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淇琳
2021年,一個晚霞漫天的黃昏,我家附近的一棵老樹被連根拔起,只留下一個樹坑。到了2022年春天,那個樹坑里忽然冒出些許枝條,過一陣子竟抖開了些細碎的花朵,紫色的、白色的。我看呆了,覺得這棵老樹的生命似乎一直沒有斷,就算被連根拔起,它還在生長,就像很多美好而堅韌的東西,一直在人們的內(nèi)心深處潛藏著。
某天某個時辰,我在窗前小坐,一陣風(fēng)吹來了幾朵蒲公英。我想起住在鄉(xiāng)下的貞姨,她也種著一片蒲公英。陳潔姐在世的時候,每每犯病,貞姨便用那些蒲公英制成土方子,來緩解她的痛苦。
每次回鄉(xiāng)經(jīng)過貞姨家,我都會幫貞姨拔拔雜草。貞姨有時實在扛不住了,就在那片種著蒲公英的地里大哭一場??尥炅?,她又站起來,做幾個深呼吸,然后將滿頭的亂發(fā)捋一捋,抹去眼淚,日子照舊過。
那一刻,我不禁暗想:如果漫長的一生只用來憂慮和愁悶,那么人生這座舞臺就不值得觀摩了。當我們擁有了平常自然的心境,就會明白,萬物不會同時喧囂,也不會同時陷入絕望;風(fēng)雨既至,我且盡力展現(xiàn)自己的悲傷,但風(fēng)雨總與陽光同臺,我也應(yīng)盡情吟誦生命的喜悅,這樣的人生才不虛此行。
某個夜晚,我走進長江邊的陸城古鎮(zhèn)。月光從天空潑灑而來,我想象著三國時期的陸遜,想象他年少時在父親帳下,一邊研讀兵法,一邊撫琴的模樣。琴音隨著暖風(fēng)和月光的潑灑之聲流淌,每撥一下,都是他內(nèi)心所思和精神氣象的呈現(xiàn)。
聽當?shù)乩先苏f,陸遜當時在水邊建了草堂,栽了翠竹,養(yǎng)了一群白鶴,還挖了一個魚塘,他種的莼菜,如今已經(jīng)成為珍貴的水生蔬菜。我站在那里許久,借著月色看那片旺盛的莼菜,綠茵茵的。彼時春雨忽至,野生莼菜接受了甘霖的洗禮,隨波浮動,像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在彈奏美妙的音符。
我忽然覺得,一個熱愛生命的人,身體里應(yīng)該永遠裝滿了音符。不論遇到多少凄風(fēng)苦雨,也不論經(jīng)歷多少無眠之夜,他的內(nèi)心都一定停駐著很多光,像風(fēng)停在花枝上,像月掛在柳梢頭。
啟功先生雖然得享高壽,但飽受疾病纏身之苦。啟功先生曾寫下不少詩詞,他在《沁園春·病》中寫道:“病魔足下,可否虛衷聽一言?親愛的,你何時與我,永斷牽纏?”
人在病中,都想讓病魔趕緊離身,啟功先生也不例外,可他另有一番大境界,他稱“病魔足下”為“親愛的”。大抵,對啟功先生而言,苦難和泥濘不應(yīng)只是人生一場征伐的過程,還是淬煉自己精神人格的機會。
我想,那些一路從泥濘里走來,面帶微笑的人,身體里一定裝滿了美妙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