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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之死:朱湘自沉的輿論背后※

2022-11-16 11:52邱雪松
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 2022年2期
關鍵詞:詩人

邱雪松

內容提要:1933年,詩人朱湘自沉引發(fā)熱議。上海知識分子以《申報·自由談》為平臺,責問事件背后隱伏的社會病灶。與之不同,在天津《益世報》集結的作家認定自殺是性格使然。北平的文藝人士則以同人刊物進行文學的閉環(huán)討論。1934年,趙景深在其主編的《青年界》組織紀念號,通過懷人文字塑造詩人形象。因刊物的性質,“詩人之死”演變?yōu)椤扒嗄曛馈?,全國各地學生自辦刊物中隨之出現(xiàn)大量共情習作。同時,官方的《中央日報》《人民周報》等參與其中,討論更趨分裂。朱湘自殺事件的輿論風潮及其后續(xù),寓意著后五四時期出版市場重心的轉移,表征了左翼力量在文化領域的主導地位,預示著代際更替的發(fā)端,社會劇變即將到來。

1933年12月5日,詩人朱湘投江自盡,結束了29歲的生命。作為突發(fā)性事件,它迅速發(fā)酵了社會輿論,各種力量參與其中,一直持續(xù)到1937年才逐漸消歇。本文舉其要者予以細致解讀,闡釋報刊文字的“實”與“虛”,情景化討論不同媒體對詩人之死的建構,追蹤事件背后寓意的出版市場重心偏移、文化領導權爭奪、青年代際更替等諸多社會結構的變動癥候,以提供觀察1930年代纏繞繁復歷史的窗口。

1933年12月4日,朱湘自上海赴南京謀事,6日,朱湘妻子劉霓君收到其所乘“吉和輪”賬房來信,她第一時間聯(lián)系了北新書局編輯趙景深。趙景深與朱湘相識于1927年,他以開明書店編輯部主任的身份接洽出版后者的詩集《草莽集》。文學趣味的相契使兩人成為知交。據(jù)后者所敘信函內容:

本月四日有一客,買三等船票,從上海到南京。詎于次日(五日)晨六時投江。急放救生船撈救,已無蹤影。遺有皮箱一,夾袍一件。夾袍內藏有一信,方知死者名朱子沅,內有貴處地名,故持函來報。希于十三日持信往敝輪可也。①趙景深:《朱湘》,《現(xiàn)代》第4卷第3期,1934年1月1日。

朱湘離職安徽大學時,趙景深曾代為處理欠薪問題,不久他將朱湘自沉事告知安大學生,消息隨即在校園傳布。15日,《安徽大學周刊》刊載了一則題為《前外語系主任朱湘先生之死謎亟待事實反證》的報道,質疑朱湘自殺系謠言,“事既發(fā)生旬余,而京滬各報亦未見只字登載,是此項消息,殊不令人無疑……姑志之,以待事實之反證?!雹凇肚巴庹Z系主任朱湘先生之死謎亟待事實反證》,《安徽大學周刊》第139期,1933年12月15日。朱湘執(zhí)教期間曾就課程設置、教師聘用等與安大校方屢生齟齬,乃至最終因所授課程“英文文學史”被改名“英文學史”憤而辭職③趙景深《朱湘》敘及詩人離職原因“校方任意替他改了一個字。大約是‘英文文學系’替他改了‘英文學系’吧?因此他就怫然而去?!贝苏f法被研究界采信為朱湘離開安徽大學的原因。但《前外語系主任朱湘先生之死謎亟待事實反證》中仍稱“外國語文學系”,系名并未變動。又據(jù)向錦江《我的意見》(《中央日報》1934年1月12日)中有“他可以因安大教務處將他所講授的‘英文文學史’簡稱為‘英文學史’而非常動怒”語,可證趙景深記憶有誤,朱湘離職原因實為所授課程被改動之故。,校方此舉頗有擺脫輿論被動的用意。不過正如《安徽大學周刊》所言,的確沒有“新聞”報道朱湘自沉,詩人之死是通過“雜文”這一文體獲得確證的。

17日,何家槐在《申報·自由談》發(fā)表的《朱湘之死》是第一篇見諸全國性報刊的文章,它奠定了上海報紙解讀此事的政治化基調。何家槐認為朱湘作為“在社會上總算是有相當?shù)匚坏摹绷魧W生、教授、詩人,選擇自殺,“生活窮困實在是這慘劇的最大原因”。他強調詩人自殺“這件事報紙上面好像沒有什么記載,其實是很值得注意的,因為它的意義并不限于朱湘一個人”,他相信問題出在社會,“這個混亂的中國社會,不但不給他舒服的生活,而且簡直不給他生活”。同時,詩人沒有認清問題本質,“他不能認識社會,了解社會,既不承認能夠優(yōu)容他,把他像花草一樣培養(yǎng)起來的某種環(huán)境已經(jīng)崩潰,更不相信那個光明燦爛的時期真會實現(xiàn),所以他只看到一片深沉的黑暗”。文章最后感嘆“朱湘已死了,跟他選上這條死路的,恐怕在這大批彷徨歧路的智識群中,還有不少的候補者罷。”①何家槐:《朱湘之死》,《申報·自由談》1933年12月17日。何家槐作為進步文藝青年,1932年加入左聯(lián),在左聯(lián)下屬創(chuàng)作批評委員會、小說研究委員會、大眾文藝委員會三個組織工作,并一度擔任大眾文藝委員會主任②姚辛編著:《左聯(lián)詞典》,光明日報出版社1994年版,第122頁。。具備階級視野的他未將朱湘之死視作孤立個案,而是由個人窮困溯源到社會結構不公,并暗示讀者就此展開反思,顯示出對非常文學事件思考的理論自覺度。

