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石

北方的秋天來了，紅樓大院里一片高大的糖槭樹開始掉葉子，樹上剩下的葉子稀稀拉拉的黃中帶紅，為院子里增添了幾分秋意。石頭和他的伙伴們最煩的就是秋天，因為這個季節(jié)大人們都為過冬貯存秋菜，偌大的一個院子，會被晾曬的大白菜占據(jù)。足球是不能踢了，自然，大人們也會為家里少碎幾塊玻璃而少了一些煩惱。

寂寞是短暫的。一年四季對于孩子們來說都有事情可做。

“走，到咱們廠里去?！焙⒆宇^大偉對石頭說。大偉說的“咱們廠”就是指父母工作的軍工廠。

“干什么去，這是中午啊?！笔^有些不情愿地嘟囔著。

“走吧，去了你就知道了?！睂τ诖髠サ脑?，石頭從來言聽計從。大偉比他大兩歲，讀小學(xué)六年級，很有頭腦，主意也多，他的正確是經(jīng)過很多事兒證明的。因此，石頭是大偉的鐵桿跟班。距離對于孩子的興趣來說從來就不算什么。工廠離大院不算太遠(yuǎn)，不一會兒他們就到了工廠大門。門衛(wèi)對工廠子弟從來不過問，況且大偉的爸爸又是這個廠的政委。

中午的廠區(qū)靜悄悄的，石頭跟著大偉順利地來到了位于廠區(qū)南端的廢料倉庫。這是日偽時期修飛機的大廠房，偌大的廠房里，修汽車拆下的報廢零件被分類堆放得整整齊齊。在一處堆放發(fā)動機油管的地方大偉停了下來，他用門口工具柜里找到的鋼鋸鋸下了幾根一尺長的銅管。大偉把鋸好的銅管交給石頭，說了聲：“走，到食堂去?！?/p>

職工食堂外面也是一番過冬的景象，晾著好多白菜，晾著蘿卜切成的絲、條、干、片，就差從黑龍江農(nóng)場運來的土豆了。大偉走進食堂拿了一根筷子，將一根銅管的兩端在剛晾曬的蘿卜片上插了一下，他將筷子對準(zhǔn)銅管用力一推，嘭的一聲，另一端的小蘿卜片被壓縮的空氣噴了出去，啪的一聲打在墻上?！俺晒α?！”大偉高興地喊了起來。大偉的一番神操作讓石頭看傻了，太神奇了吧，他簡直對大偉佩服得五體投地。

這幾天，紅樓大院里的蘿卜槍戰(zhàn)開始了。小朋友們分成幾伙兒，從早到晚蘿卜槍的嘭嘭聲不斷。有院子里的野戰(zhàn)，有樓內(nèi)的巷戰(zhàn)，還有技術(shù)高超的障礙戰(zhàn)。游戲時，要跳過地上晾曬的白菜，邊走邊射擊，中彈者算輸了。孩子們的快樂從來就是建立在家長們的“痛苦”之上的，早上晾的蘿卜，晚上都被孩子們作為彈藥用光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聰明的家長們不晾蘿卜片了，改晾蘿卜絲，著實讓孩子們體會了一番彈盡糧絕的滋味。

大一點的小朋友總是能站在游戲的高端， 大偉他們又玩起了踢毽子游戲。兩枚銅錢，一撮羊毛或馬鬃，當(dāng)然最好的是山羊胡子，加一個小木楔子就能做一枚毽子了。一枚毽子的優(yōu)劣關(guān)鍵是看它的滯空時間，滯空時間長，小朋友們可以做出各種復(fù)雜的動作，什么踢、打、跨、壓等等。踢就是用腳的內(nèi)側(cè)將毽子踢起來，左右腳踢也叫盤，很像老太太盤腿坐在炕上；奔兒是用腳背踢，雙腳踢的時候，有點像顛足球；壓是一種半蹲的踢法，支撐腿半蹲，另一條腿從支撐腿下踢毽子；打和跨是一種高級的踢法，需要從身體側(cè)面或者跨過毽子跳起來踢。幾人一組分隊踢，也體現(xiàn)了團隊精神。往往是大一點的小朋友踢得好一些，考驗著他們身體的協(xié)調(diào)和靈活性。

