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卓軍（北京）

任何人和事在謝幕和結束時，如能像花開花落后仍芳香綿延一樣，將是非常令人懷念和羨慕的。劉源張院士做到了，他是我非常尊重的前輩，是務實的大家、是造福社會的學者，被譽為推動中國全面質量管理事業(yè)的第一人。

印象中，第一次正面認識劉先生是在1990年，那時，我留在系統(tǒng)所工作時間不長，是他兩年的同事。這一年的8月劉先生托我在去日本參加學術會議期間幫他辦點事，由于我是頭一次出國不免有些忐忑。劉先生就很細致地傳授我一些經驗，讓我如釋重負。從那以后，我和劉先生的交往一直保持著。

劉先生早年留學日本和美國，1956年回國，開始投入到祖國建設的偉大事業(yè)中。然而，也就是差不多從這時起，中國進入了多事之秋：幾乎不間斷地出現(xiàn)了反右、大煉鋼鐵、四清乃至后來的文化大革命這些對人對社會影響重大的事件和運動。對劉先生個人來說，在文化大革命開始不久，就被以“特務”的身份關進了秦城監(jiān)獄，這一關就是8年零8個月。

出獄之后，蒙受冤屈的劉先生不是沉溺于抱怨，而是更加忘我地工作，為提升我國質量管理工作水平做出了扎扎實實的貢獻。2001年，我訪問加拿大，一位來自中國大陸的學者聽說我和劉院士在同一個研究所工作，就主動找到我并跟我說，劉先生非常了不起：他在國內曾有過一次經歷，在一次規(guī)模很大的會議上，某位國家領導人公開說：“我關于質量管理的知識就是跟劉先生學的?！笔堑?，劉先生對推進我國全面質量管理工作立下的汗馬功勞已被社會銘記。2013年12月16日，劉先生作為唯一一位個人獲獎者獲得了首屆“中國質量獎”。幾年前，劉先生自己則寫了一本書——《感恩錄》，記敘了他的質量生涯。

10多年來，我一直和劉先生隔壁辦公——我倆的辦公室門挨門。這自然增加了我們之間的交流機會。2007年國家開始重視風險管理的標準化工作，成立了風險管理標準化技術委員會，他任主任委員，我是委員會的成員。我意識到風險管理和系統(tǒng)安全的關聯(lián)性，就向他“兜售”系統(tǒng)安全的理念，他明顯聽進去了。2008年發(fā)生汶川地震后，中國工程院設立研究課題，綜合分析我國的重大災害應急系統(tǒng)的建設安排，劉先生推薦我參加研究課題，特別告訴我可以把系統(tǒng)安全的思想傳播一下，表現(xiàn)出對（相對于他來說）我這個年輕人的支持。其實，劉先生對于年輕人幫助和愛護的事例可就很多了。記得一次在南京，我們共同參加一個論壇。一位美國專家作演講時，論壇主辦方考慮到參會的人很多，為了更好交流，安排了現(xiàn)場的口譯翻譯。翻譯是一位年輕女士，由于緊張及對專業(yè)知識不熟悉，翻譯的效果很差，翻譯本人的表現(xiàn)也很窘迫。劉先生關愛地跟她說，你休息我來替你，解了圍、救了場。曾任中國優(yōu)選法統(tǒng)籌法與經濟數(shù)學研究會理事長的徐偉宣教授和我一起坐在聽眾席中，徐教授跟我說，劉先生的翻譯簡直是超一流的。這不但反映出劉先生專業(yè)造詣的深厚，還表現(xiàn)出劉先生超好的語言功底及修辭修養(yǎng)。

跟劉先生在一起時間長了，我們有時的交流也就很隨意很放松。他時不時會告誡我們要注意這兒注意那兒。有一次他跟我說可不要小看感冒，并講述了袁寶華曾跟他說過的一段話（袁寶華是原國家計委主任，也是劉源張的好朋友）：小劉啊，你也80了，送你三句話，別吃飽、別摔跤、別感冒。他工作上是認真的人，生活上是樂觀的人。

2006年底，劉先生去上海出差，我當時在馬鞍山市任副市長，借機把他接到市里指導工作，劉先生故地重游再次考察了馬鋼。對馬鋼的發(fā)展建設給予了中肯的評價，對市里的發(fā)展設想則作出了坦率的提醒。這一次，我還有機會陪劉先生及他的老伴一起登黃山看日出。和劉先生在一起，你總能感覺到正能量。他用所學所能服務社會的務實精神是很多學者所缺少的。我愿意永遠以他為榜樣。

2014年3月，我們單位——中科院數(shù)學與系統(tǒng)科學研究院要搬新家了。辦公條件當然改善了不少，我倆的辦公室還是在同一層。就在搬遷的過程中，一天突然有同事告訴我，劉先生病了，住進了醫(yī)院。2014年4月3日下午，我去醫(yī)院看望因突發(fā)腦溢血而入院搶救的劉先生，見到昏迷的他紅紅的臉，不由得輕輕觸摸了他發(fā)燙的臉頰，這是我見到他的最后一面。就在當天晚上，劉先生走了，留給我們的是無限的回憶……

2011年，已是86歲高齡的劉先生作過一場報告，他在報告的開頭引述了大文豪狄更斯在150多年前創(chuàng)作的《雙城記》中的話。我不知道我能否對這段文字給出準確翻譯，只好把譯文連同原文一并開列在下面。劉先生的這個開場白，一方面體現(xiàn)出了他深厚的修養(yǎng)，一方面也表達了他對國家進步過程中不斷遇到的新問題的警醒。如果他還健在的話，他一定會像一名戰(zhàn)士那樣為祖國的進步及健康發(fā)展而盡心盡力，一定的！

這是輝煌的時代，又是糟透的時代；

這是智慧的年頭，又是愚昧的年頭；

這是充滿信任的時光，又是布滿懷疑的時光；

這是光明的季節(jié)，又是黑暗的季節(jié)；

這是希望的春天，又是失望的冬天；

我們似乎擁有一切，我們又似乎一無所有；

我們或將直奔天堂，我們又都或將走向它方。

It was the best of times, it was the worst of times,

It was the age of wisdom, it was the age of foolishness,

It was the epoch of belief, it was the epoch of incredulity,

It was the season of Light, it was the season of Darkness,

It was the spring of hope, it was the winter of despair,

We had everything before us, we had nothing before us,

We were all going direct to Heaven, we were all going direct the other way.

毫無疑問，劉先生已經扶搖進入了天堂，并始終會和我們保持著心靈的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