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樹振
省戲劇匯演在即,各劇種院團(tuán)鉚足了勁,加緊排練保留劇目。
縣扽腔劇團(tuán)也在認(rèn)真排練。演出的前一天傍晚,凈角演員接到家里的緊急電話,妻子早產(chǎn),回家去了。劇團(tuán)演員少,各有各的角色,一個蘿卜一個坑,導(dǎo)演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梨園界,一旦遇到某一角色因事或因病不能出場,就由掌管服裝兼劇務(wù)的“掌衣”從其他戲班臨時拆借演員,行話叫“拆戲”。通常,有名的戲班缺人,必須向有名的戲班拆借,不可以隨便拆借,以免影響聲譽(yù)。演出迫在眉睫,全省的劇團(tuán)都有演出,到哪里拆借演員呢?
這時,一位資深票友跟導(dǎo)演推薦,城西三山街有個鐵匠,名叫寅初,從小在戲園子看戲,癡迷戲劇,天生一副好嗓子,打鐵之余跟搭草臺班子,客串幾個角色,在戲臺上摔打過。他沒有師承,但是肯下苦功夫,曾得到多位老藝人的指點(diǎn),在三山街一帶小有名氣。戲路很寬,尤工凈行。要不請他來試試?
救場如救火,火燒眉毛,急不擇人。導(dǎo)演急忙讓人向草臺班拆借。
翌日一早,寅初來到扽腔劇團(tuán)的排練廳,大家打量一番,失望了。來人身材瘦小,衣著不整,貌不出眾,還挎著布兜子。
“千生萬旦,難求一凈?!边@是梨園留下來的老話;又說,“三年出一狀元易,三年出一凈角難?!睊Y腔的大花臉講究功架、氣質(zhì),要求氣度恢弘、雄渾、凝重,以唱見長??墒?,眼前的這位拆借演員,身材矮小,輕聲細(xì)語,一問姓名戲班名,大家直搖頭,都說不知道。眾人擔(dān)心砸了扽腔劇團(tuán)的牌子,有人說把演出取消算了。
面對質(zhì)疑與冷言冷語,寅初只是微笑,默聲不語。
此次,扽腔劇團(tuán)演出傳統(tǒng)劇目《父女斗》中的一出,是父女對手戲,也是《父女斗》中最膾炙人口的一出,搬演頻度很高,幾乎成為扽腔的代表作。
你能演嗎?導(dǎo)演問寅初。
眾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寅初身上。
我雖不敢說能演好,但是曾演過《父女斗》,有些許把握。
好!化裝。準(zhǔn)備!導(dǎo)演沉吟片刻,重重地打了個手勢,發(fā)令道。
寅初解開攜帶的布兜子,取出用棉絮縫制的“抱肚”(俗稱胖襖)系在腹間,又穿上“高方靴”(也叫厚底靴),頓時顯得體形高大魁梧。接著對著化裝鏡“勾臉”,嫻熟地將自己的臉龐勾勒得輪廓寬闊,最后戴上員外巾,這副扮相驚得眾人目瞪口呆。
戲臺的大幕徐徐拉開,鑼鼓響起,寅初出場了。他雙目圓瞪,雙手撩袍,儀態(tài)威嚴(yán),動作剛健,在板后起唱,一扽一停,扽扽瘩瘩,猶如滾轱轆:
我要他——
東海東里的靈芝草,
西海西里的老龍根,
南海南里的降龍木,
北海北里的聚寶盆。
泰山大的一刀肉,
井里的醭土要三斤。
……
這一段急板唱腔,喚起了對方的表演爆發(fā)力。寅初的畢文重與臺上的畢賽金,一個急板唱腔,一個跺板唱腔,一個勢利霸道,一個義正詞嚴(yán),配合得天衣無縫,演繹得精彩絕倫,全場觀眾被帶入《父女斗》的情節(jié)與情感中。
待這出戲演完,全場鴉雀無聲,片刻之后,觀眾逐漸地回過神來,臺下無不拍手叫好,多年不見的名戲名角,這回過足了戲癮。
這次演出收獲了意外的成功。
寅初正在卸裝,扽腔劇團(tuán)的人圍上來,有的祝賀,有的恭維,有的致歉。
導(dǎo)演力邀寅初加入扽腔劇團(tuán),承諾把凈角給他。全劇團(tuán)的人都希望寅初能留下來。
寅初婉言謝絕。他說,如果留下了,不是搶了原來凈角的飯碗嗎?自己是鐵匠,也算是梨園弟子,救急救場的初心是遵循梨園行“拆戲”的規(guī)矩,如今演出結(jié)束了,自己這個拆借演員的任務(wù)也完成了。
說罷,寅初把抱肚和高方靴收好,挎起布兜子,邁開步子,向城西三山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