資源的匱乏限制了小朋友愛玩的天性，向院外的同學(xué)借畢竟不是辦法。這點困難怎么能難住堂堂紅樓大院的孩子們呢？孩子頭兒大偉一聲令下，三個好朋友就來到他的身邊，除了鐵桿跟班石頭，還有劉副廠長的兒子建軍、政治部丁主任的兒子海洋。他們都比石頭大，已是小學(xué)五六年級的學(xué)生了。

大偉瞇起小眼睛，神秘地對海洋說：“海洋，你家有件羊皮軍大衣，去年夏天你媽在院子里晾曬過，你有沒有膽量剪點羊毛？”

海洋是個典型的沒腦子，想都不想就說：“沒問題?！?/p>

海洋悄悄來到父母的臥室，從箱子里找出了父親的羊皮大衣，用剪子剪下了兩大綹。結(jié)果就不用說了，他挨了爸爸一頓胖揍。爸爸怎么發(fā)現(xiàn)的呢？原因很簡單，他沒有將羊皮大衣疊好放進箱子里，而是卷成一團塞進去的，還有一只袖子落在了箱子外邊。這種羊皮大衣，很多家有，但是再也沒有人敢打這個歪念頭了。這條道被堵死了。

天無絕人之路。給大院送秋白菜的大車來了，院子里孩子們的眼睛都亮了。

20世紀(jì)60年代的人們，早已習(xí)慣了憑票供應(yīng)副食品的日子，秋白菜也不例外。給大院送菜的是郊區(qū)國營蔬菜社的大馬車，趕車的叫大李，他心眼兒好、能干，送來的秋白菜收拾得干凈整齊，到了院里，各家買好不用再收拾，放在院子里晾上幾天就能貯存了。秋白菜是北方家家戶戶冬天的主要蔬菜，貯存無非漬酸菜、入菜窖兩種。今年和往年不同，大李帶來個幫手，是他八歲的兒子鐵蛋。

買菜過日子的事大人管，孩子們一點都不關(guān)心，讓他們眼睛一亮的是那匹駕轅的棗紅馬。這匹棗紅馬真是一匹駿馬，它膘肥體壯、身高腰長、前胸寬闊、肌肉發(fā)達。一般馬車除駕轅的馬外都有一兩匹騾馬在前邊拉套，這掛車只有一匹馬，可見它有多么強壯。這匹馬的顏色更是出類拔萃，一身棗紅色的皮毛，由于喂得好毛管锃亮；馬的鼻梁是白色的，連著白嘴巴；四只白蹄有大飯碗那么大，蹄后有一團淺黃色的毛。讓孩子們垂涎三尺的是整齊地披在修長脖子上金黃色的馬鬃，不長不短剛好扎毽子，它一進院子孩子們的眼睛就沒離開它。因為有這么一匹駿馬，大李當(dāng)然要顯擺一下，他為駿馬配了一串黃澄澄的銅響鈴，馬籠頭上的一朵紅纓和他手中短鞭上的紅纓很匹配。大車走在路上，大李搖著空中響鞭，駿馬昂頭打著響鼻，鈴聲清脆，別提多神氣了，人們一看就知道是國營單位的馬車。由于大李是黨員，政治可靠，當(dāng)過解放軍的騎兵，轉(zhuǎn)業(yè)來到國營蔬菜社后，組織上安排他到大車隊當(dāng)隊長。他能駕馭這么一匹駿馬還真是動了心思。因此，他愛這匹馬勝過大車隊里任何一匹馬。有時他寧可自己不吃飯也不讓馬餓著，誰動它一根毫毛都不行。

今年，大李知道送菜任務(wù)重，就帶上了自己八歲沒上學(xué)的孩子鐵蛋當(dāng)幫手。沒想到，大車進了紅樓大院受到了特殊歡迎，一大群孩子幫著家長搬運白菜，讓大李省了不少勁，別提多開心了，根本沒想到孩子們做好人好事之外的特殊原因。

