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劉莉娜

近期，上海芭蕾舞團在結束了《閃閃的紅星》演出后，又開啟了上芭2022年第二輪全國巡演，全團分為《白毛女》《浮生一夢》兩個劇組，分別在各地進行演出。在上海舞協(xié)主席、上芭團長辛麗麗的帶領下，上芭首席主要演員、藝術創(chuàng)作部主任吳虎生自編自導自演了《難說再見》《浮生一夢》，并和上芭青年編導陳琪共同創(chuàng)作了《青藍紫》，其中《浮生一夢》集中展示了上海芭蕾舞團近年的原創(chuàng)作品。他們努力展現(xiàn)著上芭的“當下”：勇于探索的藝術家前輩播下了夢想的種子，傳承者們用智慧的源泉澆灌著靈感的花朵，把“海派芭蕾”的韻味與活力盡情展現(xiàn)在觀眾眼前。

《白毛女》劇照

能如此快地重啟演出，也在于 “停演不停功”的支持，每天都付諸的行動。今年5月3日，尚在疫情封控期間，辛麗麗就帶著6名演員組成“突擊隊”，返回劇團，實行駐團閉環(huán)管理。近一個月，沙發(fā)、行軍床成了“突擊隊”每天對付睡覺的地方。與此同時，5月9日起，所有居家的演員們分為7個班級，每天上午9∶30，準時通過在線會議軟件開啟線上基訓課。

除了雷打不動的基本功訓練外，上海芭蕾舞團還開啟了“藝起前行”線上直播，精選19部海派芭蕾代表作以及由辛麗麗執(zhí)教的芭蕾大師課，共在線上輪番播出40余場，播放量超4000萬。上海芭蕾舞團還直播了原創(chuàng)芭蕾舞劇《大地之光》“云創(chuàng)排”，由吳虎生編導，40余萬觀眾云上見證了舞段精雕細琢的創(chuàng)作過程。

《閃閃的紅星》劇照

自2020年2月上芭試水直播“云課堂”以來，“口罩芭蕾”以及背后“梅花香自苦寒來”的精神持續(xù)感染著大量網(wǎng)友。

辛麗麗感到，疫情帶來很大挑戰(zhàn)的同時，也讓年輕演員們更成熟了，其中很多演員還主動申請參與社區(qū)志愿服務。從“云練功”“云創(chuàng)作”到“云考核”“云授課”，各種線上直播也積累了不少經(jīng)驗。辛麗麗介紹道：“主要有三類不同的直播，一類把鏡頭對準上海芭蕾舞團的舞蹈明星，讓觀眾看見幕后更真實的他們；一類對準上海芭蕾舞團25歲以下的新人，他們是舞團的未來；還有一類，展示我們原創(chuàng)新作的創(chuàng)排過程，讓觀眾一起見證。”

專業(yè)舞者vs斜杠青年，讓年輕的力量發(fā)光發(fā)熱

一個舞團要發(fā)展，離不開一代又一代的人才。2011年起辛麗麗擔任上芭團長，從臺前到幕后，從舞者到創(chuàng)作者、管理者，在致力于舞團的藝術風格探索的同時，也投入大量時間精力培養(yǎng)下一代?！皩λ麄兌?，我是老師、家人、營養(yǎng)師和心理輔導員。2000年，范曉楓參加第19屆瓦爾納國際芭蕾舞比賽，心理壓力太大，躲在房間不愿意比了。我比她還著急，但只能耐心疏導。她最后拿了那年瓦爾納國際芭蕾舞比賽青年組女子金獎。同一年，季萍萍參加第九屆巴黎國際舞蹈比賽，當時她已經(jīng)26 歲，也許是最后一次參加國際大賽了。但我看中的人，絕不放棄。她最終拿到了青年組女子金獎。吳虎生2007 年拿了第九屆美國紐約國際芭蕾舞比賽依戈·尤斯科維奇評委會特別獎以及大賽男子組第一名。他這個獎更不容易，他個子太高，力量不足，進團之后連續(xù)苦練了三年，我一直陪著。每年除了大年初一，沒休息過一天，他渾身上下沒有一個關節(jié)沒受過傷。芭蕾就是這樣，美麗的花朵都是用辛勞的汗水澆灌的，只有持之以恒的付出才會換來收獲?！?/p>

