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仕達,蘇 楠,左焱玫,王福生,孟繁平
原發(fā)性膽汁性膽管炎(primary biliary cholangitis,PBC)是一種自身免疫介導的慢性炎癥性、膽汁淤積性肝臟疾病[1],目前發(fā)病機制不明[2]。膽管上皮細胞損傷及碳酸氫鹽傘受損在PBC的發(fā)病過程中較為關(guān)鍵[3]。臨床上主要以生物化學指標升高、抗線粒體抗體陽性或肝臟組織病理學改變作為該病的診斷標準。
微小RNA(microRNA, miRNA)是一種長度為19~25個核苷酸的非編碼單鏈小分子RNA,可通過與靶基因結(jié)合干擾mRNA翻譯[4],且其異常表達與包括腫瘤、自身免疫病及感染性疾病在內(nèi)的多種疾病密切相關(guān)[5-11]。據(jù)報道,miRNA在PBC患者的肝組織和血清中有顯著變化[12-15],通過下游因子介導膽道損傷和免疫失調(diào)。其中,miRNA可介導膽管功能障礙,抑制膽管細胞增殖,造成肝臟纖維化。此外,miRNA也可影響機體自身抗體分泌,通過抑制調(diào)節(jié)性T淋巴細胞(regulatory T cell,Treg)、誘導輔助性T淋巴細胞(T helper cell, Th)增加、促進CD4+T細胞活化、調(diào)節(jié)外泌體介導免疫反應等方式參與PBC發(fā)病機制。不同miRNA表達差異也在PBC的診斷和病情評估中發(fā)揮作用[16]。本文將綜述miRNA在PBC機制調(diào)控、診斷和治療中的研究進展,為PBC相關(guān)miRNA研究提供思路。
PBC的主要發(fā)病機制為免疫細胞被過度活化而特異性攻擊小膽管細胞,導致膽管細胞功能障礙和膽道損傷。在PBC患者中有>200個miRNA表達存在異常,miRNA與PBC患者的免疫失調(diào)和膽道損傷具有重要的聯(lián)系[12,16]。詳見表1。
表1 參與PBC發(fā)病機制的miRNAsTable 1 miRNAs involved in PBC pathogenesis
1.1 miRNA介導PBC的膽管細胞功能障礙及膽道損傷 PBC患者中不同miRNA表達差異可介導靶基因促進膽道炎癥、細胞凋亡和氧化應激[12],如 miR-506、miR-26a、miR-34、miR-125b、miR-139-5p等。其中,miR-506是參與PBC發(fā)病最重要的miRNA之一。膽管細胞頂膜的Cl-/HCO-3陰離子交換蛋白2(anion exchanger 2, AE2)能使細胞內(nèi)HCO3-進入膽道,維持膽管上皮細胞(biliary epithelial cell, BEC)的碳酸氫鹽傘,保護BEC免受有害膽汁酸影響[34-35]。而PBC患者膽管細胞中過表達的miR-506可與AE2結(jié)合,抑制其表達和轉(zhuǎn)染,損傷膽管細胞,使其分泌功能受損[16]。IL-8、IL-12和TNF-a等促炎因子可促進miR-506表達,增強細胞應激和對膽汁酸的敏感性,并誘導膽管細胞產(chǎn)生PBC樣特性,促進免疫激活[19]。miR-506參與III型肌醇1, 4, 5-三磷酸受體(type Ⅲ isoform of the inositol 1, 4,5-trisphosphate receptor, InsP3R3)對膽汁碳酸氫鹽分泌的調(diào)節(jié)過程[18-19,35]。InsP3R3表達下調(diào)可導致胞內(nèi)Ca2+信號傳導和碳酸氫鹽分泌障礙[36],而miR-506可特異性結(jié)合InsP3R3導致內(nèi)質(zhì)網(wǎng)Ca2+釋放減少,引發(fā)膽汁淤積[16,18]。
此外,PBC中上調(diào)的miR-26a可降低多梳家族蛋白EZH2表達,抑制Bmi1對膽管細胞的增 殖[26,37]。 上 調(diào)的 miR-34a,miR-132 可 能 導致Nrf2/Keap1軸異常,影響正常氧化應激[23],而miR-34a還通過轉(zhuǎn)化生長因子(transforming growth factor, TGF)-β1/smad通路靶向轉(zhuǎn)化生長因子β同源誘導因子-2(transforming growth factor-beta-induced factor homeobox 2, TGIF2)促進PBC中上皮-間質(zhì)轉(zhuǎn)化和肝纖維化[31]。同樣介導 TGF-β1 的 miR-125b則通過TGF-β1/TGF-β1R/血管內(nèi)皮生長因子-A通路影響膽道衰老與肝纖維化[17]。高表達的 miR-139-5p通過 c-FOS/NF-κB信號通路介導TNF-α水平升高,加重PBC炎性反應[27]。然而也有研究報道稱通過JNK-FOXO3通路上調(diào)miR-34b/c可防止肝纖維化[33]。
