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 石
你有橡皮我有泥。
人整個身體就是一團好泥。
青杠樹筆立的熱度,
取決于懷抱中匍匐的
灰白色海霧之
嘯聚——等等。等著你
紫色橡皮泥(人血獸血的
顏色過于相似)將我抹去。
朋友微信說他那里正下雪,
雪片,大如席。當然,
這是個又舊又有飛輪的比喻
——誰會用枝上的松鼠,
夾道歡迎,那颯颯掠過的
白虎之翼呢?蓉城真實,
縹緲之物多半有鯊魚的牙齒,
每個她,都是一漂流瓶,
但又是現(xiàn)實電壓的鎮(zhèn)流器。
我們這里迎接雪的方式,
和山溪里的苔石自然不同。
白紙上,某種浮力,送來
顛前簸后的孩子堆綠瞳雪人。
她看著自己亦看著歡喜。
星球喧嚷,人丁豐裕啊,
請慢慢鑿開交互傾身的混沌,
握手存在前一瞬的我和你:
魚鷹眼射電光,水壩游來游去。
大家是誠心想把節(jié)過好的。
不可能的詩,以及詩的不可能,
其差異,暫時放一邊去。
初六晚,我們開車去吃龍騰火鍋,
少年點了道菜叫魚躍龍門:
鐵架子。剔骨。滾刀魚肉花卷,
墜身懸于一銀色鉤子,
鉤子,掛在鐵架子的橫桿上。
橫桿微刻幾個字:來來,去去。
魚骨雪白,火鍋湯汁油亮、殷紅。
直到用餐結(jié)束,立在鍋邊的
魚骨,也沒見誰去收拾——
魚躍進了我們肚子,我們躍進
更深的夜色,回家去——
上樓時,我發(fā)現(xiàn)少年的步態(tài)
明顯一蹦一跳的,什么東西在
改變他,肌肉獲得了潮汐
之力,或者,足踝里裝了個
強勁的彈簧裝置。好的,就這樣,
不管筆尖是否能在沙上寫字,
從詩的不可能,到不可能的詩,
總該有那么一條黑魚,游了進去——
這書封面就是春水的樣子,
白底,細碎橘色斑點
撒在上面。我?guī)缀蹙屯?/p>
說《海豚》是它的書名——
我不會忘的是現(xiàn)在,春節(jié)在
向我們推進一種螺旋:
可以弄幾段淡綠香蔥,加入
這封面;再切幾塊白嫩的
豆腐,掩在此時更白的
底色下,也就是,藏在
某種正成形的羽膜波浪里面。
你的手,摸在封面上,
光滑的吱吱聲,一陣陣傳
出來。皮膚下的海豚,
游得多歡呀。海豚比我們
智慧,因為它有種特別的親善
——我和你,在這個春節(jié),
就置身透明煙波的決斷而言,
都有張來不及撫摸、命名的臉。
未曾交換波浪前,說我們一起
戰(zhàn)勝了“我”是虛偽的——
即使黑泥中糾纏過腫脹根須也不行。
你得吸收我的一部分,比如
手腳的浪、青石胸膛……哪怕
大部分仍是流浪兒。就像
多年前,我不認識你,我在那邊
為你鑿開一間屋子,我們
在里面跳著星環(huán)之舞。包裹
這種子的,是團團白得耀眼的巨冰。
大地出產(chǎn)之物,大體會有木氣、
腥氣、金氣。偶爾較單純,
大多數(shù)時候是混合體。木氣
喜扎根泥土,以根須蓬松的方式;
若逆向提純,可以凝露成
精湛香水,將甜薰透進骨髓。
包裹于厚厚山體之中的
金氣,比如肥沃地圖般展開盡頭的
犁鏵邊,那抹炸開的鋒利,
隱語成眼瞳里的硬刺。流動
溪澗的水刺是取不出的。
灰燼中的刺,是粉末狀的。
(春秋時,金氣頗濃烈)
人是腥氣的杰出代表。向外
擴散的腥氣,本身有匯合的氣質(zhì)。
靜泊之腥氣,會讓你誤認為
木氣,比如人在夜半做夢,
就像一棵大樹,被風吹得嘩嘩的;
腐爛,從晨昏交錯時開始。
體型較小的“人”,比如鳥,
不一定比你更少腥氣。人,
心中的黑鐵之蘊,常編隊于
“飛”的遠航艦艇。華麗的帆
包括:把金氣,劫持到天上,
把鳥的骨架,刺向透明背景,
云海,翻涌著波浪的懸空裝置,
這流暢而又龐大的鐵羽,名為飛機。
周遭濁浪翻卷時,人,非常
容易觸礁于舵樣的自己。
似乎你了解撞裂成碎屑的形體
是你,卻飛舞出更多成分。
無論誰,都來不及憐憫。
遠世水面上行走的靈,
Ta的舵,Ta一直玄秘、隱形
又在場的“刺”,脊柱想
模仿,頸椎完成了船舵凸起
泥肉的繩結(jié)形。細菌微微小,
遠山淡淡饑。水下的礁石,
比夜更深的地方,白色,
逆旅多世現(xiàn)已漸成透明之所,
我們,蛇一樣,抱成滾燙的星宿。
曾是那片木頭,從樹身中削砍
出來依然連著枝條的木頭;
歇在角落里,要被木匠摶成活物。
夢見過百褶裙般層層云涌里
望向你的真身白龍,遙遞你的消息;
靈活的爪子,像個通訊裝置。
有一個夢,廣袤沙漠,出現(xiàn)
綠獅,你望著它,就變成一座廟宇。
你們一起商議廊柱垂立的位置。
尾生抱柱的夢意味著他寬恕了
水下黑礁石。墳墓裂開,蝴蝶涌出,
莊先生,正是那夢中請教你的人。
我在說一個凡人真實的看與夢。
羽毛清晨醒來時,世界的惡沒
減損一分,但這對善,并非無所助益。
你有青春波束,我有靈魂之虎。
藤蔓,說著話。這意味著:
存在的意義上,我們可在渲染里
破壁,甚至互換各自的種屬——
雙生花,分蘗對自我的持續(xù)拔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