其實2007年獲獎時，就有頂尖芭蕾舞團兩度向吳虎生拋出橄欖枝，但他干脆地拒絕了，“我留在上海能發(fā)揮更重要的作用”。事實也正是如此。從群舞一步步“跳”到舞臺中央，到成為近20部大型芭蕾舞劇中最重要的男主角，劇目排演和國際大賽的輪番歷練，讓吳虎生成長為了當代芭蕾舞界的青年領軍人物之一。

作為團長的辛麗麗看到這只“小虎”的成長，欣慰的同時，也開始考慮如何讓“小虎”以及團里很多像他這樣的年輕人，獲得最大意義的“可持續(xù)成長”——同時，這也事關上海芭蕾舞團的可持續(xù)成長。“我深深知道，演員的舞臺生命是短暫的，鮮花和掌聲背后一定是新傷和舊痛?！币驗樽约壕褪沁@么一路從臺前走到幕后，她十分希望這些閃亮的年輕人，可以更持久地發(fā)出更耀眼的光。在辛麗麗看來，一個頂尖的芭蕾舞者需要足夠的技藝，而擁有高超的技藝需要時間，時間卻會消耗舞者的身體條件，往往當一個舞蹈演員到達技術高峰的時候，他就不得不面對年齡、體能、傷痛等各種問題，而要開始走下坡路了。鐵打的舞臺，流水的舞者，這并不是辛麗麗想要的，她希望打破這種“宿命”。于是，她開始鼓勵吳虎生嘗試新的角色——舞蹈編導。在她看來，吳虎生的舞臺經(jīng)驗足夠支撐他的創(chuàng)作，而如果他能夠在這個領域成功地開疆辟壤，那么無疑他自身的藝術深度和廣度都將得到延伸。

《浮生一夢》海報

《難說再見》劇照

團長的這個決定，讓彼時在舞臺上已足夠游刃有余的“首席”吳虎生第一次感到了“畏難”：“最初聽到辛團的這個建議，我其實對編舞這件事情是沒有足夠的信心的，我會擔心自己因為編舞經(jīng)驗不夠豐富而導致在動作編排上、對人物關系刻畫上有所不足。也會擔心自己在一個全新的空白的領域里，真的能不辜負辛團的期望么？”但辛麗麗用溫柔的堅持、全力的支持和親力親為的指導讓他打消了顧慮，2017年，吳虎生首次嘗試中型芭蕾作品創(chuàng)作——《難說再見》。而立之年，從零起航，這個過程顯然不會那么容易，現(xiàn)在每每回想這個“第一次”，吳虎生仍然會感慨一句，“太難了”——“作為演員，我只要關注我自己的角色，但作為編導，要知道要學習的東西太多了——除了最基本的舞步編排，劇本、結構、燈光、舞美、服裝，甚至對宣傳、票務都要有所了解。我是一個很社恐的人，很享受一個人埋頭鉆研舞蹈動作，但當我開始做編導，我不得不把自己變成一個話癆，每天要見很多很多人，說很多很多話——編舞的經(jīng)歷真的讓我仿佛重新認識了我自己?！?/p>

但收獲隨之而來?！半S著創(chuàng)作的深入，我越來越享受這個挑戰(zhàn)，從構思的形成，到音樂的選擇，到演員的確定，盡管其中經(jīng)歷過種種困惑與躊躇，但日復一日這個作品在自己手下逐漸豐滿、成型，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倍帉У慕?jīng)歷，也讓他對自己的舞臺表現(xiàn)有了另一層的考量?！跋啾扔谝郧暗穆耦^琢磨，現(xiàn)在我會有一種跳開一步旁觀自己的視角，除了動作本身，和舞臺的呼應、和其他演員的互動、是否能抓住觀眾的感情、舞臺整體的表現(xiàn)力如何……這些我都會考慮到?！?017年創(chuàng)作《難說再見》后，吳虎生又創(chuàng)排了《荊棘》《驚蟄》《觸不可及》《浮生一夢》《青藍紫》等作品，獲得了諸多獎項……2020年，他成為上海芭蕾舞團藝術創(chuàng)作部主任。

