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 斌
近代以來,面對瓜分豆剖的亡國危機,學校、政府機關、社會團體通過國恥地理教育訴說民族恥辱之痛,希望借此喚醒學生、民眾的民族自尊心,將悲痛、焦慮、憤怒、不甘等復雜情感轉化為捍衛(wèi)領土完整、徹底洗雪國恥的實際行動。對此,王海洲、何思源從地理書寫、地圖象征與國家認同、民族主義話語構建角度進行了闡釋,黃東蘭選取20世紀30年代小學地圖冊中兩幅《中華國恥圖》分析地理教科書如何表述近代中國的地理空間,討論了空間表象背后所呈現(xiàn)的領土、疆域與國恥觀念。上述研究梳理了國土喪失與國恥觀念之間的邏輯聯(lián)系,但缺乏從國恥地理角度進行全面系統(tǒng)的專題性考察。有鑒于此,本文從國恥地理這一概念的產生及語義出發(fā),梳理近代國恥地理教育的政策演進與實現(xiàn)形式,進而揭示其歷史意義。需要說明的是,本文中國恥地理教育是指以學生、社會公眾為對象,丟藩失地、喪權失利為主要內容,傳播國恥觀念、弘揚民族精神、激勵雪恥教戰(zhàn)為目標的教育活動,它具有精神喚醒、凝聚人心和社會動員的功能。
“國恥”一詞古已有之,不過“國恥地理”鮮見,正如黃光燾1936年所言:“國恥之名,古已有之,國恥地理之名,則未之前聞也?!笔聦嵣希皣鴲u地理”一詞是近代中國國土淪喪、民族危機持續(xù)加深背景下產生的新名詞。按照黃光燾的理解,“若地理以國恥冠之,則其地之非我國有也”。在他看來,國恥地理是指“吾國固有之領土,不幸而喪失其主權,淪于帝國主義者之手,一時不能恢復,為國家絕大之恥者也”,具體包括傳統(tǒng)藩屬、租借地、強占地、割讓地與列強勢力范圍。
1895年《馬關條約》簽訂后,列強掀起瓜分中國狂潮,有識之士“感慨風云,悲憤時局,憂山河之破碎,懼種族之淪亡”,開始思考從國恥地理方面如何激勵國人收復失地。1898年,廣東華僑謝纘泰繪制政治漫畫《東亞時局形勢圖》,該圖生動呈現(xiàn)了列強對中國領土的覬覦之心和清政府昏庸腐敗的政治形象,它最早登載于香港《輔仁文社社刊》,隨后在日本彩印成圖,后在上海出版發(fā)行。日俄戰(zhàn)爭前夕,鑒于東北問題日益嚴重,蔡元培等人在《俄事警聞》創(chuàng)刊號上刊載了該圖?!稏|亞時局形勢圖》具有重要的教育警醒作用,可視為近代國恥地理教育的開端。為激勵國人以行動保疆衛(wèi)土,《新聞報》還力勸各大報館“分繪割地雪恥圖”向社會進行廣泛傳播。
1900年,八國聯(lián)軍發(fā)動侵華戰(zhàn)爭,次年清政府被迫簽訂中國近代史上賠款數目最大、主權喪失最為嚴重的《辛丑條約》。面對這一民族奇恥大辱,上海南洋公學立即在自編的語文教材《新訂蒙學課本》中增加《國恥說》一課,內容包括藩屬喪失、日占臺灣、德?lián)z澳、俄取旅順和租界歷史,并將丟藩、割地、租界視為國恥,強調“中國之恥即我輩之恥”,呼吁學生以優(yōu)異的品行、才學來報仇雪恨。不僅如此,有識之士還奏請清政府將八國聯(lián)軍入京路線、具體過程繪成詳圖,然后“精印”頒發(fā)各省張貼“以示不忘國恥”之志。這一建議是否引起清廷重視不得而知,不過第二年清政府就頒布了《欽定學堂章程》,明確要求中小學必須學習中外地理、交涉地理、政治地理和歷史地理。