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吳軍 圖/段明
明朝永樂年間,在謝莊鎮(zhèn)的南門外有一家不大不小的酒坊,叫“醉太白”。
這一天,正好是醉太白酒坊給伙計發(fā)工錢的日子,做工的張五領(lǐng)了自己的那份,數(shù)了數(shù),發(fā)現(xiàn)少給了一天的工錢,就去問酒坊老板。老板翻出記工簿子核對,果然給張五漏記了一天。平時伙計的上工天數(shù)都是工頭報上去的,張五就去找管他的工頭錢程。這錢程向來有錯不認(rèn),反而說是張五喝酒喝糊涂了,記錯了日子。張五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和錢程吵了起來,多虧大家將他倆勸開,這才沒動起手,但是兩個人因此結(jié)下了仇。
酒坊有個和事佬,叫王興山,覺得張五和錢程總這樣僵著實在不好,就找其他工友一起湊了點兒錢,由王興山出面找到錢程,在錢程家里擺了一桌酒菜,又把張五喚來。
酒席上,王興山和大家伙兒不停說勸,錢程想想也有點兒后悔,于是當(dāng)著眾人的面向張五賠了不是,張五吃軟不吃硬,一肚子怨氣也就煙消云散了。當(dāng)下,兩個人冰釋前嫌,言歸于好。于是,大家伙兒在一起猜拳行令,好不快活。
此時,張五已經(jīng)喝得有八九分的醉意了,錢程見他走路都走不穩(wěn)當(dāng),就攙扶著他,一直把他送到家門口。醉酒的張五勸錢程回去,錢程想了想,覺得張五已經(jīng)到了家,就回家去了。
可是第二天一大早,錢程正在家里吃早飯,張五的妻子甄氏急匆匆跑來,問錢程她的丈夫張五哪里去了。錢程一聽,很是奇怪,就說:“張五兄弟昨天晚上回家去了??!”
甄氏說道:“他根本就沒回家!”甄氏說自己等了一晚上不見張五回來,打聽到昨晚張五是在錢程家喝酒,這才來找錢程。錢程說:“真是奇怪了,明明是我昨天晚上把他送到了你家的門口,怎么會不見了呢?”當(dāng)下趕緊叫人四處尋找,找了大半天,也不見張五的蹤影。
甄氏見此情景,呼天喊地地哭叫起來:“張五和你有仇,昨天晚上他一夜未歸,一定是你把他給害了,你還我的丈夫來……”哭著上前扭住了錢程,就到縣衙擊鼓告狀。
霍縣令聽說出了人命案子,連忙升堂。當(dāng)下聽了甄氏和錢程兩個人的陳述,就叫一班衙役先去尋找張五。衙役們找了三天三夜,沒有任何結(jié)果。甄氏在大堂上大鬧起來,一口咬定是錢程挾嫌報復(fù),殺害了張五。
霍縣令讓衙役傳來酒坊的人上堂,王興山便將張五與錢程二人結(jié)怨和解怨的事情經(jīng)過原原本本講述了一遍?;艨h令問錢程:“你說那天晚上你曾經(jīng)在酒后送張五回家,并且送到了他家的門前,當(dāng)時可有人看見?”
錢程一聽,心中暗暗叫苦,急忙分辯道:“當(dāng)時已是深夜,四下無人,張五的家又在偏僻的河邊,不曾有人看見?!?/p>
霍縣令聽罷,不由大怒,他厲聲喝道:“既然無人作證,你怎說你已經(jīng)把張五送到了家門前?”隨后命衙役大刑伺候??蓱z錢程被打得皮開肉綻,再不招供眼見就要被打死,只得說:“因為工錢的事,我與張五結(jié)怨,一時氣惱,就把他殺了?!?/p>
霍縣令追問張五尸體的下落,錢程只能信口胡編:“丟棄在河溝里了?!被艨h令便派仵作董云、薛洋到河溝里去尋找張五的尸體。
可是,河溝只是錢程隨口說的一個地方,兩個人自然一無所獲。霍縣令只好拷問錢程,讓他說出張五尸體的下落。之前招供已屬無奈,面對拷問錢程咬緊牙關(guān),死不改口。
死不見尸,就沒法結(jié)案。霍縣令心里焦急,上面又連連催抓緊結(jié)案,無奈之下只好拿董云和薛洋出氣,限他倆在十天之內(nèi)找到張五的尸體。他倆把那條河溝上上下下摸了個遍,上游和下游的村落也都打聽了,根本沒有什么尸體。眼看十天的期限到了,董云和薛洋挨了一頓板子,打完之后,霍縣令又限他倆五天之內(nèi)找到張五的尸體,結(jié)果又挨了一頓板子,限期又變成了三天……