miR-191-3p、miR-21、miR-210等 miRNAs的異常表達可影響膽汁代謝。在PBC患者中,miR-191-3p下調(diào)促進肢體表達 1樣蛋白表達,促進膽汁淤積性肝損傷,而過表達miR-191-3p可負性調(diào)控其靶基因肝受體同源物-1表達,抑制Cyp7a1和Cyp8b1表達,降低膽汁酸水平,減輕肝損傷[32]。此外,miR-21、miR-210也與壞死性凋亡和膽汁淤積有關(guān),它們通過周期依賴性激酶2相關(guān)蛋白1或法尼酯X受體轉(zhuǎn)錄共激活因子—混合型白血病組蛋白甲基轉(zhuǎn)移酶4促進肝細胞壞死變性和膽汁淤積[21,38-40]。其中,miR-21還與PBC中的免疫細胞活化有關(guān),參與CD8+T細胞活化,高表達的miR-21增加了細胞因子TNF-α、IFN-γ和IL-17表達,并靶向程序性細胞死亡因子4,阻止細胞凋亡,促進 PBC 發(fā)病[20,35]。
1.2 miRNA介導PBC的免疫失調(diào) PBC的具體發(fā)病機制尚不明,但可在病程進展中觀察到免疫耐受失調(diào)[3]。miRNA異常表達可能與促進CD4+T細胞活化、抑制Treg免疫功能、誘導Th增加、持續(xù)激活B淋巴細胞影響自身抗體分泌、調(diào)節(jié)外泌體介導抗原特異性免疫反應有關(guān)。
研究證實,miR-425、miR-181a、miR-92a、miR-155、miR-146a等可通過特定信號通路促進CD4+T細胞活化。其中,下調(diào)的miR-425通過T細胞抗原受體(T cell receptor, TCR)信號通路上調(diào)N-Ras,促進CD4+T細胞活化,誘導IL-2、IFN-γ等促炎因子過度產(chǎn)生[25,41]。而miR-181a可通過下調(diào)靶基因bcl-2介導促炎Th17增加和抑炎Treg減少[42]。在PBC患者中下調(diào)的miR-92a也可增加促炎Th17活化,增加IL-17表達介導組織炎癥發(fā)生[43],然而miR-92a的下調(diào)對Treg無明顯影響[24]。上述研究表明,miR-181a和miR-92a在PBC中的下調(diào)以不同方式作用于促炎Th17,增加IL-17表達介導組織炎癥發(fā)生。而miR-155和miR-146a參與對Treg的調(diào)控。高表達的miR-155與細胞因子信號抑制因子-1(suppressor of cytokine signaling, SOCS-1)和Treg標志物FoxP3表達水平呈負相關(guān)[44],而SOCS-1可增強Treg的免疫抑制功能[45]。作為Toll樣受體(Toll-like receptor, TLR)的負調(diào)節(jié)因子,miR-146a可減少炎癥介質(zhì)響應TLR刺激[46-47],并靶向信號傳導轉(zhuǎn)錄激活因子1(signal transducer and activator transcription-1, Stat1)控制Treg介導IFN-γ調(diào)節(jié)[48]。在PBC患者中,miR-155和miR-146a的表達顯著增加[30],通過負調(diào)節(jié)SOCS-1/Stat1和TLR介導免疫反應破壞機體Th1和Th2動態(tài)平衡抑制Treg免疫功能,加重PBC炎性反應。
除參與T細胞調(diào)控外,miRNA也參與B淋巴細胞激活和相關(guān)抗體分泌。Zhang等[28]觀察到在miR-223-3p、miR-21-5p下調(diào)的PBC患者中,線粒體抗丙酮酸脫氫酶復合體E2亞基(pyruvate dehydrogenase complex E2, PDC-E2)特異性B淋巴細胞被持續(xù)激活,抗核抗體(gp210、sp100)水平顯著升高。miR-223-3p,miR-21-5p的潛在靶基因(TGFBR2、MEF2C、FOXP1和RBPJ)參與細胞分化、遷移、細胞凋亡、信號轉(zhuǎn)導等途徑,提示miR-223-3p,miR-21-5p可能與B細胞分化和激活、分泌及PDC-E2抗體相關(guān)[49]。
