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麗平
老家在豫中東部,地處豫西山區(qū)向豫東平原過渡地帶,土地平整,阡陌縱橫,祖祖輩輩,春耕秋收。每到收獲時節(jié),家家戶戶的糧囤裝著或多或少的小麥、玉米、花生、紅薯……年景好時,糧囤就豐滿些,年景差了,裝糧的麻袋就沒那么鼓囊了,但無論收成好壞,勤儉持家的女人都會精打細算,不會吃了這頓沒下頓。
貧寒年代,白面混著雜面吃,遠客上門,端上桌的才是細糧。到了年關(guān),家家戶戶就會割上一刀膘油厚厚的豬肉,精打細算的女人總能把這刀肉從大年三十的鞭炮聲里吃到正月十五雪打燈。手巧的還會蒸上一籠燜子,隨手切成薄片兒或是方塊兒,煎燉蒸炒,細膩香軟、筋滑爽彈,倘若再摻幾片兒薄薄的五花肉,那誘人的肉香就鉆透燜子直撲人的肺腑,吃上一口,回味無窮,吃進肚里,愜意舒暢……似乎桌上那粗碟糙碗里盛裝著的素樸燜子足以慰藉莊稼人一年的辛苦。
豫中燜子分“素燜”和“肉燜”兩種口味兒,肉燜相比素燜多了肉末兒或是加了幾勺骨湯,但無論葷素都離不開粉條和薯粉。燜子的做法不難,但新掌灶的年輕女人要想做出一籠品相風味皆好的成品,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從新手到熟手,中間是煙火的熏染和光陰的浸潤。
到了做燜子的時候,女人們先是取了粗細均勻的粉條加溫水泡軟,撈進用料水調(diào)好的薯粉漿里揉抓攪拌,緩緩上筋兒,待粉漿與粉條充分混合,用半濕的麻質(zhì)籠布或是掰幾片白菜葉子鋪在籠底,接著將料糊緩緩倒入整理好的籠中,再用幾根竹筷裹緊籠布加以撐固,免得料糊四處淌散,心思巧的女人還會在料糊表面撒上一些碾得細碎的干紅辣椒,這樣蒸出的成品無論色澤還是口感就更誘人。一切就緒后,壓上鍋蓋,文火燜蒸至柔軟回彈,方可出籠。豫中粉條本就天下聞名,再佐以料水或是肉末兒、骨湯,經(jīng)燜蒸之后味道更是無以言表。香噴噴的燜子出鍋后,守在灶前的孩童早已垂涎欲滴。待燜子稍稍放涼,女人們就取刀切過薄薄一片兒遞給等了半天的孩童。那一片薄薄的燜子,被孩童握在手中,咂在唇齒間,足能炫耀半條街。
以前,沒有冷藏保鮮技術(shù),精明的女人就把蒸好的燜子放在竹籃里吊在通風處保存,前前后后可以吃上半個月。改革開放以來,鄉(xiāng)親的日子越過越好,細糧白面成了飯桌上的主食,蛋禽魚肉也開始出現(xiàn)在碗碟里。時代的變遷中,粉條和薯粉制成的燜子也在光陰的長河中融進了莊稼人樸素的懷念里,每逢年節(jié)或是紅白喜事,席桌上少不了燜子,代代傳承。
生活好了,吃膩了大魚大肉,莊稼人就開始在燜子上動心思了,席桌上出現(xiàn)了新吃法。
前幾年返鄉(xiāng),喜桌上有用燜子做蒸碗的,下半碗用切成塊狀的燜子墊底,上半碗放一層改過刀的塊狀的焯水連皮五花肉,加八角、花椒、姜塊兒、干紅椒、蔥段兒,文火慢蒸。五花肉浸出的脂香混合著佐料的辛香滲透鋪底的燜子,蒸騰出無以倫比的獨特香味,還未出籠就已征服了食客的嗅覺和味蕾,待上桌,須臾便見了底兒。
難得回趟故里,臨行自然要帶上滿滿一袋的燜子回城送與親朋。燜子雖不是什么人間佳肴美饌,但它卻承載著年少時的美好回憶,和那歲月永遠也沖不淡的素樸親情。
轉(zhuǎn)身回望,故鄉(xiāng)仍在時光最深處,那是我們的來路,承載著初心。那些回不去的時光,那些鐫刻著家鄉(xiāng)印記的美食美味,經(jīng)過漫長歲月的沉淀與升華,已然凝結(jié)成鄉(xiāng)愁的一部分,烙在血脈里,化為一種獨有的力量和慰藉,支撐著我們勇敢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