兩日后,《自由談》又刊登了余文偉的《悼朱湘先生》。作為昔日中學同事及引薦朱湘到安徽大學就職之人,他與朱湘關系匪淺,雖然他承認“他的性情,不免孤僻,這是他的一般朋友所共知”,但余文偉與何家槐論點完全一致,“他的死,可說完全是受社會的逼迫”,并進一步解釋“生活的不安,社會對他的漠視,都是他自殺的近因”。③余文偉:《悼朱湘先生》,《申報·自由談》1933年12月19日。值得一提的是,兩日后有讀者致信《自由談》,表示余文已在他報發(fā)表,黎烈文為此特意在“編輯室”回復:“以后自當注意不再有此類事件發(fā)生,同時盼惠稿諸君切勿一稿兩投,讀者幸甚!編者幸甚!”④黎烈文:《編輯室》,《申報·自由談》1933年12月21日。由此側證朱湘自殺事件已是滬報一時話題。

曹聚仁于25日在《自由談》發(fā)表《我們的遭遇》,重申何家槐殘酷社會逼得知識分子生存難以為繼的觀點,并認為“朱湘先生的遭遇,便是我們的遭遇”。⑤曹聚仁:《我們的遭遇》,《申報·自由談》1933年12月25日。四日后《申報·本埠增刊》發(fā)表筆名“立齋”的《現(xiàn)代的文人》,不僅延續(xù)何家槐、余文偉、曹聚仁的觀點,更因發(fā)表于地域增刊的緣故,激進地呼吁與舊社會“對敵”的反抗之路:

處在這樣一個混亂到無以復加的年頭和國度,文人的出路原來就有類于“老鼠挖牛角,越挖越緊”。瞻前顧后,認清現(xiàn)實,只有三條出路:其一,是站在舊社會勢力的對敵方面,絞自己的腦汁去為被壓迫者,掙扎反抗的遭際呼號,其二,貼在舊社會勢力的尾巴上硬爬,……其三,認清自己的潦倒不過為“理之當然”,既不標榜“安貧”也□認真“憎命”暫時渾渾僵僵的過日子。

不幸詩人朱湘,竟走了第三條路而又不能泯滅自己的智慧,結果就成為“無路”,他終于戰(zhàn)勝不過現(xiàn)實,竟至自殺了。

致無限的悼意于朱湘先生,同時希望潦倒作家之群若竟讀吾文者,亦將有所感于中而檢查一番自己所走的路?、倭S:《現(xiàn)代的文人》,《申報·本埠增刊》1933年12月29日。

對于黎烈文主編《自由談》時的特征,有論者總結為“左翼主題、編者主導”②參見甄皓涵:《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與〈申報·自由談〉(1933—1935)》,《文學評論》2020年第1期。。朱湘自沉后,滬上知識分子以《自由談》為平臺,不僅率先播布,還充分利用“雜文”的文體特質,將詩人之死與社會結構做了關聯(lián)討論,引導讀者以相對簡明的方式去把握自沉事件背后的社會動因,其中左翼人士發(fā)表的文章,更提供了隱含反抗壓迫的階級論的具有強大解釋力的話語,上海知識分子及媒體的共識可見一斑。然而,平津兩地從文體到取意與之均有不同。

12月29日,天津《益世報》副刊《語林》登載了《悼朱湘》詩一首,作者“老馬”自陳“近讀《申報·自由談》何家槐《朱湘之死》一文,不禁有感,因作詩以悼之”。此詩共8節(jié),每節(jié)4行。首節(jié)“朱湘是大教授又兼詩人,/何家槐是趙老爺?shù)耐降埽w老爺生平最佩服朱湘,/他一死,大家都嘆口氣!”詩中的趙老爺指趙景深,何家槐是他在中國公學任教時的學生,詩句首節(jié)皮里陽秋之意已盡顯。第二節(jié)以朱湘詩行工整,揶揄其為“香干詩”,“一家人哭哭啼啼,都說:/他這一死真是死得冤枉?。牡匚灰呀?jīng)不算很低,/香干詩要賣四塊錢一行?!钡谒墓?jié)再以“香干店”比喻朱湘詩歌創(chuàng)作:“世界雖是這樣的不景氣,/他卻已積下了許多詩,/簡直可以開一家香干店,/如果不死,那就還不止?!苯Y尾“我們雖然不曾會過面,/但是算起來總是同胞,/我今朝有機會來追悼你,/??!我多么榮耀,榮耀!”③老馬:《悼朱湘》,《益世報·語林》1933年12月29日。則是對《自由談》系列文章悲痛語調的反諷?!兜恐煜妗窇蚍轮煜娴男赂衤审w,用語尚屬暗諷,而梁實秋次日發(fā)表的文章是對《自由談》一系列文章的徹底否定。