1904年,《奏定初等小學章程》要求學生“知今日中國疆域之大略,五洲之簡圖”以養(yǎng)成“愛國之心”,同時“破其鄉(xiāng)曲之見”,教師須“先講鄉(xiāng)土有關系之地理以養(yǎng)成其愛鄉(xiāng)土之心”,運用本縣、本省、本國地圖配合課堂教學。1907年的《奏定女學堂章程折》也強調應“養(yǎng)成其愛國心”。這些章程雖未明確規(guī)定將丟藩失地、喪權失利加入課本,不過一些出版機構開始主動在歷史、地理教材中加入相關內容。比如1903年丁寶書編寫的《蒙學中國歷史教科書》就新增了“北京條約及俄之侵略”“英之吞滅印度緬甸”“俄之經營我西北部”“法之保護越南”“英法共爭暹羅”“日兵至臺灣”“甲午之戰(zhàn)”“俄德英法之租地”等內容。1905年,學部審定的《最新地理教科書》也不避諱談論國恥,課文將失地、領事裁判權與國恥相聯(lián)系,強調了失地喪權的嚴重危害,內容如下:
外國人民之居我國者,不為我國法律所轄,由其國領事自治。吾國人民寓于外國者,則皆歸所駐國有司管轄。我邦雖有公使領事,不得過問。是諸國以文明降等之國視我,而不以平等相待也。國之恥歟,抑吾民之羞也。
據筆者目力所及,這是地理教材第一次引入“國恥”概念,而“國恥地理”一詞最早出現(xiàn)在1908年上?!镀謻|中學雜志》登載的《國恥地理記》。不過作者并未對這一概念進行界定,只是籠統(tǒng)地表示,“綴集種種國恥之事”,“以外交公牘征實之”。作者認為當時地理教科書嚴重缺乏國恥意識:
吾讀今之所為地理教科者矣,某地割,則奪之本國隸之他國而已。某境削,從其新界而已。某港租,刖之附錄而已。時而行所無事,時而諱莫如深也。其如是,是并國恥之口頭禪而亦且遏抑之也,是必胥國民而不復知恥以為快也,是愈無恥也。
作者希望通過此文“養(yǎng)成臥薪嘗膽之國民”。從內容上看,不平等條約、南滿洲是敘述的重中之重。為保證史料的準確性,作者還翻譯了國內少見的日本外交文件,如在梳理臺灣、澎湖列島歷史時就引用了東亞同文會《東亞關系特種條約匯纂》中的資料,庫頁島被占始末則參考日本圖書、《西伯利亞大地志》與《日本國地志》。為讓學生更好地理解相關知識,作者不僅對傳統(tǒng)藩屬與中國的歷史淵源進行了回顧,同時還梳理了固屬領土淪喪的大致過程,并繪制了簡圖進行補充說明。黃韌之對文章評價甚高,希望作者有后續(xù)新作即“雪恥地理”的出現(xiàn),實際道出了未寫雪恥方略的遺憾。
1912年,中華民國建立,國恥地理教育獲得了相對寬松的社會政治環(huán)境。11月,教育部頒布《小學校教則及課程表》,要求學生明晰“本國國勢之大要以養(yǎng)成愛國之精神”,不僅學生在“實地觀察”時必須運用地圖,同時還要“填注暗射地圖及習繪地圖”。中華書局則立即在歷史教材中添加國恥地圖。1913年,《新制中華歷史教科書》中插入歷代沿革地圖,昔日遼闊疆域與近代大幅淪喪形成強烈反差,極大地渲染了民族屈辱。1914年,《新制本國史教本》增加“清初外域圖”“盛清時疆域圖”“清二十三省圖” “清外患圖” “中俄交涉圖”和“清與英法交涉圖”。1915年,日本政府提出滅亡中國的“二十一條”,全國反日愛國運動風起云涌,在此背景下,國恥一詞成為婦孺皆知的社會話語,它與地理、歷史課程內容的結合更為緊密,并成為國恥地理教育進行精神喚醒、社會動員的重要術語。