面對這么一匹高大的駿馬，又在眾目睽睽之下想得到馬鬃，膽小的孩子有賊心也無賊膽。在幫忙的孩子中大偉、建軍、石頭最忙，為得到棗紅馬金色的馬鬃進行了周密的計劃。只見大偉向建軍、石頭使了個眼色，行動開始了。大偉走到棗紅馬的食槽前，從衣服和褲子的四個大口袋里掏出了黃豆佯裝喂馬，金燦燦的黃豆在棗紅馬的食槽里分外耀眼，吸引了棗紅馬的嗅覺。四個口袋足足有好幾斤黃豆，這是一頓大餐哪，那個年代別說牲口，就是人也不常有黃豆吃，人們會拿上黃豆換豆腐、換豆油。棗紅馬遇到大餐了，它頭也不抬地吃了起來。隨后只見大偉用身子擋住了忙碌的鐵蛋，說時遲那時快，建軍、石頭拿著早已備好的剪刀在棗紅馬的鬃毛上剪了兩綹，轉(zhuǎn)身躲進了樓門洞里。大偉回頭看了看還在貪吃的棗紅馬，整齊的馬鬃上出現(xiàn)了兩個缺口，建軍和石頭已經(jīng)不見了，他知道計劃進展得很順利。

最先發(fā)現(xiàn)馬鬃被剪的是鐵蛋。大車上的秋白菜賣光了，鐵蛋幫著收拾棗紅馬的食槽，他看見棗紅馬還是頭也不抬地吃著槽子里的飼料，脖子上整齊的鬃毛缺了兩綹。鐵蛋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喊起來：“有人偷了馬鬃?！彪S后就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大李聞聲跑過來，還沒弄清怎么回事，順著鐵蛋手指的方向看見缺了鬃毛的棗紅馬，臉一下子白了。他來到食槽前，看見食槽里還有不少黃豆就明白了，這一定是孩子干的。鐵蛋的哭聲驚動了院子里的大人和孩子，大人們沒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紛紛批評肇事者，也安慰著大李和鐵蛋。而孩子們心里雪亮，這是他們都想得到的東西呀。

大李畢竟見過世面，他雖然愛惜棗紅馬，但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無法挽回，他勸走了安慰的人，拽起鐵蛋回蔬菜社了。

深秋的晚上天黑得早，路燈也早早亮起來了。一路上爺兒倆好長時間不說話，只聽見棗紅馬嗒嗒嗒地敲打馬路的蹄聲和有節(jié)奏的響鈴聲。棗紅馬恐怕從來沒吃到過這么多美味，自然趾高氣揚，走起路來也特別有勁，氣得大李用鞭桿敲了它一下。棗紅馬以為主人著急回家，走得更歡了。

“爸爸，一定是那幫小孩干的，太壞了?！辫F蛋憤憤地說，打破了爺兒倆的沉默。

“是。我已經(jīng)想到了，下次再送菜咱們多注意一些?！?/p>

鐵蛋今年八歲了，早過了上學(xué)的年齡，可是家里孩子多生活困難，他幫著媽媽在家里照顧三個幼小的弟弟妹妹，他每次看到小朋友背著書包上學(xué)都很羨慕。對于這些，大李心知肚明，他從孩子清澈的眼神中看到了失望和無奈，總覺得對不住孩子。這次帶他出來做幫手也是讓他見見世面，可誰想到又發(fā)生了這種不開心的事。

鐵蛋知道爸爸最愛棗紅馬。蔬菜社里的活兒就是春天翻地、起壟，冬天往地里送糞，一年四季送菜是常事，但是秋天送菜最忙。每次干活兒回來，爸爸總是把棗紅馬刷洗得干干凈凈，喂飽草料，再牽著它遛一遛，爸爸和棗紅馬待在一起的時間比在家都長。他常對鐵蛋講，這是國家財產(chǎn)，要加倍愛護呀。

