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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死那匹馬

2022-10-30 15:40:19短篇小說李錦峰
滇池 2022年11期
關鍵詞:馬兒

短篇小說 李錦峰

1

她在哭。

低低的嗚咽聲在胸膛里起伏,眼睛凝望著面前的一朵玉蘭花,花影自她的淚珠里模糊。原本她什么也沒想,盛大的陽光和遠方陣陣汽笛聲像一幅流動的壁畫。她只是覺得難過,悲傷像張網(wǎng)將她編織其中。她低著頭,頭發(fā)垂下來,微嘟著嘴,眼淚吧嗒吧嗒地掉,時不時拿出一張衛(wèi)生紙擦擦眼淚,擤擤鼻涕。

但其實為什么要這樣難過呢?她聽見另一個自己說。

對面居民樓樓頂有人在燒火,被風吹動的火舌像一匹馬。她看到那匹馬快要奔跑起來,它的前蹄在空中揚展,昂揚的身軀雄赳赳地撤離爐腔。

跑起來吧,馬兒!

可惜,一個男人揚起沙,朝著馬兒的前臉撲打上去,一下、一下、一下,馬兒終于不再掙扎,喘著粗氣,倒下了。

他來了又走了,駝著腰消失在刺眼的白光下,像一只叼著玻璃球的貓溶進走廊的陰影里,走廊的兩側陡然生出兩排寬大的芭蕉葉。

或許不是貓,更像一條魚。一條被困在魚缸里,翻著雪白肚皮的魚。她莫名想起某個夏天傍晚,她和表弟們一起走路去嬢家,途中要經(jīng)過一條河,她走得熱了,坐在河邊的一塊石頭上歇腳。夕陽的余暉灑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蟲鳴蟬叫,青蛙的呱呱聲,被水打濕的青草,專心吃草的黑牛。她脫了鞋,將腳伸進水里,用手鞠起一把水,水珠從她的指縫間滴落下去,濺起圈圈漣漪。一枚銀色的戒指,她看見自己中指戴著的那枚戒指,表弟們不管她走得遠了,一縷白煙自彎彎繞繞的山路間升騰。銀色的月亮、血紅的月亮、翠綠的月亮,天空懸著三輪月亮。

水面變得飄渺,一陣徹骨的寒冷。有東西在觸摸她的腳踝,類似野豬毛發(fā)般粗糲的觸感,扎得她的腳踝有些針戳般的痛。她覺得頭暈眼花,遠處的樹林在光影中不斷閃爍、搖曳,綠色的光、紅色的光、橙色的光……各種顏色如萬花筒在她眼中流動。她在滑落,從石頭上不動聲色地朝水里落,她竭力想要抓住身邊的什么東西不至于沉下去,但她什么也抓不住,她的身體輕飄飄地像羽毛,渾身癱軟的沒有一點力氣,周遭的一切都變慢了,她看到組成物質的分子在運動。纖維,她突然想到纖維。然后是一朵云,形狀像兔子一樣的云,它跳來跳去,從空中跳到她的肩膀,鉆進她的身體,她有些反胃,于是不受控制地吐了出來。在她身側的綠草上垂著一滴晶瑩的淚珠,倒影著她的眼睛,她湊近了些,一顆耀眼的北極星在熠熠發(fā)光。她渴望北極星指引她回家,但是黑暗覆上來,她什么也看不見了。

她不太記得后來發(fā)生了什么,只是冰冷的潮水纏繞著她身體時的觸覺,每每在她悲傷時便會涌出來,像被什么東西拉扯著下墜……

2

她在哭。

風拂動著紗窗作響,天空一派湛藍,云朵像是被人拿針筒抽了個空。隨意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是博爾赫斯的詩集,翻開的那頁寫:

“咱們在九月十一日大街的一個街角分了手。

我從街的對面回頭望去,您已經(jīng)轉過身來并向我揮手道別。

一條車輛和人群的長河在咱們中間奔流不息。那是某一天下午五點鐘的時候,我怎么會想到那條長河竟然就是那悲慘的、不可逾越的阿刻戎呢?!?/p>

她的肩膀仍在因為淚水的跌落而微微起伏。

他察覺到她快要離開了,離別的訊息像早春時新鮮的泥土芳香,草長鶯飛的三月從來都不是新的開始。他覺得自己腦袋里掛著一個正在倒計時的鐘表,滴答、滴答、滴答……在精準地計算著最后的時刻。他又望了望她,想要用眼睛將她留在這個時間的空間里。