血清外泌體的miRNA可能在免疫調(diào)控中發(fā)揮作用,如miR-451a、miR-642a-3p等。miR-451a已被證明可調(diào)節(jié)樹突狀細胞(dendritic cell, DC)細胞因子[50],miRNA-642a可調(diào)節(jié)單核細胞TLR4翻譯[51]。而PBC患者外泌體miR-451a和miR-642a-3p含量升高[29],提示miRNA可能參與適應性免疫反應,協(xié)調(diào)抗原遞呈細胞,參與對DC的激活并上調(diào)表面標志物的表達。上述研究結(jié)果證實miRNA通過不同的信號通路參與PBC的發(fā)病,這也為PBC及膽汁淤積性肝病提供了潛在的治療靶點。
作為潛在的生物標志物,miRNA具有蛋白標志物無法比擬的優(yōu)勢,其能夠穩(wěn)定存在于循環(huán)中且與多種人類疾病密切相關(guān)。PBC患者miRNA的異常表達在診斷和評估治療效果方面可能具有價值,詳見表2。
表2 PBC潛在生物標志物的miRNATable 2 miRNA as potential biomarkers for PBC
續(xù)表2
2.1 miRNA作為輔助早期診斷和鑒別診斷的生物標志物 PBC的臨床診斷主要基于抗線粒體M2型(Anti-mitochondrial antibody subtype M2,AMA-M2)抗體、血清ALP、谷氨酰轉(zhuǎn)肽酶(glutamyl transpeptidase, GGT)等生物化學指標以及組織病理學的改變。研究證實miRNA可輔助PBC診斷及與其他肝病的鑒別。
最早的研究報道稱,在PBC患者肝組織中miR-122a,miR-26表達下調(diào),而miR-328,miR-299-5p表達上調(diào)[12]。在PBC外周血單個核細胞(peripheral blood mononuclear cells, PBMCs)中也發(fā)現(xiàn)了miRNA的表達異常,miR-15a-5p、miR-20a-5p、miR-140-3p、miR-106b-5p表達升高,而miR-3645、miR-181a-5p表達降低[13]。另有報道稱在PBMCs中miR-155,miR-146a表達也顯著增加[30]。最近研究報告了一組miRNA組合(miR-122-5p、miR-141-3p及 miR-26b-5p) 對 PBC 具有較高診斷準確性(AUC為0.905,95% CI:0.857~0.953,敏感度80.5%,特異度88.3%),該miRNA組合的診斷準確度高于ALP(AUC為0.537,95% CI:0.195~ 0.434,P < 0.001)、抗核抗體(antinuclear antibody, ANA)(AUC為0.739,95% CI:0.012 ~ 0.213,P=0.0282),但低于AMA-M2抗體(AUC為0.982,95% CI:0.0618~0.198,P=0.0002)。對PBC不同臨床階段(臨床前、無癥狀、有癥狀和肝功能不全)患者分析后(AUC分別為0.835、0.879、0.867和0.901)得出,該組合診斷性能與疾病狀態(tài)無關(guān)[53]。
在鑒別方面,下調(diào)的miR-505-3p,miR-139-5p,miR-197-3p可能作為PBC患者臨床診斷和與病毒性肝炎鑒別診斷的重要標記分子[54],而miR-26a,miR-299-5p,miR-328,miR-let-7a在 PBC患者中的上調(diào)可能在鑒別自身免疫性肝炎與PBC中發(fā)揮重要作用[30]。在另一項研究中,AMA-M2陰性PBC患者血清miR-21,miR-150水平明顯高于健康對照及AMA-M2陽性PBC患者,且與AMA-M2抗體滴度呈負相關(guān)(miR-21:r=0.4,P=0.001; miR-150:r=0.3,P=0.016);相比于肝硬化或肝纖維化患者,非肝硬化PBC患者miR-21表達顯著增加(P<0.05)[55]。該結(jié)果也為AMA-M2陰性且無明顯肝硬化的早期PBC診斷提供潛在檢測指標。除miR-21外,miR-214在患有嚴重肝纖維化(F3~F4)膽道閉鎖患者肝組織中表達顯著上調(diào),ROC分析顯示,預測嚴重肝纖維化miR-214截點水平為0.805(P=0.0046)[56]。因此,miR-21,miR-214可能作為肝纖維化的非侵入性預測因子。
