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宏
(重慶工商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重慶 400067)
在云南鹽業(yè)史上,滇軍名將張沖推動的“移鹵就煤”工程“被譽為‘云南鹽業(yè)之一大改革’,是云南工業(yè)史上的一大奇跡,是鹽業(yè)史的一大創(chuàng)舉”[1],在近代有著重要的影響,張沖本人也被譽為云南的“鹽神”。學界對于民國時期滇鹽的生產、技術、資金、銷售等有一定的研究①,但是筆者認為“移鹵就煤”研究還有空間,此前更多是對于事件本身的敘述,但對于改革的背景、過程中利益的博弈以及后續(xù)帶來的影響缺乏深入的考證,還有探討的必要,故在本文予以梳理,以祈方家指正。
云南鹽礦資源豐富,開采歷史悠久,清朝以來就有黑井、白井、磨黑井三大產鹽區(qū)13個鹽場?!斑M入民國后,并為10場,仍分黑、白、磨三區(qū)。”[2]54自20世紀20年代開始,云南鹽業(yè)遭遇危機,具體表現(xiàn)為鹽產銳減。根據民國時期云南的食鹽生產產量表(表1),可以看出從1919年到1931年,除去缺少數據的1920年,在這12年中,僅1925年和1930年在上一年基礎上產量有所增加,其他10年全省鹽業(yè)產量基本持遞減的態(tài)勢。
表 1 民國時期云南的食鹽生產產量(1914—1931)[3]
民國年間,滇中產鹽重鎮(zhèn)楚雄州,在20世紀20年代,鹽產量基本呈下降趨勢,與云南省整個情況是相吻合的。[4]
鹽業(yè)產量減少,究其原因,鹽業(yè)生產資源緊張,制鹽成本上升是最重要的因素。滇中各鹽礦自其開辟以來,長期以木柴作為煎鹽的燃料。據《新纂云南通志》記載:“煎鹽無煤炭無蕩草,專以木柴供燒……黑鹽井每百斤廢柴三百余斤”[5],白鹽井、喬后井、瑯鹽井、阿漏井、板按井、磨黑井、石膏井、元永井等也是在耗柴三百余斤,麗江老姆二井“每百斤廢柴二百七八十余斤”,云龍井“每百斤廢柴三百五十余斤”,總體來看,斤鹽與柴薪重量的比值大約在1∶3~1∶4之間。清代到民國,制鹽工藝基本維持不變,數百年之間的鹽場斤鹽耗柴比率基本保持穩(wěn)定,在民國時期,“1938年以前,元永井灶戶制鹽均用柴薪,平均每煎一百斤鹽耗柴三百余斤”[2]68。但是,清代以來,一方面“生齒日繁”、人口劇增;另一方面歷經數百年的砍伐;柴薪問題日益凸顯。以1931年為例,鹽產量約為47.89萬擔(一擔約為100斤),那么煎制出這些鹽約需要1.44~1.92億斤柴薪,這還屬于民國時期產量較低的年份,耗柴就如此之巨,在其他年份更多。
伐薪煎鹽,先是就近,隨著就近柴薪砍伐殆盡,薪地漸遠?!耙院诰疄槔?,清末到民國年間,便需到數十里乃至百里之外的牟定、廣通、武定、楚雄等縣購買山林、砍伐煎鹽柴薪。所伐柴薪,在楚雄以及廣通、牟定兩縣的龍川江沿岸黑井上流地區(qū)者,利用龍川江水將柴薪漂流至井,名曰‘放河柴’或‘放鹽柴’;其余地區(qū)則以人工背負或騾馬馱運至井,叫‘背鹽柴’或‘馱鹽柴’”[4]68。不僅薪地漸遠,薪價也漸貴,加劇了鹽場負擔。自康熙中期以后,就產生了薪本(柴本)預借制度,到民國年間,愈演愈烈。