鐵蛋也愛這匹棗紅馬。他家住得離大車隊很近，由于沒上學(xué)，他除了幫助媽媽照顧弟弟妹妹，就是跑到大車隊幫著爸爸侍弄棗紅馬，棗紅馬飼養(yǎng)得好也有他的一份功勞。每當(dāng)小朋友們稱贊棗紅馬時，他都覺得像在夸獎自己，也彌補了不能上學(xué)的缺憾。爸爸愛馬深深地影響著鐵蛋，他認(rèn)為棗紅馬丟的不是鬃毛，是國家的財產(chǎn)，是爸爸的心血。

“鐵蛋，沒什么，明年馬鬃還會長出來的。”看見兒子不高興的樣子，爸爸安慰著鐵蛋。

晚飯后，大偉的房間里，四個小伙伴又聚在一起了。

“今天的行動很成功，沒被大人發(fā)現(xiàn)?！贝髠M意地說。

“哎呀，嚇壞我了，剪馬鬃的時候我緊張極了?！苯ㄜ娺呎f邊拿出馬鬃，石頭也拿出了他剪的馬鬃。

屋子里的燈光照在兩綹馬鬃上，閃著金燦燦的光，他們幻想用這么珍貴的馬鬃扎的毽子在身邊飛舞的感覺，多么美妙啊。那個時候還計較什么輸贏呢，能玩上一次就夠了。

“先放在石頭那兒吧，現(xiàn)在我們還不能拿出去玩，會被大人發(fā)現(xiàn)的?！贝髠デ那牡卣f。

“對對?！苯ㄜ姾褪^附和。

海洋沒說話，他為沒能參加今天的活動感到很不舒服，有一種不被信任的感覺。分手時，他暗暗下了決心，我一定要干票大的，讓你們刮目相看。

又是一個星期天的早上，院子里鋪上了一層薄薄的輕霜，快上凍了。一些還沒買到秋白菜的人家都準(zhǔn)備利用休息時間把過冬的大事辦完，院子里不少人焦急地等待著秋白菜的到來。送秋白菜的馬車來了，今天比往日拉得更多，人們一哄而上，急著抱菜、稱菜。小朋友們驚奇地發(fā)現(xiàn)，棗紅馬脖子上的鬃毛被細(xì)心地編成了一根根小辮子，像維吾爾族姑娘編的那種小辮。金色的小辮子是等距編的，很有藝術(shù)感，既掩蓋了被剪鬃毛的缺陷，又像一張疏密有序的網(wǎng)等待著再次到來的小竊賊。大李和鐵蛋給人們送秋白菜時，隨時注意著院子里的動靜，他們像獵人一樣守護著棗紅馬。

大偉和小伙伴們還像往常一樣熱心地為各家送秋白菜，很得老李和大人們的夸獎，絲毫看不出是他們偷的馬鬃。在這些孩子中，最不安分的就是海洋了，他在尋找機會干一票大的，他的身子不知不覺就往棗紅馬那邊靠近。不尋常的舉動怎能逃過老李的眼睛，“盯緊他。”他對鐵蛋說，鐵蛋會意地點點頭。

正當(dāng)人們忙碌的時候，突然，鐵蛋大聲喊了起來：“爸爸，是他偷馬鬃?！泵y的人們立刻靜了下來，眼光齊刷刷地向棗紅馬望去，只見一個孩子一手拿著馬鬃，一手拿著一把剪子，正是海洋。大李大聲地喊著：“這是誰家的小孩，快出來管管?！?/p>