在想什么呢?應該想些什么呢?最先是空白,什么都沒有。不過空白是不是什么都沒有呢?他在自我辯駁,時常會有兩個自己在交鋒,比如現(xiàn)在,一個他覺得自己什么都沒想,“空白”的空空蕩蕩;但另一個自己反問,所謂“空白”又何嘗不是一種存在呢?既然你說空白,那空白是什么樣子?如縹緲的云煙?還是像一張白紙?或是其他的什么,但當“空白”能被比擬和形容出來時,它還是“空白”嗎?繼而他又想到,這種思考是在默認“空白”即“空白”的情況下,但“空白”被語言創(chuàng)造之前是什么呢?

諸如此類的幼稚爭論會不分場合地出現(xiàn),騎單車上班的路上,每周開無聊例會的時候,吃飯的時候,給陽臺上的綠蘿澆水的時候……一些宏大又相互對立的命題縈繞著他的生活,生與死,美與丑,愛與恨,凡此種種。他自覺不喜歡聽那些家長里短的瑣碎,所以經(jīng)常跑神,忽略掉身邊人的講話。但他的所謂思考又何嘗不顯得愚蠢和無趣呢?時常在跑神之后的片刻,他又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的幼稚和愚昧。愚昧緊緊裹著他,使得他像一只甲殼蟲,堅硬的觸角似乎快要觸探到某些東西,但固執(zhí)的懶惰又讓他的觸角像是碰到危險一般,急忙縮了回來。這從他看書時一知半解就能看出來。有段時間他對尼采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找來了《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悲劇的誕生》兩本書準備啃啃,但最后,他卻是只記住了尼采抱著一只馬痛哭這件事。

接著他看到一棟坍塌的大廈,被爆破后揚起的煙塵在空中彌漫。很多人擠在山坡上,抽煙,打盹,做夢,吃饅頭,剔牙,打架,對罵,灰暗的云層壓在密匝匝的人頭頂。雨是從倒塌的揚塵里斜著飄出來的。他們起身,拍拍屁股上的黃土散開,山坡上的紅葉嘩啦啦掉。在城市不遠處有海浪涌動,一只小鳥從樹梢跌落,來來往往的行人裹緊大衣快速穿過霓虹燈,燈牌下站立著一匹馬,毛發(fā)純白的馬兒穿過街心,跑上環(huán)城高速。

火光映紅了半邊天,失火的居民樓樓道里煙霧滾滾,消防車的警笛聲從不遠處跑來,水柱迎上火苗,離居民樓兩個街區(qū)的酒吧里有人在忘我的蹦迪,喧囂的音樂將地面砸出一個個漾開的坑。坑在不斷深陷,越往里去,仿佛聽到黑水不息的濤濤聲?!霸缭诘乇砘煦?,淵面黑暗之前/它們飄忽不定,游弋在水面之上?!彼麑懴逻@樣一句話。

她仍在視線之內,起伏的曲線弱了下來,眼睛在定定地望著遠方。連綿的高樓外圍是青黛色的山,城市被包裹在內?;蛟S會落雪,棉絮樣的雪花從樹梢飄落;高高的山頂一座破舊的寺廟敞開山門,中央的香爐里香火裊裊,一群小孩的歡鬧聲像懸于檐下的風鈴,菩薩慈眉善目地端坐在香案之上,一艘船飄呀飄,漁網(wǎng)里魚兒還在上躥下跳……

怎么哭了?他問道。

他蹲下身,看著她的左手和右手不斷交換著絞動。藍色的指甲油。

長久的沉默,像畫面灰白的電視機里閃爍的線條。

堅持黨對軍隊絕對領導是我軍加強黨的領導和黨的建設的首要任務。在這次黨的建設會議上,與以往只講“黨的建設”的提法不同,習主席把“黨的領導”和“黨的建設”并提,并且把“黨的領導”置于“黨的建設”之前,意在表明“黨的建設”工作的目的和價值指向是加強“黨的領導”。堅持黨對軍隊絕對領導,是軍隊全部建設的前提性問題,事關我軍“跟誰走”的根本性質,事關軍隊建設的根本方向,容不得半點虛浮。

他腳蹲得有些麻,于是站起身來。

一群鴿子撲扇著翅膀從頂樓躍起,它們或許會飛過滇池,飛往西山。

他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么,念首詩?或者講個什么故事?

