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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苗誕生記(小說)

2022-08-15 00:48周建新
鴨綠江 2022年12期
關(guān)鍵詞:礦主村部書記

周建新

我不否認(rèn),作家是懦弱的群體,曹雪芹也得“假語村言”“真事隱去”。我駐村,寫非虛構(gòu),經(jīng)常心有余悸,怕聽來的是以訛傳訛,變成了“假作真時”,也怕真名實姓惹來官司,尤其是揭開人性幽暗的那一面,那將是沒完沒了的消耗。作品的價值在于社會屬性,我沒必要自找麻煩,只好真名隱去。

我寫的人叫賈不足(化名),是我們村五組崗崗溝人。我們倆第一次見面就是正面沖突。2021年國慶長假后,我駐村滿一個月了,也混熟了許多張臉。在村部,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站著辦公,正和村支書武維揚說事,他的手機響了。他示意大家別說話,邊接電話邊向村委會委員小盧和小平打手勢,三個人急匆匆地往外走,神色中帶有掩飾不住的慌張。

武書記把手機揣進兜里時,回頭對我解釋一句:“兩家干架了,我們處理一下,你看家?!?/p>

村里有很多舌頭碰牙的事兒,武書記一般不讓我處理,我不了解村情,聽不出指桑罵槐,怕我調(diào)解成驢唇不對馬嘴,或者是火上澆油,還得他收拾爛攤子。言外之意,我是“外國秧”,融不進他們村。

我孤獨地留在村部,百無聊賴中,翻開桌上的花名冊——全村黨員名單,共64人。我瞅著這些名字,越瞅心里越沉重,身份證號那一欄,大多是20世紀(jì)四五十年代出生的,偶爾還有二三十年代出生的,五十歲以下的黨員少得可憐。難怪我張羅幾次開村黨員會,都沒成,總不能派人到老黨員家去,將他們從病床上抬到村部吧?那可真成了“風(fēng)景”。

后繼乏人,是鄉(xiāng)村振興最嚴(yán)峻的挑戰(zhàn)。

我正憂心忡忡,一陣稀里嘩啦的聲音打破了村部的寂寞。一輛電動三輪車開進村部,一個女人指揮著三個孩子,扯著被子的四角,將一個殘疾人抬進來,丟到我面前。這便是被我稱為賈不足的人,沒有右腳,一雙拐杖放在他的左右,面色蠟黃,一臉猙獰。

看著這個被病痛折磨的人,我問道:“怎么了?”

女人說:“膽囊炎犯了,作死呢?!?/p>

我得過膽囊炎,疼得死去活來,難受得五內(nèi)俱焚,住了一個月院,消瘦了20斤?;蛟S是同病相憐,我問道:“怎么不去醫(yī)院?”

女人吼道:“病是村干部氣的,有病就得村里管,不管,就死在村部。”女人說完,丟下賈不足,領(lǐng)著三個孩子,氣呼呼地走了。

棘手的問題橫在我面前,別看我不認(rèn)識賈不足,人家卻認(rèn)識我,知道我是省里派來的第一書記,想不攤上人命,就得管他的死活。

明擺著呢,賴上我了,我忙給武書記打電話,想問明情況。武書記不接,給小盧和小平打電話他們也不接。我頓悟,武書記臨走前接的電話,肯定是通風(fēng)報信,三個人一碰眼神,心領(lǐng)神會,全撤了,把我傻乎乎地留下。

有病不能耽擱,尤其是膽囊炎,躺在地上受涼,更不行。我堅持著立刻送他去醫(yī)院,新農(nóng)合醫(yī)保,能給報銷一多半,殘疾人還另有照顧。

賈不足邊哎喲哎喲地喊疼邊說:“村里不給錢,我上個屁醫(yī)保?”

我巴不得馬上哄走他,好聲好氣地詢問他:“住院需要多少錢?”

