氣明顯緩和了許多。我看了看他,心情也放松下來了。我坐在父親的對面,父親就把事情的經過給我說了。

原來是喬麥子把自己的婚事退了。這個消息讓我很震驚。

父親問我,這是為什么?我納悶,半天才搖著頭說,我真不知道。

父親說,無緣無故的,這丫頭怎么能這樣?眼看就要結婚了,鬧什么鬧呀?讓我跟人家怎么說?父親喘著粗氣說,嗓音里發(fā)出咝咝的聲音。

我知道父親并不希望我能回答他的話,我說,哦……

唉……父親深深嘆了口氣,從懷里摸出一支煙來,點上火慢慢抽著。父親不習慣抽帶過濾嘴的香煙,抽的都是我從外面找人給他弄的土包裝煙。煙霧繚繞,愁容從父親的臉上升騰起來,他眉頭上的皺紋深深的。

幾天后的一個上午,我們家來客人了,是喬麥子的未婚夫梁謙友。他二十五六歲的樣子,個子很高,收拾得干干凈凈,頭發(fā)上抹了油,穿著西裝,皮鞋擦得亮亮的,手里拎了幾個禮盒,都是當下流行的禮品。我注意看了一下,他很瘦,腮幫上的骨頭都要戳出來了;眼泡還腫著,不太好看。進了家門,他先畢恭畢敬地見了父親,然后和我說話。就在這個時候,我看見喬麥子從他身邊走開了。他抬了一下手,好像要對喬麥子說什么,但是沒說出來,顯得有些尷尬。

父親叫我去喊喬麥子。我說早走了。父親一愣,問,你姐去哪了?我說出去了。父親的臉陰沉下來,沉默了一會兒,然后笑著對梁謙友說,你在這等會兒吧。

梁謙友答應了一聲,輕輕地嘆了口氣。

到了晚上,喬麥子回來了,見梁謙友沒走,她一頭鉆進了自己的屋里。我父親聽到了喬麥子的門響,便說,好了,人回來了,你進去吧。梁謙友便進去了。

我走近喬麥子的房門,站在那聽著。我先是聽到梁謙友發(fā)火的聲音,接著聽到他撲通一聲跪下說,我們相處快三年了,如果不是你說家里負擔重、兄弟小,要我再等等,我們早就成家了,這個鄰居們也都知道。我求求你,看在雙方父母的面子上,回頭吧。如果我錯了,你說出來,我來改正。你不能讓我不明不白啊。

喬麥子那邊沒有動靜。梁謙友又說,你說你需要什么,我給你買,再貴都可以,行不行?喬麥子那邊仍然沒有動靜。過了一會兒,我聽到梁謙友問,你真的這么狠心?我不能理解。又過了一會兒,梁謙友嘆了口氣,堅定地說,好吧,我告訴你,我永遠不會娶別人,我等你。接著我聽到了扇耳光的啪啪的聲響,這耳光是梁謙友自己扇自己的。其間我沒聽到喬麥子去阻攔的聲音。

天都很晚了,梁謙友含淚而去。過了三天,梁謙友的母親過來了。他母親個頭很高,穿得干干凈凈、利利索索的,手里夾著一支煙。她一邊抽煙一邊笑著和父親說著什么。父親不知道喬麥子和梁謙友鬧成了什么樣子,更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呆[,就說,小孩脾氣,過幾天就好。梁謙友的母親呵呵笑著,說是的是的。但是事態(tài)沒有我父親說的那么好,那天喬麥子連未來婆婆都不見。梁謙友的媽也很有耐心,就坐在我家等著。到了下午四點多鐘,喬麥子從外面回來了。梁謙友的媽便微笑著走進了她的屋子。兩個多小時后,梁謙友的媽從喬麥子屋里出來了。見到我們,臉上還帶著笑,說,沒有什么,沒有什么,都是誤會。我回去了,呵呵……

父親聽到這話,笑著站起來,摸索著扶著墻過來送梁謙友的母親。當時我搖了搖頭,心里也笑了笑,覺得喬麥子真會耍。

此事過后,梁家再也沒有來人。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外面?zhèn)鱽砹碎e話,說梁家發(fā)現(xiàn)了喬麥子作風有問題,她不僅經常和梁謙友在床上胡來,還背著梁謙友和別人胡來,梁家實在難以忍受,把這門婚事退了。