從前。故事的開頭總是以從前開始,他撓了撓頭,腳尖再次局促地在地板上摩擦。

從前,一個男孩在霧氣沆蕩的河流上,在一艘船上被凍醒。他不記得昨夜發(fā)生了什么,當然更不記得以前的事。他不知道船要飄向何方,也不知道當下醒來的他在什么地方。兩岸是裸露的巖石,立于巖石之上的是蓬蓬杉樹,在公路上駛過的只有車燈,看不到車身。他覺得有些餓,肚子咕嚕嚕地叫喚,應該想個辦法讓船靠岸才行,可他是旱鴨子,既不會游泳也不會開船,他只能任由船順流飄呀飄。接著他看見在船的前方,在水波的正中央,他的無數(shù)個影子在不停地往口袋里裝石頭,與此同時,他們看見了他,朝他笑著,爭先恐后投入水中,片刻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男孩掐了掐自己的胳膊,會痛。是夢嗎?夢會疼嗎?夢會怕嗎?

他望向兩岸青翠的山峰和墨色的公路,是水在流動所以它們也在流動嗎?還是,是它們自身固有的某種無規(guī)律運動?他分不清楚。接著,他看到岸邊公路上出現(xiàn)了一匹白馬,在隨著他的方向奔跑。偌大的天際間只有馬蹄的嘚嘚聲,從迷霧里閃出兩縷耀眼的白光,那是一輛車。他急聲呼喊,快停下,快閃在路兩旁。但是,太晚了,他看到那匹馬,那匹毛發(fā)純白的馬兒倒下了,血像是從一汪永不枯竭的泉眼里汩汩涌出,黝黑的柏油路上,洇開蝴蝶樣的紅。

男孩哭得傷心極了,他望著縹緲的水面上還在不斷投河的影子,望著兩岸連綿起伏的山脈,突然想點一把火,把一切都燒干凈,任一切都燒成灰燼。割開樹皮,樹在流血;撕下蝴蝶的翅膀,它們在痛苦地呻吟;河水咆哮、翻騰,木船會沉進扭曲的漩渦。到時候,倒置的一切才會回歸正常。

一片濃重的烏云散開,他的故事講完了。

3

這個故事簡直有些莫名其妙,沒頭沒尾,不知道他想要表達什么。她有些疑惑地盯著他。

實際上連我也不知道想要表達啥。他撓撓頭。不過,可能唯一有用的就是你不哭了。

你是不是要走了?他問。

你怎么知道?我還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呀。

我說聞到的,你會不會覺得我是個變態(tài)?

是有一點。

但事實的確如此,今早騎車上班的路上,我聞到低沉的潮濕空氣里,有泛濫的腥味和鐵銹味。每年夏天,準確說是在絲毫還看不出秋天痕跡的夏天,在炙熱地讓人發(fā)蔫的夏天傍晚,我總能聞到一股說不清道不明,很含混的味道,那是陽光烘烤著樹木、泥土時所孕育的氣味。風像揚麥子一樣將那股氣味揚給我,我就知道秋天要來了。說來奇怪,這氣味像是有魔力,無論我身在何方,我都仿佛回到了家鄉(xiāng)的那個山崗上,我看到山腳下的玉米稈在嘹亮作響,紅高粱被風吹得匍匐在地,梯田里人們在彎腰挖洋芋。那是秋天,色彩斑斕的秋天。紅色、黃色的葉子落滿山坡,尚有星星點點的綠鑲嵌其中,谷物成熟,炊煙裊裊。今早我聞到腥味和鐵銹味,這氣味迥然不同又如此相似,風吹得我頭疼,可透過這風,我聞到你快要走了。

她沒有說話,站起身將手里的衛(wèi)生紙丟進旁邊的垃圾桶。

他順勢搬過來一個木藤椅坐在她身側,她已經(jīng)不哭了,只是眼眶還紅紅的。

他接著說,我總覺得時間不是按順序走的,它時緩時快,在人們不注意的時候走得極快,當我們注意到它的時候,流逝地格外緩慢。我們的生活也不是完整的,而是一個個片段,一場又一場的離別。起初總是因為各種奇妙的緣分相遇,然后漸漸相識,最后分別。所以我喜歡看小說,我以為小說看多了,在旁觀了故事里那些人物的悲歡離合之后,心會結出一層厚繭,到了真正離別的時候便會變得反應遲鈍。當然,我說的遲鈍準確說應該是坦然。