30日,梁實秋在《益世報·文學周刊》發(fā)表《悼朱湘先生》。梁實秋談及自己和朱湘的交誼:“我和朱湘幼年同學,近年來雖無交往,然于友輩處亦嘗得知其消息,故于朱先生平素為人及其造詣,亦可說略知一二?!彼麚?jù)此提出個人看法:“他的神經(jīng)從很早的時候就有很重的變態(tài)的現(xiàn)象,這由于早年家庭環(huán)境不良,抑是由于遺傳,我可不甚知道。他的精神變態(tài),愈演愈烈,以至于投江自殺?!绷簩嵡镌谠斠渭一焙陀辔膫ノ恼潞?,認為他們誤導讀者,強調朱湘之死是性格使然:

余何兩位的文章,似乎太動了情感,一般不識朱先生的人,讀了將起一種不十分正確的印象,就以為朱先生之死,一古腦兒的由“社會”負責。……我覺得他的死應由他自己的神經(jīng)錯亂負大部分責任,社會之“冷酷”負小部分責任。我想凡認識朱先生的將同意于我這判斷。

因此,與何、余二人的觀點相左,他呼吁個人對社會應盡的責任:“神經(jīng)并未錯亂的文人們,應該知道自處,應該有較強的意志,理性,和毅力,來面對這混亂的社會罷?”文章更以“不過生活著的文人們若是借著朱先生之死而發(fā)牢騷,那是不值得同情的”①梁實秋:《悼朱湘先生》,《益世報·文學周刊》1933年12月30日。一句作結,表明對將自殺問題社會化的反感。

1934年1月6日,《天津商報畫刊》以《詩人朱湘投江之傳說》報道了朱湘死訊,卻質疑此事的真實性,“朱君投江以后,尸體至今未獲,或者竟尚生存,文學家好為此種驚人之舉,以示游戲人間之意趣,亦未可知”。②耳:《詩人朱湘投江之傳說》,《天津商報畫刊》第10卷第15期,1934年1月6日。市民小報的介入,是一時熱點的跟風,目的自然不是為了追問事件來由,故才有了娛樂消費性質的朱湘未死之推測。22日,《益世報·語林》再次就此問題刊登文章《朱湘何獨不幸》,此文將原因歸罪于家庭。作者評點先后逝世的徐志摩、彭家煌、朱湘三人悲劇俱緣于家庭,此文誅心之處在于敘及徐志摩、彭家煌逝世后遺孀均撰文哀悼,訾議劉霓君未有文字表示,不明就里地散布劉氏送朱湘孩子進孤兒院,文末以“朱湘有靈,能不痛哭!嗚呼,朱湘何獨不幸”③李痊:《朱湘何獨不幸》,《益世報·語林》1934年1月22日。把問題完全歸責于夫妻矛盾,封閉了自殺事件社會面相討論的空間。

正如法國歷史學家阿萊特·法爾熱認為:“輿論的棲居地以自己的方式構建著輿論,為了不同的目的占有輿論。”①阿萊特·法爾熱:《法國大革命前夕的輿論與謠言》,陳旻樂譯,文匯出版社2018年版,第6頁。針對此事上海與天津培育出了不同的解讀風向,前者取更有批判性的“詩人”自殺,后者趨向保守性地解讀為詩人“自殺”。此外,作者政治光譜有別,南北報紙迥異立場,以彰顯各自風格,獲取讀者關注,亦是個中不可忽視的原因。

與上海、天津兩地的論者不同,北平的陳翔鶴將問題聚焦在文學層面。他曾與朱湘在東老胡同為鄰,并對“朱湘君同我們發(fā)生一種文藝上的同聲相求之感者”記憶猶新。他認為自殺是詩歌邊緣化而詩人難以接受所致:

由于中國自從新文藝運動發(fā)生以后,歷年來詩的收獲,都是那般的貧瘠,而且有許多從前的作者,此刻或者早已絕筆,或者早已改作散文,即可作為一種證明,……或許痛恨著詩格和詩質的低落,以及深感到中國此時詩人生活的無路可走,這種激憤之情,早已在已獻身于詩作的朱湘君的胸懷中動蕩著,也是說不一定的罷?