喬麥子聽到這個消息后沒有吭聲,只是咬著牙流淚。父親聽到后,擋在喬麥子面前,哆嗦著問,可是真的?他的聲音很高。

喬麥子沒有吭聲,任憑熱淚在臉上翻滾。

父親站了起來,他摸索著門說,走,我去他家問問。喬麥子忙哭著說,是的,他們說的都對……

這分明是氣話,也不知父親有沒有聽出來。他上去就打喬麥子。喬麥子還是那樣,父親打她時,她不躲,任父親手里的笤帚在她身上揮舞著。我有點看不下去了,奪過父親手中的笤帚說,這顯然是他們在造謠,你聽不出來?他們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啊。

父親就不打了,蹲在那里,呼呼地喘氣。父親的臉色是慘白的。

又過了十幾天,那邊傳來了消息,說梁謙友找了新對象,女孩是做裁縫的,非常漂亮。梁家給了女孩家很重的彩禮,女孩很高興。娶媳婦那天,梁家迎親車隊由十一輛小轎車組成,浩浩蕩蕩地從我家門口經過。這個陣勢,喬麥子看到了,她躲在屋里哭著。

我還記得我十歲那年,我在外面玩的時候,有個人讓我趕緊回家看看。我回家后就發(fā)現(xiàn)了喬麥子和蘇與其在一起。

現(xiàn)在這個人又出現(xiàn)了,他來到了我家。他混得還不錯,穿得人模狗樣的,見到喬麥子,先說自己的生意,然后提出想和喬麥子結為“親戚”。

這段時間,喬麥子瘦了,瘦得非常難看,身上的衣服顯得很大,風一吹,人顯得很瘦小。此時她不看人家,只是笑著問,你這個時候是趁人之危吧?再說我從來沒有這個想法。

那個人苦笑著,顯得很尷尬。喬麥子又對他撒了把鹽,說,你不小了吧?這么大還沒成家,等什么呢?

那個人沒想到一個落魄到這種地步的女孩還這么自我,他尷尬地笑笑,站了一會兒就走了。

后來父親又托人為喬麥子找對象,喬麥子開始不同意見面,但為了敷衍父親就見了。結果是可想而知的,對于男方,喬麥子不是嫌這,就是嫌那,加上梁家媽媽每次都會跑到男方家,把喬麥子的故事說一遍,于是人家半道就撤了。

這天中午,父親把西頭的二嬸子叫來了,他請二嬸子無論如何也要給喬麥子介紹個對象。什么叫“無論如何”?就是挖到籃子里的就是菜,說什么也要把喬麥子給嫁了,嫁得越快越好、越遠越好。二嬸子嘆了口氣說,這個做的要比說的難啊,我找找看。

不久,二嬸子真把人帶來了,說是江蘇的。還真不錯,這個人肩寬背厚、濃眉大眼的,尤其是眼睛,不僅大而且明亮亮的,就是膚色有點黑,說起話來一口南京口音,說是在南京當過兵。父親很高興,連忙答應了小伙子,給小伙子遞煙、上茶,并讓我去叫喬麥子。

聽說是要相親,喬麥子不愿意回來。父親讓我連連去叫了幾次,都沒把她喊回來。那人坐久了,感覺到有問題,便站了起來說還有事,就隨著二嬸子走了。

當晚,我看見喬麥子趴在床上哭了,嗚嗚嗚的,像個淚人。

喬麥子不愿相親的確出乎我意料,我不知喬麥子為什么要這么做。不過這件事至少讓喬麥子不再過問我和張嘉奇他們的事,我真是暗自歡喜。那些天我看到喬麥子流淚,心里雖然也堵得慌,但還是輕松了許多。

一天中午,喬麥子來找我。她更瘦了,臉頰都癟了下去,頭發(fā)顯得更長,走路時飄飄蕩蕩的。進門后,她把門慢慢關上,說,欣一,我什么都做好了。

什么叫“什么都做好了”?我繃著臉,歪著頭問,心里很厭煩。

帶你去投案。她說這句話時,目光尤為堅定。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她。我簡直沒想到,遭受了這場婚姻打擊,她竟還有精力過問這個事。我臉上一定是紅了,是因為憤怒和激動而紅的,當然也因為無奈。我不無嘲諷地問她,你不嫌累?