院子里的人都認(rèn)識海洋，有人說是丁主任家的孩子。海洋家住一樓，看收發(fā)室的老孫頭急忙跑去告訴了正在做早飯的丁主任。海洋爸爸是山東人，打過仗，脾氣大。一聽說兒子又鬧事了氣就不打一處來，順手抄起了一條皮帶，三步并作兩步跑到院子里。這時，海洋還呆呆地站在大車旁，手里拿著馬鬃和剪刀。丁主任看見海洋，不由分說掄起皮帶就打，一邊打還一邊問：“上次偷馬鬃的是不是你？”海洋大聲回答：“是?！笨匆姾Ｑ蟀ご?，膽小的孩子嚇得直叫，鐵蛋從未見過這么兇的家長，捂著臉不敢看。這頓打放在哪個孩子身上也受不了，再看海洋，既不哭喊求饒也不躲閃，就是挺著。這可嚇壞了大李，他趕緊跑上去拉住丁主任：“老首長，別打孩子了，不礙事。”在場的家長也幫著勸說。

大偉、建軍和石頭根本沒想到海洋會干出這種冒失事來，一個人單槍匹馬，不出事才怪呢，也正是因為他總?cè)鞘?，上次剪馬鬃才沒找他。但海洋講義氣，為朋友兩肋插刀，讓小伙伴們很感動。大偉知道事情的嚴(yán)重性，怕海洋回家還會挨打，于是挺身站了出來：“丁叔，你別打海洋了，是我們一塊兒干的?！苯ㄜ姾褪^也站了出來：“丁叔，是我們一塊兒干的?！焙Ｑ蟀职趾艹泽@，沒想到孩子們這么齊心，看著齊刷刷站在眼前的孩子，他的氣消了一半。

事情發(fā)生在早上，紅樓大院里家家都在做早飯，聽到院里的動靜，人們把頭紛紛探出了窗戶，這景象前所未有。還是石頭爸爸趕來打破了尷尬的局面：“大李呀，這事是孩子們不對，我們沒管教好，明天我代表家長去蔬菜社賠禮道歉?！焙Ｑ蟀职忠怖×舜罄睿骸按罄钛剑瑢Σ蛔×?，是我教子無方，給你添麻煩了?！贝罄詈投≈魅问且粋€騎兵部隊的戰(zhàn)友，見到老首長趕緊解釋：“不礙事，不礙事。孩子小不懂事，別嚇著他。”接下來，大李又問四個孩子：“你們剪馬鬃有什么用??？”四個孩子齊聲回答：“做毽子玩?！焙Ｑ蟀职诌@才明白兒子為什么剪他的羊皮大衣了。

大李和鐵蛋趕著大車回蔬菜社，鐵蛋覺得爸爸很奇怪：“爸爸，你說那個人怎么那么兇呢？抓住了小賊，你怎么又不生氣了啦？”

“鐵蛋，那個人是爸爸的首長，他打孩子我也心疼啊?！?/p>

“那四個小朋友心真齊，真夠朋友?！辫F蛋對四個小朋友很羨慕。

“對，做朋友就要找這樣的人?！卑职秩粲兴嫉鼗卮鹬?。

大偉和小伙伴向大李叔叔和鐵蛋道歉是在出事的第二天，他們拿著剪下的馬鬃還給大李叔叔。大李叔叔笑了：“你們留著吧，棗紅馬的鬃毛明年還會長出來的?！?/p>

一天晚飯后，海洋爸爸坐在收發(fā)室，他手里拿著個大茶缸，帶著醉意。大偉知道這個時候丁叔叔的心情最好。小伙伴們幾個湊了上去：“丁叔，講個打仗的故事吧。”

海洋爸爸看了看這幾個毛頭小子，“好吧，先講個馬鬃的故事吧?！彼攘艘豢诓柚v了起來：“從前，有個牧民養(yǎng)了一群馬，馬群中有一匹頭馬，是一匹高大雄壯的紅鬃烈馬。這匹馬充滿了野性，膽量極大，在草原上看到狼群會帶著馬群撲上去，把狼群攆得四散逃竄，跑得慢的會死在馬群的鐵蹄下?！?/p>

“什么？狼能死在馬蹄子下？”