民國二十三年(1934年),“近來黑井區(qū)屬各場森林,因歷年砍伐供煎,柴路來源與日俱遠,柴薪售價與日俱增,而該區(qū)各井灶戶之貧困,尤以黑、元兩場為甚,故每井需用柴薪,多不能于市價平減之時預為購存,以致每于農忙柴貴,竟有無力購柴撬灶停煎之事”[6]卷五十六《鹽務一·場產》,1127。鑒于這樣的情況,黑井場長進行呈報,運署查明之后,“擬具設置黑、元兩場柴本借貸所辦法,呈經省府核準照辦,由運署所存腳余特獎內暫行撥借舊幣二十萬元,設立黑、元兩場柴本借貸所,以維煎制。此項撥備之款系以低息借給各灶購辦柴薪,月息收入作為開支”[6]卷五十六《鹽務一·場產》,1127。柴薪花費極大,從李陶紅對民國時期白鹽井工人情況的田野調查也可以得到佐證,在每一個鹽灶房,與柴有關的工種有三個:搬柴工、運柴工和師爺,在白鹽井,“圍繞鹽的生產人員總共需要860人左右”,其中“專門從事柴薪收集的人員就有250人”,而且“這組數據還未將灶戶所雇傭的砍柴人員,由附近區(qū)域砍柴薪來賣的民眾統(tǒng)計在內”[7]。柴薪路途遙遠,從事柴薪運輸的人數也非??捎^,在鹽產地祿豐縣,“初時,柴源較近,后四周山空,樵運柴薪均在二三十公里以外,一人一日最多背運一趟,每背柴約50公斤。按清末(1910年)祿豐縣全縣年產量9563噸計算,需柴573780背。日需1500多人背柴”[2]68?;ㄔ诓裥椒矫娴娜肆臀锪梢娨话撸裥綕u貴也在情理之中。柴薪漸貴,直接影響到鹽場正常生產,甚至出現(xiàn)停產的現(xiàn)象。
長期伐薪煎鹽,對生態(tài)環(huán)境也造成了嚴重的影響,鹽場附近山林無法恢復自然狀態(tài),光山凸嶺增多。張沖實地考察時,就看到“童山濯濯”。生態(tài)環(huán)境的破壞,也導致自然災害多發(fā)。民國時期,鹽礦產區(qū),多次發(fā)生山洪和泥石流?!懊駠辏?912年) 舊歷七月初七日,山洪暴發(fā),沖去觀音登田30余畝:民國十一年 (1922年) 舊歷五月十二日,野水陡發(fā),泥水帶沙,沖去荒田40 余畝,山谷上節(jié)崩塌,危及房屋;下節(jié)泛濫成湖”[8]?!对颇弦黄嚼他}礦志》對元永井的自然災害也有記載:“清光緒三十年(1904年)6月,元永井淫雨延綿,山崖塌陷,井硐被塞,壓壞民房,傷斃居民。民國十九年(1930年),元永井發(fā)生泥石流,致使屋毀硐壞。民國二十一年(1932年)8月3日,元永井暴雨成災,民房、橋梁沖倒甚多,淹斃、打死10余人,元興鹽倉右樓被水沖倒,存?zhèn)}鹽斤盡被泥沙淹沒?!盵2]33
鹽產銳減,還給社會經濟造成嚴重的影響。
政府稅收銳減就是其中之一。鹽鐵專營歷來已久,民國時期鹽稅仍然是國家財政收入的重要來源之一,“滇之度支,惟鹽是賴”[9]551?!懊駠辏?912年)全省財政收入639.38萬元,其中鹽稅180.54萬元,占28.24%。民國二年財政收入731.74萬元,其中鹽稅148.33萬元,占20.27%”[10]。除了鹽稅正稅之外,還有其他一些另收款項,以及各種附加稅(見表2)。
表2 民國時期云南鹽稅一覽表(1911—1931年)②
“滇鹽銷售定額為7250萬斤,到1929年銷額僅為4900萬斤,銷額大減,稅收蒙降,影響到省政府的財政收入”[2]54。根據《續(xù)云南通志長編》對鹽稅的記載,民國四年(1915年)至民國十九年(1930年),云南省鹽稅收入基本持下降趨勢,政府財政收入也相應受到影響。
