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成渝/四川
打鑼包是一個戲臺,到梨花村賞過梨花的人,都要美美地聽一回《梨花頌》。
從梨花溝到梨花坪,是一段陡峭的山崖。梨花攀巖而上,只要石頭與石頭之間稍有縫隙,就要扎根下來,積蓄力量,尋找路徑。梨花在崖壁上始終保持向上的縱隊,攀爬中它們一直都在尋找機會,將各縱隊連在一起,相互支持相互配合。
攀上陡峭的崖就是打鑼包。
打鑼包其實就是一塊巨大的石頭,縫隙里長了一棵村里最大的梨樹。之前是村里議事的地方,村民只要聽到打鑼包梨樹上傳出的鑼聲,就會來到樹下開會。對面的梨花,從梨花溝升起不久突然向遠處攤開,露出白茫茫一大片,然后像雪嶺一樣一層一層向后爬上天空。村民愛聚在這里就是因為眼前開闊,能夠看到梨花隨著山勢逐漸抬高,開到天際的壯闊景象。
一次,雨過天晴,鑼聲突然響起,村民出來看到的卻是打鑼包的天空里人群涌動,衣帶飄飄,只見一女子正在演唱只能在舞臺上看到的《梨花頌》的精彩唱段。地上梨花和天空里的梨花,互相輝映,美輪美奐。整個畫面持續(xù)了數(shù)分鐘,大家驚訝之后,開始受到海市蜃樓的啟發(fā),就在打鑼包唱梨花頌,久而久之就成了梨花村的盛會。
在打鑼包聽《梨花頌》,雨天的人尤多。臺上不斷在演,臺下的梨花林里不斷有人趕來。她們大多是女子,著古裝,面帶雨露,儼然與戲中角色不差分毫。她們來到臺下找定位置,就會要一杯梨花茶,吃幾片梨花糕,很快進入角色。
有人聽后,會整衣飛袖,飄然進入梨花深處。稍停,又折轉(zhuǎn)回來坐在臺下,反復聽了好幾遍,才最終消失在霧氣彌漫的梨花中。
梨花朝堰塘擁來,到了堤壩便圍成一圈,爭相照著梨花村唯一的一面鏡子。梨花跑上堤壩,水里便有了一圈梨花探出頭來。梨花把臉與水面貼得越近,水里梨花雪白的臉龐就越發(fā)清晰,迷人。后面的梨花爬在前面梨花的肩上,就這樣一層一層往上爬,借一面鏡子,沉醉在自己的美顏玉容里。
堰塘灣的梨花最是水靈,主要得益于水的滋潤。
堰塘灣多泉,山上的泉從梨花里冒出,不斷地被一些調(diào)皮的梨花伸出玉臂攔住。泉就打著旋轉(zhuǎn)上幾圈,漫過梨花橫著的手臂,貼著梨花的身子淌下去,然后進入了堰塘。梨花總愛在這時回眸一笑,任水珠在臉上滾落。如果此間有藍色的霧氣飄過來,還會順便扯一縷纏在身上,順著風作出飛天的樣子。
堰塘里的水滿了,流出來,拉出梨花村最大的瀑布。梨花最喜歡往瀑布下面鉆,梨花一疊疊從堰塘的出口下到梨花溝,擠滿了整個瀑布。所有的梨花整日被水霧纏繞,身上凝結(jié)的水珠從一朵梨花跳向另一朵梨花,隨著向下的瀑布在梨花身上飛躍,到了谷底,水珠便成了一個囊,收的全是梨花身上的香,梨花溝就這樣盛滿了堰塘灣的跳珠香了。
而梨花所有的心思早就寫在了堰塘水里幾朵白云的臉上。
品梨花茶,不是純粹意義的品。飲者必須著白衣,親自上樹挑選,將相中的梨花摘下來。在梨花的眼里,梨花村同樣是一棵樹,來來往往在路上行走的人,同樣是一朵梨花。你采下她時,她同樣采下了你。
你端著茶杯審視著梨花,梨花坐在茶杯里同樣審視著你。
你品著她,她品著你。這種心靈相通,彼此關(guān)切,彼此欣賞,才是品梨花茶的真諦。
草子坪是天然的茶舍。梨花在草子坪稀稀落落,地上的草厚實、細密,像潑上的一灘綠彩。茶舍以草坪為中心朝四周輻射開去。品茶的人到了草子坪,只要看到某處梨花特別茂盛,云團一樣白亮亮堆在一起,走上去只需輕輕一推,一個偌大的茶舍就會在眼前洞開。
茶舍里花枝橫斜,全由梨樹根據(jù)地勢劃出一方天地,每個座位都由梨花擁簇。水是淺淺石渠引就近山泉而來,渠上長滿綠色的苔衣,渠里花影搖曳。每個位置都有一道小渠穿出一叢梨花,拉出明亮的細線,將泡茶的水送到面前。
品茶的人一般都是???,取水、采花、煮茶都是自己動手。如果來客是第一次,自有一位身著古裝的白衣女子從一叢梨花里閃出,飄然而至,教會客人做梨花茶的全套手藝。品茶者多為雅人,離開時或許就有一首詩留下來,作為最美的梨花掛在梨樹上,引得茶客們擊掌叫好,成為佳話。
在草子坪看梨花飄落是人與梨花最美的告別。坐在任何一座茶舍里都可以看到梨花村的梨花被一股氣流拽到草子坪的上空,飄飄悠悠地落下來。品茶的人就會在這時走出來站在草坪上,任梨花一點點將自己掩埋,然后從梨花堆出的山丘里跑出,好像身體里裝滿的全都是梨花。
湛藍的天光里,風吹動草坪上高聳的梨花,神圣而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