他伸出一根手指頭,一副不給錢死給你看的架勢。我立刻不吱聲了,村集體收入一年不過幾萬塊,對村部來說,一萬塊錢是承受不起的數(shù)額,真是獅子大開口啊,難怪三個村干部嚇跑了一對半。我們駐村第一書記,沒有錢財物的權(quán)力,遇事都要按政策來,我不可能給他態(tài)度。

賈不足的態(tài)度卻十分鮮明,不給治病,就死在村部。對峙了一段時間,招來了一些圍觀的村民,看熱鬧也好,瞅笑話也罷,我的一舉一動,都是村里人日后的話題。我想把這個球踢給鎮(zhèn)派出所所長,剛想打電話,他費盡力氣,擠出了幾個字:“一千塊?!?/p>

早知道他只想要一千塊,不必費唇舌了,我兜里的現(xiàn)金足以應(yīng)付他。我說:“治病要緊,我先給你墊上,啥時有,啥時還。”

他一把抓過錢,力氣大得不像有病。把錢捂在胸口,不知是疼的,還是和村里較勁兒,咬牙切齒地說:“我從不借錢,你找村里抹賬?!?/p>

自打把錢掏出,我就沒指望他還,更不能讓村里報銷。村民愛攀比,多給誰幾十塊錢,都會計較,后患無窮,就當(dāng)肉包子打狗了。眼下,最要緊的是把他請出村部,否則,以后我在村里沒法待,倘若他意外死在村部,我會吃不了兜著走。

村里還是好心人多,幫我把賈不足抬出來,塞進我的私家車。我開車出了村部,準(zhǔn)備送他去40公里外的葉柏壽,到縣醫(yī)院就診。

誰知到了鎮(zhèn)里的路口,他執(zhí)意讓我右轉(zhuǎn),開往鎮(zhèn)醫(yī)院的方向。鎮(zhèn)醫(yī)院的水平,不過是消消炎、止止疼,不可能治愈??礃幼?,賈不足還是心疼錢,沒有把病治好的打算。

總算把他交給了醫(yī)生,他躺上病床,輸了液,我也卸下了負(fù)擔(dān),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晚上,我回到鎮(zhèn)政府的宿舍,正巧鎮(zhèn)黨委薛書記值班,我把白天遇到的事情講給他。我不是計較賈不足拿走了我的錢,這點破費不算啥。我氣憤的是武書記,他是村里的掌舵人,居然臨陣脫逃,讓我替他擋槍。薛書記聽了,一個勁兒地嘿嘿笑。末了,還替武書記解圍,罵道:“這個舞馬揚長,別看平時挺橫,真的遇到了茬子,比兔子跑得還快,別說是你,給我也沒少挖坑。”

薛書記給我沏杯茶,讓我坐下慢慢聽。

脫貧攻堅的第一年,薛書記就任沙海鎮(zhèn)。既然是攻堅,黨委書記就要帶頭“爬坡過坎,滾石上山”,做最難的事兒,包最差的村,管最窮的戶。我們五龍臺村最偏僻,最貧困,還是有名的軟弱渙散黨支部。

誰都說我們村是麻繩拎豆腐——提不起來,薛書記不信邪,就包了我們村。至于包哪個貧困戶,武維揚耍了個心眼兒,把賈不足遞了出來。賈家困難不假,卻不是村里最窮的戶,他家沒有癡苶呆傻,地又不比別人家少,一窮是因為懶,二白是因為折騰。

賈不足的窮折騰,是從丟了右腳開始的,從此,他就成了上訪專業(yè)戶。他在葉柏壽的一個小街巷里和一個開吉普車的司機口角起來,不讓人家走,結(jié)果,遇到了蠻橫的茬子,人家不理他,直接撞過來,他躲閃不及,車輪從他的右腳面上軋過去,肇事者一走了之。

他的第一反應(yīng)不是去醫(yī)院,而是坐在地上,一個勁兒地讓圍觀的人追軋他腳的司機。交警來了,問他車牌號,他沒記住,一個勁兒地催警察抓人,抓不到人,他不去醫(yī)院。結(jié)果,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只得鋸掉了右腳。出了院,他就到縣交警隊找肇事司機,后來聽說這是故意傷害,又去找刑警隊。做筆錄時,別說是車牌號,他連軋他的是什么車都說不清楚,對司機的描述只是簡單的一句“像黑煞星”。巷子里沒有電子眼,警察調(diào)了周邊的監(jiān)控,他也沒認(rèn)出是哪輛車。

事情就這么撂下去了,賈不足從督促公安局破案,變成了告公安局不作為,這么丁點兒小破案子都破不了,為人民服務(wù)都是假的。告來告去,總算沒有白告,畢竟殘疾了,公安局從扶貧濟困角度出發(fā),給了他足夠的手術(shù)費。他告狀的目的,是一勞永逸地解決一輩子的事,手術(shù)費不過是杯水車薪,他接著告,告得他自己都認(rèn)為軋他腳的是公安局。最后,在一次沖突中,他失手把一個民警打傷了,公安局只好拘留了他。