嫌累。喬麥子嘆了口氣。不瞞你說,我和他斷了關系,就為了你的事。真的。

我恍然大悟,愣愣地看著她。我覺得她簡直瘋了。

她嘆了口氣,小聲地說,去吧,早去早好。

她很堅定地看著我。她堅定的樣子讓我有些害怕。她使我想到,過去她怕我揭露她,看我時目光都滑向一邊的樣子。

我腦中混沌了片刻,慢慢又清晰了。我故作鎮(zhèn)靜地說,直到現(xiàn)在公安還沒抓到人,連是什么樣的人都沒弄清楚,我去撞什么槍口?通告上也沒說是三個人作案,那上面說的可是四個人。

喬麥子說,對……是四個人。

我來勁了,提高音量說,那你湊什么熱鬧?

喬麥子愣了一下,說,這件事就是他們三個人干的,他們的東西也來路不明,你不該為他們背這個黑鍋。

什么黑鍋?我不去。我說。我心想,既然不能斷定是他們三人干的,我更不能去。我不能做那種自討苦吃的事情,更不能做那種違背良心、出賣兄弟的事情。

喬麥子說,你不去我去。

你敢!我大聲吼叫著,瞪著她。她不吭聲,看著我,然后轉身向外走。我上前一步,堵在門口說,我跟你說,你的婚事是你自己斷的,不是我逼你的,對不對?你不能把自己的婚事往這件事上套,人家要是聽見了,會說你很傻。再說這件事關系到我的為人,你要是去報了案,人家會怎么想?還讓我怎么混?我爸知道了也會恨死你。我聲音越來越小,但是越來越肯定。

她不吭聲了,默默地看著我。

我見她冷靜下來了,便說,你在做蠢事,知道嗎?不跟任何人商議就退了婚事。三年了,人家陪了你三年了呀!你這樣做有點神經呀。后來胡大個子來求你,你也不干。你說人家胡大個子不體面。還有那退伍軍人,多好,多吃香,來求你,你也不答應……

我是為了你——喬麥子叫著,眼睛通紅,嘴唇在顫抖。

我也叫著,我不需要!我大幅度地擺著手。

屋里的空氣凝重起來。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我看著她說,你別逼我,再逼我,走著瞧。我用手指頭在她面前點著,說,你懂得是什么意思。

喬麥子雖然還正視著我,但是目光卻軟下來了,因為她知道我說的是什么。

見她膽怯了,我從她身邊走過去,說,你去吧,我等著,我的手癢得難受,我等大銬子來銬我呢。

喬麥子沒有動,就一直站在那里,斜眼看著我。

時間過得很快,大概是三月三日,我聽到了一則消息,說藍縣的案件徹底破案了。消息是去藍縣賣魚的胡大個子跟我說的,當然他只是說閑話,絕沒有想到這個案件與我有什么關系。我問他是什么人干的。胡大個子想了想說,墻上有照片,我只是匆匆忙忙地看了一眼就走了。是照片還是畫像?我問。我雖然顯得很平靜,但是心里很著急。他想了想說,嗯,是照片,很大的照片。我的心顫抖著。

下午我乘車去藍縣。在藍縣公安局外面的櫥窗里,我看到了這則通告,當時我渾身都軟了。通告當中的光頭正是張嘉奇,另外三個分別是顧家福、陸算和一個叫王影的人。櫥窗里的張嘉奇死死地盯著我,眼神那么兇狠,像是要在我身上挖出什么似的。想到他當初見人就笑,一副溫文爾雅的樣子,我愈加感到恐怖。

從藍縣回來,天已經黑了。

月亮圓圓的,干凈得很,四周一片云彩也沒有,整個天空顯得空空蕩蕩的。而此時的我,除了對一切感到乏味外,還感到渾身沒勁,整個人虛弱得很。

回到家后,我連腳都沒洗就上床睡了。我有個習慣,碰到不順心的事,反而能睡得著,這或許是疲勞和心累而引起的。睡夢中我好像聽到有人敲我的門,這個人進來后,看了看我又走了……