這一天,薛洋急匆匆地跑來向霍縣令稟報,說是從河里撈到了一具尸體。霍縣令聽說后,急忙傳甄氏來辨認(rèn)。那尸體泡在水里許久,早已腐爛,無法辨認(rèn)。甄氏看見了尸體,大叫一聲,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眾人忙了半天,甄氏才悠悠醒來,醒來后便哭道:“我丈夫平生不做壞事,竟落得如此凄慘的下場!”眾人勸了很久,甄氏這才止住眼淚。之后,她拿出丈夫生前穿過的衣服請人在河邊為丈夫招魂,置辦棺木,還請僧人作了法事,這才把尸體入葬。
至此,尸體找到,便可結(jié)案了?;艨h令將殺人兇犯錢程打入死牢,只等秋后問斬。
霍縣令把這個案子處理完畢,正想松一口氣,卻不料,堂鼓“咚咚咚”響了起來。他命人將擊鼓之人帶上堂來,見是一個身材壯實的小伙子,腋下夾著一張驢皮,一只手還揪著一個瘦子。他跪下向霍縣令稟報道:“小人名叫李金寶,小人的父親一個月前騎驢進城,久久未歸,小人托人四處尋找,都說沒見過。今天我出來尋找,半路上碰見這個瘦子,背上背著一張驢皮,便假裝上前要買驢皮,把驢皮攤在地上一看,果然就是我父親騎走的那頭驢子的皮。只是我百般詢問,他也不告訴我父親的下落,我只好求老爺做主。”
霍縣令問瘦子來歷,還有這張驢皮是怎么來的。瘦子告訴霍縣令,他姓蘇名墨,家住蘇家莊,這驢子是他家養(yǎng)的,前天宰殺了,今天將這驢皮背著進城來賣。
霍縣令就問蘇墨:“你說這驢子是你家養(yǎng)的,可有什么記號?”蘇墨張口結(jié)舌,答不上來。李金寶說:“這頭驢子的左邊肚皮上有一撮白毛,背脊上有一條刀痕?!被艨h令吩咐人把驢皮攤開驗看,果然跟李金寶說得半點兒不差。
霍縣令大怒,厲聲喝道:“大膽蘇墨,你是如何劫走了人家的驢子?李金寶的爹現(xiàn)在何處?你從實招來!若是不招,大刑伺候!”
蘇墨嚇得趕緊說:“一個月前,小人從外面回家,迎面撞見一頭驢子狂奔而來,小人見深夜無人,就把這頭驢子牽回家去了,并不曾見到什么人?!被艨h令打斷他:“方才你說這頭驢子是你自家養(yǎng)的,如今你又說是深夜在路上撞見的,看來不動大刑你是不肯講實話了!”這蘇墨聞言連忙改口:“是小人見財起意,路遇老翁,動了殺心,然后劫走了驢子?!?/p>
霍縣令追問老翁尸體的下落,蘇墨說:“埋在田地旁邊的河溝里?!?/p>
霍縣令派人前往尋找,哪里找得到!霍縣令就讓衙役給蘇墨用刑,蘇墨受刑不過,又改口說:“藏在河邊的柳樹下?!被艨h令又派人前去尋找,仍然一無所獲?;艨h令又拷問蘇墨,蘇墨又改口招供道:“丟棄在我家的糞坑底下了。”霍縣令又派人去蘇墨家把糞坑翻了個底朝天,還是沒見什么尸體。等霍縣令再次要用大刑拷問蘇墨時,蘇墨卻氣絕身亡了。
一轉(zhuǎn)眼,就到秋后了,刑部下了批文,錢程立即斬首。錢程被五花大綁拖出了死囚牢,一刀下去,人頭便落地了。醉太白酒坊的伙計們都覺得錢程死得冤枉。王興山對大家說:“我們都是粗人,哪里懂得什么查兇破案的事,不如大家伙兒湊上一筆錢,重金懸賞知情者,也許能夠查出真相。”眾人一致贊成,湊足了銀子,找人寫了懸賞告示尋找張五失蹤案的知情者,張貼在鎮(zhèn)中各處。
再說醉太白酒坊隔壁有一個盜賊,此人綽號“鬼難拿”。張五尸體找到后,鬼難拿聽說甄氏請來僧人作法事,就想找甄氏討要一些吃食。偏巧去得晚了,法事已經(jīng)作完,吃食沒有討要到手,鬼難拿心中不甘,當(dāng)晚便躲在張五家屋子墻下,想趁夜深人靜的時候偷點兒東西。
甄氏忙碌了一天,天剛擦黑,早早地關(guān)門上床歇息。將近三更天的時候,有一個醉漢腳步踉蹌地來到門前,大聲拍門。甄氏把門打開,醉漢嫌她開門開得遲了,走進屋去,狠狠地打了甄氏一頓,之后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挨了打的甄氏一邊流淚,一邊恨恨地埋怨道:“你個沒良心的,當(dāng)初我聽了你的話,害了張五那個死鬼,如今他的尸骨還在這床底下,你竟然打我……”