江蘇省立第一女子師范學校請人演講《國恥地理》,希望學生“毋忘此恥”“求異日振奮”,就山東權益部分,講者從“租界膠濟灣”“筑路權”和“采礦”三方面展開,對日本在“南滿”“漢冶萍”和領土方面的要求敘述尤為詳細,同時還談到了渤海、黃海、東海、南海、福建港灣與內蒙古要地,希望學生密切關注海防、邊防。1916年,《高等小學校令施行細則草案》主張在進行本國歷史講授時運用地圖以“使兒童想見當時之實況”,“宜先注意于鄉(xiāng)土之觀察以引起兒童之興味及其愛鄉(xiāng)思想”,教育部隨后又規(guī)定教師講課時必須“示以地圖、標本、影片、地球儀等物”以便于學生理解“確定之知識”,這一政策對國恥地理教育形成了有力推動。
1919年五四運動后,有識之士為國恥地理教育積極建言獻策。胡在渭指出,地理講授不僅要“注重歷來割讓領土,租借之地方,以及外人所經營之鐵路航線礦業(yè)等在地理上之關系”,還須“繪成種種國恥地圖口講指畫”,一定要讓學生“激于義憤而作還我河山之想”。1921年,有人建議向民眾普及關于國恥的地理知識、歷史知識:“今日之有國恥紀念,皆由歷史地理上之感觸。公民茍不具有歷史地理之知識,則吾國歷屆外交之失敗將焉知之?!痹诿褡逦C刺激和公共輿論倡導下,國恥知識在地理教材中的分量不斷增加。王鐘麒編著的《本國地理》第一冊“從前國境的變遷”部分就對割地、藩屬、租借地進行了重點敘述;下冊第二章《關東平原》則強調了日俄兩國在旅順、大連、沈陽、長春和哈爾濱等地的角逐;第七章涉及割占地九龍、澳門、香港和租借地廣州灣的歷史。1923年,黃孟姒、王伯祥起草制定《新學制課程綱要小學地理課程綱要》,除規(guī)定在第五學年讓小學生了解本國與鄰國關系外,還要求高級小學學生“畫簡明地圖”。在北京政府政策推動下,到1925年,大多數地理書籍對有關國恥內容進行了“匯而錄之”。盡管如此,第二年仍有人撰文呼吁地理課本應以兒童“認清本國國境并注意邊防要地”“抱有雪恥救國的決心”作為唯一取材標準,要讓兒童“精密研究共謀補救抵制之法”以備“將來雪恥”之用。全國影響力較大的《教育雜志》也刊文建議地理課程、歷史課程在“遇到國恥事實”時應根據事實進行講授。1927年,湖南一師教師強調指出,“惟有將關于國恥的史地教材編入教本以激勵民氣”,才能讓“史地課程適應現(xiàn)代中國的需要”,地理課程“不是使國民僅僅學些‘天文地理’、‘地文地理’、‘人文地理’等等知識就算了事”,還“必得將有關國恥的地理教材灌輸到國民腦海里去”,喚醒“國民”的“國家意識”,激發(fā)“‘敵愾同仇’和‘反抗強權’的勇氣”。這些建議是否被教育部重視和采納不得而知,不過關于國恥地理的知識在教材中的分量持續(xù)增加則是不爭的事實,教育對象也由在校學生向社會公眾擴展。
1928年5月3日,日軍制造了震驚中外的濟南慘案。蔣介石將其視為奇恥大辱,立即對中小學教科書編寫提出明確要求,強調教科書精神首先“即為國恥”,尤應“注重膠東與遼寧之恥辱”。強調“膠東”“遼寧”之恥,原因在于日本強占行徑讓民族蒙羞,奴役控制更是給當地民眾帶來了深重的災難,這一要求也使之后的國恥地理教育十分重視講授日本侵華歷史。一些地理教本凸顯了與日本侵略相關的國恥紀念地,比如五三慘案的發(fā)生地——濟南即被大多數教材重點介紹,還有課本將黑龍江璦琿列為國恥紀念地,蘇甲榮繪制的《最新實用中華全圖》則十分重視“國恥都會”。