1919年以來,鹽產連年下降,鹽銷也出現(xiàn)問題。鹽產減少,競爭力不強,導致市場被擠占。滇鹽在民國早期,除供給本省之外,還遠銷貴州西部。但由于產不敷銷,1931年之后,貴州市場逐漸喪失。不僅省外市場流失,本省市場也遭到國內外鹽商侵蝕,“華坪、永北一帶,又多購食川省私鹽。開化、廣南六屬,供銷廣東鹽斤,實則為越南私鹽所侵占。騰沖、龍陵邊地,名雖運銷喬后、云龍兩井邊鹽,實則為緬甸私鹽所攘奪”[11]。整頓市場,維持鹽稅收入,勢在必行。
另外,鹽產銳減,導致“鹽價暴漲,民食危機”[2]54。不敷民用,甚至釀成鹽荒?!?911 年,滇鹽每百斤為滇幣7元左右。到1928年,每百斤竟?jié)q至170~180 元,上漲25倍以上。當時的云南有所謂‘斗米斤鹽’(1斗米才能購1斤鹽)之說,甚至出現(xiàn)過‘鹽貴如銀’‘一只麝香換一斤鹽’的狀況,嚴重影響了民食民生”[2]54。
柴薪減少、環(huán)境惡化、稅收減少、市場擠壓、民食危機多因疊加,鹽政改革迫在眉睫。1927年,龍云政府“委任滇軍第三師師長朱旭東兼鹽運使”[2]54,但是朱旭東對于鹽政不熟悉,未能提出解決鹽政危機的有效之策,鹽荒依舊。1931年,改派滇軍第五師師長張沖兼任鹽運使,張沖經過實地調查,找到癥結所在,制定了《云南鹽政改革方案》。尤其為了解決柴薪問題,避免環(huán)境的惡化,呈文《移鹵就煤,減輕制鹽成本,上裕國庫,下利民生,推廣引岸,挽回漏厄,以辟富源,而謀永久》給省政府,要求實施“移鹵就煤”工程。1933年2月21日,“移鹵就煤”方案提經省政府第331次會議討論同意。24日,龍云指令張沖:“移鹵就煤各辦法,俱屬詳密,準由該署積極施行,所需經費將所呈三項,飭財政廳撥發(fā)?!盵2]56“移鹵就煤”改革就此啟動。
根據張沖的調查,“移鹵就煤”對于改善環(huán)境、降低生產成本、增加國家賦稅等多方面都有益處,但是改革也觸及到灶戶、農民、官員、稽查、商人等各種相關人群的利益,故在實施的過程中,遭到他們的抵觸。
明清以降,云南的鹽業(yè)生產,在礦鹵的分配上一直沿用丁份制度?!八^丁份制度,即按丁添灶,按灶設人”[4]89?!岸》葑畛跏前撮_鑿井硐時各灶戶出資的多少來分配,因而被灶戶看成是子孫相繼的世業(yè),可以轉賣、贈予、典當、分割或出租”[2]60。灶戶按丁份領取礦、鹵,雇工煎鹽,交倉后,由場署核發(fā)“制鹽薪本”,從中坐收厚利。隨著時間推移,灶戶的子孫繁衍增多,按支分丁,各灶戶子孫也不能不按丁添灶,按灶設人。但灶戶越添越多,丁份額卻越來越少,礦鹵越領越微。伴隨著成本耗費越來越大,煎鹽量越來越低,丁份成為阻礙生產發(fā)展的障礙。以元永井為例,“到民國20年(1931年)前后,有灶戶110戶,丁份506.5份,煎灶數105灶;其 中 有 大 鍋143口,桶 鍋1920口”[4]60。1931年10月28日,張沖到黑井區(qū)全面細致地調查鹽產量大減問題,發(fā)現(xiàn)丁份制是導致鹽產減少的重要原因,遂決定改革灶戶。1932年3月,張沖草擬了改革灶戶方案,上報省政府。其方案的原則是“礦鹵國有、官督商銷、就井專賣”[4]90。