不過,我本來就是個遲鈍的人,大學畢業(yè)的時候,我們去拍畢業(yè)照,在校門前、教室里、操場上,擺出各式各樣奇怪的姿勢。但那時候我沒覺得畢業(yè)有多難受,我們拍完照后還去打球,我記得我是當天晚上的火車,我說一定要投進一個三分再走。他們所有人都給我傳球,我?guī)缀跏墙忧蚓屯叮钡阶詈笪乙矝]有投進一個三分。我開玩笑地說,看來老天爺是不想讓我走呀。那天的黃昏天際,晚霞像火焰一般紅彤彤。所以我以為我已經(jīng)足夠遲鈍了,但目前看來,我還沒有修煉到家。

她不知道怎么接話,明明悲傷的是她,她才是需要被安慰的人,怎么現(xiàn)在變成她聽他傾訴。而且他今天說話還一本正經(jīng),文縐縐的,和平日里吊兒郎當?shù)臉幼油耆环?,她甚至都懷疑身旁這個人還是她認識的那個人嗎?

你今天怎么呢,怎么感覺比我還難過?

可能是因為我猜對你要走了,老感覺胸口悶悶地,心里頭像是少了塊什么東西。我真的最害怕分別這件事。小時候過年,親戚們都跑來我家,熱鬧極了,可到了吃晚飯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都走光了,就會突然覺得空蕩蕩的,冷冷清清。所以一旦有機會,在離別的時候我總是想先跑,不愿意成為留到最后的那個人。

她還是不知道說什么好,說我們還會再見的?

不會再見的。大學畢業(yè)之后,不在同一個城市的同學,基本上很難再見到了,更何況只是同事。她覺得還是扯開話題吧。她說,我剛才看見一匹火做的馬,順著風的方向,隨時擺出一副撒腿狂奔的樣子。但它還沒有跑起來就被揚起來的土給拍滅了。

我們可以聊聊馬。

你先說。

有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在一個村莊里,看樣子是要進行賽馬比賽,我的身份應該是個記者。你知道,有時候一些意難平的夢,在夢里你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你會覺得某個夢很難忘,你對自己說醒來之后一定要記得這個夢,往往很多時候醒來,反而忘記得一干二凈。

不是要聊馬么?怎么又扯到夢?

可能是因為我記住了這個夢吧,自這個夢以后,我發(fā)現(xiàn),要想記住夢,就在醒來之后盡快將夢轉述給他人。我將夢渲染,給黑白畫面涂鴉上色彩之后,轉述給了我老婆。

差點忘了你已經(jīng)結婚了這件事。

我繼續(xù)講這個夢吧。那些賽馬的人站成一排,身后的山巒高聳入云,云霧纏繞在半山腰,蓊蓊郁郁的白樺樹籠在云霧里,村莊上空的彩帶在隨風飄動,天空被分割成一塊塊多棱鏡。賽馬的人群前面擺著一個香桌,一位老人領著幾個小孩在點香、插香、燒紙、叩拜,嘴里誦讀著聽不清楚的經(jīng)文。眾人整齊地抬頭,眼睛盯著折射彩帶斑斕色彩的天空。許久,天空除了飄著一大朵烏云,什么都沒有。但他們虔誠地望著,好像自那云中會跑出個什么。

時間過去了大概有十幾分鐘,人群中漸漸傳出嘈嘈雜雜的爭論聲。他們說,或許今天不適合賽馬。不知道他們在期待什么呢?天空仍然是天空。這不免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舉著攝影機調整焦距對準頭頂那片云。

在鏡頭之內,灰云近乎凝滯。突然,云的四周像是鑲了金邊,成吉思汗駕著九匹馬從灰云里躥出,極快速地駕入云霄之上,直至徹底消失。人群立馬沸騰起來,他們高聲呼喊,猛抽馬鞭,一個個像從鐵籠中掙脫出來的野獸,徑直向前沖去。拋在身后的路面升騰起陣陣黃土,村莊外圍的鐵軌上,一列綠皮火車悠悠駛入深山之中。

那些馬脖子上暴起的青筋,刺過褐色、黑色、白色的毛發(fā);那一雙雙路過我的帶有紅絲的眼睛圓睜,它們將我吸納進一個微縮空間,兩室一廳的構造??蛷d里除了一張沙發(fā),一個飲水機,一個鞋柜外,再無其他家具。藍色條紋沙發(fā)上有一條未收攏的紅毛毯。