9月,上海市教育局要求各校高年級學生在7日至13日宣傳紀念周自制“中國損失中權一覽表”“中國失地簡圖”。1929年初,國民黨上海市黨部向各小學下發(fā)《反日教育大綱》,要求地理課程必須講述山東、滿蒙喪失的領土與主權。教育部課程標準不僅要求學校注意邊疆失地,還要加強國防教育。8月,《初級中學地理暫行課程標準》頒定執(zhí)行,規(guī)定學生必須“明悉中國各邊防區(qū)域重要地方”“國防應行注意之點”,教師在講授國際關系時“注重本國邊防要地”,讓學生“明晰中國在世界上所處之地位”“謀中國國際地位平等最低限度之計畫”,同時“養(yǎng)成看地圖之習慣”?!陡呒壷袑W普通科地理暫定課程標準》明確要求教材必須編入“國恥問題”,即“各種權利的喪失、慘案的發(fā)生及其他帝國主義在華的侵略”,外國地理部分應包括“日本國向外發(fā)展情形和其在華侵略之經過與方針”,喪權失利、歷次慘案與日本侵華歷史的不斷加入使國恥地理教育的內容更加豐富。不僅如此,賈逸君還編寫了《中國國恥地理》一書,對日本在華租借地、割讓地以及滿洲問題大書特寫,希望此書能成為國人的“興奮劑”,進而讓國人“共謀挽救之策”。
九一八事變爆發(fā)后,面對空前嚴重的民族危機,教育部通令各級學校每周加授“臨時”課程,“專講”日本侵華歷史數小時,同時頒布《學生義勇軍教育綱領》,要求各級學校重視“本國歷史地理”,尤應“特別注重外交史及國防地理”,希望增強學生救國雪恥的自覺性與主動性。南開大學教授傅恩齡編寫《東北地理教本》,對遼東半島日本租借地、中東與南滿鐵路公司、東北中外移民、東北與國際關系等內容進行了重點介紹。隨后修訂的《初級中學地理課程標準》要求養(yǎng)成學生“愛護國土,復興民族”的堅定決心,這也讓國恥地理教育的情感基調發(fā)生積極轉變,注重從“民族復興”角度進行激勵動員?!陡呒壷袑W歷史課程標準》則在教學大綱部分新增“二十一條之交涉”“日本之侵略東北”。1931年10月,浙江頒布的各級教育機關抗日救國實施方案“添設關于日本問題之教課”,要求“于每日普通課程之外排出一小時或二小時在日間或在晩上由各教員向全體學生集合教授”,算學科計算東三省面積、統(tǒng)計東北三省損失,地理、歷史課程“特別注重本國部分及其與日本之關系”,東北三省、沿海地形地勢以及與國防關系密切者“尤須注意詳細研究”。
在此背景下,日本侵占中國領土的歷史大量被編入各類書籍,尤其是歷史、地理課本,并成為國恥地理教育講授的重中之重。馮達夫編著的《復興地理教科書》第一冊第八部分將遼東半島重要港口納入,強調它們是日本強占不還的租借地?!侗緡乩怼返谌齼缘谒恼隆稏|北地方》對日軍強占東北、熱河行徑進行了控訴;第七章則突出了對臺灣、琉球的非法竊取。不僅如此,王云五主編的《復興社會課本》也加入了東北失地史。《東北史地》一書強調東北歷史是中國歷史的一部分,從歷史角度論證東北是中國領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中華書局出版的《初中本國史》第十章《中日戰(zhàn)爭與外力之壓迫》包括中日朝鮮交涉、中日戰(zhàn)爭和馬關條約等內容。徐映川的《復興歷史教科書》第二冊第十一部分為《中日戰(zhàn)爭和朝鮮脫藩》,第四冊第十九部分為《日本單獨侵略》,這些內容的加入適應了抗戰(zhàn)動員的現(xiàn)實需要。