拘留所里少不了鬧事的人,他從鬧事的人中,學(xué)到了經(jīng)驗,變無理訪為“有理訪”,上訪時聲東擊西。似乎你一鬧,政府就害怕,就可能安撫你,求你別給他們上眼藥。

事實上,公安局還真沒把賈不足的案子當(dāng)成小事,局長親自督辦,案子最終還是破了,賈不足也鐵嘴鋼牙地認(rèn)準(zhǔn)了嫌疑人。遺憾的是,車是偷的,人是殺人逃犯,賈不足丟掉的腳成了破案的線索——上面有輪胎的痕跡。不過,他的腳卻是白白地丟掉了,案犯命都不要了,拿啥賠償你?

賈不足以破命案的功臣自居,鬧訪得更有理由了。又捅了幾回婁子,被拘了幾回,沒嘗到甜頭,還吃盡了苦頭。拘留所里,少不了有亡命之徒,拖著半條命進來的,見誰欺負(fù)誰,沒人慣著你是殘疾人。他思來想去,在公安局越鬧結(jié)果越壞,還是鬧政府去。

正巧,有個大礦主租了三組的地,開采膨潤土,每畝地兩萬塊錢,租期十年。三組被占地的人家立刻發(fā)了一筆財。其他組的人不干了,土地是集體所有,不屬于哪一家,承包地種莊稼理所當(dāng)然,轉(zhuǎn)包出去開礦,性質(zhì)就變了,收益要全村人共享。

賈不足自告奮勇,牽頭告狀,礦主兩萬塊錢征地,便宜成了白菜價,這里面肯定窩藏著腐敗案,征地款部分人受益更不合法,要求重新分配。先是數(shù)百人阻攔礦山開采,被警察驅(qū)散后,到縣里、市里上訪、告狀。最后,他帶著幾百人的簽名信,到北京上訪。

本來,賈不足就不愛種地,也舍不得往地里投入,上訪成癮后,他家的莊稼更沒人管了。四十幾畝地,不施肥、不打藥,常常草比莊稼高,產(chǎn)量不及別人家的一半,家里也弄得一貧如洗。

如此反復(fù),年年如此,缺只腳的人,比腿腳好的人跑得還歡,鎮(zhèn)里經(jīng)常被折騰得苦不堪言。

薛書記剛來時,不了解這一情況,結(jié)果被武維揚給糊弄了。等到鎮(zhèn)干部告訴他實情說不能包這一戶時,已經(jīng)晚了,說出的話是潑出去的水,作為全鎮(zhèn)的一把手,既然承諾了,怎能不做主?

醋打哪兒酸,鹽打哪兒咸,薛書記弄明白了,既然是膨潤土礦主惹出來的是非,就讓礦主消化掉。薛書記找來礦主,讓礦主安排個人,到礦里上班。礦主正想巴結(jié)新來的書記,安排個親友當(dāng)工人,還不是小菜一碟?

當(dāng)薛書記說出賈不足的名字時,礦主差一點兒跪下,追問到底是啥親戚這么上心?薛書記說出是他包的貧困戶時,礦主滿臉苦相,寧可包閻王殿里的小鬼,也不能包這個活爹。薛書記說,既然縣委讓他主政一方,刀山火海都不能躲,安排賈不足打更,二十四小時不離開礦山,工資每月六千,拴住他,不讓他跑出去告狀,你們少了麻煩,也替鎮(zhèn)里解了憂。

駁了薛書記的面子,以后咋在鎮(zhèn)里混?礦主打牙往肚里咽,每月六千,企業(yè)白領(lǐng)才能掙這么多,這個混蛋,借了鎮(zhèn)領(lǐng)導(dǎo)的光,工資收入這一項,全家一年能脫兩次貧。

賈不足以為礦主怕他了,神氣地穿著保安服,掐著腰站在門衛(wèi)室,頤指氣使指揮拉礦的大卡車司機,也常找些理由不讓他們走,只要他們上一點兒小意思,啥毛病都沒有了。拉礦的司機見過大錢,沒人和這個無賴計較,也沒把三五十塊當(dāng)回事兒,有時間多跑一趟,就是上千塊,讓個瘸子耽誤了,不值得。

攔路虎的日子,賈不足很滿足,走出礦山,他常常顯擺自己的告狀成果,帶上拘留所里教他鬧事的兄弟,下飯店,去歌廳,泡溫泉,找“小姐”,吃喝玩樂一圈兒,就成了月光族。等快到家了,才想起自己還有三個兒子,剩下的錢,只夠買三根香腸了。