核心舉措是要鹽務官辦,完善制度,采用先進技術生產,提高效率。為了防止改革過急,還制定了過渡措施,即:“取消丁份制,實行礦鹵國有;招收殷實商社,組成制鹽團體,集中人力來合力經營生產;審定‘鹽制造者’發(fā)給特許證件,負責經營;增加龍工、‘砂丁’,盡量采取礦鹵,以充裕煎制原料;制定督煎考成規(guī)則及短煎溢煎獎懲辦法,以明獎懲,督促生產;添設場務所,管理包課各井,以嚴肅考核,杜絕弊端”[4]90。方案上報省政府之后,龍云批轉省財政廳“詳細審核”。財政廳很快批復:“鹵按國有,應屬國有,豈容個井灶私相宰割,影響民生”[4]90。政廳的批復和張沖的原則可以看出,改革的核心在于實現(xiàn)“礦鹵國有”,直接涉及灶戶的利益。張沖初始方案提出后,鹵戶持觀望態(tài)度,無一反對,鹵戶認為用煤煎鹽如果確實利好,他們照搬照抄即可,省力省事,對自身是好事。但是,隨著推行“移鹵就煤”時,最核心的問題就凸顯了,礦鹵要收歸國有,并且要通過篩選,由一些殷實商家組建制鹽團體進行生產,采用先進的企業(yè)管理模式,這就不可避免地淘汰一批資質不佳的灶戶,這就必然引起灶戶的不滿,因此招致灶戶的反對。
并且,在鹽業(yè)生產過程中,灶戶舞弊謀求私利的現(xiàn)象是普遍存在的?!八麄冇械耐当I礦鹵或買通管礦鹵人員私放礦鹵煎制私鹽;有的串通檢查鹽灶人員,煎多報少,轉移隱藏,以圖私售……”[2]54凡此種種做法還有很多,都是通過私鹽,謀求私利。一旦礦鹵收歸國有,制鹽從“民辦”到“官辦”,灶戶以前種種便利就不可得,必然影響他們的收益。他們多次到省城和京城請愿上訪,罷煎罷市,公開反對;暗中還對施工的工程予以破壞,這實際上就是灶戶私人利益和國家財政公家利益之間的博弈。根據趙小平對民國時期云南鹽業(yè)生產技術改進與生產關系演變研究,他認為“隨著一些大的商人、組織及團體的發(fā)展壯大,‘公司制’得到了發(fā)展。 而‘公司制’下鹽業(yè)生產中具有資本主義性質的雇傭勞動關系得到了進一步發(fā)展”[12],這也涉及到另外一個問題,兩種不同經濟性質的博弈。
在灶戶反對改革的過程中,鹽場周邊的部分農民也反對“移鹵就煤”改革,農民以農為生,這是什么原因呢?根據灶戶上訪的一份狀紙,我們可以看出其中的端倪。該狀紙有這樣一段陳詞:
“鹽井是上關全省數萬稅餉,下關全區(qū)數萬人生活,自開采數百年以來,雖經多次變更,但以裕國裕民,從不敢輕舉妄動。元、阿兩井遠則數百年,近也數十載,都是以鹽井相依為命,以背、拉竜、砍柴、挑擔種神勞苦作以維持生活。特恐此鹵移去,并地生活因之斷絕,將演成遍地餓殍之慘劇也”[2]57。
這份陳詞,實際道出了農民阻止改革的原因。根據李陶紅田野考察中獲得的白鹽井20世紀40年代口述資料,民國時期食鹽生產有鹽工、搬柴工、挑鹵工、運柴工、師爺、看水工、收鹽工、倉工等八個工種,一個鹽場每天圍繞鹽業(yè)生產需要 860人左右③。而這些井場工人,“主要來自于井場附近的農村,具有‘半工半農’的性質,即農閑時來,農忙時去”[2]57。白鹽井所在地方,“惟以鹵代耕,不務農業(yè),士以外,多有從公為鹽務司事以謀薪水者。其余或為售鹽商販,或為擔汲鹵夫”[9]559。在沒有公路和現(xiàn)代交通工具以前,鹽的外運主要是人背馬馱。由于云南山多路陡,因此,背鹽成為一種職業(yè)?!懊駠鴷r期,以此為生者七、八百人,稱為‘腳夫’,而農閑時以背挑食鹽為主要副業(yè)的農民不下萬人,多積聚在黑、瑯、阿陋、元永四井”[2]69??梢钥闯?,在鹽場周邊,以鹽為生的人不在少數。隨著礦鹵收歸國有,生產工藝的改進,生產場地轉移,勢必會影響到很多人的生計問題,這也不難理解為什么諸多民眾極力阻止“移鹵就煤”。