1937年七七事變后,國民政府十分重視邊疆危機,尤其是東北失地問題。1938年2月,教育部頒布《青年訓練大綱》,要求教師講述中國史地時必須特別“注意于歷來外患事實”。1939年4月,第三次全國教育會議強調邊疆教育必須重視“邊疆歷史地理”。1940年,教育部又規(guī)定地理課程應注意“歷代疆域之沿革”“現(xiàn)時中日國勢”,學生必須“制作各種戰(zhàn)爭地圖與戰(zhàn)爭損失圖表”。初中歷史課程標準則要求教材增加九一八事變至七七事變期間的國難歷史,高中階段加入“九一八事變與國際形勢”“七七事變與全面抗戰(zhàn)”和“抗戰(zhàn)建國綱領及其實施”,激勵學生抗日雪恥,展示政府抗戰(zhàn)態(tài)度。1941年3月25日,教育部又要求邊疆初等教育“盡量引用”帝國主義“侵略邊地史實”,呈現(xiàn)邊地與內地在地理、經濟方面的聯(lián)系,“啟發(fā)”學生關于社會、國家、國際的“正當觀念”?!读曛浦袑W地理課程標準草案》要求學生“明了本國地理狀況以養(yǎng)成其愛國土之觀念”。1942年1月,教育部還指定國立浙江大學史地研究室“繪制史地掛圖”以便于各省市購買宣傳;7月修正公布的《師范學校地理課程標準》要求學生“了然”國際問題的“地理背景”。總之,上述大綱、草案、標準使國恥地理教育政策不斷完善,為國恥地理教育的推行提供了制度保障,有助于增強學生保疆衛(wèi)土的緊迫感,激發(fā)收復失地的決心與意志。
為強化國恥地理教育效果,各級學校、社會團體除注重課堂講授、集會演說和出版書籍外,同時還結合學生、公眾的心理特點與救國雪恥的現(xiàn)實需要,不斷探索教育宣傳方式,試圖通過多種方式策略的交叉運用來實施廣泛的宣傳教育。
就學校教育而言,一是運用國恥地圖教學,要求學生制作國恥地圖。地圖“以圖形化方式直觀呈現(xiàn)國家疆域”,是“讀者了解國家嚴峻形勢”,喚醒民眾、學生愛國熱情的有效手段。1928年,中央大學無錫中學實驗小學高年級將地圖用于地理課程教學,兒童經過“一番檢視填注”,便對丟藩失地、喪權失利等民族屈辱留下了深刻印象。1931年,浙江中等以上學校的圖畫科讓學生親自繪制國恥地圖以強化國恥歷史記憶。1933年,《復興歷史教科書》要求學生課后制作“中國東北與西北的失地圖”。無論教師運用地圖教學,還是學生動手自制,這些方式避免了單純文字講授的枯燥乏味,有助于激發(fā)學生的學習興趣,增強學生對國恥知識的理解與記憶。
二是精心設計教學方案。教學設計有助于教育目標的最終實現(xiàn),優(yōu)秀的教案甚至能夠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近代國恥地理教育對此也十分重視。1933年,中華書局出版的《小學地理課本教學法》就對國恥地理教學環(huán)節(jié)進行了精心設計,比如在“中華民國”部分就建議教師課前準備“中華民國地圖,割地民族的照片,植物掛圖——秋海棠”。眾所周知,中國版圖形似秋海棠葉,編者旨在借助國家的符號象征——秋海棠葉被列強蠶食的屈辱來激勵學生收復失地;在引導學生思考部分,讓學生分析“東北引起鄰國侵略的原因”;第十二課《閩粵的割讓地和租借地》建議老師課前準備“沿海地圖和臺灣、香港、九龍、澳門、廣州灣的分圖”,讓學生認識到它們是中國領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不僅如此,該書還要求兒童繪制東海、南海的割讓地與租借地,制作“割讓地圖”“租借地表”;在課程聯(lián)絡部分,鼓勵學生擬定“收回割讓租借地的計劃書”。