一名芭蕾舞者能否做好更富創(chuàng)意的編導工作？吳虎生還在探索中踐行，更在踐行中思考。在中國，芭蕾舞演員出身的編導很少，如今，吳虎生用自己的經(jīng)歷給同行們提供了一種可能。“我的創(chuàng)作之路才剛起步，但我想把這條路走得更寬一點，去影響更多年輕的舞者，告訴他們只要你愿意，這一行一樣可以走很遠。哪怕我這輩子不能編出非常優(yōu)秀的作品，也可以做些積累，為之后更年輕更有才華的人做鋪墊?！倍@也正是團長辛麗麗的初衷?？v然舞蹈演員的舞臺生命有限，但是在上芭，每個人的藝術生命卻是可以多姿多彩、蓬勃長青的。

芭蕾明星vs青年領袖，讓“青出于藍”成為上芭的追求

2014年，吳虎生成為了一名兼職團干部，任上海芭蕾舞團團總支副書記。2021年，他成了上海芭蕾舞團團總支書記和上海大劇院藝術中心團委書記。似乎又是一次角色轉換，但這一次，他已經(jīng)可以做得很好了。

成為上海大劇院藝術中心團委書記后，吳虎生在做好基礎團務工作的同時，積極整合中心旗下資源，帶領團委聯(lián)合高校，在疫情期間打造了“青年藝術家進復旦”系列活動，助力新時代高校美育建設，將藝術的力量延伸到舞臺之外。去年，上海芭蕾舞團團總支在他的帶領下，提出了青年人才服務行動“青藍計劃”，以“傳幫帶”的形式在業(yè)余時間幫助青年演員提升業(yè)務能力，也為團組織進一步了解青年所思所想提供了契機。如今，這一活動已開展至第十一期，吳虎生也成了大家心目中的領頭羊和定心丸。

談到為何會提出“青藍計劃”，吳虎生靦腆地說，這不是他的創(chuàng)舉，這只是上芭的傳統(tǒng)。最初的觸動來自一些青澀的回憶：“剛進團的時候，我個人條件不是最好，所以常常一個人利用節(jié)假日到團里的練功房給自己加練。有時候只有我一個人，也會感到有點辛苦和孤單。但辛團發(fā)現(xiàn)后，便常常也在節(jié)假日特地過來指導我練習，這讓當年的我覺得特別溫暖。”吳虎生說，自己不是個很會表達感情的人，但他想用行動把這份溫暖傳遞下去。

上海腦癱兒童芭蕾訓練營

而在漸漸“跳”到舞臺中心的過程中，這種感受則尤為鮮明起來?！拔覀儓F很有靈魂，這離不開每一代前輩的付出和積累，包括現(xiàn)在很多老前輩也會經(jīng)常鼓勵我，從他們身上獲得了很多堅持和創(chuàng)新的力量，這是一種很好的傳承。”吳虎生說。這一點，辛麗麗深表認同：“團里現(xiàn)任首席主要演員范曉楓、吳虎生都是剛滿20歲便在多個國際頂級芭蕾舞比賽中拔得頭籌，同時通過精品劇目的輪番歷練，逐步從‘明日之星’成長為‘芭蕾明星’的。從‘后備人才’培養(yǎng)成‘拔尖人才’是一條漫長而艱辛的旅程，在這段意義非凡的藝術苦旅中，上芭一直力求為他們提供大量優(yōu)秀的芭蕾作品，甚至為他們量身打造舞臺角色，讓他們與世界一流的編導、藝術家團隊合作，幫助他們在排練和實踐中形成開闊的藝術視野，最終成為舞臺上最耀眼的首席明星。”在最大程度地保護好“今天的臺柱”，讓第一線的、尤其是最拔尖的領軍型演員盡可能多地在舞臺上發(fā)光發(fā)熱的同時，上芭也為“昨天的臺柱”度身打造舞臺角色，充分發(fā)揮其舞臺表演經(jīng)驗豐富的優(yōu)勢以及“傳幫帶”作用。

“青藍計劃”——志愿芭蕾基訓課合影

辛麗麗指導演員

這樣的傳承精神顯然已經(jīng)刻入了吳虎生的血液之中。成為團委書記之后，除認真開展共青團日常工作，吳虎生還帶領團員青年打造具有藝術特色的活動，包括組織團員積極投身于“上海腦癱兒童芭蕾訓練營”項目。為進一步增強人才凝聚力，培養(yǎng)和留住青年人才，吳虎生積極開展傳幫帶工作，發(fā)起志愿芭蕾基訓課，每周六與團里的年輕演員加練，不僅向他們傳授在舞蹈技巧上的心得，也與他們分享在成長過程中的感悟。