我自夢中的夢里迷迷糊糊醒來。半夢半醒間,竊竊私語仿佛是億萬光年前傳來的電磁波,又像是雷陣雨開始時滴落到水泥院子里的大朵雨滴。我聽到了我老婆和她弟弟在低聲說著什么,枯黃的樹葉落在離小區(qū)不遠的那條廢棄鐵軌上,枕木間鋪滿了沙卵石。

我覺得口渴,翻身起來找水喝。弟弟把我拉到被紅色幕布遮擋起來的陽臺前,然后轉身進了臥室。在兩塊晃動的幕布之間,透過被風吹起的罅隙,我看到穿著婚紗的我老婆。陽臺被布置成小小的婚禮現(xiàn)場,兩旁裝飾著玫瑰花、紅氣球。她的身材被緊致的婚紗束縛地凹凸有致,她低著頭看自己的腰肢,雙腿,繼而轉了一圈,拖曳在地板上的婚紗尾端,看著像一條被裝進漁網(wǎng)里拼命掙扎的魚。我終于抑制不住嚎啕大哭,癱坐在地板上,直到把自己哭醒。

你為什么要哭呢?

覺得自己對不起她。望著她滿足又幸福的樣子我就想哭。我總時不時想起我倆曾住在一個城中村的日子。我們沒有錢,租住的出租屋破破爛爛,屋頂上覆蓋著一層灰褐色的霉斑,窗戶上的紗窗積著厚厚一層油漬和灰塵,紗破開大洞,我們不得已只能用透明膠布粘上。我們連一塊像樣的砧板都沒有,有天下班回家,她蹲在地上,找了塊材質稍硬的塑料板正在切肉,她看見我來了,笑著說再等等飯就熟了。那是個冬天非常寒冷的南方城市,冬季會整月整月地下雨,空氣里總彌漫著腐爛的潮濕味。她舍不得開空調,舍不得用電熱毯,我每回下班,都能看到床上的被子裹成一個圓筒,而她正在用涼水洗菜,手指被凍得通紅。

你真的要好好對她哇。

扯遠了,讓我繼續(xù)講那個夢和夢里的馬吧。

我看到一場大火,干枯的稻草在火影下密密匝匝地向四方伸展、蔓延。我看見一個和尚在起霧的黑夜燒掉了傳說中金碧輝煌的金閣寺,我也看到一匹白馬醉醺醺地從酒吧里跑出來,跑過昏黃的街燈,它那光潤的毛發(fā)在霓虹燈下,隨著色彩的變化不斷變化。它他媽的一直跑,跑上高速公路,路上的所有車都被它逼停,司機不停地狂按喇叭狂罵娘。它就那么一直跑,好像永不知道疲憊,跑過城市,跑過黑夜,跑過藍花楹,三角梅……

我最后是在一條干涸的河床中遇見它的,那時它正側臥在泛白的鹽堿地上奄奄一息。

船終于擱淺,兩岸的山脈不再旋轉,濕漉漉的影子被日光曝曬得再無藏身之處,何況,那河水已經(jīng)干涸,他們也無法再裝滿石頭沉江。不過那些石頭現(xiàn)在可以派上用場了,我會將它們堆成尼瑪堆。我走近馬兒,棕褐色水袋里沒有一滴水,或許我倆都會死在這里。

馬兒說話了,我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我出生并生長在祁連山下的山丹馬場,那兒有一望無際的草原,有豐茂的水草,也有流傳已久的歌謠:“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蔽业南茸嬖S著少年英姿的霍去病征戰(zhàn)沙場,先祖曾看著將士們在狼胥山上積土成壇,遠近的草木都臣服地彎下腰。輪到我的時候,唉!不提了。我的身體在不斷退化,壓根就跑不快,有錢人把我豢養(yǎng)在馬廄里,平日里好吃好喝伺候著,只有來一些重要客人的時候,才會把我牽出來,讓客人騎著在馬場里溜達幾圈。夜深的時候,我偶爾會望著那條星河,我幻想自己沐浴在星星的河里,那些星星和鵝卵石很像;我看到自己恣意馳騁在星河之畔,我還看到在彼岸熠熠發(fā)光的先祖,我的爹娘。唉,實在沒想到,我他媽竟然要死在這兒,真他娘的憋屈。