“是的，這是真事兒?，F(xiàn)在我們的軍馬場還有這事呢?！?/p>

海洋爸爸接著講：“有一天，牧民發(fā)現(xiàn)這匹紅鬃烈馬一身汗水，咴咴嘶鳴，氣喘吁吁，身上還有幾處抓傷，他感到很奇怪。第二天，就跟著這匹馬來到了森林里。他吃驚地看到這匹紅鬃烈馬揚頭甩鬃，像一頭憤怒的獅子，正在同一只老虎搏斗。它高揚前蹄、返身飛踹，斗得老虎躲躲閃閃。牧民覺得自己的馬真是一匹神駒，他想，如果把那些多余、礙事的馬鬃剪去，一定能提高神駒的戰(zhàn)斗力。于是他剪去了馬的鬃毛，可是這匹馬再也沒有回來，牧民在森林里看見了一堆馬骨?！焙Ｑ蟀职种v到這兒，問道：“你們說為什么？”孩子們面面相覷。

“那是因為，飛揚的馬鬃像雄獅的鬃毛一樣，馬頭顯得兇猛、碩大，讓老虎懼怕呀?！?/p>

“哇！”孩子們恍然大悟。忽然大偉像明白了什么：“丁叔，你是變相批評我們剪馬鬃吧?！?/p>

“哈哈，算你明白。那好，我再講一個打仗的故事吧?！焙Ｑ蟀职终f。

“東北解放戰(zhàn)爭時期，我們和蔣匪軍在四平打了好幾仗。仗打得很殘酷，攻守轉(zhuǎn)換互相拉鋸。我們騎兵部隊速度快、機動性強，我們的任務(wù)就是突擊和阻擊敵人。在一次阻擊戰(zhàn)斗中，國民黨的王牌部隊仗著全部的美式裝備和飛機大炮的掩護攻勢很猛，我們騎兵師奮力阻擊，出色地完成了任務(wù)。”

“丁叔，你們打阻擊戰(zhàn)，戰(zhàn)馬怎么辦？”

“那些訓(xùn)練有素的戰(zhàn)馬也像戰(zhàn)士一樣臥倒在陣地上啊?！彼攘丝诓杞又v，“當(dāng)接到撤退的命令后，戰(zhàn)士們騎上戰(zhàn)馬迅速撤離了陣地。撤退中，敵人的飛機大炮不斷向我們轟炸、掃射，炸彈就在身邊炸響，彈片橫飛、硝煙彌漫，有的戰(zhàn)士中彈犧牲了。隊伍中，有個騎兵的戰(zhàn)馬中彈了，鮮血從馬的腹部噴射出來，情況萬分緊急。但是那匹戰(zhàn)馬沒有倒下，它拼著一股勁跑出三十多里地，到了指定集結(jié)地點后一頭倒下了。那個騎兵和他的戰(zhàn)友們強忍悲痛，用戰(zhàn)刀挖個坑，戰(zhàn)馬像烈士一樣被安葬了。”講到這里，丁叔停頓了一下，收發(fā)室里靜極了，孩子們從丁叔莊嚴(yán)、肅穆的臉上領(lǐng)悟到了什么。

“丁叔，那個騎兵是你吧？”石頭打破了寂靜。

“對，我就是那個騎兵，犧牲的是我的青花戰(zhàn)馬。當(dāng)時，戰(zhàn)馬如果倒下了，我今天就不會站在這里，你們今天的好日子是無數(shù)先烈用鮮血換來的。那個時候，我們都挎?zhèn)€糧食袋，里面裝的是用省下的口糧和農(nóng)民換的黃豆，只有在打仗前后，才能給戰(zhàn)馬喂一小把，算是給它補點營養(yǎng)。戰(zhàn)馬是騎兵的好戰(zhàn)友、好伙伴，騎兵愛馬像愛護自己的生命一樣啊。你們知道嗎，騎兵講人馬合一，戰(zhàn)馬的形象是騎兵形象的一部分。棗紅馬就是你們大李叔叔的戰(zhàn)馬呀?！彼又f，“對了，你們得感謝大李叔叔沒處罰你們啊，他和我是騎兵部隊的戰(zhàn)友，不然會有你們好瞧的。”丁叔說完端著茶缸走出收發(fā)室。臨走時又回過頭：“你們斗蛐蛐不也講究全須全尾嗎，戰(zhàn)馬缺了什么都不完美呀?！彼室獍言捯衾煤瞄L，像故意為難孩子們似的。