看著這些年輕演員，吳虎生感同身受，他知道他們會遇到什么樣的困難，也理解他們的壓力有多大。他表示，“芭蕾是一門很‘殘酷’的藝術，有時候只有把自己跳得筋疲力盡，才能在舞臺上呈現(xiàn)出最好效果。我不會說什么豪言壯語，但是，他們跳不好，我就陪他們一起練。有情緒，我就充當他們的心理醫(yī)生。我必須帶著大家一同前行?！迸c此同時，吳虎生還邀請資深教員、演員和業(yè)界名師擔任主講，幫助青年演員，尤其是新進演員提升業(yè)務能力，促進新老演員的互相學習，形成聚合效力，從而建設起一支團結協(xié)作、優(yōu)勢互補的演員隊伍。同時通過與青年演員的合作排演，為他們創(chuàng)排作品、集訓，帶領他們參加各大芭蕾舞比賽。而這也是上芭的傳統(tǒng)。

如今正嶄露頭角的青年演員戚冰雪無疑也是上芭人才培養(yǎng)體系的受益者?！捌鋵嵨揖褪且粋€蠻好的例子，我一進團，就獲得了去參加比賽的機會，而團里的各個大戲也給了我多次參演甚至主演的機會，這是我進入上芭之前完全沒想到的?！?014年，剛剛從舞蹈學校畢業(yè)的戚冰雪正茫然于職業(yè)之路何去何從，恰逢上海芭蕾舞團在招聘，于是抱著試一試的態(tài)度報了名。正是這次至關重要的抉擇，讓戚冰雪夢想的畫卷徐徐展開。進團第一年，她就參加了第三屆北京國際芭蕾舞比賽，并且拿到了女子青年組第一名。2015年，進入上芭僅一年的戚冰雪迎來了自己的機遇和舞臺，當時上芭大戲《長恨歌》開演在即，原定的女主角卻突發(fā)急癥，于是正在北京參加比賽的戚冰雪被緊急召回?！拔矣悬c懵，從來沒想過會輪到我，那時候距離首演不到兩個禮拜，時間緊急，回到上海當天，我換上衣服就進了排練廳?！币粋€18歲的新人，又是進入舞團的第一臺戲，對于戚冰雪固然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對于上芭，做出這個決定卻更顯勇氣和底氣。正如辛麗麗所說，在“明天的臺柱”的培養(yǎng)上，上芭一向不遺余力——積極推選青年人才參加各類評比，提供赴世界頂級劇場演出以及赴國外一流芭蕾院團、重要藝術節(jié)交流學習的機會，因為只有敢于給年輕人舞臺，上芭才能真正擁有一批實力過硬的新鮮血液和后繼力量。

《白毛女》劇照

“其實拿到這個機會，我一方面挺驚喜的，一方面也挺緊張的。但是領導和前輩們的信任真的給了我很多動力，我覺得還是要逼著自己迎難而上，然后，逼著逼著，我覺得這幾年我真的成長得蠻快的?！比缃竦钠荼┬ζ饋硪廊皇莻€一臉甜蜜的小姑娘，可是，已經(jīng)有了“臺柱”的從容和底氣，而這些底氣，正是來自她背后這個“團魂”熊熊又生機勃勃的集體?！皥F部領導和前輩們，每次都非常相信我能夠完成好。他們的信心讓我也不由相信自己是可以做到的。而在這一次次的磨練中，我逐漸通過劇目里的角色來豐富自己，通過舞臺上的體驗來充實自己，并越來越堅定了自己的目標和方向，確定了我對這個舞臺的熱愛。雖然訓練很辛苦，但我一定不會離開芭蕾的舞臺，因為我知道那一刻，舞臺上不僅僅只有我自己，還有一代一代上芭人的熱愛和理想！”

《茶花女》劇照

業(yè)務考核現(xiàn)場

不只是戚冰雪，事實上，在上海芭蕾舞團，還有許多和她一樣的青年舞者，通過每年百余場演出，以老帶新、以戲帶人的培養(yǎng)體系，正一步步成長為優(yōu)秀的新生力量，那些前輩們燃燒自己照在他們身上的光，最終讓他們自己也發(fā)出光來，共同點亮了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