大約是夜里十一點,我迷迷糊糊地醒了,看見喬麥子坐在床邊,我立刻煩惱起來。你有事?我問。

喬麥子嘆了口氣,說,是的。她睡眠明顯不足,皮膚顯得很干燥。我看了她一眼,坐了起來。我是在等她的反應。

她長長地噓了一口氣,看著我,苦著臉說,欣一,他們不僅搶了人家錢財,還殺了人。殺了兩個人??!你還得去投案。你自己的事要自己去解決。

聽說他們殺了人,我真的一怔。

喬麥子帶著哭腔說,你怎么能和這些人攪在一起?你非要等著別人來抓你不可嗎?你不是說不是他們嗎?就是他們……

喬麥子這么說讓我很煩,煩透了,同時產生了巨大的恐懼。我大聲說,你要再這樣逼我,我就什么都不怕了,你自己最清楚。我呼呼地喘息著。我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我感到我的目光是熱的,滾燙的那種。我想她明白我說的是什么了。她擦去眼淚,嘆了口氣,然后看著我,極為堅定地說,好吧,我都想過了,有些事情是瞞不住的,你愛怎么說就怎么說吧,只要你去投案。

我沒想到她會這么說,沒想到她突然間就放棄了自己多年來極力保護的秘密。我愣愣地看著她。她的目光是那么堅定,讓我感到了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挫敗感和絕望。我在心里罵,該死!我覺得自己腦門上全是汗。

過了一會兒,我突然將桌子上的一個水壺舉了起來,狠狠地摜在地下,聲嘶力竭地吼道,你想干什么?你說吧!

她一下子愣了,怔怔地看著我。

我吼道,你憑什么這樣對我?人家還沒來抓我,你倒是先把我抓了。到時候我被抓了,我爸氣死了,家里只剩下你一個人了,你就解放了,是不是?我死給你看!

桌子上有一把刀,明晃晃的,我一下子拿了過來,在自己的手背上狠狠地劃了一下。一刀下去后,那血先是矜持了一下,馬上就涌動著流了出來。

她先是一愣,然后大驚失色,一下子撲了上來,跟我爭奪著那把刀。她的手勁是那么大,一番爭奪后,她把刀從我手上奪走了。我一伸手又把刀奪了回來。她一把抱住我的手,氣喘吁吁地顫抖著說,你放下,你放下……

我根本就不聽她那一套,把刀對準自己的胸口就要刺下去。她見狀大叫了一聲,伸手將刀尖從我的胸口處推到了一邊,然后抱著我拿刀的手,臉色如灰,顫抖著說,我……我不說了,我再也不說了,好不好?我再也不要你去了。

我根本就不理她,還是用力去奪刀。我們僵持在一起。我大聲地說,你走開!走開?。∷龘渫ㄒ幌鹿蛟谖颐媲?,流著淚哭著說,弟弟,你松手,你松手。我發(fā)誓,我再也不提這個事了,我再提這個事我就被車撞死,死得粉身碎骨,死得狗都不吃……

趁我松懈的剎那間,她猛地奪走了我的刀,然后把刀扔得遠遠的。見她跑過來握住我流血的手,我猛地推開她,吼道,走!你快走!!

我流淚了,因為我確實怕血。

她遲疑地看著我說,好好好,我走,我走。

她臉色蒼白,滿臉是汗,她撿起地下的刀子,慌忙地走了。

這件事就這樣被我強行阻斷了。我雖然在自己的手背上劃了一刀,留下了一道長長的傷疤,如同在鍋里煮過,看上去半生不熟的,但是比起告發(fā)朋友、喪失兄弟情義,這要輕得多。假若以后和張嘉奇大哥他們見面,也好吹噓一下。

轉眼一個月過去了。那天早上,我穿戴好后,正準備到街上找人玩牌,忽然看見一輛警車出現(xiàn)在我家門口。我吃了一驚,心怦怦地跳著,難道是張嘉奇他們出事了,招了?