甄氏這番話,正好被鬼難拿聽到了。鬼難拿就是個賊,哪兒敢沾人命官司,趁機腳底下抹油就溜了。
等到聽說酒坊的伙計們貼出了告示,鬼難拿心中暗喜:“懸賞的銀子不拿白不拿,我得趕緊去領(lǐng)銀子。”鬼難拿連蹦帶跳地來到酒坊,找到了王興山,把那天晚上聽到的那番話原原本本都說了。
王興山對鬼難拿說的話半信半疑,他對鬼難拿說:“賞金先放一放,畢竟不知道甄氏說的話是不是真的?!惫黼y拿為了銀錢,豁出去了,眼珠一轉(zhuǎn)說:“這事好辦。”然后在王興山的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王興山頻頻點頭。
王興山當(dāng)即喚來酒坊伙計,遠遠地跟在鬼難拿的身后,來到張五家的門口。鬼難拿便裝作醉漢的模樣,踉踉蹌蹌地闖進了屋里,往甄氏的床上一躺,伸手招呼甄氏。
甄氏見狀,大聲罵道:“你這個不要臉的,竟敢光天化日闖進來調(diào)戲良家婦女?!闭f著伸手操起一把笤帚來打鬼難拿。
鬼難拿見狀,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大聲說道:“你來打吧!”只見他跳下床來,非常麻利地鉆進了床下邊,甄氏沒有料到鬼難拿會來這一手,大吃一驚。
這時候,鬼難拿在床底下用手一摸,發(fā)現(xiàn)磚是松動的,伸手揭開了一塊磚,扔了出來,任由甄氏如何叫罵,他繼續(xù)揭開磚頭,扒開了下面的土,終于露出了尸塊來,還帶著衣服碎片。鬼難拿高聲喊道:“尸體找到了!尸體找到了!”埋伏在門外的伙計們一起進了屋,把甄氏捆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扭送到了縣衙。
這時,霍縣令已經(jīng)卸任,新縣令姓麻。甄氏見事情已經(jīng)敗露,沒等麻縣令用刑,就說出了全部實情。
原來,鬼難拿撞見的那個醉漢是甄氏相好的,名叫陳三。甄氏早就和陳三商量好,要謀害張五,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那天晚上,甄氏見張五在錢程的攙扶下喝得醉醺醺地回來,便和陳三下了毒手,殺死了張五,將尸體切碎埋在了甄氏的床底下,并將張五的死嫁禍給錢程。
麻縣令一邊命人去甄氏家里把尸塊挖出,一邊命人去捉陳三過來。公堂之上,陳三見甄氏已經(jīng)把什么都招了,知道自己再狡辯也是無用,便癱坐在地上,把什么都說了。
結(jié)案之前,麻縣令調(diào)閱了一年前張五失蹤案的案卷,發(fā)現(xiàn)其中有蹊蹺,當(dāng)時薛洋找到的那具尸體又是誰呢?傳來董云和薛洋二人,分開逐個詢問。董云和薛洋事先沒有對過口供,三問兩問就露出了馬腳。
原來,他二人熬不過打板子之苦,便決定鋌而走險,殺一個人來頂替張五。好巧不巧,正好碰到騎驢的李老漢路過河邊,董云和薛洋看看天色已晚,四周沒人,于是上前攔住了李老漢,把李老漢拖入水中活活給淹死了。之后,他倆找來一條麻袋,把李老漢的尸體裝進去,再放入幾塊石頭,沉入水底。過了十幾天,才把老頭的尸體撈出來,充作張五的尸體上報。
哪承想,李老漢騎的那頭驢受到了驚嚇,撒開四蹄狂奔而去,剛好撞見了蘇墨,蘇墨貪心之下順手牽驢,殺了驢要去賣驢皮,碰巧遇到了尋父的李金寶,結(jié)果就這樣糊里糊涂地死在了獄中。
麻縣令將此案重新審結(jié),上奏朝廷。沒多久,刑部的批文下來了,將甄氏、陳三、董云和薛洋四人處死,前任霍縣令因為造成冤假錯案也受到了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