商務印書館組織編寫的《小學地理科教學法》也對國恥地理部分進行了認真設計,如租界、割讓地部分建議教師通過“說明原委”來“激發(fā)兒童收回主權的義憤”。《復興地理教學法》第三冊“東三省的日俄勢力”部分從教材、教材說明、教具、教法和參考材料五個方面進行詳細說明,主張教師根據教學內容選擇適合的教學形式,構建良好的課堂學習氛圍。這些精心設計的教學方案將教材體系轉化為教學體系,注意調動學生學習的積極性與主動性,有助于提高國恥地理教育的效果。
三是將趣味游戲融入課堂教學。為激發(fā)學生課堂探究熱情,教育人士利用極富趣味性的團隊游戲來提升教學效果。1937年,當時設計的游戲即讓學生用石灰在平坦的地面上涂畫方格圖形,然后在方格內利用木制小牌標明熱河、黑龍江、吉林、遼寧、臺灣、山海關等失地名稱,旨在通過游戲讓兒童知曉大好河山被日本“無理侵占”的事實。另一則游戲也將東北、臺灣等地名納入其中以提醒學生勿忘國恥。到1943年,還有游戲讓學生在事先準備的旗幟上寫下日軍歷年占領的中國國土名稱,希望他們在了解日本侵略真相后“奮發(fā)圖強,雪恥御侮”??菰锓ξ兜牡乩怼v史知識與學生喜聞樂見的游戲相結合,讓學生在游戲中學習知識,強化了關于國恥地理的歷史記憶。
就面向公眾的社會教育而言,民眾團體、政府機關則運用各種方式來進行宣傳動員。第一,通過電影展示失地屈辱,號召觀眾收復失地。1933年,南京民眾教育館在國恥宣傳周放映《國難》《還我河山》兩部電影,渲染國土大幅淪喪之痛,號召國人以實際行動收復大好河山。1936年,江蘇省立教育學院拍攝國難教育卡通片《五十六痛史》,片中通過地圖對國土淪陷后的嚴峻形勢進行了直觀形象展示。1945年7月,重慶、成都等地放映電影《民族痛史》,歷代疆域沿革“一目了然”,“足以激發(fā)衛(wèi)國之熱忱與收復失地之決心”。電影作為一門視聽綜合藝術,讓人產生身臨其境之感,它對國恥情感的渲染比文字、圖畫等載體更強烈,有助于國恥地理教育激勵動員功能的實現(xiàn)。
第二,在公共場所繪制與展覽國恥地圖。除用于課堂教學外,國恥地圖也被用于公開的陳列展覽,并逐漸成為開展國恥地理教育的一大載體。1932年,河北省立實驗城市民眾教育館即將地圖用于國恥展覽會。1934年,紹興縣立斗雞場民眾教育館運用五色油漆在民眾禮堂講臺屏壁上繪制東北失地圖來“警惕一般民眾”。1936年,廣西橫縣政府在各鄉(xiāng)鎮(zhèn)公所門前或通衢之地的墻壁上繪制國恥地圖,希望通過“觸目傷心”的地圖來激發(fā)民眾的“愛國情緒”。1937年,北平民眾教育館則在明恥樓展示中華國恥地圖,該圖呈現(xiàn)了鴉片戰(zhàn)爭至九一八事變期間的列強侵華歷史,同時對“國恥時間、起因及損失”加以“略述”。反映丟藩失地的地圖,讓地理空間成為國恥觀念的表達場所,強烈的視覺與情感沖擊給觀眾留下深刻的印象。