陳翔鶴據(jù)此申告“我們的同時代者,或后來的行將將生命獻給藝術的后起者們,再重新的述說一遍罷:我們得活著,得活著,得活了下去?!雹陉愊楮Q:《悼朱湘君》,《沉鐘》第30期,1933年12月30日。他的思考是文學論證的閉環(huán),即詩歌因為時代遭際衰落,詩人生活日漸艱辛,但詩人必須更加堅韌地生活,才能在藝術上實現(xiàn)突破。相較于新聞業(yè)更發(fā)達,更市民化的上海、天津兩座租界城市,北平作為彼時文化之都所特有的雍容、穩(wěn)定以及深厚的傳統(tǒng),是陳翔鶴做出如是思考的土壤。但曾經(jīng)共同的公寓體驗,乃至由此孕育的文藝青年身份意識,更是他做出如上判斷的根本所在,文章所刊載的雜志《沉鐘》,作為他與楊晦、陳煒謨、馮至等編輯的純文學類同人刊物,亦保證了文藝維度思考的可能性。

上海《時事新報》由賀玉波在1934年1月14日的副刊《星期學燈》組織了“朱湘紀念專號”。此專號稿源復雜,既有趙景深所寫交代詩人死后諸事安排的《朱湘死后》,亦有自陳“我不認識朱湘”的周楞伽所撰《吊朱湘》,還有因發(fā)表《魯迅的狂吠》,與魯迅論戰(zhàn)的民族主義文學追隨者邵冠華的悼亡詩《哀師友朱湘》,以及葛賢寧《悼朱湘》詩兩首等。此專號應視為作家之間因朱湘自沉,物傷其類的文字集合,并無特別深意①參見1934年1月 14日《時事新報·星期學燈》“朱湘紀念專號”。。不過,其后專號形式被與朱湘有著更為緊密紐帶的友朋沿襲采用。

1934年以“助少壯求位育,促民族達成年”②編者:《〈華年〉解》,《華年》第1卷第1期,1932年4月16日。為宗旨,面向青年讀者的《華年》周刊刊登了朱湘在安徽大學昔日同事劉大杰的《朱湘的死》。文章認為朱湘之死有終極意義,“因為詩人是不平凡的,所以詩人的死也應該不平凡”。③劉大杰:《朱湘的死》,《華年》第3卷第4期,1934年1月27日。

劉大杰向青年讀者傳達了朱湘自殺的文學崇高性,趙景深則更進一步,在《青年界》策劃紀念專號,通過刊載朱湘照片與友朋文章,全力塑造了一位迥異于報紙社評文字的高潔詩人形象。

《青年界》作為北新書局的招牌,創(chuàng)刊于1931年。1920年代中后期起,“文學”日漸成長為自有目的獨立運作的“場域”。作為一種職業(yè)可能的“文學”,既需要回應已有文學青年的各種發(fā)表訴求,同時亦要源源不斷召喚新的文學青年,所以上海出版界應時所需創(chuàng)辦了大量以青年讀者為對象的純文藝刊物,《青年界》即誕生于如上行業(yè)背景。《青年界》創(chuàng)刊時銷量僅八千份,1934年訂戶已達兩萬八千戶,1935年更突破五萬戶,在青年中的影響力可謂深巨④《〈青年界〉優(yōu)待定閱者 突破五萬戶大運動》,《青年界》第8卷第5號,1935年12月。。因趙景深兼任《青年界》主編的關系,朱湘發(fā)表甚多,去世前的1932—1933年兩年間就發(fā)表包括詩歌、文論、散文、書評在內各式文章27篇,對該刊讀者而言,“朱湘”不是一個陌生的名字。

《青年界》第5卷第2期的“朱湘紀念號”于1934年2月1日出版,內收蘇雪林的《論朱湘的詩》、柳無忌的《我所認識的子沅》、顧鳳城的《憶朱湘》、練白的《悼朱湘》四篇文章,何德明與呂紹光所作兩首同題悼亡詩《悼朱湘》,趙景深編輯的《朱湘著譯編目》,朱湘遺著數(shù)篇,此外還在卷首以照片制版排印出鄭振鐸、聞一多、饒孟侃、柳無忌、黃翼、蘇雪林的哀悼信,以及朱湘與其夫人合影、朱湘子女合影、朱湘詩稿真跡、朱湘信札真跡若干。

紀念號中的影像與詩文承擔了不同的功能。兩幀合影傳遞了朱湘全家和睦的信號,哀悼信影印件則一一標注寫信人任職高校,種種舉措隱然是對《益世報》論調的反駁,而詩文則集體營構出朱湘懷才不遇的詩人形象。蘇雪林認為文壇風氣的轉變導致朱湘未獲足夠注意,“五四運動后我們對新詩抱著異常的好奇心與期待的愿望,所以有許多草率的作品,竟獲得讀者熱烈的歡迎,而《草莽集》則在讀者對新詩冷落的時期出版的”①蘇雪林:《論朱湘的詩》,《青年界》第5卷第2期,1934年2月1日。,柳無忌相信生活的失敗是由于詩人全情貫注于創(chuàng)作所致,“他沒有去理會到生活里的各種復雜的變化,他每天二十四小時內都在想著作詩……他的一生全是為生活掙扎著,他的一生是個失敗,因為在他的字匯中沒有‘敷衍’兩字”。同期雜志還刊登了洪為法的《李賀之死》,這顯然是編輯趙景深有意為之,以古今相通來強化此觀念。