從車里走出來幾個人。帶頭的那個人五大三粗,走路有些偏左,臉上長了顆大黑痣,上面有毛。不一會兒傳來了敲門聲。我向屋里看了看,知道很難跑掉了,便嘆了口氣,慢慢地走過去,把門打開。門一打開,幾個人便像風一般地撲了進來。那個“大黑痣”上前一步,按住我問,你就是喬欣一?我知道完了,肯定是窩藏那些東西的事情暴露了。我點了點頭,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旁邊的一個留著平頭的年輕人上來給我戴手銬。我沒有動,只感到臉上火辣辣的。

這時我看見另外幾個人拿著大鐵鍬往我房間走去。我知道他們去干什么。

事情暴露得這么快,我估計是張嘉奇他們三人當中有人“叛變”了,或者是后來加入的那個人先招了。唉……怎么能隨便叫人參與這種事呢?

一個多小時后,我被押上了警車。警車很快就到了公安局,在那里我立刻接受了審訊。審訊我的人說,在你的床下并沒有找到贓物。

審訊人這么問我,我更加肯定了我的判斷:他們四人當中有人先交代了,而且是張嘉奇的人,否則不會知道我藏東西的地方。我問,我會判幾年?

審訊人臉色很嚴肅地問,你把它們藏到哪了?

我知道,這個時候跟他們講條件已經沒有用了,我嘆了口氣說,我轉移走了。

我說的是實話,那天我說“我決定先把手里的一件事辦好”,說的就是這件事。

案情已經很清楚了。張嘉奇等三人那天經過藍縣,本來是準備到五河去的,但是藍縣的一家私人金店引起了他們的注意。他們經過踩點,發(fā)現(xiàn)這個金店白天有四個人上班,晚上沒有人值班。下班時大門二門緊鎖,靠里外的監(jiān)控把守。

情況摸得如此清楚,小顧和陸算激動得摩拳擦掌,要求趕緊干活。但張嘉奇不放心,他總覺得其中還有很多沒有搞清楚的問題,決定帶小顧他們在藍縣再住一段時間,一定要把金店里里外外的情況完全摸清楚了再動手。

在這期間,為了確保摸底的情況屬實,他們喊來了當?shù)氐囊粋€兄弟,就是王影。王影也是個老手,進公安局就如來到自家一樣。他們四人對這個金店又進行了半個多月的摸底,最后確定了盜竊方案。

凌晨兩點多鐘,行動開始。他們撬開鐵門,貼著墻根一一鉆了進去。進去后他們大驚失色,店里睡著一男一女兩個人,男的沒穿褲子,女的只圍了一條藍色長裙。他們立刻沖上去控制了這對男女。沒想到那女的特別剛烈,拼命反抗。小顧一下子將她放倒,用力堵著她的嘴。由于用力太狠了,那女人窒息而死。見女人沒了命,那男人老實了,連連磕頭,直喊饒命。不過對于張嘉奇他們來說,死了一個人也是死,殺了兩個人也是殺,陸算拿起旁邊的一根鐵棍,猛地插進了男人的胸口。

時隔兩個月后,有個人被判死刑,另外兩個人一個被判處無期徒刑,一個被判處二十年,我被判處一年零三個月。

我很后悔,后來又聽人說,我們的這個案子就是張嘉奇交代出來的,有兩個兄弟一直堅持到最后才說出來,尤其是被判死刑的陸算,至死沒說出一個字。呸!我吐了口唾沫。我感覺人心真是太難揣測了。我期盼著能和張嘉奇見一面,我要痛罵他一頓,揭露他兩面人的嘴臉。

坐牢的時候,父親沒有來看我,喬麥子也沒有來。我被判刑后,他們只是定期給我寄點錢,這都在我的意料之中,誰愿意來看一個給家庭帶來恥辱的人呢?尤其是喬麥子,她該勸的都勸了……唉,不去想了。

星期二,負責我們管區(qū)的王管教告訴我,家里來人了。我知道是父親和喬麥子來了。我簡單地打扮了一下便走了出去。我看到來看我的人,不是父親也不是喬麥子,而是嬸娘。我感到很失望,知道父親和喬麥子都在恨我,尤其是父親,肯定是恨鐵不成鋼,不知從哪頭出氣呢。還有在我們農村,家里如果有人蹲號子,是一件非常丟人的事情,跟你家做鄰居會感到很不吉利。如果有老墳在你家旁邊的都要連夜搬走,以免沾染上晦氣。