第三,創(chuàng)作反映屈辱失地的詩詞、歌曲、木刻。1934年,愛國學生陳詠霓、周國初通過詩詞來訴說民族恥辱之痛:“錦繡河山,怎今日雄風銷歇,驀得里傳來驚電,金甌殘缺,澤國洪濤涵百怪。沈陽新史譜遺孽,度新聲忍痛囑衾袍,中如結,萬寶案,頭顱血,奇恥辱,當洗雪。”1937年,有人撰寫新詩刻畫“乞人憐”“睡師眠”“受人牽”與“吞聲咽”的國家屈辱形象。反映屢屢失地的國恥歌曲也是國恥地理教育的重要載體。1924年,有人將旅順、大連兩大國恥紀念地納入歌詞之中:“國恥國恥真國恥,旅順大連是我地;可恨倭奴他一味橫蠻無理,強羈野心終不已?!备懈柙~寫道:“侵占中國地,一省又一省,搶去我平津,又占南京城,到我魯豫晉綏冀察江浙來橫行。”版畫家羅清楨創(chuàng)作的《準備武裝收復失地圖》則以中日地圖為背景,對“東北四省”“華北五省”和“外蒙”屈辱失地進行了刻畫??傊?,多種方式的交叉運用,有助于擴大國恥地理教育的輻射范圍,形成廣泛的社會動員,適應了不同階段國恥地理宣傳、雪恥復土動員的現(xiàn)實需要。
近代中國的國恥地理教育渲染了丟藩失地、喪權失利的屈辱,揭露了列強的侵略野心與殘暴行徑,希望國人勿忘國恥、雪恥教戰(zhàn),將不斷強化的國恥記憶轉化為收復失地的實際行動,彰顯了以愛國主義為核心的民族抗爭精神。具體而言,一方面?zhèn)鞑チ爽F(xiàn)代國家觀念,增強了民族認同。國恥地理教育利用學生、民眾對鄉(xiāng)土的依戀感、歸屬感來構建個人生存空間與國家領土主權之間的聯(lián)系,通過視覺與情感的雙重刺激,讓學生、民眾認識到捍衛(wèi)領土對國家民族的重要意義。換言之,強調丟藩失地、喪權失利的國恥地理教育,敘說了民族屈辱傷痛,作為形塑國人集體記憶的一大媒介,它具有“調動情感、引發(fā)思考、喚起并塑造記憶的功能”,構建了國家屈辱、民族傷痛的記憶之場,強化了社會大眾、在校學生的現(xiàn)代國家民族觀念。在這一過程中,領土是國家構成基本要素的觀念被不斷強調,歷代疆域變遷的展示與講授強化了受眾疆界、國界記憶,既傳播了現(xiàn)代國家領土主權觀念,又為增強民族認同提供了思想資源,領土認同為民族認同創(chuàng)造了必要前提,成為傳遞現(xiàn)代國家觀念、強化民族認同的重要載體。另一方面為洗雪百年屈辱提供了精神動力。國恥地理教育不止于民族悲情的渲染,其終極目的在于激發(fā)民眾、學生收復失地的責任感,將悲痛、憤怒、不甘等情感體驗轉化為收復失地的力量。事實上,一部中國現(xiàn)代教育史就是一部“國難教育史”、國恥教育史,每一次的國難、國恥“都在中國教育制度或思想上起了作用”。而國恥地理教育政策的制定與各種方式的宣傳動員,讓各界逐漸意識到必須通過“牢不可破的團結”才能實現(xiàn)領土完整的真正捍衛(wèi)。當時,連一些農民也意識到收復河山不僅是國家、政府的責任,更是個人應盡的義務。受激勵而走上救亡圖存、雪恥復土道路的學生、民眾更是不計其數,地理的空間性、歷史的時間性與情感的激勵性在這一過程中實現(xiàn)有機融合,為贏得抗戰(zhàn)勝利、洗雪百年國恥提供了精神動力。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無條件投降,東北三省、臺灣與澎湖列島重回祖國懷抱,還我河山的百年夙愿終于實現(xiàn)。時至今日,丟藩失地、喪權失利等近代屈辱歷史仍是警醒世人勿忘國恥、實現(xiàn)民族偉大復興的重要歷史文化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