值得注意的是,針對雜志讀者群,上述作者撰寫的懷舊文所傳遞的文學之路愈益艱難的額外信息。柳無忌決絕斷言“現(xiàn)今的時代不需要詩人。詩人在世,惟有受譏諷與唾罵,冷淡與壓迫。子沅的命運,也是詩人的命運”。②柳無忌:《我所認識的子沅》,《青年界》第5卷第2期,1934年2月1日。

署名“練白”的《悼朱湘》中更直接從詩人之死過渡到了青年文學夢的破滅:

朱湘的死,給了想進身文藝的人,(尤其是詩)一個打擊,留學生、詩人、教授的朱湘,尚且為了生活而不免于死,在做著桃色的“詩人之夢”的青年,怎能不被揚子江上的怒濤,澎湃得粉碎么?③練白:《悼朱湘》,《青年界》第5卷第2期,1934年2月1日。

通過《華年》《青年界》等雜志,責問社會病灶的討論在青年一代中廣為傳播。但國民政府黨報《中央日報》副刊《中央公園》的介入,則讓解讀更趨對立。

《中央公園》創(chuàng)刊于1932年5月21日,???937年12月13日,是《中央日報》存續(xù)時間最長的副刊之一。在創(chuàng)刊號中,署名“子元”的編輯在《開場白》提出“過去本報的副刊,似乎是純文藝的,大概是文藝得太過分了吧!好像不大得到群眾的彩聲,現(xiàn)在想把它糾正過來,要向——副刊文藝趣味化——這一條途徑努力,以期得到普遍的欣賞?!惯@一個小小的副刊,無論碰到那[哪]一種階級的人,都感到相當?shù)呐d趣?!雹僮釉骸堕_場白》,《中央日報·中央公園》1932年5月21日??梢娖溽槍εc提倡文藝大眾化的左翼,目的是爭奪文藝話語權。但是由于所用非人,作者隊伍參差不齊,文章水平低下,一直毫無生氣,以致屢次???。1933年7月1日,儲安平接手《中央公園》,一改前幾屆主編新舊雜糅及偏重南京文壇的敷衍做法,大力革新,力求在新文學特別是全國性的議題中有所發(fā)聲。

1934年12月28日,何家槐致信儲安平,提出“他(按指朱湘)的死究竟應歸罪于社會,還是應該歸罪于他自己或者他的夫人?我想一定有人對這發(fā)表意見。所以特別寫這封信給你,希望你輿上[論]公開?!雹诤渭一保骸对┱鞔稹罚吨醒肴請蟆ぶ醒牍珗@》1934年1月1日。儲安平在翌年1月1日全文刊出來信,并配以“元旦征文”字樣,希望讀者就此發(fā)表不超過六百字的意見。儲安平聽取何家槐的建議,其中卻又有他個人的考量。對于南北報紙之差異,儲安平早有認知。他在1931年就曾認為“北方的新聞事業(yè),要比南方的有生氣些,其最大原因,南方的報紙,只是一種Building Affair,至北方則多少有一些Literary的意味”。③儲安平:《北行散記》,《申報·本埠增刊》1931年5月8日??梢妰Π财綄σ陨虾榇淼膱蠹埾蛴胁粷M,認為其有制造事端的作風。此外,儲安平主持《中央日報》期間對左翼文學的態(tài)度,有一個參照物王平陵,他雖沒有完全地去附和后者,但仍是在王平陵的聲音下開展自己的工作④張慧:《〈中央日報〉副刊與儲安平》,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2009年碩士學位論文,第23頁。。因此,作為文壇大事件的詩人之死,又遇左翼將其政治化之際,儲安平應何家槐之請在《中央公園》討論此事,于公于私均有充足理由。

雖然是征文,但儲安平充分使用了自己的權力。欄目共收到20篇來稿,他刊發(fā)了10篇,其中6篇持鮮明的社會無關論。張鳴春《朱湘之死怪誰???》:“朱湘與社會何涉,與大眾何涉?朱湘的死應當與平常人的平常之死一樣的不應該驚奇悲嘆。我們決不要因他的詩曾要賣一行四元而覺得損失了一位偉大的詩人!”章伯雨《朱湘的死是自己疼愛自己》:“只要以‘他在安徽大學有三百多元的月薪’這事實就可證明社會對他的死是不能過份[分]負擔責任的”,白鴻的《關于朱湘》:“‘生活和文人的劇烈的歇司底里狂’將他逼死的”,苓薯《朱湘之死》:“詩人朱湘的死,是原于他的傲性,不合于現(xiàn)存社會”,沈諤《詩人朱湘的自殺》:“他的死,并不是社會不容他,實他死在怪僻和孤傲的性情里面的”,余之伴《論朱湘之死》:“朱湘的自殺,正合張耀翔先生說的‘中國名人的變態(tài)行為’?!雹賲⒁姟吨醒肴請蟆ぶ醒牍珗@》1934年1月8日,1月9日,1月11日,1月13日。同時,有據(jù)可考的,至少張鳴春、章伯雨、白鴻就時有文章見刊于《中央公園》。可見,雖然對外宣稱歡迎發(fā)表各種意見,但儲安平通過數(shù)量安排、作者篩選等編輯手段把控了《中央日報》討論的整體語境。