如果只有一次,便也罷了,每次揮霍一空時,他才突然想起家里還有三個兒子,便向老板索要三根香腸,回到家,一個兒子一根。為此,賈不足又有了新的綽號:三根香腸。

盡管薛書記讓礦主把賈不足的時間安排滿,二十四小時不離開礦山,可勞動法反對超時工作,礦主也沒辦法約束賈不足足不出戶,人家說回家過次夫妻生活,你總不能反對吧。可每次出了礦山,和狐朋狗友混一圈兒,又開始花樣翻新地告狀,網(wǎng)絡(luò)輿情、手機傳送等信息技術(shù)都被他用上了。氣得礦主直罵,吃著他的,嚼著他的,養(yǎng)個狗還懂得看家呢,賈不足咋就喂不熟呢,他替鎮(zhèn)里養(yǎng)著個白眼狼。

白眼狼的生涯是在一次意外事故中結(jié)束的。那是賈不足到礦山上班快半年時,他一時手欠,摸卷揚機玩,小拇指被卷了進去,絞掉了一厘米。商量賠償時,賈不足要了十萬塊,礦主爽快答應(yīng),條件是解除勞動合同,不能來礦里上班了。

賈不足以為十萬不少了,一輩子沒見過這么多錢,也沒多想,當(dāng)時就簽字了。回到社會上,總算沒人管束了,天天吃喝玩樂,等到錢花光了,重新算賬,才發(fā)覺吃虧了。十萬塊錢,不到兩年的工資,礦主騙了他。他把簽字的事兒丟在一邊兒,又來上班,被礦主攆了回去,再來鬧,派出所來人了,把他押回了家里。

別的礦主聽說賈不足一下子訛了十萬塊,只要薛書記介紹他來工作,頭搖成了撥浪鼓,倒找錢都不雇他。從此,賈不足重新淪為貧困戶,重新走上了上訪之路,薛書記傷透了腦筋。

我知道,薛書記是關(guān)心我,畢竟短暫駐村,不任實職,文人不識人心叵測,不知水有多深,一旦書生意氣,那就麻煩了。他把賈不足的故事講給我,是讓我引以為鑒,謹(jǐn)慎處之。他沒有怪罪武維揚,沒幾個混人蠻戶,還叫鄉(xiāng)村嗎?不敢直面斗爭,還當(dāng)什么鄉(xiāng)鎮(zhèn)黨委書記?所以,確定領(lǐng)導(dǎo)承包返貧邊緣戶時,他毫不猶豫,還是選擇了賈不足。

既然薛書記敢把賈不足包到底,我也不能半途而廢,起碼在鎮(zhèn)醫(yī)院治療的事兒有始有終。畢竟,我是個老膽囊炎,備了許多雞骨草膠囊、消炎利膽片,還有頭孢等消炎藥,我送給他一部分。小康路上,一個不能少,賈不足少了一只腳,我們也不能讓他走慢了。

薛書記干脆讓我把好人做到底,他聯(lián)系妥了縣殘聯(lián),讓我跑一趟縣城,免費再給賈不足安義肢,讓他離開拐棍也能走。我會心地一笑,賈不足的身體殘疾很容易解決,高科技足可以讓義肢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可他心理的殘疾如何解決?這是我們共同面臨的問題。

開車到縣殘聯(lián),我找到工作人員,她不愿意了,耷拉著眼皮,明知故問:“人有幾只腳?”

我瞅著自己的腳,沒說話。

她說:“別人是兩只腳,他有五只腳了,我們給他裝了四個義肢,最貴的好幾萬塊呢,里面都裝上電腦處理器,比正常人跑得還快,好事總不能可一個人來。”

抱怨歸抱怨,薛書記的面子殘聯(lián)主席還得給,工作人員該辦還得辦。

一千塊錢的醫(yī)療費,幾瓶點滴就打光了,鎮(zhèn)醫(yī)院不再收留賈不足,給我打電話,讓我送他回家。還好,賈不足沒有耍賴,同意出院。他有假肢,不穿,偏要拄拐杖。醫(yī)院的右邊是一家小超市,他盯著超市,不走。我扶他,他推開我,說:“去,給我買三根香腸?!?/p>