明清時期,鹽場設置有專門的管理機構,在元永井,明代設置阿陋猴鹽課司,清代設置黑鹽井鹽課提舉司。民國時期,鹽務部門的官吏,主要由兩部分構成,一部分是鹽場的鹽務官員,另一部分是負責緝拿走私的緝私隊。在實施改革之前,鹽務部門存在諸多弊端。
一是鹽場官員營私。
“他們有的通過串通煮鹽灶戶,煎多報少,私售分費,而應交官鹽月月短缺;有的勾結馬幫,深夜私運,使公倉之鹽無形減少;有的在發(fā)放鹽斤時故意拖延時間,使商馬難以久持,不得不私出貼費,賄賂鹽官;有的與緝私隊合伙,放私庇私,從中漁利,使國家稅收減少”[2]54。
二是緝私隊瀆職。緝私隊的主要職責是查禁私鹽,以裕征銷。其所獲的私鹽變價后,一半充公,一半留下作餉酬。緝私效果和自身收益掛鉤,因此緝私隊在各個環(huán)節(jié)均有操作的空間和余地。
“他們有的接收賄賂,庇護販私鹽商人,放行販私鹽馬幫,讓其逃稅;有的緝獲私鹽,隱瞞不報,暗中偷賣,朋比為奸;有的與販私鹽私自妥,收受賄賂;有的包庇灶戶,偷盜礦鹵,暗煎私鹽,抽取贓款,執(zhí)法犯法,肆無忌憚”[2]54。
張沖通過調查,發(fā)現(xiàn)了鹽政中存在的這些弊端。制定了《云南鹽政改革方案》,對鹽政人員的選拔提出改革,明確要求場長及分場委員等鹽務重要官員要具備專業(yè)的技能和學識,鹽官要進行考試選拔。在改革之前,鹽務署曾有相應的場長選拔辦法,對學歷、任職經歷都有要求。但是云南省,“未幾護國軍興,滇省自主,保薦分發(fā)兩項遂即停止。自五年以后還,既未舉行考試,亦未調用他省人員,先后任用之場知事,惟以存記者為標準。其存記辦法:由各機關擇其熟悉鹽務或辦事多年著有成績人員,咨送運署審查合格,即行注冊存記,酌予任用,其任期之久視辦事成績若何以去留?!盵6]卷五十六《場務一·場產》,1227由于護國戰(zhàn)爭的原因,云南省基層鹽場官吏并未真正按照鹽務署的管理規(guī)定進行選拔。張沖認為,鹽務系統(tǒng)干部,品性良否,學識優(yōu)劣,均關系國計民生。以往本省任用場長,并無一定標準。因此,他改革了選拔程序,選用場長辦法改為“場長考試訓練”。擬定《云南場長考試暫行章程》十九條,成立場長考試典試委員會、選舉監(jiān)試委員、資格審查委員會。張沖兼任資格審查委員會委員長,親自監(jiān)督資格審查。為了防止貪腐行為的發(fā)生,在待遇上也進行了提高,高薪養(yǎng)廉,“一經任用,對其實行保障,提高薪俸,養(yǎng)廉杜弊”[4]89。鹽政系統(tǒng)本系肥差,原來的一些鹽政官吏由于在專業(yè)技能方面不符合要求,遭到淘汰,自然會招致其不滿。