儲安平表示“對此問題,一無意見,故亦無文章可做”②《編者按》,《中央日報·中央公園》1934年1月15日。,但征文結束后的1月15日,《中央公園》刊載了《“朱湘自殺的責任問題”的題外文章:什么詩人文人!》,雖然未署名,但有研究者從口吻、用詞和思想判定此文出自儲安平之手③韓戍:《儲安平傳》,(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95頁。,因此它反映了儲安平的真實態(tài)度。文章起首一再重申“我是因朱湘自殺這件事而談及其他的感想的”“我自問對于他的自殺問題,沒有什么意見可以發(fā)表”“我下面的感想,都是平時積起來的,與朱湘先生本人無關”,其后切入正題:

我以為“文人”也是“人”,文人也應該注意“為人之道”,假如自己不能好好為人,作有打算的生活,作有經(jīng)緯的事情,辦事不負責,說話不負責,則一旦感受社會的冷酷而自殺,社會實在不能負責任。要知詩人文人的所謂社會冷酷,不一定是真真的“社會冷酷”。也[以]至于某一個人自殺了,不了解那個人一切的人們來討論他,更是不必?、堋丁爸煜孀詺⒌呢熑螁栴}”的題外文章:什么詩人文人!》,《中央日報·中央公園》1934年1月15日。

由上引可見,儲安平不僅否認了朱湘自殺社會需要承擔責任,還借批評文人的散漫做派,暗中嚴厲地否定了左翼作家的社會批判態(tài)度。

《中央公園》畢竟是有文學取向的報紙副刊,刊發(fā)的文章尚屬論辯性質,國民黨內部政治團體復興社創(chuàng)辦的《人民周報》所刊文章語氣則極為專橫。3月28日,該刊登載了《從詩人朱湘自殺說到目前的新生活運動》,文章一方面認定朱湘之死是個人所致,另一方面非常牽強地將其與政府此際提倡的改造國民日常生活、提升國民素質為目的新生活運動相嫁接,借以論證后者的合法性。文章?lián)榉ノ娜肆暁猓骸靶纬芍煜嫔钪щy是由于他本身的浪漫頹廢之故”,因此,“朱詩人的自殺,至多也只能表現(xiàn)他是一個不適于現(xiàn)代生存的弱者”,文章就此引申:“從朱湘之死,使我們感覺到新生活運動在今日,已無可遲緩?!逼浜笪恼露x“新生活,從原則上說就是禮義廉恥的生活”,詳細闡述其所包含的“道德生活”“智識生活”“健康生活”“集團生活”四個方面的內容,文章最后再次勾連詩人之死與新生活運動以作總結:

現(xiàn)在我們的問題,不是全無意義地用眼淚鼻涕來哀悼朱詩人,來為朱詩人開專號,寫祭文,我們應該從“朱詩人之死”的教訓中,深切體會到新生活運動的嚴重性呵?、僦唬骸稄脑娙酥煜孀詺⒄f到目前的新生活運動》,《人民周報》第114、115合期,1934年3月28日。

國民黨政府的文化部門顯然注意到了朱湘之死所引發(fā)的輿論風潮,因此不僅杜絕對詩人之死的社會追問,更連紀念專號形式也予以排斥,希圖轉移讀者注意力,將討論引流至正在開展的新生活運動。對此做法,左翼文壇并沒有與之糾纏,反而是朱湘的摯友通過出版詩人著作、撫恤遺孤等予以了間接回應。

1934年1月14日,趙景深在《時事新報》發(fā)表《朱湘死后》時,率先講到:“最重要的朱湘身后之事。我想是一替他出遺著,二聚集教育遺孤的基金。這兩點現(xiàn)在也沒有很好的成績,否則,我想朱湘至少有一部分不必死的原因了。”②趙景深:《朱湘死后》,《時事新報·星期學燈》1934年1月14日。23日,時在希臘雅典的羅念生獲悉朱湘自沉后,致信友人曹葆華亦提及:“努力收集子沅的遺稿和書信,整理的責任全交與我。問霓君,子沅身后的兒女有沒有力量教養(yǎng)?”③羅念生:《致曹葆華》,《羅念生全集》第10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13頁。28日,身在美國紐約的羅皚嵐也在《朱湘》文末發(fā)出呼吁,“把他身邊遺下的詩文,馬上收集起來,免得日久散失”“朱湘身后蕭條,是誰都知道的。希望大家替他的遺孤籌一筆教育基金”。④羅皚嵐:《朱湘》,《益世報·文學周刊》1934年3月14日。