我笑了,他知道我為啥笑,也不在乎,占便宜就行。

送他回家的路上,我一言不發(fā),恐怕言多語失。他卻一直問我:“你知道我最恨啥嗎?”我心里說,你不是一直告礦山占地嗎?不就是腐敗嗎,何必問我?我不回答,他一直問下去,非要得到答案。

礦山承包,歷來是敏感話題,我不能掉進陷阱,緊咬牙關(guān),不提。見問不出來,他只好自問自答。出乎我的意料,他因為防疫而惱怒,非必要不出縣,堵死了他的路,告狀區(qū)域受限了。

賈不足總算沒出幺蛾子,沒再到村部耍賴,甚至穿上了我從縣殘聯(lián)帶回來的義肢,在崗崗溝里走街串戶。元旦后,薛書記把武維揚和我找到辦公室,謀劃如何增加村集體經(jīng)濟,鞏固脫貧攻堅成果。尤其像賈不足這樣的邋遢戶,沒有勤勞致富的概念,靠替人告狀活著,怎么才能阻止他返貧?

不給他錢,他就作死,就這么個爛泥扶不上墻的滾刀肉,誰能想出好招法?我們?nèi)齻€人的眉頭皺成了一座山。

這一冬,我也沒閑著。省直駐村第一書記有個群,我們在里邊談?wù)衽d鄉(xiāng)村的項目,可是很多項目需要配套投資,村集體一分錢不拿,村民投入一分錢都想要一塊錢的好處,項目多好也進行不下去,門被自我封死了。好在薛書記無意間接觸到“金苗工程”這個項目,讓我去論證。其實,我心里明白,他就是想把項目落到我們村。

所謂“金苗工程”,就是種純天然的有機谷子,是徹底的綠色食品,不僅不能有一丁點兒農(nóng)藥殘留,而且對土壤要求極高,不能有重金屬,腐殖土要達(dá)標(biāo),疏松度要合理,氮磷鉀含量要正常,起碼五年內(nèi)沒施過化肥。

這么苛刻,哪里是在找地,簡直是在找金子,除非回到50年前。金苗公司來人考察時,我們心不在焉地接待他們,武書記也不積極,覺得這是個瓢尾巴上的事情。全村只有賈不足家的地沒打過藥,沒施過化肥,我們很隨便地領(lǐng)了過去。誰想到他們卻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高低要簽下合同,全面托管。

賈不足因禍得福。

才四十幾畝地,值得他們投資?后來我才知道,薛書記和他們達(dá)成意向時,公司曾派人暗訪過,相中的不是賈不足的地,而是荒棄的膨潤土礦采空區(qū),那里能回填出二百多畝耕地。雖說是生地,但最大的優(yōu)點是沒污染過農(nóng)藥,沒施過化肥,就像一張白紙,畫上什么就是什么。

公司敢投入生地,還非五龍臺村不可,最根本的原因是地理位置與氣候。只有生長在老哈河和大凌河分水嶺斜坡上的谷子,年度積溫、晝夜溫差最好,含糖量最高,鉀的吸收最豐富,這樣的小米最有營養(yǎng)。更重要的是,混有膨潤土的耕地,根系發(fā)達(dá),易于硒的吸收,公司化驗過,村里打出的小米,含硒量沒有低于0.4的。

有證據(jù)表明,富硒食物,防癌抗癌效果最好。

自然,公司也相中了村里的牛羊。我們這個村,三面環(huán)山,面積達(dá)二十多平方公里,快有平原的一個鄉(xiāng)大了。五百多戶散進山坳,只看得到山,見不到多少人家。村偏僻得無人問津,出門就是山,每家門外的牛羊糞都堆積如山,滿村子飄散著熱烘烘的臭味兒。

然而,物極必反,往日臭不可聞的糞堆堆現(xiàn)在卻成了香餑餑。不是飼料養(yǎng)大、滿山啃草的牛羊產(chǎn)生的糞肥,而是純而又純的農(nóng)家肥。真是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寶貝卻在山溝處。

他們計算過,全村的牛羊糞足以把二百多畝的生地鋪上一尺厚的糞肥,再人工配比些復(fù)合肥,種過兩茬,地就熟了。發(fā)現(xiàn)賈不足的地是意外驚喜,何況,兩片地相距不遠(yuǎn),易于管理。

耕地托管是新模式,公司既不改變承包屬性,也不占有最終收獲,等于給土地找了家托兒所,從種到收,農(nóng)戶啥事都不用管,公司全包了,唯一的事情就是秋后按收成領(lǐng)錢。