我臉紅了。在牢里我曾經想過,父親和喬麥子不會來看我。當事實確實如此時,我還是覺得太殘酷、太無情、太血淋淋了。我渾身冰涼,感到這個世界只剩下了自己……

嬸娘見到我,嘴一癟就哭了。我一直很敬重嬸娘,喜歡聽她講話。她先是問了問我的身體狀況、生活情況,我說,都好。聽到這些,她點了點頭,然后擦去眼淚,告訴我,我父親已經重病在身,不能來了,喬麥子在家侍候,也脫不了身。她要我在這里安心服刑。

聽嬸娘這么說,我才深深地舒了口氣。

我想知道父親因為什么生病,但是,我又不敢問,死死地把話頭壓在舌根下。接著嬸娘對我千叮嚀、萬囑咐,最后才一步一回頭地離開。

嬸娘走后,我心里真的很難受。想到父親對我的嬌慣和厚愛,想到老人家因為我而臥病在床,想到自己一向的驕橫和任性,很是愧疚。我說,爸,我對不起你,實在對不起。我會好好改造的,你要等著我,等著我啊……

我竟然流淚了,那淚水越來越多,怎么也控制不住。我記得這是我記事以來流淚最多的一次。

一個禮拜后,王管教來了。他對我們說,明天上午七點全體獄友到太湖去參加一次勞動,叫我們提前做好準備。

去太湖的路上,熟悉而又陌生的風景深深地吸引了大家,我們一起唱著歌,車子里像是有一鍋熱粥在沸騰。

十點多鐘的時候,車子到了一個叫石化的地方,停車后大家紛紛下車,聽從王管教指揮,接著開始干活。我們主要是和當?shù)乇O(jiān)獄的犯人共同勞動,然后再一起舉辦晚會。勞動的內容就是三人一個小組為廠里搬磚。

勞動進行了一個多小時,我忽然看到了張嘉奇。我以為自己看錯了,搖了搖頭又揉了揉眼睛,待我再認真看時,發(fā)現(xiàn)真的就是他。我心里立刻升騰起萬丈怒火,我猜他見到我后,肯定會低下頭去,然后像兔子一樣從我身邊溜走。我就是需要看到他如此狼狽的樣子。于是我迎著他走了過去,并大聲地咳嗽了一下。我的咳嗽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轉過臉來,見是我他立刻變了。他把身子挺得直直的,正視著我,整個人一身的傲氣。接下來,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竟然迎著我走過來。走到我身邊,他一邊低頭弄著磚,一邊輕聲地罵道,小人。我一愣。這時他向地上輕輕地啐一口唾沫,猛踢了一下旁邊的樹,然后抱起幾塊磚,從我身邊高傲地走開了。

我愣愣地站在那里。我不敢相信他是在罵我,我想,作為一個“叛徒”,他還有底氣罵人?我找了個送鐵鍬的機會,向張嘉奇走過去。正好他身邊的人很少,而且都在干自己的活。看到我走近了,他就歪著頭看著我,十分鎮(zhèn)定地說,我以為你受到獎勵了呢。我說,你有話直說。他看了看不遠處的管理教員,低聲說,那天晚上,我就應該……

他走后,我呆呆地站在那里。他想說什么呢?

轉眼又到了月底,這天我們正在一個底料廠干活,隔壁的電纜廠突然起火了。煙火剛開始很小,但隨著北風勁吹,煙火越來越大,沖進鼻子里特別嗆人。不一會兒,那火舌成了火蛇,一條一條的,彎曲著身子到處亂竄,碰到什么,什么就遭殃,廠里亂成了一團。廠部工作人員已經打了火災報警電話,但估計消防人員來到時,廠區(qū)也燒完了。這時我腦子一熱,脫掉外衣就向大火跑去。王管教忙在我身后大喊,站住!站住??!我一下子沖進了火海,迎著嗆人的煙火,撲騰了幾下后,將一捆電纜扛在肩上飛快地向外跑。不一會兒,我看到又有幾個獄友跑了過來,他們頂著烈火和我一起扛電纜。這時消防車呼叫著趕到了。