1934年7月,羅皚嵐回國,應柳無忌之邀于9月入職南開大學外語系,⑤葉雪芬:《羅皚嵐年表》,《湖南師院學報》1983年第4期。同年秋,羅念生回國,在中華文化教育基金會翻譯希臘悲?、倭_念生:《自撰檔案摘錄》,《羅念生全集》第10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92頁。,加上早前已回國的柳無忌,“二羅一柳”與趙景深一道將詩人之死的后續(xù)事宜向實務轉化。

柳無忌于1934年應邀兼任《益世報·文學周刊》的主編②葉雪芬:《柳無忌年譜》,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2年版,第47頁。,他們扭轉了該報此前在朱湘事件中的立場,朱湘詩作及一些朋友的紀念文章在該副刊陸續(xù)登載。1934年12月5日朱湘逝世一周年,他們在《文學周刊》第40期推出了“朱湘紀念專號”,內中有羅念生的《朱湘身世》、柳無忌的《朱湘的十四行詩》、孫大雨的《海葬》、吳奔星的《吊詩人》、李芾棠的《悼朱湘先生》,朱湘遺札以及《朱湘著譯編目》。在編后記中,他們向讀者說明了撫恤遺孤情況:

詩人朱湘死后,身世很蕭條,留下一子一女,因家里沒有錢教育他們,尚在南京的孤兒院內住著?,F(xiàn)朱湘的友人們,不忍見他的遺孤失學,特發(fā)起“籌募詩人朱湘遺孤教育基金委員會”,在京、滬、平、津等地,捐募基金。委員共十五人,有鄭振鐸、杜衡、聞一多、蘇雪林、施蟄存、黃翼、徐霞村、饒孟侃、傅東華、黃自、余文偉、趙景深、羅念生、羅皚嵐、柳無忌。本刊承景深先生寄下捐簿一冊,托代籌募,讀者諸君,如有同情此舉,愿為臂助者,請直接賜寄本市南開大學羅皚嵐先生或柳無忌先生收均可。③《編后記》,《益世報·文學周刊》1934年12月5日。

除了設法撫恤遺孤,在一干朋友的協(xié)力下,1934年6月商務印書館出版《石門集》(1935年2月再版),8月北新書局出版《文學閑談》,10月生活書店出版《中書集》(1937年5月再版),12月北新書局出版《海外寄霓君》;1936年3月商務印書館出版《番石榴集》,人生與文學社出版《朱湘書信集》,4月時代圖書公司出版《永言集》,身前僅出版過兩部詩集與一部譯作集的朱湘,其詩文譯著得以迅速大量出版。

除了作家圈、出版界,此事更在青年學生中激發(fā)共情。他們的文字多發(fā)表在自辦刊物,地域分布相當廣泛,既有上海的《大夏期刊》《光華附中半月刊》,也有《江蘇省立南通中學校刊》,福建廈門大學附中校刊《囊螢》,甚至遠在河北的《保定新青年》等。學生所選用的體裁,多為散文或詩歌。他們之所以關注此話題,除報紙的信息傳遞外,更多是《華年》《青年界》由“詩人之死”過渡到“青年之死”的討論所引發(fā)。如在1934年3月《光華附中半月刊》刊載的《朱湘之死》,該文提到了朱湘遺著《我的新文學生活》、聞一多與柳無忌關于朱湘的評價與回憶,并對比了李賀與朱湘,如上內容俱出自1934年的《青年界》“朱湘紀念專號”,可見作者是閱讀后的有感而發(fā)。

整體而言,青年學生接受了朱湘之死系社會逼迫的觀點。如何晴波在《江蘇省立南通中學??返碾S筆中寫道“他的死,雖然是一時意識的朦朧,意識的沖動,無情的社會,總要負責任的吧!”①何晴波:《悼朱湘》,《江蘇省立南通中學???934年3月10日。陳子棠在《光華附中半月刊》中發(fā)文認為“朱湘是給現(xiàn)實吞滅了”。②陳子棠:《朱湘之死》,《光華附中半月刊》第2卷第6期,1934年3月25日。從身份認同到政治認同往往是一步之遙,在《大夏期刊》中署名“孟宗”的《祭詩人朱湘文》結尾,可以明顯感受到青年對發(fā)端于左翼的由朱湘之死吁求知識分子覺醒思路的應和:“但是有一點我可以告訴你,就是說:他們今后對于生命所取的途徑已不同了,不再像你那樣蒙著耳目投進了縹緲的長江。”③孟宗:《祭詩人朱湘文》,《大夏期刊》第4期,1934年6月。青年的習作,幼稚氣息不可避免,但其關鍵在于不同地域的學子傳遞并分享了上海報紙雜志的觀點,可以看出左翼思想已為彼時青年學生所信服。