丁叔叔的一番敲打，讓孩子們懂了好多道理，他們聚在一起商量該怎么彌補這個過錯。

這天一大早，大李的運菜大車一進大院就發(fā)現(xiàn)了變化，四個孩子齊刷刷地站在大門口迎接著他，一個個戴著長長的套袖，扎著快到腳面的圍裙，看起來要大干一場。果然，不用大李吩咐，他們一齊上陣，三下五除二就完成了一戶。由于父一輩、子一輩的關(guān)系，海洋和鐵蛋格外親熱，一干完活兒他就拉著鐵蛋到家里玩。石頭抱著一個裝滿小人書的大紙箱來了，他們幾個坐在小板凳上看起了小人書。

這段時間，為了照顧幼小的弟弟妹妹，大偉媽媽沒上班，他家的廚房成了“大院食堂”。到了中午，誰家家長有事回來晚了，大偉媽媽就把孩子拉到家里吃飯，石頭就沒少在大偉家蹭飯。大偉媽媽最擅長做菜包子，玉米混合面的皮，卷心菜、碎粉頭和小蝦皮的餡兒，甭提多鮮美了，想不吃多都難。這回到了午飯時間，大偉拉著鐵蛋到他家吃菜包子去了。

一來二去，鐵蛋和幾個小伙伴也成為好朋友了。石頭故事講得好，午飯后，他給鐵蛋講《烈火金鋼》中的“肖飛買藥”。石頭講得眉飛色舞、添油加醋，鐵蛋聽呆了，原來還有這么精彩的故事。石頭拿出一套《烈火金鋼》連環(huán)畫送給了鐵蛋，鐵蛋高興極了，他想，我一定要好好認(rèn)字，看完這些書給弟弟妹妹講。

也就是這一天，兩個老戰(zhàn)友在一起喝了頓小酒。海洋爸爸批評了大李：“大李呀，不是我批評你，咱們都嘗過沒文化的苦，這是新社會，孩子咋能不上學(xué)。你要有困難就讓孩子到我家吧，我來供他?！崩鲜组L酒盅一端下了一道命令。大李一個立正：“請首長放心，一定讓孩子上學(xué)?！?/p>

這天回家的路上，鐵蛋爸爸做出一個重要決定：“鐵蛋，明年我要送你上學(xué)?！甭犃诉@句話，鐵蛋高興得差點從大車上滾下來。

時間過得好快，送秋白菜的工作快結(jié)束了。最后一天，也是個星期天，知道鐵蛋明年要上學(xué)，大偉把自己讀過的課本和作業(yè)本送給了鐵蛋，建軍送給鐵蛋一個軍用書包，海洋送給鐵蛋的是鉛筆和橡皮。

這天，大車一進院子，人們就覺得棗紅馬和往常不一樣。只見它脖子上梳得整整齊齊的小辮子不見了，鬃毛剪得短短的、齊齊的，像一把長長的大刷子。為最后幾家送完菜后，大李告別了紅樓大院熱情的人們，他把一個個小紙卷送給了圍上來的孩子。真是一個大驚喜，紙卷里包的是一個個棗紅馬的小辮子，剛好扎個毽子。孩子們的歡呼聲響徹大院，驚得糖槭樹上的鳥兒四散飛去，歡呼聲在大院中像長了翅膀一樣飛了起來，像無數(shù)個飛舞的毽子。大李用騎兵的軍禮向孩子們告別，只見他右手執(zhí)紅纓短鞭像執(zhí)一把軍刀，然后平拉開指向前方，大喊一聲；“上馬！”他一躍坐上了大車，棗紅馬一聲長嘶出了大院。

大車走遠(yuǎn)了，孩子們望著棗紅馬由大變小，由一團火變成了一個小火苗，還能聽見大李叔叔在遠(yuǎn)處揮他的紅纓鞭子向孩子們喊著：“明年棗紅馬的馬鬃還會長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