2.2 miRNA早期分期評估輔助預測PBC疾病進展 在PBC不同分期和亞型中,miRNA存在表達差異。研究顯示,19個miRNAs在緩慢進展型PBC患者與肝功能衰竭和門靜脈高壓患者之間存在表達差異,而晚期PBC患者血清中miR-139-5p的表達明顯低于早期PBC患者和健康對照,這也提示其在預測疾病進展方面具有潛在價值[27]。另一項研究報道了中重度膽管炎(2~3級)PBC患者的miR-299-5p表達水平顯著高于輕度膽管炎(0~1級)[57]。相比之下,活動性肝炎的嚴重程度與miR-299-5p表達水平無相關(guān)性[30]。與上述研究結(jié)果相似的是,miR-223-3p和miR-21-5p從PBC I期到III期顯示出一致的下調(diào)和表達抑制[49]。而在T細胞中,miR-let-7b的表達水平與Mayo風險評分、IL-18、ALP水平呈負相關(guān),并隨著PBC嚴重程度的增加而表達降低(I>II/III>IV期)[52]。上述miRNAs有可能成為預測疾病進展的關(guān)鍵生物標志物。
2.3 miRNA在PBC中作為療效評價靶點的潛力 熊去氧膽酸(ursodeoxycholic acid, UDCA)是治療PBC的一線藥物,但仍有40%的PBC患者應用UDCA治療效果不佳。目前采用的療效評價存在耗時較長,檢測指標多等問題。在研究難治性PBC相關(guān)miRNA時發(fā)現(xiàn),血清DBIL、AST、ALT、GGT水平升高與miR-122、miR-378f表達上調(diào)有關(guān),miR-4311表達降低與AST和ALT水平下降有關(guān),miR-4714-3p水平與TBIL、LDH水平呈負相關(guān)。研究者指出miR-125b,miR-let-7b,miR-520a-5p等miRNAs可能成為難治性PBC的潛在生物標志物[15]。研究顯示,對UDCA耐藥的PBC患者PBMC中的miR-299-5p的表達增加,miR-299-5p表達與ALP、GGT和IgM水平正相關(guān)[30],提示通過miR-299-5p靶向蛋白與PBC的疾病活動和狀況相關(guān)。另一項研究也表明UDCA的治療反應與膽管減少癥的關(guān)系更密切[58]。上述研究初步地對耐藥PBC患者與健康人的miRNA表達差異進行討論,后續(xù)仍需要在耐藥組和敏感組PBC患者中進行進一步的對比和驗證,同時注意UDCA治療對PBC患者miRNA表達水平變化的影響。
2.4 基于miRNA作為靶點治療PBC的進展 在dnTGF-βRII小鼠中,研究者利用依諾沙星上調(diào)miR-346-5p、miR-326-3p、miR-181a、miR-145a-5p等miRNAs的表達,從而下調(diào)關(guān)鍵效應T細胞轉(zhuǎn)錄因子的表達,來介導IFN-γ和穿孔素的CD8+T細胞效應功能下調(diào),有效地阻止自身免疫性膽道疾病的進展[59]。部分miRNA抑制劑(反義寡核苷酸)和miRNA類似物如miR-375抑制劑、antagomiR-155和miR-24類似物等已應用于某些疾病的治療。但目前僅有miR-125a納米顆粒和miR-103-3p外泌體在系統(tǒng)性紅斑狼瘡和誘導肝星狀細胞活化中應用的報道[60-61]。miRNA在體內(nèi)不能保持有效抑制所需的高劑量,使得miRNA靶向藥物在臨床應用中受到限制[62],病毒介導的miRNA轉(zhuǎn)染相關(guān)免疫反應的不良反應也未得到有效解決。
miRNA在PBC發(fā)病及進展的過程中具有關(guān)鍵作用,其機制研究將有利于探索PBC新的治療靶點,且特定miRNA組合可能在臨床實踐中具有診斷價值。雖然miRNA在PBC療效預測方面的作用也已被初步證實,但受限于樣本量及標準治療的影響,后續(xù)需要來自多個中心的更多人群以及接受治療前后的對比差異研究,來評估m(xù)iRNA與治療反應以及預后預測的臨床結(jié)果之間的相關(guān)性。miRNA作為無創(chuàng)生物標志物展現(xiàn)出獨特優(yōu)勢,是早期病情評估的重要補充。而探究在PBC發(fā)病過程中參與的miRNA可提供潛在的治療靶點選擇,為PBC提供新的診療策略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