1934年,魯迅著文感嘆“(朱湘的死)很使有些刊物熱鬧了一番?!雹荇斞福骸囤厱r和復古》,《魯迅全集》第5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564頁。不過“熱鬧”并未延續(xù)太久,出版市場有著最為直觀的表現(xiàn)。正如上文所述,各大小出版社在朱湘自沉后曾集中出版了一批他的詩作,但這些出版物并沒有真正兌現(xiàn)為經(jīng)濟贏利。柳無忌就回憶過,他們是用羅皚嵐暢銷小說《苦果》“賺來的錢津貼《朱湘書信集》的出版”,而“一直到一九三七年盧溝橋事變時,在我的門房間內,還堆積著許多本沒有賣出的”。⑤柳無忌:《朱湘:詩人的詩人》,《二羅一柳憶朱湘》,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5年版,第53頁。朱湘遺著的滯銷,固然有詩歌受眾狹小的原因,但更應放置在出版變遷的行業(yè)格局中考察。1930年以后,五四運動后崛起的以出版新文化新思想新文學為業(yè)務的新書業(yè)進入蕭條期,正如書業(yè)中人徐調孚所言“近年來出版界受了不景氣的影響,新書業(yè)覺得出版‘新書’,大有‘此路不通’之感,于是也跟著出版中小學教科書?!雹傩煺{孚:《中國出版界之現(xiàn)勢一瞥》,《中學生》第41期,1934年1月1日。簡言之,五四新文學在1930年代后逐漸失去了市場的青睞與讀者的追捧,其勢能已明顯衰減,無復1920年代的風光。因此,即便詩人之死成為一時話題,但詩作出版遇冷也是自然結果,它是新書業(yè)慘淡境況的縮影。

1930年代峻急的國內外局勢,使得朱湘自殺的討論不可能進入形而上的純思辨空間,而是在文化、社會、政治、地理等多重因素的交織作用下,集中地呈現(xiàn)為“個人”與“社會”的兩極化理解。認定“個人”原因說,詩人之死就僅僅是孤案,不具有深入反思余地,而持“社會”論者的階級理論視野,引申出對社會體制的批判,客觀上會促使閱讀者重新看待身處其中的世界。從上述差異可透視國共兩黨文藝政策的效用及走向。南京政府沒有整合與其相近的以梁實秋、儲安平為代表的自由主義者論述,使他們各自為政,因而在詩人之死的輿論思想市場中競逐失敗。國民黨文藝治理缺少有效方法甚至成為體制慣性,它在1934年成立特別針對文藝和社會科學的圖書雜志審查委員會以作補救,此種粗暴手段直接決定了其在文藝領域的徹底失語。與之不同,左翼知識分子在朱湘自殺事件中明晰地注入社會分析話語,同朱湘友人的懷人文字,二者之間彼此滲透、轉化和影響,產生更強的感召力,成為了主流觀點。行之有效的論述,配合對中間力量的團結,此方式在隨后的魯迅逝世紀念、郭沫若祝壽、《聞一多全集》出版等諸多文壇事件中得到了更為嫻熟的運用,而正是文化領導權的成功為中國共產黨獲得最終的勝利奠定了意識形態(tài)基礎。

麥克盧漢“媒介即訊息”的著名命題,強調媒介形式本身對信息傳播與接受的影響②馬歇爾·麥克盧漢:《理解媒介:論人的延伸》,何道寬譯,商務印書館2000年版,第33~50頁。。關于朱湘自沉事件,不同類型的報刊及其附屬的文體、敘事策略承擔了區(qū)隔性角色,各種觀點因刊物的性質發(fā)生膨脹收縮,報刊分割了讀者,反之讀者亦會選擇、接受乃至傳播其所認同的訊息。詩人之死最終演化為傳播甚廣且被普遍接受的青年之死,關鍵就在于《青年界》《華年》等青年刊物的中介,隨之才有全國各地學生自辦刊物的下滲普及。更長遠地看,學生群體將文學事件循左翼脈絡衍生性地政治化討論,昭示了青年的思想動向。

如果說后五四初期存在過由中小知識分子組成的“文學青年”,他們可以借由文學實現(xiàn)階層跨越①姜濤:《公寓里的塔》,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1~23頁。,朱湘之死對更青年一代而言則象征著“文學夢已死”,社會已不復存在個人奮斗的土壤,社會病因說才得以鼓蕩,“文學青年”與“革命救亡青年”之間的代際更替才會在其后的歷史中呈現(xiàn)。隨著民族危機日益加深,難以納入救亡主題的詩人之死失去了繼續(xù)討論的價值,甚至朱湘詩歌也成為要被時代揚棄的對象。1936年,期刊《小學生》登載賞析文《朱湘底兩首小詩》,系為小學生群體細致鑒析朱湘的《夏院》與《夏夜》兩詩,尤需注意的是,介紹詩人時雖延續(xù)“因為經(jīng)濟壓迫,而投江自殺了”的觀點,但文章結尾已轉為“可是,現(xiàn)在時代不同了。民族的生命已很危險,人民的生活很不安定;所以,以后的詩歌,將要是戰(zhàn)斗的怒吼,而不是閑適的低吟了?!雹趬矍澹骸吨煜娴變墒仔≡姟?,《小學生》第6卷第11期,1936年8月1日?!缎W生》由北新書局出版,趙景深是編輯之一,文章的發(fā)表及結論本身說明了彼時的形勢變化。嗣后,朱湘及其詩歌成為文學史的點綴,一直到1980年代才重回文學青年的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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