也不是毫無用處,我對馬說。我現(xiàn)在很渴,渴極了,可我找不到水喝,或許,我可以飲一些你的血,不過是在你徹底死去后。我可能還要剜一些你的肉,因為我現(xiàn)在不僅渴,還很餓。當然,我會將你埋葬的,就埋在那堆石頭下面,也許過不了多久,石頭縫里會長出一些稀稀疏疏的綠草。如此,你不僅救了我,還養(yǎng)活了一些草,也算死得其所。

馬兒不可置信地望著我,進而無力地垂下頭。它聲音微弱地說,你看到奔涌的河水了嗎?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飄著一艘船,船上有個哭泣的男孩。

沒有。

我確實履行了我的承諾,我搬來那些石頭,將它埋在其中。

你這個夢還挺奇怪的。不過,你最后有喝它的血,吃它的肉嗎?

沒有。當然并不是我多么高尚,只是,那河床太長了,就連太陽最后都不可避免地沉淪其中。我覺得沒有必要了,多喝幾口血,多吃幾塊肉,多活個兩三天又有什么意義呢,最終仍然逃不開死。

那倒也是。但是馬兒為什么最后又看見河水和男孩呢?不是在干涸的河床里遇見馬的么?

他笑出聲。那是因為剛才你哭個不停,我現(xiàn)編了個沒頭沒尾的故事,現(xiàn)在需要圓回來呀。

她生氣了,氣鼓鼓地站起身來就要走。

你要走了嗎?

我餓了。

看來哭還真的很消耗能量呀。他又恢復了平日里賤兮兮的樣子,嘴賤得很。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大踏步走去。

他跟了上去,問道,你什么時候離開?

我現(xiàn)在不是正在走么。她并不想理他。

我的意思是什么時候回老家?

下周吧。

回去要干什么?

跟著我表姐干,準備司法考試。

你不講講你做過哪些奇怪的夢么?

她停下來,看了他一眼后,雙手扶著欄桿,遠眺著那些青黛色的山。我沒什么可講的,我現(xiàn)在只想苦錢。

風稍停了些。她裙子的裙擺像輕輕落下的一朵藍花楹。

苦錢這個“苦”字還蠻形象的。阿蕊,我相信你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謝謝!吃飯去吧。

4

“所有的河流都奔向大海;

但大海并沒有滿溢;

它們來到出發(fā)的地方,

在那里,再次回歸。

山里

今天下雨。

那是一種溫暖的綠雨,

口袋里

藏著愛,

因為春天來了

……”

阿蕊,有天晚上,昆明在淅淅瀝瀝地下雨,我躺在床上,想象中,迷蒙的車尾燈擠著雨水在你的眼里閃爍。我便想到布勞提根的這首詩。啊,布勞提根是誰?不重要,簡單來講就是一位美國詩人。我有對你說過嗎,其實我還是有個夢想的,想成為一個詩人。聽上去是不是很不靠譜?哈哈,其實我也覺得不大可能。不過,人活著可能總歸得有點夢想什么的才行吧。算起來,你離開已經(jīng)有一年多了,有天從朋友那里聽到你司法考試考過的消息,真為你感到開心。其實有時候也會想找你聊聊天,隨便說些什么都行,可打開聊天框又實在不知道說什么,總是敲了又刪,刪了又敲,如此反復,最終不了了之。

阿蕊,此刻,我聽到樓下小孩的歡鬧聲,聽到不遠處工地上打樁機的震動聲,聽到馬路上的汽笛聲……很多聲音匯合著朝我涌來,我窩在沙發(fā)里,在等天色暗淡下去。我想到很多東西——看過的一些書里的句子,某部電影里的臺詞,一首歌的某段韻律……它們也匯合著朝我涌來?!拔艺驹谶@高高的斜坡頂上傾聽那悅耳的震顫,傾聽那矜持的竊竊私語中間迸發(fā)出的不相連的喊叫,隨后我明白了那令人心酸、絕望的事并不是洛麗塔不在我的身邊,而是她的聲音不在那片和聲里面?!薄叭绻幸惶煳易吡?,你會像馬達那樣找我嗎?會啊。會一直找嗎?”——“一萬匹脫韁的馬,在他腦海中奔跑,如此生活30年,直到大廈崩塌”……

阿蕊!船在海上,馬在山中,影子還在陽臺上做夢。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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