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映珵
“帝國主義”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jīng)濟學當中的重要概念,也是影響20世紀上半葉世界格局的關鍵概念。近年來,隨著觀念史、概念史研究方法的引入,相關學者開始關注這一概念在近代中國的興起及其演變情況,并形成了較豐厚的學術成果。已有研究厘清了“帝國主義”在中西語境中的緣起和生成,考察了“帝國主義”在近代中國的傳播和接受軌跡,闡發(fā)了中共革命意識形態(tài)中列寧“帝國主義”的意涵及其當代意義。這些研究多采用宏觀的歷史考察,關注“帝國主義”概念在歷時性維度上的衍化。學者們討論“帝國主義”的思想內涵,追蹤其傳播軌跡,總免不了從“帝國”的中西方詞源出發(fā),研究帝國與“Empire”的接軌,探討“帝國主義”如何經(jīng)由日語,作為新語匯進入中文語境?!暗蹏髁x”的翻譯問題順其自然地成為了研究的起點或路徑。以往鮮有學者注意到,在大革命時期“Imperialism”與“大國家主義”曾出現(xiàn)的對譯現(xiàn)象,以及由此引發(fā)的爭論。
本文嘗試聚焦大革命時期張聞天、余家菊、劉文海對“帝國主義”的不同翻譯及其引發(fā)的爭論,并嘗試回答“Imperialism”與“帝國主義”的互譯性是如何穩(wěn)固下來的。在這場論戰(zhàn)中,看似爭論的是翻譯問題,實則是意識形態(tài)斗爭場域中的政治角力。
“國家主義”的頻繁出場則幾乎是伴隨著對“帝國主義”的闡述而來的。在清末救亡圖存的歷史語境中,以梁啟超為代表的立憲派將“國家主義”作為團結各民族、凝聚國民、抵抗外敵的思想資源移植到中國。“國家主義”“國民主義”“民族主義”是同一英文概念“Nationalism”下的類義詞,梁啟超曾在不同時期分別使用這3個詞來翻譯它。20世紀20年代,“國家主義”在國家主義派的推波助瀾下發(fā)展成為一股影響較大的政治思潮。
張聞天的主要批判矛頭是指向國家主義派的,譯名的妥帖此時并非他關注的重點,劉、余二人在對譯名的齟齬中暴露出的真實面目才是他抨擊的焦點。張聞天加入這場爭論,目的是幫助青年認清國家主義派的欺騙性和部分社會精英的妥協(xié)性。
國家主義派對“Imperialism”這一名詞譯名的糾結,反映出其在有限的政治空間內試圖讓自己“名正言順”的努力。國家主義派以《醒獅》周報為喉舌,故又稱“醒獅派”?!缎血{》周報1924年10月10日在上海創(chuàng)刊,其常設欄目《論說》重在闡述國家主義的誕生背景、理論基礎、時代意義等,集中代表了國家主義派的主張。盡管以《醒獅》周報為主的國家主義派刊物打著“愛國”的旗號鼓動了不少青年,取得了比較明顯的宣傳效果,但國共兩大政黨合作的政治格局已經(jīng)形成,國家主義派只能在非常有限的政治空間內發(fā)展組織、擴大影響。
窺一斑而知全豹。由張聞天、余家菊、劉文海從自身的政治目的出發(fā)對“帝國主義”翻譯問題的爭論可知,在近代中國,對“Imperialism”的翻譯不是中立、透明的,而是政治及意識形態(tài)斗爭和利益沖突的場域。三人都希望藉討論“帝國主義”的翻譯問題,發(fā)表各自的政見,實現(xiàn)對大眾尤其是知識青年在思想輿論層面的話語引導?!暗蹏髁x”這一概念并不僅僅是懸停于知識精英思想中的觀念,而是與動蕩中變化的近代中國社會生活密切關聯(lián)。對“帝國主義”翻譯問題的研究,亦絕非詞典學層面的探尋所能涵蓋,重回歷史語境去考察諸多因素的互動,才能更深刻地理解譯詞選擇背后折射出的個人政治態(tài)度和社會時代背景。
綜而觀之,肇始于上海迅速波及全國的五卅運動揭開了大革命高潮的序幕,客觀上加速了民族主義觀念上的“帝國主義”和馬列主義概念中的“帝國主義”的融合,加固了“Imperialism”與“帝國主義”的互譯性,使“帝國主義”這一概念成為重要的話語符號,投入到“反帝”的革命話語實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