啥都不管,薛書記不同意,公司起碼要管一個人,把賈不足錄為農(nóng)業(yè)工人。當(dāng)然,薛書記毫不掩飾賈不足的“劣跡斑斑”,就像城里占了農(nóng)民的地必須安置人員一樣,除非不用賈不足的四十幾畝地。

賈不足的地,是他們肯在我們村投資的“王炸”。谷子生長的最佳地在遼西以西的老哈河與大凌河分水嶺的老哈河一側(cè),他們在此范圍尋找數(shù)百里,唯有賈不足的地是沒有一絲有害成分的好地。

他們的谷子,是種給大都市里的高端消費群體,人家的小米每天要配著海參吃。谷子地的土壤分析報告,人家要派第三方全程核實;谷子的生長過程,人家要在視頻里全程監(jiān)控;谷子的運輸、加工,由專人負(fù)責(zé)。煮出的小米粥如果聞不到米香,喝不出黏稠,腸胃感覺不到熨帖,沒有降低“三高”和提升免疫力的功效,金苗公司會被砸牌子的。

當(dāng)然,這樣的谷子,天價到什么程度,屬于商業(yè)秘密,除了金苗公司的老總,別人不能問津。

協(xié)商的過程中,如何讓賈不足盡職盡責(zé)成了爭論的焦點。薛書記靈機一動,既然是金苗,金貴到了無以復(fù)加的程度,谷子的生長環(huán)境、環(huán)保要求肯定苛刻。他提出,谷子地最大的問題,是膨潤土礦的粉塵染污,這個問題必須解決。

這個問題被所有人忽視了,原因在于膨潤土確實無害,困難時期,村里人曾當(dāng)成觀音土充饑??墒牵蛻魠s不管這個,粉塵污染怎能不算污染?否則,環(huán)保部門也不能緊抓不放。

答案水到渠成,賈不足和礦主針尖對麥芒了,讓他管這件事兒,不給錢都有積極性。

于是,金苗公司妥協(xié),賈不足成了我們鎮(zhèn)第一個農(nóng)業(yè)工人,他的四十畝地,連手都不用伸,光出眼睛盯屏幕,一年就是八萬塊。

別說賈不足一事無成,告狀告得他懂得了電腦技術(shù),一教就會,一點就通。從谷子地旋耕打壟開始,攝像頭就對準(zhǔn)了四面八方。不等種子下地,只要看到膨潤土礦起塵土,他立刻將視頻下載,傳給環(huán)保督察。

谷雨前后,遼西風(fēng)沙驟起,這時爆破礦山或者起運礦石,準(zhǔn)被賈不足逮個正著。環(huán)保督察下來,不去別的礦山,專門盯上我們村的礦,警告、罰款、勒令整改。盡管每一次督察下來,薛書記都被折騰一番,但總比被賈不足折騰強。防止返貧是道硬杠,一味地給錢只能縱容懶惰,一味地“綏靖”只能縱容惡。這是拴住他的最好辦法,鄉(xiāng)鎮(zhèn)里的事情,有時就得歪打正著。

一石二鳥,一舉兩得。多年難以解決的膨潤土礦環(huán)保問題,一下子找準(zhǔn)了切入點。

礦主拉著三箱香腸,來監(jiān)控室求賈不足。賈不足斷然拒絕,別說三箱香腸,三車香腸都收買不動他,他的一舉一動是公司加客戶雙重監(jiān)控,這個飯碗太金貴了,他不想丟。他給礦主舉個例子,監(jiān)控是自動抓拍,就像公安局局長駕車違章被拍了,除了認(rèn)罰,別無選擇。

清明到谷雨,我們忙著護林防火,天不亮就開始奔波,似乎把賈不足忘了。等忙完了,感覺到夏天急著要來,一連熱了好幾天,驟然間,樹木一片蔥綠,原野里開始欣欣向榮了。

月底這一天,溫度突然降下十幾度,車?yán)锊辉贌岬孟裆D?,天氣預(yù)報說要下一場雨,小到中雨。我駕車從村里回鎮(zhèn),路過礦山時,看到拉礦的大卡車蓋上了苫布,往日裝得滿滿登登的膨潤土礦被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高高的尾礦山上人影綽綽,他們正在栽沙棘樹、種荊條苗。停下車,我仔細(xì)辨認(rèn),感覺到那個指手畫腳的人正是礦主。

賈不足的監(jiān)管效果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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