同時,“移鹵就煤”工程啟動之后,管理機構也進行了改組,先是成立了“黑井區(qū)移鹵就煤工程委員會”,張沖親自兼任主任委員,后又改組為“一平浪制鹽廠工程處”,隸屬于省政府管轄。工程處下轄各種業(yè)務機構,分工明確,管理更為科學和精細,趨近于現(xiàn)代企業(yè)管理方式,以前有些弊端也得以杜絕。原先的一些鹽政官吏和緝私隊從中漁利被根治,使其利益受損。當張沖推行“移鹵就煤”時,他們在背后指使和串通鹵戶,予以阻撓。其例不勝枚舉,如黑井緝私隊官段發(fā)林,長期暗放走私鹽中飽私囊,揭發(fā)檢舉后,被撤職查辦,段發(fā)林逃至楚雄保馬街躲藏,反對并灶合煎的黑井灶戶趁機煽動段發(fā)林,段糾集其舊屬兵士,發(fā)動叛亂,捆綁潛興縣縣長周傳鼎,打死稅局查灶員周明剛,打斷場署科長何若愚右膀。后被張沖派兵鎮(zhèn)壓,段發(fā)林逃往貴州,后被緝捕歸案,服毒自殺于獄中。④按板井鹽務黃茂秋,依仗其兄弟黃毓成(在護國之役中當過陸軍中將軍長、云南挺進軍司令官),平時挾持場官,威脅灶民,縱放私鹽,跋扈驕橫,不可一世,及聞鹽灶改革、灶戶改組,感到其私梟伎倆難以繼續(xù),豪奢生涯行將告終,遂竭力設法破壞改組方案施行。④
民國初年,行銷內岸的鹽一律就場現(xiàn)賣。鹽商到井交清款項,領取官鹽,自運自銷。民國三年(1914年),商人到井場購鹽,須到場署稅局繳清薪竜餉捐稅款,領取運票稅單,才能到倉庫領取鹽。民國十五年(1926年)后,黑井區(qū)產不敷銷,鹽商購鹽,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程序相對要復雜得多,首先領取牌照,由運署確定數量后,繳清餉捐,才能拿到運單,然后領取稅單,交稅驗明之后,還需繳薪竜各費,最終填給運票,到倉庫領鹽運銷。政府通過這一系列措施,對鹽商進行監(jiān)管。但是,鹽商為了獲取高額利潤,采取各種辦法。其一,囤積居奇,將各井之鹽買空,抬高鹽價,獲取暴利;其二,行賄鹽政,壟斷專利,操縱市場,欺行霸市、買賤賣貴;其三,有的鹽商和煮鹽灶戶、緝私隊員相互串通,購買私鹽,暗中逃稅;其四,在邊疆地區(qū),鹽商享受免稅待遇,但他們將配銷之鹽,暗銷內地。張沖“移鹵就煤”改革中,針對不法鹽商采取了針對性的策略,“實行自由運銷制,取消牌號制。取締大商,提攜小商。按馬售鹽,設立鹽市。嚴禁囤積,規(guī)定市場。健全儲鹽,預備救荒。肅清匪患,疏通運道,鹽暢其流”[2]55。盡管這樣仍有鹽商利用其中的漏洞,繼續(xù)販賣私鹽。如滇中巨紳劉靜菴開設轉運鹽號,恃其勢力,操作壟斷騙取驗馬單,獲取暴利,致銷量實際落入其手,反而使鹽價益漲。張沖聞之,調查核實之后,劉靜菴被槍斃,以儆效尤。④
云南制鹽長期采取以柴煎鹽,使生態(tài)環(huán)境破壞嚴重。張沖實施“移鹵就煤”改革后,在礦區(qū)周邊植樹造林,有效地改善了礦區(qū)的生態(tài)環(huán)境。民國二十六年(1937年),省建設廳先后出臺《鹽井造林區(qū)暫行章程》《造林場辦事規(guī)則》,后經省政府核準,在黑井、白井兩區(qū)成立造林場。根據民國三十二年(1943年)的相關統(tǒng)計,植樹造林成效初步彰顯,滇西企業(yè)局林場面積達到了5萬余畝,期中大材林木150萬株,小樹100萬株。苗圃面積30余畝,共有白楊、楸木、洋槐、青桐及其他各項苗木13萬余株;有桃、李、蘋果、柿、櫻桃、葡萄等,共6000余株;有櫻花、碧桃、梅花、海棠、茶花等共約1000余株。