過了幾天,王管教來到我們監(jiān)區(qū),點名要見我。說實在的我真有些受寵若驚,連忙用衣服把板凳擦干凈,請王管教坐下。

王管教先問了問我的傷情,又談了談我改造的情況,最后說,恭喜啊,你要減刑了。

我禁不住笑了,心里一陣驚喜。我知道這是救火的原因。我說,沒有……沒有什么,真的……

王管教的臉突然嚴肅下來,他沉吟了一下,說,其實你得感謝一個人。

我不明白王管教的話是什么意思。

王管教又看了我一眼說,你姐姐,你應該感謝你姐姐。

我愣愣地看著王管教。王管教向我點了點頭。

我頓時明白了,原來是喬麥子出賣了我們。我的臉上燒得難受,腦子中一陣混沌。我實在想不出來她是什么時候去的公安部門。我只以為我那次自殘嚇壞了她,她也分明表態(tài)不再問這件事的啊。難怪我被抓以后她再也沒有露面……

王管教嘆了口氣說,你別以為你姐姐揭發(fā)他們是出賣他們,這是錯誤的想法。她這是立功行為。說到這,王管教搖了搖手指,說,你想想,她這樣做,對于我們來說,可以少開多少會,減少多少偵查過程,同時也為社會掃除了大害。

聽到這些,我感到自己腦門上的汗水越來越多。

過了一會兒,王管教轉換話題說,我們從二〇二〇年開始,與滬北電大合辦了大專學歷教育。我們對即將刑滿釋放的服刑人員,進行為期三個月的培訓,主要以技術、法律課為主,然后給他們提供就業(yè)指導。我今天來找你,就是為了這個。說到這,他給了我一本《罪犯改造心理學》。

我腦子里很亂,我是怎么回答王管教的,我一點也想不起來了。這時窗外傳來陣陣歌聲,是服刑人員唱的:喊起一二一,不要把頭低,邁開新生第一步,重走人生路……

又過了一個多月,我聽說家里已經發(fā)生了變化。父親因為我的事生悶氣,加上年齡也大了,不久就離世了。唉……我蠻內疚的。

十五日那天,喬麥子來了。面對我,她什么話都不說,只是不斷地向上捋著頭發(fā)……

喬麥子,你十八歲那年發(fā)生的事,我從來都沒打算告訴別人,因為我真說不出口。那些理由不過是這些年來我要挾你的詭計而已。我知道你們是相愛的,真的是相愛的……

喬麥子,為了我,你把自己的婚姻給毀了;為了我,你連女孩的那點臉面也不要了;為了我……

喬麥子,我要去鹽城。我知道,那個蘇與其在鹽城一家磚廠上班,他真是太平庸、太無才了,不過他一直沒有結婚,他在等著你……

喬麥子做出了一個要打我的動作,笑著說,你就不會喊我姐姐呀……

其實,十五日那天,家里沒來人,喬麥子,不,我的親姐姐根本就沒有來。這是我做的一個夢,夢很長,蔚藍色的……

責任編輯? ?梁樂欣

特邀編輯? ?張? ? 凱

猜你喜歡
麥子姐姐
古代冰上運動會
趴在麥子上的鱷魚一家
一株麥子的抒情詩
花瓣兒風車
殺狗
認識“黑”字
猴年話猴
麥子熟了
巧手姐姐
娜子姐姐信箱
甘泉县| 行唐县| 古田县| 巴塘县| 益阳市| 睢宁县| 绿春县| 凌海市| 常宁市| 民乐县| 桦甸市| 双牌县| 昭觉县| 恩平市| 三台县| 梁平县| 商丘市| 福安市| 济南市| 宁海县| 威海市| 公主岭市| 体育| 师宗县| 林州市| 辽源市| 遵义县| 林西县| 京山县| 关岭| 桐乡市| 永登县| 交口县| 曲水县| 突泉县| 宜黄县| 天峨县| 榕江县| 韶关市| 莲花县| 阳城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