張沖“移鹵就煤”改革,1938年,創(chuàng)辦了云南第一家公辦制鹽企業(yè)——一平浪鹽廠,結束了云南數百年伐薪煎鹽的歷史,掀開了近代云南制鹽的新篇章。一平浪鹽廠進而發(fā)展成為一平浪鹽礦。一平浪鹽礦,創(chuàng)造了全國原鹽生產“四個第一”,其中,民國34年(1945年),首開中國食鹽加碘之先河,在云南鹽業(yè)史和工業(yè)史上寫下了光輝的篇章。一平浪制鹽場改變傳統(tǒng)生產模式,將很多新式經營理念和先進生產技術引進到生產中;擴大了經營范圍,開采羊橋箐煤礦、干海資煤礦,部分用于煎鹽,部分生產冶金焦外銷;興辦農、林、牧副業(yè)及武祿羅煉鐵廠等。1941年,為開發(fā)滇西資源,將相關機構合并,改組為“滇西企業(yè)局”,不僅有鹽、煤產品,還有煉鐵、煉油、制藥、農林、電力、金工等多項相鄰工業(yè),成為當時云南第二大工礦區(qū)。
“移鹵就煤”改革前,鹽的運輸比較落后,主要靠人背馬馱。隨著鹽井的開發(fā),至民國時期,祿豐縣境內有鹽運驛道16條(段)及通臨近八縣的人馬道。近代工業(yè)的發(fā)展,也促使近代交通的興起。為解決一平浪鹽礦產品運輸問題,1932年,滇緬公路修通至董戶村;1935年,修通至一平浪;1939年,在干海資、新莊另開煤礦,1940年,修通一平浪至干海資、新莊公路,開始用馬車運煤;1942年,一平浪制鹽場購進美國產“萬國”牌及加拿大生產的“大蒙天”牌2.5噸載貨汽車各3輛,成立“運輸股”運煤;12月,一平浪至元永井公路通車,鹽運輸逐漸為馬車、汽車運輸所取代。
注釋:
① 參見:李國喜:《一平浪鹽礦的創(chuàng)始人:張沖》,《鹽業(yè)史研究》1991年第4期;謝本書:《移鹵就煤——云南鹽業(yè)史上的創(chuàng)舉》,《鹽業(yè)史研究》1991年第4期;吳強:《抗戰(zhàn)時期的云南鹽業(yè)》,《鹽業(yè)史研究》1995年第三期;趙小平:《抗日戰(zhàn)爭時期云南鹽業(yè)發(fā)展研究》,《鹽業(yè)史研究》2005 年第3期 ;和麗琨、張卓瑪:《張沖與“移鹵就煤”》,《云南檔案》2008年第4期;趙小平:《民國時期云南鹽業(yè)生產技術改進與生產關系演變研究(1927年—1937年)》,《四川理工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4期;趙小平:《北洋政府時期云南鹽業(yè)生產研究》,四川理工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1期;梁建:《抗戰(zhàn)時期緬鹽銷滇正?;κ稣摗?,《鹽業(yè)史研究》2015年3期;賈磊:《滇鹽史上的功臣—張沖》,《中國鹽業(yè)》2016年第16期。
② 根據《續(xù)云南通志長編》(中)卷五十八《鹽務三·征榷》整理而成。
③ 參見李陶紅:《危機的調適: 清末云南白鹽井鹽業(yè)生產與林業(yè)生態(tài)互動研究》,《西南民族大學學報》( 人文社會科學版) 2019 年第 6 期。
④ 參見:王少山:《張沖兼任鹽運史的鹽政改革》,《云南文史資料選輯》 第16輯,第115-11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